地球是浩瀚太空中因海洋而获称“蓝色星球”的天体,海洋与陆地的二元地表构造使其成为人类赖以繁衍生息的天赐之地。无论是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抑或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海洋早已成为人的生命活动、科学活动和艺术活动的一部分。借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海洋与陆地因为人的艺术的存在已然成为敞开的“大地”和建立的“世界”。
人类对海洋自然的审美观照虽然在时间维度上难以稽考,但可以确定的是,以海洋为对象的审美活动的发生标志着人类审美意识的全面觉醒,海洋文学就蕴含其中。换言之,人海关系以及伴生的海洋意识的发生发展是海洋文学产生的基本前提,人类对海洋审美观照的历史与海洋文学发展史是同一部历史。职是之故,海洋文学史“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 。关注和研究海洋文学究其实不过是关注和研究人类自己,是人类的一种理性自觉。
在中外文学史的书写中,海洋文学是与陆地文学相对应的特殊的文学类型,海洋文学特有的美学特征和审美意蕴使海洋文学研究成为文学史研究乃至文化史研究中最动人的篇章。缺少海洋文学研究客体的文学史充其量只能算是半部文学史。进而言之,即便以人类与陆地关系为审美对象的文学作品,鉴于陆海互相依存的事实,其叙事结构中也难免隐含着海洋这一不在场的“在者”,尽管海洋可能只是为叙事的主要背景和故事的场景被间接地书写。
在中国海洋文化及海洋文学的认知与评判问题上,必须打破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所炮制的“海洋没有影响中国的文化”“中国没有海洋文化” 的理论魔咒,避开其所谓的东方世界中以农耕文明为主的传统民族国家对海洋缺乏热情的话语陷阱。我们再也不要拿着中国古代农耕文明“重陆轻海”“重农抑商”“人必与土地相附”的预置性判断去应和黑格尔《历史哲学》中漠视中国海洋文学的陈词滥调。长期以来,人们总是跨语境地拿黑格尔历史地理论的那套充满西方中心主义偏见的说辞来臧否中国海洋文学,在中国海洋文学的确立与评价上习惯性地拾了黑格尔的牙慧。中国海洋文学研究建构一套自己的话语体系实乃当务之急。这套话语体系应廓清如下问题:第一,在人海关系的维度上,清理人类中心主义的谬误,建立以海洋为主体的海洋生态伦理体系,修正将海洋视为“他者”的陆地思维惯性,迈向人海关系和谐共生的理论觉醒之境;第二,在中国海洋文学价值判断的维度上,清除西方中心主义的迷障,基于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如其本然地评价中国海洋文学的价值与意义;第三,在海洋文学研究范式之维度上,清理审美中心主义的迷障,基于中国海洋文学的叙事语体以提炼出原创性的概念范畴,建立能够发现和阐释海洋之美的海洋文化美学体系。
西方海洋文明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大洋洲和美洲,大洋洲原始居民的海洋航行最早始于公元前 5000 年,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而南美洲和加勒比海的海上贸易则在公元前 3000 年就已经开始了。 通过考古可以发现在东北亚地区,距今 6500 年前甚至更早的阶段,北起辽东半岛,南至广东、海南岛沿岸已经出现了频繁的海上航行活动。 虽然中国对于海洋的开发和利用时间很早,但长期以来中国的海洋文化本质上难以脱离农业特征。 中国古代海洋认知的巅峰之作是《海错图》,虽然在分类和描述上不够精确,却已极尽搜罗之能事。
就文学而言,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的主体是诗词赋等韵文。《列子》的出现标志着古代海洋文学的诞生。与其他题材的诗词作品一样,言志与缘情是其主要功能。与数量庞大的海洋诗歌相比,海洋小说略逊一筹。古代海洋小说始于神话,兴于博物志,盛于传奇,终于小说,其演进一波三折。从《山海经》起,古人便开始了对海洋天马行空的想象。在唐代的传奇小说《古镜记》《梁四公记》《柳毅传》,宋元时期的志怪小说《异鱼记》《梦溪笔谈》,明清时期的《西游记》《老残游记》等作品中,古人以海为背景演绎了悲喜交加的各色故事,对海洋既有好奇更有畏惧。
这一点与西方海洋文学有着明显的差异,虽然作为西方海洋文学起点的《奥德赛》构建了完整而庞大的海洋神祇谱系,但西方的海洋文学作品早在15 世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就转向了现实主义风格,哥伦布的《航海日记》即为一例。18 世纪后,随着西方人借助海洋探险征服世界,西方海洋文学也步入了繁荣期,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等即为证明。 19 世纪后,西方海洋文学中充斥着爱国者、海盗与超人,《白鲸》即为明证,这一时期的海洋文学既是海洋冒险史,也是殖民扩张史。
中国近现代海洋文学史充满了屈辱的书写,无论是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杨振声的《渔家》中展现的国贫家困,还是闻一多的《七子之歌》、阿英的《海国英雄》中强烈的沦丧之伤,都成为中华儿女民族记忆中抹之不去的悲痛印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海境不宁,人民拿起钢枪涌向海岛戍边卫防,黎汝清的《海岛女民兵》、张永枚的《西沙之战》等小说记录下当时激烈的斗争。改革开放后,科学开发和认知海洋的号角才真正吹响。邓刚的《迷人的海》让我们重新领略到海的博大与宏阔。
21 世纪,中国迎来了海洋时代。党中央明确提出要建设海洋强国,推动构建海洋命运共同体,描绘共建“一带一路”新蓝图,切实打造一条跨越太平洋的合作之路。作为南方重要的海洋特色类高校,广东海洋大学在推动海洋基础研究包括海洋文化研究方面有着自觉的使命意识和责任担当。具体到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就是要讲好新时代的“海洋故事”,传播海洋文化,为新时代中国的海洋宏图呐喊助威。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学院特别成立了海上丝绸之路文化研究院,以此为平台组织我院优秀教师联合攻关,编写了大型丛书“海洋文学研究书系”。这套丛书在编写之初就定位清晰,试图遴选古今中外海洋文学代表作品,为读者描绘较为清晰的海洋文学整体面貌和发展概观。
本套丛书在编写体例上,基本结构涵盖作家简介、遴选作品、赏析评价三部分。考虑到读者阅读古代文学作品的难度,《中国古代海洋文学作品评析》特别增加了注释和选评部分。需要强调的是,在文本赏析的过程中,编者为了凸显问题导向,着意将不同时代的“海洋意识”贯穿于文学解读的过程中,即通过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风格的作家的海洋文学作品窥测出人们认知海洋方式的变迁史。这一点说起来简单,但实践起来难度不小,效果是否理想,还有待各位读者的鉴定。本套丛书可视为对海洋文学通史编撰工作的一次“试水”,为后续的工作积攒史料和经验。海洋文学的研究任重道远,作为专业的研究和教学机构,广东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具有责无旁贷的时代使命。希望本套丛书的出版能够促进该领域研究的深入和知识的推广,若有此功效,是为慰藉。
谨序。
孙长军
202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