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罗维茨提出,应将社会场景(情境)看作“信息系统”,也就是将其作为社会信息的某种模式与人们接触过程中的行为模式。传统场景主义将场景视为以地域为界限的实际的、具体的存在,而梅罗维茨的理解抛弃了固定的时间地点,成为概念中的“场景”,实质上扩展了场景研究,打破了面对面交往的局限。所谓的“超越地域”和“无地域”概念,即距离的缩短与信息共享。其认为“这种将场景看成信息系统而不是地点的较为广泛的看法,与电子媒介的研究尤其相关”
,同电子媒介也消除了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具体时间地点完全一致,正是这种场景概念的扩展引发了新的社会场景的出现。在媒介环境下,扩大化的场景判断变得艰难,人们原本针对特定场景而产生的反应可能不再适用,因而也就产生了新的行为,即由场景变化而引起的社会行为变化。
网络社群的出现,使远隔天涯的个体更便捷地建立连接,从以往“面对面”的交流向“机对机”的交互扩展。电子媒介打破了物质地点和社会地点的界限,情境的孤立性不复存在,依赖于特定物质地点的角色构成也发生改变。原先毫不相关的情境现在都有了强大的共同基础,群体身份、社会化、等级制度一一被解构,一个人可以拥有多种角色,人们的社会交往也更为复杂。随着Web 2.0时代的兴起,互联网平台成功地将全国各地互不相识的残疾人群体集合起来,并经由贴吧、论坛、QQ群建立关系联结,节点化的社会网络成为信息流动的渠道,在“后区”系统中形成一个个社群“影响圈”。
残疾是一种不可逆的损伤,残疾人总在与残疾带来的种种困扰抗争,当个体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困境时,会产生慢性压力,并长期处于应激状态中,负面情绪增多。
互联网社群承载着残友们深刻的情境烙印与情绪符号。起初,受到创伤的残疾人滞留在家,成为整个家庭的负担,甚至受到家人的不满和抱怨,消极情绪与负面情绪达到临界点,甚至常有“自尽”的念头。在此情境下,有不少残疾人收到了社会与媒体的援助,但很多残疾人并不愿意在镜头前面对公众,谢绝了大部分媒体采访。现实中的消极与绝望、社会的偏见与行动长期滞留封闭空间,使他们为自己构筑了一层现实中的“信息茧房”,转而将抑郁情绪“驻扎”在互联网上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社群中。
残疾人X6:我们自己残疾人才能够理解对方,所以说以前我们都是在残疾人的QQ群里面聊,咱们也不可能跟一些健全人聊,因为同病相怜,大家有这个病才能够了解到一块。但是随着大家朋友也多了,自己也能够挣一点点自己的生活费了,感觉自己也不是残疾人,你会赚一点钱,我也会赚钱唉,我输在什么地方,就是你们能够蹦蹦跳跳,我不能蹦蹦跳跳。如果没有互联网,大家都是封闭在家里,真的不知道生活怎么过。
数字技术的发展和数字景观的出现被认为为残疾人群体认同提供了机遇和挑战。在机会方面,许多学者认为,数字景观创造了一个新的数字世界供残疾人居住,并允许残疾人实现人权和平等。这些学者认为,数字景观表明了“技术的承诺”,
因为它提出了许多数字可能性,这已经成为社会包容日益重要的方面,解决了公平、尊严、社区和身份等问题。
从这个意义上说,数字景观就像是一个承诺,帮助残疾人应对因残疾而产生的社会排斥,并使残疾人能够克服障碍并融入社会。
在残疾人社群形成的互联网聚落中,受众逐渐呈现中心化聚集的趋势,使得形态各异的互联网社区慢慢分化出不同的职能,并随之扩散、吸引了各自的受众群,而分众又逐步中心化,聚合形成一个个“网络影响圈”——社交型社区开始“各司其职”,大致分为以下几种:
表1-2 网络影响圈
残疾人X6:燕山论坛是一个互联网的残疾人社区。还有那个以前的呱呱视频里面有很多病人在聊天室唱歌聊天,新浪UC房间就是跟现在的直播间差不多。
残疾人P:有时候发下帖什么的,交流病情的比较多,那时候没挣钱,大家也比较闲,对话比较多。每个人都没事做,一天到晚在那里聊聊天,那些话说不了的残友,那就打字。这些社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能让我认识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朋友,开拓我的眼界。
在新兴的数字环境中,中国的残疾人借助互联网共同创建了多个虚拟社群社区,在残障社群中也可以实现锻炼自我、娱乐生活的目的,而不是持续处于封闭抑郁的“信息茧房”。
由于残疾人自身的缺陷,他们往往缺乏访问和使用互联网的必要技能,总体而言,残疾人比一般人群更有可能在数字领域遇到更多的风险。由于数字信息技术的发展对残疾人自身在社会中实现残疾人平等的影响越来越大,一些学者开始探索信息通信技术对残疾人的影响。从乐观的角度来看,学者们认为信息通信技术已经成为大多数人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因此应该被视为残疾人的基本人权。
在此背景下,乐观的学者试图理解信息通信技术和残疾人之间的关系,并探索残疾人的数字包容如何为残疾人在对抗社会排斥的斗争中带来巨大的希望。这些学者认为,残疾人可以利用信息通信技术克服障碍,更多地参与到社会中来,受益的方式多种多样,包括信息可及性和在线匿名性。
然而,这种论调却因为将信息通信技术的发展及其数字包容的潜在前景浪漫化,而忽视了对残疾人的数字排斥(指无法获得和使用信息通信技术资源)。
有研究指出,正是贫困、缺乏所有权、知识有限和信息通信技术难以获得等因素,为残疾人构建了新形式的障碍。
残疾人L在担任客服阶段,曾经受到对话的淘宝客户与雇用者的冷眼,例如嫌弃他出现打字慢、表达逻辑不清晰、操作流程记错等“健全人不会犯的常规错误”,雇用者甚至公开嘲讽他的残障情况,表示“残疾人就是比健全人差劲,永远学不会”,对边缘群体表现出很大程度上的就业歧视与偏见。
为了更好地改善自我的就业条件,残疾人L在扮演和模拟环节中使用了手机自带的“语音转文字”功能,借助智能媒介在互联网空间提高了声音与文字的传播质量与传播效度。正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是人的延伸,智能媒介也弥补了残障群体由于肢体操作不便导致的信息障碍,完成了一对一实时传播语境中的讯息修补。媒介的智能辅助功能也延伸了肢体残障者的网络空间中的视觉场景。囿于受教育水平低、电脑基础知识严重缺乏等问题,L在数字工作起步阶段连最基本的office办公软件都不会操作。后来通过QQ聊天的“请求他人远程协助”功能,让残疾人就业培训的授课老师对自己的电脑进行远程操控,对方以“屏对屏+直播”的方式,从零基础的表格处理开始手把手教起,使他逐渐走出“信息茧房”与“数字文盲”“数字鸿沟”困境。
残疾人W:比如说就加了个师傅,然后QQ远程看着我,看着电脑上人家怎么操作,人家在控制我的电脑,然后教我点这儿点那儿。第一步是点这儿,第二步点这儿,第三步完成,然后点保存或者弄啥,都是从零基础(开始)的,因为我没摸过电脑,像发QQ (信息)、发文件什么我都不会,修改整理一下我都不会,都是这样人家手把手教我。
而实时传播过程中群聊交流更为困难的盲人群体,则是采用了手机自带的辅助功能——电子读屏功能转播群聊信息。与视觉健全、肢体受损的残疾人不同的是,视觉残障者无法在电子设备键盘进行打字操作,日常的交流一般使用语音。从这个角度看,智能媒介抓取了有效信息,延伸了视障群体的听觉和视觉,使他们在使用数字媒介进行交流的过程中“听得着”那些“看不着”的文本符号,并以声音情境链接文字情境。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互联网逐渐成为残障者的重要信息来源和社会交往工具。电子邮件和QQ等网络即时聊天工具,给残障者的人际沟通带来了便利,使他们可以通过网络社群得到信息支持、情感支持和工具支持。对于残障者来说,互联网丰富的资源和多媒体功能使得它成为平衡教育和社会不公的利器,以网络为中介的传播对残疾人来说是一种赋权,可以减少对他们的偏见和污名化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