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本序

本书第一版于1971年作为博士论文提出时，美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之间，既无外交关系，也没有文化交流。那时，我研究中国历史将近十年了。但是，我从未访问过中国，也不曾会晤过来自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位学者——而我是热爱并且尊敬她的人民和历史的。在中国，由于“四人帮”的影响，很少学者曾经读到像我这样的研究中国的美国历史学家的作品。

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随着两国政府外交关系的正常化，中美人民之间的文化和学术交流，正在稳步发展。1979年，作为许多美国人中的一员，我幸运地在中国从事研究工作，并有多次弥足珍贵的机会，和几所中国大学的史学家交换意见。现在，我深以为荣的是，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杨慎之先生提供了我的著作的中译本。他是在医院治疗肺病中完成这部译作的。这一点，对我将是一个永志不忘的学习范例和有力鼓舞。我衷心希望，通过他的努力，在我们两国人民之间，这个译本可能成为进一步学术交流的媒介。

虽然本书是在我们两国人民之间没有任何文化交流的情况下写成的，但是，读者们容易看出：无论如何，对于像我这样的学者，一种非常真实的学术影响是存在着的。把历史在社会和经济生活中的发展，以及政治生活中的发展联系起来的研究（在根本的社会经济变化中，寻找主要政治事件的根源的研究），这要大大归功于中国的和日本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尽管我和他们的结论悬殊，但是，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大量知识。本书绝大部分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的研究成果和原始资料写作的，没有这些成果和资料，这本书是难以问世的。如果说，我真正作出了某些贡献，那仅仅是：我竭尽绵薄，力图把这些资料和日本的以及英国的档案资料结合起来，以加深对两湖地区辛亥革命的了解。在各国之间学术交流的新时代中，我希望，我们能使这些资料对于中外学者一样更加有用，使我们能够进行集体努力，共同研究中国和世界的现代历史。

从本书在美国出版至今，五年过去了，在此期间，我都没有继续研究辛亥革命的历史。本书肯定存在着有待纠正的错误。假如我现在能够重写这本书，毫无疑问，我将进行一些轻微的改动。举例来说，我期望，对于革命党人和同盟会的贡献，现在有可能较原书略高地给予评价。这主要不是因为他们在辛亥革命中的贡献，而是因为，革命运动在推动知识分子向着接受中国问题根本解决之途中所起的作用。——这是推动他们朝着发动五四运动、创建中国共产党的方向前进的紧要步骤。

当然，我仍旧坚持本书的基本观点：辛亥革命是由一个西方化的、城市的、改良派的上流阶层所领导的。他们的纲领，只是使他们脱离疏远中国人民群众而已。其他学者各有所本，理当持有不同观点。但是，关于辛亥革命的全面理解，必须对这样一个问题作出回答：革命为什么发生，它又为什么失败？那个矛盾的、复杂的一致性，是理解革命本质的关键，是许多分歧和争论的根源。如果我这本小书的译文，有助于学术争鸣，我将感到无比满足和高兴。对杨慎之先生，对湖南省社会科学院诸位先生，对辛亥革命研究会和慨允为本书写出介绍文章的章开沅教授，我在此谨致真诚谢意。对于你们——亲爱的读者们，我表示热切期望：你们将批评和匡正我的错误，包括史实方面引证不够准确和阐释当中的偏颇舛谬。

周锡瑞
1980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