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住这儿啊野哥,听说你睡的这张床上昨天刚死过人。”
“你问问看,医院的哪张床上没死过人?我要晒太阳,之前那间一点光都见不着,被子都快发霉了。”
“行,那您慢慢收拾,我先撤了。”
次日清早,陈寂洗漱完毕后站在病房门口,在男生走出来时刻意避开了眼神。她心跳加快,双手不自觉握紧,掌心渗出了汗。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惊野竟然也在这里住院,而且要和她住同一间病房。
她该怎么办?要去问护士姐姐今天其他病房有没有空出来的床位,然后请求她给自己换一间吗?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上,忽然有些没办法移开。
心情复杂微妙,有点怕,但好像……又有点期待。
她的内心深处突然萌生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去试着和他相处的冲动。这种冲动很强烈,强烈到让她即便心跳如擂鼓,也忽然很想继续住在这间病房里。
去接近他,去了解他。
陈寂用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平复下来,然后屏息凝神,放轻步子缓缓走进了病房里。幸好两张床之间有帘子隔着,林惊野看不到她,她也只能看见他躬身整理床铺时轻微晃动的背影。
她松了口气,动作拘谨地在病床上坐了下来,刚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送到嘴边,眼前的帘子就唰地一下被拉开。林惊野抬眼认真打量她,和她离得很近,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跌进了他的眼睛里。
她浑身一僵,呼吸滞住,而后捂住嘴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口水呛在了气管里。
“我们是不是见过?”他眨巴着眼睛好奇问到。
陈寂喉咙动了动,正想提起他们上次的初遇,忽然又听见他说:“想起来了,今年中考全市第三,我在校刊采访上看到过你的照片。”
陈寂没再说话,眉眼温和,回以淡淡微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没什么印象了。”他问。
“陈寂。”她认真回答他。
“陈寂。”少年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笑起来说,“好,我记住了。”
“我也是市实验的,开学读高二。”
“学长好。”陈寂礼貌打招呼道。
“不用叫我学长,我早上学一年,咱俩同岁,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对了,忘记和你说我名字了,我叫林惊野。”
“嗯。”陈寂努力寒暄以示亲切,“我在学校经常听说你,你很有名。”
“你都听说过我什么?”林惊野忽然笑了,眼眸清亮,凑到她面前饶有兴致地问她道。
“很多……”陈寂没料到他会突然靠近,呼吸一紧,出于本能把身体往后挪了挪。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推着治疗车从病房门口走进来的护士开口打断。
“陈寂,打针了。”
陈寂闻言连忙侧过身,乖乖把一只手臂抬了起来。
“哟,真换到这间来了?”护士给陈寂的手腕绑上皮筋,回头瞥了眼林惊野问。
林惊野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向聪那么粘你,你就这么狠心把他给抛弃了。”护士摇头叹了口气,“等他今晚回来肯定得找我闹,没准到时候都得在这个房间里加个床。”
“也不是不行。”林惊野悠悠道。
“得了吧,你俩其中一个就够闹腾了,人家小姑娘眼睛发炎,得保证充足休息。把你们俩放一起,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
“他之前住的那间有张空床,你想搬过去吗?”护士把针头推进陈寂手背的皮肤里,引起了些微的刺痛。
陈寂一顿,立刻摇了摇头。
“就我那间破病房谁愿意住啊,姐,你还真好意思问。”林惊野毫不客气地拆台。
护士被他惹怒,拿起托盘里的针头作势要扎他,他连忙向后一躲。
“我隔两个小时来给她扎一次针,要是发现你乱跑不在,我马上申请给你换病房。”护士警告他说。
“隔两个小时扎一针?”林惊野皱眉问。
“她这个病就得这么扎,每瓶药打完得间隔半小时,才能扎下一针,有问题吗?”
林惊野盯着她的针孔,无奈耸了耸肩:“没问题。”
护士扎完针便离开了病房,林惊野靠坐在床头,从手边翻开一本课外书随意翻看,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两颗糖,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一颗,把另一颗扔进了陈寂的怀里。
是一颗草莓牛奶味的阿尔卑斯糖。
陈寂垂下眸,怔怔看着怀里的糖,正想和他道谢,就听见林惊野先开了口。
“不用谢,跟我同病房的人,每天都有糖吃。”林惊野头都没抬,语气轻松地说。
陈寂笑了,看见他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晒太阳,一边含着嘴里的糖,一边用手去翻闲书,神情悠闲得不像是来住院,倒像是来度假。
他真的生病了吗?
她有点不敢相信,哪有人生病会是这样的?
林惊野大概发现了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突然也抬头看了她一眼。陈寂全身一紧,这才意识到就这样坐在他对面实在有些尴尬,于是决定把输液架挪到床头的位置,让自己也靠在床上躺下。
她站起身,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去握输液架,只是轻轻挪动了一下,架子底端就和地面猛烈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挂在架顶的输液瓶一阵摇摇晃晃。
林惊野从书里抬头:“需要帮忙吗?”
陈寂摇摇头,本能拒绝了他。
林惊野继续低头看书,陈寂费力地挪动着架子,一下没使上力,眼看着输液瓶就要掉下来,林惊野连忙从床上起身,眼疾手快将输液瓶稳稳扶住,却不小心崴到了脚,低低嘶了一声。
他的掌心蹭过她的手背,柔和冰凉的触感,陈寂浑身僵了一瞬。
“我就不应该问你。”林惊野帮她将输液架固定好后,伸手揉了下脚踝,低声抱怨说。
陈寂眼睫颤了颤,想到他是因为帮自己才崴疼了脚,一句“对不起”正要脱口而出,就又听见他说:“直接帮你不就好了,问你干嘛?”
陈寂愣愣看着他。
“不用客气,这屋就咱俩,以后互相帮助。等下次我找你帮忙的时候,你别拒绝我就行。”他笑眯眯地说。
陈寂不觉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一定。”
陈寂每天需要输四瓶药,因为患者太多忙不过来,护士特意提醒她在需要拔针时自己按铃。然而今天在输到第四瓶药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睁眼醒来后,发现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了。
她旁边的床位是空的,只有一本摊开的政治书,和一张写了一半的高一政治试卷。
傍晚时分,夕阳浸透窗纱,洁白床面被染上了金色的细碎光影。忽然一阵风吹过,将床上的试卷轻飘飘地吹落到了地上。陈寂起身下床,弯下腰把试卷捡了起来。卷面上沾了灰尘,她捧起试卷轻轻地吹了吹。
试卷左上方的姓名栏内,行云流水地写着林惊野三个大字,黑色的行楷字迹,笔锋利落流畅,极为隽秀漂亮。
“醒了?”护士推门进来换药,问陈寂道。
“嗯。”陈寂站起来,把手里的试卷放回到林惊野的床上,特意用政治书将它压了一下。
“输个液都能睡着,不是提醒你记得按铃了吗?对自己的事这么不上心。”护士语气嗔怪。
陈寂抬头问她:“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需要拔针的?”
“林惊野出去的时候和我说,让我十分钟之后帮你拔针。”
原来是他提醒了护士帮她拔针。
陈寂微微垂下头,心中漫上了暖意。
“他去哪了?”她紧接着问。
“说是去楼下散步了。”
“姐姐,我能问一下,他得的什么病吗?”她继续问道。
护士笑了,问:“你是不是看他不像有病的?”
陈寂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有心脏病,先天的,手术都做好几次了。”
先天性心脏病。
陈寂大脑倏地一片空白,即便她早就注意到过他白到略显异常的脸色,今天早上在病房里看见他时隐约猜到了他可能得了这方面的病,她也从来都没有将这么严重的病和他联系到一起过。
怎么会呢?
他这么张扬的一个人,开朗阳光,自在洒脱,丝毫让人捕捉不到生病的人通常会表现出的难过脆弱。而且,在一整天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来这间病房看过他。
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咬了咬唇,犹豫着问护士:“那……他的父母没有来陪他吗?我看他一直是一个人。”
“他父母离婚早,现在各自在国外呢,这次是他姨妈来给他办的住院。”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护士笑着说,“正好,你陪陪他,也让他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