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 没错。落合惠美子女士称其为“再生产平等主义”,说得再直白点,其实就是男人之间能够平等分配到女性了。在此之前,二儿子、三儿子被称为“住一室 ”。他们是无法自立门户的。当长子死亡时,这些人会按顺序顶替上去,可以说是一种后备军吧。
水无田: 简单来说,就是长子的预备军喽。
上野: 没错,其实就是候补。在《东北的神武们》中也有关于这一点的传神描述。这样的男人无法拥有女性,可以有性行为,但却无法结婚。类似这一类人的人数,因为没有做过统计,所以相关数据掌握得不是很明确。但他们基本稳定地占据着同年龄人口的两成。这就是日本前现代时期的社会状况。
水无田: 嗯,可能不同地域之间会有一定差别,但您说得的确没错。江户时期还有四五个人一起“包游女”的做法。一个人包一个游女太贵了,所以好几个男人分享一个游女,算是“共享游女”吧。
上野: 不过,这个做法应该是在货币经济比较发达的都市区域才会有的吧?
水无田: 是啊,是江户时代的都市。
上野: 乡下会有比较成熟的“私通 ”形式——有性行为,但却做不了父母。
水无田: 顺便问一下,在这种形式下,因“私通”不慎生下小孩的话,这个孩子会如何呢?
上野: 因为婚姻制度还是很完备的。按规矩,妻子生下的孩子,就归属丈夫的集团中。所以不会追究孩子究竟是谁的种。
水无田: 这样的形态,又是如何同明治维新后所谓传统的家长制联系起来的呢?
上野: 家长制是在明治民法中得到强化的。比如,没有家长的许可,家庭成员不能擅自结婚以及提升处女的价值等等。在《私通的民俗学·私通性爱论》中,民俗学者赤松启介同我讲述了很多相关的细节,听说他还被称作“私通子”。
水无田: “私通子”,这说法很有意思呀。
上野: 赤松先生的田野考察以播州(日本古代国名,在今兵库县西南部)、冈山一带为主。所以在该书中,他会讲解到一些自己在那一地区的见闻。比如,大家会一边逗孩子,一边说:“这小孩长得和我们一点不像呢。”共同体可以将这个孩子认作他们的一分子,就算家长也无权否认这一点。
水无田: 原来如此。传统社会的婚姻,就是类似“家庭”组织互相M&A(合并与收购)的行为啊。
上野: 没错。这种M&A的顶点只需一个人就足够了。就算候补众多,但这些候补者也都不见得能够自立家庭。
水无田: 如此一来,显然,把一夫一妻制的异性恋者们如今的结婚制度说得仿佛一千年前就存在了一样,这种说法会推广开来也的确有些奇怪。
上野: 20世纪70年代的近代家族论自欧洲传入,因为在欧洲没有这种情况,所以算是产生了“神话的崩塌”吧。学界产生的范式转移,在普通世界或许并不会发生。
水无田: 的确,完全没有发生。要填补其中落差还是很不容易的,毕竟发展阶段完全不符。
上野: 嗯嗯。您刚刚提到了“集体健忘症”,其实追溯到一百年前,重婚行为十分常见,就算没生出小孩,正妻的地位也不会动摇,没有孩子就从别处领养一个就好了。
水无田: 强调血缘以及嫡系子女,也是在明治以后才有的,对吗?
上野: 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一家之中非本家血缘者和旁系亲族会遭到排挤。从基础来看,这也是工业化的汹涌浪潮所致。
水无田: 是呀。产业构成比明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在讨论家庭的时候却无法总括性地去讲,而是净讲一些感性的东西……
上野: 考虑到1世纪或2世纪的历史性时间跨度,如今正在发生的不婚化,其实并没什么特殊,是非常普通的情况,对吧?在前现代社会中,人口的两成都是不婚的男女。如果说这种情况是理所当然的,那出现“全民结婚社会”的时代反倒属于异常时代了。全民结婚时代在历史上只是暂时性的,可以说,应该不会再度出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