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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清朝太庙的唯一汉臣

雍正皇帝一生里有过很多大臣。但是在中央,陪伴雍正帝走完整个13年执政周期的,其实只有张廷玉一人。最终,雍正帝也在遗诏中宣布让张廷玉配享太庙。然而,雍正帝身为清朝皇帝,让张廷玉这一位汉臣配享太庙,这在当年还是引发了一些争议。只能说,或许在雍正眼里,张廷玉才是一位大臣最应该有的样子。

张廷玉身为汉臣,死后能进清朝太庙,继而受享皇家香火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挺奇怪的。首先,在清朝配享太庙的王公大臣一共有26人,其中23人是满人,2人是蒙古贵族,进太庙的汉人,就只有张廷玉。不仅如此,在26人中,有23人都是战功赫赫的。剩下的3人,一个是雍正挚爱的亲弟、雍正朝的“常务副皇帝”老十三怡亲王允祥,另一个是晚清时皇族的“大咖”、洋务运动的主心骨恭亲王奕䜣,最后一个,就是张廷玉。

所以,张廷玉配享太庙这件事,从民族上讲,他是汉臣,很特殊;从功绩上讲,他是文官,没有战功,仍旧很特殊。

张廷玉纵横官场,跨越了康雍乾三朝,他到底凭什么进太庙?又为什么说他的结局不算善终呢?

一、勤学苦干地崛起

张廷玉生于康熙十一年(1672)。他父亲张英不但是当时的文华殿大学士,而且曾被康熙指定为皇四子胤禛的汉学老师。因此,张廷玉从小耳濡目染,他所接受的教育,其实都是皇家水平的。此外,张廷玉自己的科举之路,也可以说非常顺利。

张廷玉16岁中秀才,25岁中举人,29岁中进士。康熙三十九年(1700),29岁的张廷玉在考中进士后,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的日子里,与周围人都钻研四书五经不同,张廷玉对满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研究清书,几忘寝食。

到了康熙四十二年(1703)的翰林院散馆考试时,张廷玉凭借着自己御试满文“一等第一”的成绩,升任翰林院检讨。一个汉人,考了满文考试的“一等第一”,张廷玉的学习能力可见一斑。并且,张廷玉也因此引起了康熙皇帝的注意。

仅仅一年后,康熙四十三年(1704),张廷玉就被安排去南书房 值班,这里是康熙朝的决策中心;同年,他还兼任了康熙的日讲起居注官 ,负责服侍康熙并记录康熙的日常言行。都是康熙钦点的。康熙能看中张廷玉这个翰林院小官,极可能是因为以下两点:一是因为张廷玉苦学满文,这会让身为满族皇帝的康熙有极大的好感;二则是因为张廷玉的父亲张英在康熙朝始终以老成持重著称,很受康熙器重。两点叠加,才让年纪轻轻的张廷玉早早进入南书房,常伴御前。

久居权力中心的张廷玉后来的仕途也是扎扎实实地一步一脚印:康熙五十一年(1712),升任翰林院修撰;康熙五十四年(1715),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康熙五十五年(1716),升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康熙五十九年(1720),转任刑部左侍郎,这一年,张廷玉49岁。

张廷玉的为官风格虽然在大体上和他的父亲张英如出一辙,始终秉承着谨小慎微的原则,但张廷玉也时常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自己的魄力与决断。

比如,康熙六十年(1721),当时在山东有盐贩和生员以“宗教”的名义聚众闹事,而当地官员为了邀功,将犯人的活动夸张地定性为“谋反”,做成了一桩株连了150多人的大案。于是,张廷玉以刑部左侍郎的身份,代表中央巡视山东,确认案情。彼时的张廷玉“穷日夜之力,捡阅卷案” ,最终扛着“包庇汉人谋反”的政治压力,将案件改判为“盗窃罪”而结案,并把判死刑的人数压到了7个,成功平息了当地民怨。

对于这个结果,康熙也很满意,当年就将张廷玉从刑部侍郎平调为吏部侍郎,又因为时任吏部尚书的富宁安 在新疆驻兵,张廷玉就成了吏部实际的控制者。就任后,张廷玉开始整顿风气、打击贪腐。取得的效果很理想,时人称张廷玉为“伏虎侍郎”。“打老虎”的反腐先锋,也成了张廷玉在康熙朝的最终形象。

转年,康熙驾崩,雍正上位,张廷玉迎来自己人生的第二阶段。

二、君臣相伴的典范

在康熙驾崩后的第二个月,51岁的张廷玉就被雍正委派了两个官职:一、礼部尚书;二、《圣祖仁皇帝实录》副总裁官。也许有人会觉得礼部尚书是从一品、正部级官位,显然是更重要的,但其实,后者这编纂《圣祖仁皇帝实录》的官职才是关键所在。

因为,康熙作为清朝政权的实际巩固者与版图的实际确立者,与清朝历代君主的实录册相比,《圣祖仁皇帝实录》的内容实在是太简洁了,而且对比原始档案,《圣祖仁皇帝实录》明显有着非常多的删改痕迹。目前学界几乎公认,这多半是雍正授意的,为了掩盖“九子夺嫡”的部分真相,从而对政敌的负面评价添油加醋,对自己的阵营则尽量维护。

举个冷门的例子:康熙一废太子时,曾有一篇罗列胤礽罪行的口谕长文,这一记录就在《圣祖仁皇帝实录》里被删改了。而如果查阅当时的大臣回奏的满文记录,却能发现其中有一条极为关键的信息,那就是老二年轻时曾经暴打过老四,以致把老四踢到昏死,直接从台阶上滚下去了。存在着诸如此类的黑历史的前提下,雍正将讳莫如深的宫廷档案交给张廷玉去修纂,足见他们君臣二人之间早已存在的信任与默契。

在张廷玉出色地完成任务后,君臣关系开始持续升温。其实,这放在今天也一样,下属替领导做多少件公开的好事,都不如替领导做一件私密的坏事。

于是,在雍正朝的前6年,张廷玉的工作履历看起来很有意思。他几乎主管过清廷所有的核心部门:雍正元年(1723),52岁的张廷玉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监察全国各省和在京百官;同年,又改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户部尚书,握住了全国的钱袋子;雍正三年(1725)升大学士;雍正六年(1728)兼任吏部尚书,这一年,张廷玉57岁,说他一句“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毫不夸张。但雍正始终很放心,因为张廷玉他既不结党,也不营私。

先说不结党。除了雍正的口谕和奏折,张廷玉从没以私人名义给任何一位官员写过哪怕一封信,

无一字与督抚外吏接。

用一句话来形容,张廷玉的为官之道就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黄庭坚《赠送张叔和》)。

再说不营私。张廷玉几乎不收礼,

凡馈礼值百金,辄峻却之。

礼物但凡贵重一点,就严词拒绝。张廷玉的生活之清苦,甚至连雍正都看不下去了,有一次决定赏他两万两白银以补贴家用,张廷玉一开始拒绝了,表示臣不需要。后雍正坚持才收下,但他又拿出部分钱给老家的人和族人用。

张廷玉除了用清廉自守换得了雍正的绝对信任之外,他也靠自己的勤政和付出,成了雍正离不开的“贴身秘书”。根据《清史列传·大臣画一传档正编十一·张廷玉》的记载,雍正的口谕需要张廷玉拟旨时,后者使“述旨信无二,万言顷刻成”,简直如语音输入一般又准确又快。

如果说康熙是真正奠定清朝统一版图的皇帝,那么雍正就是正式确立清朝国家制度的皇帝。像是军机处的设立,以及那些为清朝强行续命的改革,如“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甚至是“改土归流”,这些制度与政策能成功推行,除了依赖雍正本人近乎偏执的勤政之外,也离不开雍正破格选拔重用的一系列重臣。而这些重臣,如果说在地方的代表是非科举出身、忠心耿耿的李卫与田文镜,那在中央的代表,就只能是清廉能干、勤勉当差的张廷玉了。雍正几乎所有的制度建设与改革政策,都是由张廷玉草拟的。换句话说,雍正是改革方案的设计者,张廷玉是改革内容的宣讲者。就像雍正在遗诏中对张廷玉的评价:

每年遵旨缮写上谕,悉能详达朕意,训示臣民,其功甚巨。(《清世宗实录》卷一五九,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而雍正对张廷玉的喜爱与依赖,几乎到了他自己想想就很开心的地步。比如,张廷玉曾有几日病了,没上班,直到老张身体好了后,雍正才突然和身边的人说:

朕股肱不快,数日始愈。

朕的这胳膊和大腿啊,其实已经疼了好几天了,直到最近才感觉好了一些。此话一出,周围的侍从就很慌张,皇上胳膊和大腿疼?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都不知道啊!接着就是阵阵赔礼道歉,请罪道是自己没有伺候好圣上。但雍正却哈哈一笑说:

张廷玉有疾,岂非朕股肱耶?

而此种依赖在雍正八年(1730)以后,更上一层楼。那一年,雍正帝最得力的助手,老十三怡亲王允祥去世了,此后,除了必须由满人出面的事情,张廷玉几乎扮演了允祥生前的所有角色。雍正身体抱恙时,就曾指定由张廷玉来办理一切事务。而谨小慎微、勤勤恳恳地服侍了雍正半辈子,几乎所有事上都和雍正坚定地站在一起的张廷玉,也换来了他的巨大回报。雍正十三年(1735),雍正驾崩前留下了遗旨,着张廷玉配享太庙。

在清朝,这对一个汉臣而言,是无上的光荣,这意味着此后历任清朝皇帝祭祀祖先时,还要一起拜一拜张廷玉。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雍正临终前的好意,却让张廷玉在晚年备受折磨。

三、配享太庙的风波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凌晨,清世宗雍正皇帝驾崩。皇四子弘历继位,成了我们熟悉的乾隆皇帝。

说起来,乾隆最初对张廷玉还是不错的。不但在继位之初就给张廷玉加封了伯爵,让张廷玉成了自满洲入关以来,第一个获封伯爵的汉臣,乾隆还公开承诺会继续保留张廷玉配享太庙的资格。而张廷玉对乾隆也很忠诚,在乾隆推行各项政策时,自己都表示支持;而等到乾隆想安排讷亲、傅恒等新人取代自己在军机处的位置时,老张也同样很知进退,选择了接受。

但这其中还是存在着一个尴尬的问题——虽然说,让张廷玉配享太庙这是白纸黑字写在雍正的遗诏中的,但真要较起真来,这纯粹是雍正仗着自己的个人喜好胡来,朝堂上对此的非议始终是很多的。

道理很简单,在张廷玉进太庙之前,清朝太庙里一共有19位大臣,其中18位都是立有军功的。包括乾隆朝早期两个有资格进太庙的,一个是主持西南各省“改土归流”的鄂尔泰,一个是镇守西北的“超勇亲王”策凌,两个人都战功赫赫。而那时,太庙里唯一一个没有军功的,还是雍正的亲弟弟,老十三怡亲王允祥。张廷玉只是一个汉臣,能跟允祥比吗?显然是不能的。以至于在乾隆即位后不久,就有人对张廷玉进太庙这件事提反对意见,比如吏部尚书史贻直 ,就带头反对过。乾隆自己说:

史贻直久曾于朕前奏,张廷玉将来不应配享太庙。(《清高宗实录》卷三五四,乾隆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

而乾隆对此的反应是:

而彼时,朕即不听其言也。(《清高宗实录》卷三五四,乾隆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

可见,在早期,面对其他大臣对张廷玉配享太庙的质疑时,乾隆还是一度选择保护张廷玉。只不过,“章总”(因喜好在字画上盖章,乾隆被戏称为“章总”)也是太过在意张廷玉配享太庙这件事了。

乾隆十三年(1748),77岁的张廷玉提出要告老还乡时,乾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卿受两朝厚恩,且奉皇考遗命,将来配享太庙。岂有从祀元臣归田终老之理?(《清高宗实录》卷三〇七,乾隆十三年正月二十九日)

张师傅,您将来可是要进太庙、在京城享受皇家香火的人,您怎么能回家养老呢?这一年,乾隆38岁。这句话听着像是乾隆在刁难张廷玉,但也能听出来乾隆对张廷玉的承诺仍在,至少乾隆此时还是认为张廷玉是能配享太庙的。那在这里,乾隆的话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以你张廷玉的功劳,配享太庙本来就有很大争议了,倒不如留在京城,死在京城,一辈子鞠躬尽瘁,这样,你进太庙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此时的乾隆,其实是在对张廷玉释放善意的。

我们再来看一份比较冷门的史料,就是乾隆十四年(1749)十一月十六日,宫廷御医刘裕铎的一份对张廷玉的诊断报告:

奉旨看得大学士张廷玉,系心脾虚弱,胃经微受客寒,以致腹胁作胀,夜间少寐。

很明显,这是乾隆派御医给张廷玉看病去了。那时的张廷玉不但肠胃不好,还经常失眠。之前一直拒绝张廷玉告老还乡的乾隆,在收到这份报告后不久,就批准了张廷玉的退休请求。而且,乾隆还专门召集百官开了一次大会,以表彰张廷玉过往的付出,同时,乾隆在会上还对他们君臣的未来展开了美好的畅想:

至朕五十正寿,大学士亦将九十。轻舟北来,扶鸠入觐,成堂廉盛事。(《清高宗实录》卷三五三,乾隆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待朕50岁生日时,张师傅您那会儿也快90岁了,到时咱们君臣再会,必定会是一桩佳话呀!

故事到了这儿,是不是看上去一切都特别美好?可接下来就出事了。

张廷玉自己先犯嘀咕了,他想起去年申请退休时,乾隆不但没答应,还说配享太庙的大臣就不该告老还乡。于是,张廷玉就开始担心,如今圣上倒是允许自己告老还乡了,那会不会就不让自己配享太庙了呢?接着,张廷玉就突然跑进宫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非要乾隆给他写个字据,承诺哪怕自己告老还乡了,在他死后也仍然能配享太庙。

一个大臣,要当朝天子给自己立字据,这太过分了,有失体统。

乾隆考虑到多年的感情,还真就硬着头皮答应张廷玉了。你不是要字据吗?行,那朕就写首诗给你当字据:

造膝陈情乞一辞,

动予矜恻动予悲。

先皇遗诏惟钦此,

去国馀思或过之。

放心吧老张,父皇在遗诏里说好的事,朕一准儿答应你。

其实这时候,乾隆已经有些动怒了,可如果一切到此为止,余地是尚且还有的。但在此之后,意外却接踵而来。

领到字据后的张廷玉先是无比开心,熬夜写了一宿的谢恩折子。可转天这78岁的老头却怎么也起不来床了,既然自己无法亲自到宫中谢恩,张廷玉就让二儿子 替自己进宫谢恩。终于,乾隆在应付完张廷玉的二儿子后,转头就天威震怒——要恩典时,亲自来,拿了恩典,就派儿子来打发,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章总”此时会生气,其实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老张你想要退休,人家不但批准了,甚至还开大会来表彰你这一生的功绩;你要立字据,人家也给你立了,让你吃了定心丸。可在人家都做到位之后,你却派儿子去答对,你到底懂不懂感恩呢?

可更大的意外还在后面。张廷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问题,于是,转天一早就飞奔进宫,亲自去谢恩,但却谢出了大罪过。乾隆说,昨天朕骂你的时候,你儿子早已经走了,你怎么知道朕生气了?你是不是在朕身边安插了眼线?于是,乾隆越想越气,最后便以“结党”为名,革除了张廷玉的伯爵之位。

可即便如此,乾隆还是保留了底线,他并没有废掉张廷玉配享太庙的待遇。

乾隆十五年(1750)年初,张廷玉刚收拾完家当,准备回老家,结果却碰上了乾隆的皇长子永璜意外病逝。皇室发丧,张廷玉动身不成了。永璜的丧期是三月二十三日结束的,张廷玉在三月二十五日就去找乾隆了,问道,既然皇长子的丧期已经结束了,臣这会儿是不是就能撤了呢?此时的乾隆还沉浸在巨大的丧子之痛中,张廷玉来了这么一出,乾隆终于无法再忍了,他正式组织群臣讨论,取消了张廷玉配享太庙的待遇。这不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吗?你还让朕给你立字据?那这回,朕还真不给你了。

直到张廷玉死后,乾隆才恢复了他配享太庙的待遇,以表示自己对雍正遗诏的尊重。只是,此时的张廷玉,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张廷玉的晚年,则是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带着无限的遗憾去世的。

可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吗?没有。

张廷玉去世30年后,乾隆五十年(1785)时,乾隆74岁了。他在翻阅档案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篇自己年纪轻轻刚即位不久时张廷玉所写的文章《三老五更议》。张廷玉在文中既讲了臣子该如何恪守本分,又讲了君主该如何保持威仪。此时已逾古稀之年的乾隆,读着读着,可能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对张廷玉所做的事,忽然感慨道:

夫廷玉既有此卓识,何未见及朕之必不动于浮言,遵皇考遗旨,令彼配享太庙?而临休致归里时,乃有求入庙之请。此所谓老衰而戒之在得乎?朕又以廷玉之戒为戒,且为廷玉惜之。(《清高宗实录》卷一二二四,乾隆五十年二月初七日)

唉,张廷玉当初为什么就不相信朕一定会让他配享太庙呢?临了,还非要朕给他写个字据,最后平白无故牵扯出那么多的事来。

此时的“章总”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吗?还真不是。

因为在此之后,乾隆对张廷玉的后人都是照顾有加的。像是张廷玉的小儿子张若渟,当初没考上科举,最后靠纳捐买的官,所以仕途一直不顺。于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乾隆就下旨说:

张若渟虽非科甲,但尚谨慎,且系大学士张廷玉之子,特加擢用,以示朕眷念旧臣之意。(《清高宗实录》卷一三四一,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张若渟这小伙子虽然科举没考上,但他毕竟是张廷玉的儿子,还是要好好培养的,朕也是个念旧情的人。于是,在那年,张若渟就从内阁学士升为工部侍郎。在嘉庆朝时,张若渟还升为了兵部尚书。不管是出于怀念,还是出于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对张廷玉还存有感情,乾隆是没必要特别优待张若渟的。

不仅如此,乾隆对张廷玉的孙子张曾谊也很关照。当时,张曾谊在乾隆的关照下,短短几年时间,就从山西平阳府知府升为了浙江按察使。而且,70多岁的乾隆还专门召见过张曾谊,并嘱咐他说:

汝曾祖英,汝祖廷玉皆为贤相,汝家世受国恩,非他臣可比。……汝好好居官,还要大用。

你爷爷张廷玉当年是非常优秀的大臣,你们家和其他人家是不一样的,你要以你爷爷为榜样,好好努力,做个好官,将来朕还要重用你的。

也许在脾气上来的时候,乾隆真的就是个不讲情面的政治动物,他对晚年的张廷玉的各种折腾,也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吹毛求疵。可看他自己晚年对张家后人的重用与栽培,我们其实也很难说他是个不念旧情的冷酷之人。只能说,人生在世,年纪越大,才越能感受到自己年轻时所做过的每个选择背后的得与失吧。 YuOkvuTKBVCPFS9lWX8Kr9x39Mrwww3XRbK/ZC4B4ZgQNpRRrfr8WZeT4RqIUnVG



隆科多:从拥立之功到圈禁至死

对于如何用人,雍正似乎始终都有一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冲动。不仅对年羹尧是如此,雍正对隆科多,亦是如此。当雍正信任隆科多时,会曾赞扬他是“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希有大臣”;而当雍正怀疑隆科多时,又会以雷霆之势将隆科多迅速圈禁。于是,隆科多的命运起伏,是继“年羹尧案”之后,雍正在执政时期升黜大臣的又一经典案例。

从历史的角度而言,隆科多是雍正继位的最大功臣,甚至没有之一。在康熙驾崩的那一夜,时任九门提督的隆科多是现场除皇子之外唯一的异姓大臣,并全权负责雍正的个人安保工作,保证皇权顺利交接。雍正继位后,隆科多迅速成为当朝的政治明星,位高权重,但仅仅5年后,隆科多就十分狼狈地死在了北京畅春园外的一间小房子里。

隆科多究竟是如何崛起的?在康熙驾崩的那一夜,隆科多到底干了什么?作为拥护雍正继位的从龙之臣,隆科多最终又为何会陨落呢?

一、满门勋贵的家世

隆科多,尽管生年不详,但毫无疑问,他出身于一个十分显赫的家族。因为隆科多能在康熙朝崛起,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靠爹、靠姐、靠姑妈。

首先得明确一个小背景,隆科多其实不姓“隆”,他姓“佟佳”,全名是佟佳·隆科多。在清朝早期,有两位赫赫有名的佟佳氏皇后。第一位是顺治的孝康章皇后 ,她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爱新觉罗·玄烨。这位孝康章皇后,就是隆科多的姑妈。第二位佟佳氏则是康熙的第三任正宫娘娘,孝懿仁皇后 ,这位是隆科多的亲姐姐。所以,从姑妈的角度讲,隆科多是康熙的表弟;从姐姐的角度讲,隆科多又是康熙的小舅子。

介绍完女士们之后,我们再来看看隆科多的父亲——佟国维,也就是影视剧《雍正王朝》中的那位议政大臣,只不过在剧中,佟国维被改编成了隆科多的六叔,这一下子,儿子就变成侄子了。像这样改编倒影响不大,历史上,隆科多和佟国维在政治站队上,的确产生了比较大的分歧。佟国维是典型的“八爷党”,隆科多本人并没有参与其中。

话说回来,因为姐姐和姑妈这两位佟佳氏皇后以及父亲佟国维的影响力,隆科多所在的佟佳氏家族当时是绝对的权贵家族。按《满族姓氏综录》(辽宁民族出版社,2012)的说法,佟佳氏是“满洲八旗中,皆有其人。”其家族的大量成员在朝为官,且职衔普遍不低,以至于佟佳氏家族在康熙朝获得了一个响当当的称号——“佟半朝”。

而出身于权贵家族的隆科多,他的官场生涯走了典型的旗人武官升职路线。自康熙二十七年(1688)起,隆科多就在康熙的身边任一等侍卫、銮仪使。此后,隆科多又升任镶白旗汉军副都统、正蓝旗蒙古副都统。

但人生偏偏有的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尤其是一个权贵家族,其兴衰终究离不开政治斗争中的站队。

而隆科多的第一次站队,显然是失败的。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隆科多最早是老大胤禔的人。转折点则发生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当时,太子胤礽第一次被废,老大胤禔因为魇镇太子、图谋不轨,被削爵囚禁,隆科多也因此受到批评。他从此在政治站队上愈发谨慎,并由此躲过了一次重大灾祸。

这次重大灾祸,就发生在太子第一次被废的那年冬天。当时,康熙要群臣推举新太子,老八胤禩的众望所归严重挫伤了康熙对控制朝堂的自信。转过年来,本已退休的佟国维被康熙视为串联“八爷党”的罪魁祸首之一,佟佳氏家族遭受了一次全面且沉重的打击。

但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在此期间始终没有表态,且隆科多和拥护老八的所有皇子也都保持了一定距离。于是,这场政治风波过后,保持中立且谨慎的隆科多,很快就迎来了自己高升的机会。

康熙五十年(1711),时任九门提督的托合齐 的“结党饭局”曝光,这再次引发了康熙强烈的不安。简单介绍一下,托合齐是胤礽复立之后“太子党”的核心人物,常年以组织饭局为由拉帮结派。而在这场顶级的政治饭局中,除了托合齐这位掌握京师军事力量的九门提督之外,还有时任刑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的两位高级干部。最邪门的是,康熙的贴身太监梁九功 也在其中。

这相当于“太子党”利用托合齐和梁九功的职务之便,可以监视在京的大小官员的一举一动,甚至也能监视康熙。康熙在惊恐与震怒之余,当即以雷霆手段掀起了一波镇压与杀戮。

处死了托合齐之后,康熙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挑选一位新任九门提督,此时的任职条件也开始产生了变化。这个人选除了要是武官出身之外,还必须要满足两点:一是绝对可靠、值得信任;二是不能和任何皇子有瓜葛。再看隆科多,一方面,他身为康熙的表弟兼小舅子,自少年时起便做着康熙的贴身护卫,自然值得信任;另一方面,自老大胤禔被囚禁以后,隆科多始终洁身自好,远离政治站队,完全符合条件。

最终,在康熙五十年,犹如天上掉馅饼一般,隆科多成功担任步军统领一职。步军统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九门提督,相当于卫戍部队司令员,掌握了京师几乎全部的军事力量。

遭受打击后又突然崛起的隆科多,开始进入他人生中最为谨慎、沉稳的阶段。一方面,他同所有皇子都保持着明面上的绝对距离,另一方面,他绝对效忠于康熙,始终将京师各方的动态情报第一时间上报,逐渐获得了康熙的信任。康熙五十九年(1720),隆科多在兼任九门提督的同时,升任理藩院尚书,成了康熙晚年间炙手可热的政治新星。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给康熙驾崩于畅春园的那一夜做铺垫。

二、从龙保驾地腾飞

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十三日,康熙皇帝驾崩,雍正上台。

根据《清圣祖实录》的记载,康熙驾崩时,在畅春园现场的主要人物,除了皇族的众位皇子之外,大臣只有隆科多一人。而人们在谈到这段历史的疑惑之处就在于,隆科多他只是理藩院尚书兼九门提督。论文职,他上面有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论武职,他上面还有领侍卫内大臣。从任何一个角度讲,隆科多似乎都没有资格出现在当时那种特殊场合之中。

然而这背后的原因,我们今天已无法揣测。但当天夜里隆科多做了什么,我们还是比较清晰的。首先,隆科多组织武力对畅春园进行戒严;之后,隆科多与老十三允祥一同领兵,护送雍正返回了紫禁城;最后,隆科多还派兵彻底封锁了京城整整6天,对所有王公大臣都实行了布控,以确保雍正顺利登基。

并且,在未来半年多的时间里,隆科多都是雍正人身安全的第一负责人。这一方面是因为隆科多对雍正的忠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雍正对隆科多的信任。自此,隆科多开始被人视为雍正的绝对死忠分子。

那么,隆科多,这位长期与皇子们保持距离的“孤臣”,到底是什么时候选择站队雍正的?这是没有任何档案记载可以查询的,因而成了悬案。人们的普遍有两种推测:一、隆科多只是在坚定地履行康熙的意志;二、冷热灶理论。如果烧势力庞大的“八爷党”的热灶,那隆科多不过是众多从龙之臣中的小字辈,并不会有太大的收益,但如果烧老四胤禛这位“孤臣皇子”的冷灶,那他就可以成为重要的砝码,并获得巨额回报。

事实也证明,隆科多这一次豪赌获得了空前巨大的成功。雍正继位没多久,隆科多就升任了总理事务大臣,兼吏部尚书,承袭一等公爵。

隆科多所获得的回报还不止如此。雍正对中央许多大臣都表态说过,隆科多的亲姐姐孝懿仁皇后是他的养母,所以隆科多就是他的亲舅舅。于是,雍正下了一道在清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命令,他命内阁以后书写公文时,凡遇到隆科多的名讳,一定要写作“舅舅隆科多”——

谕内阁:隆科多应称呼“舅舅”,嗣后启奏处,书写“舅舅隆科多”。(《清世宗实录》卷一,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这一下,隆科多哪里只是雍正的舅舅,倒成全国人民的舅舅了。

此外,在待遇上,雍正对隆科多也是好得邪门,什么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鞍马紫辔等,通通赏赐,跟亲王一个待遇。要知道,在大臣之中,能让雍正这么宠的,除了隆科多,那恐怕只有年羹尧了。只可惜,年羹尧膨胀了。隆科多呢?嗯,也膨胀了。比起在表哥康熙打压下的谨小慎微,在外甥雍正吹捧下的隆科多,实在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此人真圣祖皇考忠臣、朕之功臣、国家良臣,真正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希有大臣也!

于是乎,隆科多在雍正朝仅仅崛起了5年,便迅速坠落。

三、轰然崩塌地落幕

比起张廷玉的谨小慎微,出身权贵、一辈子没遭过罪的隆科多,实在活得太过跋扈了。他主管吏部时,吏部几乎成了他的私人领地,官员任命被他大肆干涉。时人将隆科多所选的官员均称为“佟选”,这在雍正朝初期与年羹尧的“年选”如出一辙。

结党问题则是隆科多失宠的主因。隆科多因佟佳氏一族而起,也因佟佳氏一族而落。当年,在族人几乎全体站队老八时,他因中立而崛起;但等到他成了佟佳氏的顶梁柱时,他又开始庇护那些曾经表态效忠老八的族人。这相当于隆科多不单单是结党,还包庇了雍正昔日的诸多政敌。因此,从雍正三年(1725)正月开始,隆科多便逐渐失宠。其实,在雍正二年(1724)年底,隆科多为了试探,也可能是为了自保,曾主动向雍正请辞九门提督的职位。结果他的诉求被立即准奏,雍正还安排了隆科多的对头巩泰 来接替他。

大概从这时起,隆科多就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外甥雍正尽管说话比表哥康熙好听,但翻脸之后的手段,可是要狠辣得多。于是,隆科多就逐渐开始牢骚满腹、胡说八道,他的牢骚中最有名的有两句。其中一句是:

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是死期已至之时。(《清史列传·大臣画一传档正编十·隆科多》)

这句话的含义相当值得玩味:隆科多自比季汉的托孤大臣诸葛亮,那康熙是刘备,雍正不就成了乐不思蜀的刘禅了吗?至于后半句的“死期已至”,不就是指责雍正忘恩负义吗?表达得如此直白,都不需要专业的“文字狱人士”来罗织罪名,因为我们根本解读不出其他意思。而另外一句则是隆科多夸耀他在康熙驾崩的那一夜——

一呼可聚二万兵。(《清史列传·大臣画一传档正编十·隆科多》)

这种话,一旦说出来,那对雍正继位的合法性的打击可就太大了。你隆科多夸耀自己在那一夜的武力,到底是在炫耀拥立之功,还是在暗示雍正是靠武力夺权的,继位的合法性不足呢?

一旦对皇权的合法性产生了威胁,那隆科多的死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雍正也想避免落得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杀功臣的恶名,于是,雍正玩了一手借刀杀人的把戏。

隆科多的人缘很差,一是因为他没有科举身份,科甲出身的官员都看不上他;二是作为“全国人民的舅舅”,隆科多自恃皇亲国戚的身份,又有拥立之功,多年来飞扬跋扈,四处树敌。于是,雍正处理起来也很是轻松,他先是公开收回隆科多的种种“亲王级”待遇,继而在大会小会上,没事就点名批评两句,明确表态隆科多失宠了,朝野上下立刻心领神会,参隆科多的折子像雪片一样纷纷飞落至雍正的案前。

最终,雍正合理合法地把隆科多送进了监狱,定了41条大罪,判了个无期徒刑。值得玩味的是,雍正给隆科多选的幽禁地点居然紧挨着康熙驾崩之地——畅春园。服刑中的隆科多看着畅春园,想起自己5年前在这里的意气风发,又对比此刻牢狱中的狼狈之相,没过多久,他就精神失常了,变得疯疯癫癫。一年之后,一命呜呼。

隆科多的一生,是典型的外戚权贵的灭亡之路。出身好便自恃皇亲国戚,赌对了一件事便忘乎所以,最后失了身份,自取灭亡。《清史稿·列传八十二·胡期恒》中对隆科多的定论,说得也是相当直白:

当其贵盛侈汰,隆科多恃元舅之亲,受顾命之重;……方且凭借权势,无复顾忌,即于覆灭而不自怵。臣罔作威福,古圣所诫,可不谨欤!

从被赐自尽的年羹尧,到晚年一地鸡毛的张廷玉,再到吞下无期徒刑恶果的隆科多,他们似乎都在警戒着我们“伴君如伴虎”这一道理。可帝王温情的一面,难道就没有人能够看到吗? T32QbBU1iVoGWMyDF8E8qku7y8cDYDtDH/gcC25A2u/8ZUAGQHvVvi6D+PmfP6xP



田文镜:大器晚成的“天下第一巡抚”

雍正13年的执政生涯,其实就是一部改革史。改革,既需要中央朝堂的设计,也离不开地方督抚的支持。雍正最得力的改革先锋,正是主管河南一省的田文镜。可田文镜在历史上的评价却是相当两极分化的:雍正夸他是“天下第一巡抚”,河南士绅骂他是严苛酷吏。这种两极化的评价,后来也同样出现在雍正本人身上。因此,在某种程度上,田文镜的命运起伏,也为我们近距离地观察雍正以及他的改革,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田文镜,这是一位在清朝连举人都没考中,最后却一路升至河东总督的传奇官员。

在讲述田文镜的故事之前,我们先要思考一个问题——田文镜的一生,究竟是以康熙朝为主,还是以雍正朝为主?和我们习惯的认知不同,田文镜活了70年,有60年都活在康熙朝,只有最后10年活在雍正朝,但我们往往会认为田文镜是一个典型的雍正朝大臣。可能在很多时候,我们生命的存在感,并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质量,这对古人也是一样的。相信即使让田文镜本人回答自己是康熙朝的人还是雍正朝的人这一问题,他的答案也一定会是后者。

一、蹉跎半生的转折

田文镜出生于康熙元年(1662)。从小就读书的他,偏偏在考试方面能力一般。科举制发展至明清时期,具体形式已经变为八股取士。可田文镜怎么也学不会写八股文,每次考试都考得一塌糊涂,总是名落孙山。最后他还是花钱买了学历,也就是所谓的“监生”,跟秀才的档次差不多。接着,田文镜22岁时,他又花钱买了个官,也就是福建长乐县的县丞,是个八品官。

由此我们大概可以看出,田文镜不但考试能力一般,而且家里的经济实力也有限。因为,同样是买官,作为富二代的李卫,起步就买了个五品官(从五品的员外郎),田文镜与之相比就差得多了。

在康熙朝当时的环境下,科举考试不行,家族实力也一般,又没有能逆天改命的婚姻,按常理,田文镜的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交代了,但老田偏偏是个对命运不服输的人,工作起来异常努力。在22岁出任福建长乐县丞后,田文镜30岁前后升任山西宁乡知县,44岁升任直隶易州知州,45岁升任吏部员外郎。

我们仔细观察田文镜的履历就能发现:他干了八九年的八品县丞,才升到了七品的知县,可见,他真没有什么政治资源可以依仗。可之后,他又能从七品的知县,升迁为易州知州,进而升迁为吏部员外郎,很快又历郎中,授御史。我们可以大胆推测,田文镜在地方政务的治理上一定相当有才干,且政绩突出,以至于能有像这样持续的升迁。

只可惜,此后田文镜升迁之路陷入停滞。直到他55岁,他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只不过在这一年,他意外接到了一个小任务——到天津的长芦盐场收税,结果他立刻就发现了当地连续几年的巨大亏空,并拟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上报给了康熙。

这个历史细节虽小,我们能推测出的事情却很多。首先,田文镜必定拒绝了盐商的巨额贿赂,否则,为什么前几年来收税的官员都没能发现如此巨大的亏空;其次,20多年的基层治理经验,让田文镜在面对地方官吏的小伎俩时能游刃有余;最后,田文镜办事情很妥帖,他不仅能发现问题,还能连带着提出解决方案,一起上报给上级。

果然,在田文镜巡盐后的第二年,他就升任了内阁侍读学士,这是一个从四品的京官。但苦于没有政治资源和依仗,田文镜的仕途也就仅此而已了,很难再继续升迁。直到康熙驾崩那一年,田文镜还在原地踏步。这一年的他,61岁。

面对此前与自己并无交集的、继位时时年45岁的雍正皇帝,田文镜大概率会觉得这辈子也就如此了,出头无望。但正是在雍正朝,蹉跎了半生的田文镜,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的重大转折。

这一切还要从一件小事说起。

雍正元年(1723),新皇正式登基,田文镜代表中央前往华山祭告山神,途中经过山西。而此时的山西正在闹灾,陕甘总督年羹尧奏报,请求赈灾,但山西巡抚德音 却表示没有灾情。所以,等田文镜回京觐见时,雍正就向他询问情况,田文镜对答如流,十分详尽,明确了山西百姓所经受的让他们流离失所的严重灾情。

这一次对话,让田文镜在雍正那里拿了高分。一方面是因为田文镜汇报得很清晰;另一方面,雍正料定田文镜一定是心中装着百姓的,所以他才能对沿途灾情有颇多关注。

于是,田文镜就被雍正安排去山西赈灾,最终,他在全省统筹兼顾,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雍正很开心,当即升田文镜为山西布政使,从二品官。转年,雍正又升他为河南巡抚。60多岁的田文镜,两年不到,便从一个从四品的普通京官,成了主政一省的封疆大吏。

对于田文镜晚年间突然蹿升的原因,史学界的推测有很多,可以总结出三个核心原因:

一、田文镜的确才干好,能做出政绩,能力强永远是下属被领导重用的基础条件。

二、田文镜做事的风格雷厉风行,偏严酷,这与康熙晚年间官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松弛、宽仁的政治氛围格格不入,但这却恰恰符合励精图治,准备改革,力行新政的雍正的需要。

三、田文镜此前没有科举功名,缺乏可靠的政治资源,这虽然对田文镜个人是不利的,但雍正很喜欢:因为如此一来,田文镜的政治背景就显得十分干净,没有结党的可能性;而且,在缺乏政治资源的情况下,雍正的出手相助,会让田文镜形成一种巨大的报恩心理。

二、奋勇不懈地改革

基于自己治理能力出色、办事风格严厉、政治背景清白,田文镜开始走入雍正的核心政治圈,并向雍正表达了自己高度的忠诚,就连写奏章说的话都是一片感激之词。

臣一介庸材(才),至愚极陋。

圣主天高地厚之恩至深至渥,即鞠躬尽瘁亦难以报效,惟有矢此血诚,不敢一毫怠惰。

从此,抱着知遇之恩的田文镜,瞬间就成了雍正朝的改革急先锋,不管脏活、苦活、累活,这个60多岁的老头都第一个冲锋在前。雍正的四大改革政策——“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清补亏空”,田文镜都以雷霆手段迅速推展。

什么叫雷霆手段呢?

雍正刚即位时,国库空虚,源头就是地方各级官员的贪污和挪用公款。田文镜在河南时,一上任就发通知,凡是有亏空的各级官员,要么趁早补上,要么抓紧时间自首。这种通知放在过去肯定是不会有人搭理的,所以田文镜就把但凡能查到有亏空的官员全都抓到了省城,并迅速开始审问。至于具体的审问手段,大家可以自行想象。接着,他就总结陈词,你们这些官员都要回家进行资产拍卖,就是把祖宅卖了也得把欠朝廷的钱给补上。最后,田文镜在河南到任的第一年,就把河南府库的亏空补齐了。尽管河南官场早已骂声一片,但雍正却表示:嗯,干得漂亮。

再比如,推行“火耗归公”。所谓“火耗”,简单来说就是朝廷官方征收赋税银两,在把征收上来的百姓的碎银子用火烧铸成银锭的过程中会有损耗,于是,各级官员就借口再多收百姓一笔钱,称为“火耗”。之前,各地官员完全按自己的意思去拟定火耗的数额,随意盘剥百姓。而田文镜,他再次力行了雍正的意志。他先以省政府的名义向河南各级政府明确了火耗的税率,任何人不能随意加派;之后,又将火耗收归省管,进行公用分配。这一系列动作就是“火耗归公”。尽管河南官场再次骂声一片,但田文镜还是凭靠自己的威权,把这棘手的差事给办成了。雍正会心一笑,再一次表示:嗯,干得漂亮。

不仅是对官场同僚,对地主士绅,田文镜也采取了一系列硬手段。在“摊丁入亩”的推进上,还是老套路:明确按土地征收人丁费,先清查士绅的实际使用田地数量和登记在册的税收田地数量是否匹配;然后发布通知,隐匿田地者早早自首,坦白从宽,凡是抗拒、隐瞒不报的地主士绅,或者从中包庇的官员,只要查到了,就通通抓起来。不到一年,田文镜就查出了隐匿的田地2500余顷。

事到如今,田文镜已经把河南上下的官员、地主,全得罪了个遍。但田文镜仍旧挺着一把老骨头,强硬地给河南的地主科普了一下什么叫“官绅一体当差”。河南自古处在黄河中下游,河患严重,需要修河堤。照惯例,这种苦活只能是老百姓来干,地主旁观就行了。但“官绅一体当差”的意思就是,地主家也得出人,全都下到泥里当河工去。政令一出,河南上下,从官员到地主,全都炸了锅。但田文镜亲自下场督工,不仅让工程顺利推进,且这一次的黄河堤坝还修得相当好,汛情来临,当地百姓的生活几乎未受影响,当年秋收时,还迎来了大丰收。

得知消息后,雍正的内心相当激动,在内阁和中央各部大臣面前,他难掩喜悦。你们经常有人说朕的新政有问题,那这次河南改革的效果怎么样?还有说朕用人有问题的,你们看看,田文镜干得怎么样?最后,雍正还自问自答了一番,称赞田文镜道:

整饬河工,堤岸坚固,河汛安澜,年岁丰稔;绅袊畏法,正巳率属,地方宁谧,而每事秉公洁己,谢绝私交,实为巡抚中之第一。

所以,雍正的确给人封过“天下第一巡抚”的称号,只不过给的不是影视剧《雍正王朝》中的诺敏 ,而是田文镜。

三、君臣相惜地落幕

然而田文镜雷霆手段加持下的改革,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最终,一场雍正朝有名的“督抚互参案”爆发了。

雍正四年(1726),时任广西巡抚的李绂 升任直隶总督,他在路过河南时同田文镜爆发了冲突。起因是田文镜在暴烈的改革过程中,打击了大量的官员和士绅。李绂听到诸多乡绅的抱怨后,就指责田文镜这是自己考不上科举,便有意作践读书人,还说田文镜重用的官员尽是泼皮无赖,表示要参奏田文镜。打人不打脸,李绂如此挖苦田文镜,田文镜也只好说,好,你参,那我也参。田文镜在奏折中说李绂包庇罪犯、结党营私。

一边是直隶总督,一边是河南巡抚,两份折子就这样放到了雍正的面前。于是,雍正派人调查,发现田文镜的手下居然真的有问题。可雍正最后还是一边准了田文镜此前弹劾官员的奏折,另一边又处罚了田文镜的手下官员,算是各打了五十大板,但雍正却又公开表示:

阖省之广,属员之众,焉得人人不谬?

意思是说,田文镜管一个省,手底下有一两个恶劣的官员隐觅其间,没被人发现,这不是很正常吗?然后,雍正为了安抚田文镜,还赐了他一筐荔枝,让老田同学别灰心,继续努力。这的确属于皇帝明目张胆地护犊子。

非但如此,转年雍正就又给田文镜升职了,且硬造了一个叫“河南总督”的官,田文镜还是管河南,但职位从巡抚升级成了“总督”。可只是这样还是不够,雍正又给田文镜加了个“兵部尚书”的虚衔,以凸显田文镜的地位。又过了一年,雍正琢磨道,还是不够,单管一个省,算哪门子总督呢?就把山东划给了田文镜,再次创造了一个独属于田文镜的官职,叫“河南山东总督”,简称“河东总督”,

今思山东民俗官方,宜加整理。河南与山东地界相连,以田文镜之精神力量,办理两省之事,绰然有余。著将田文镜授为河东总督,管理二省事务。(《清世宗实录》卷六九,雍正六年五月二十五日)

雍正为什么就这么喜欢田文镜呢?原因大概有三点:田文镜忠诚地贯彻了雍正的执政思路,使他几乎成了雍正新政的化身,所有对田文镜的攻击,都会被雍正当成对新政的攻击;田文镜也的确能力过硬,尽管他办事风格激烈,容易出格,但他为官清廉、勤政,始终没有致命的黑点;同时,最重要的是,60多岁的田文镜做官太懂得分寸了,即便雍正对他这么好,他从来都没主动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

田文镜是汉军正蓝旗出身,属于下五旗 ,他想让自己的家族被抬进上三旗,可思前想后就是不敢和雍正提出请求。还是有一次,田文镜和出身正白旗的下属杨文乾 聊天时,感慨过自己这一想法,此后,等杨文乾升任广东巡抚,进京述职时,杨文乾才和雍正说了田文镜的心愿。雍正知道后,很快便给田文镜写信,责问他为什么不以实相告——咱俩谁跟谁,为什么不直接和朕说啊!最有意思的是,雍正还在奏折里写了一句“朕甚嗔汝!” 。人家生你气了!不过生气归生气,雍正批折子前就已经把田文镜一家从镶蓝旗抬进了正黄旗。

可戏码如果重演一遍,田文镜就敢直接跟雍正提要求了吗?想必他还是不敢的,这就是田文镜的分寸感——皇帝可以赏我,但我绝不能主动去要。

所以,尽管田文镜晚年时犯过一次非常严重的错误——他隐匿了河南的灾情,但雍正却表示,田文镜只是年纪大了,被手下人蒙蔽了而已,他是决不会主动欺瞒朕的。但时年已经70岁的田文镜,也的确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了,就申请退休。雍正写信安慰他说,好好养病,先别提退休的事,问题不大,总督的职位朕会一直给你留着的。在雍正十年(1732),71岁的田文镜再次上奏,表示自己的身体实在不行了,请求退休。雍正没办法,只能嘱咐田文镜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安排给副总河孙国玺协助处理。由此,田文镜处于一种停工不停薪的半退休状态。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让田文镜的身体尽快恢复,这一年的十月初,雍正还专门送了田文镜一颗名为“既济丹”的丹药,说是这东西能补元气,对身体好。没想到,田文镜服药后,仅过了一个多月便过世了。只不过,在这里我们其实没必要有过多的恶意揣测,毕竟雍正也实在犯不上毒死70多岁的田文镜。这可能纯粹是因为田文镜年纪大了,加之他常年劳累,身体不好,或许也确实因为雍正的炼丹技术颇为一般,才导致意外发生。

而且,雍正送药这件事,与其说是早有预谋的暗害,不如说它体现着某种帝王温情。毕竟,得知田文镜的死讯后,雍正是非常伤心的,他立刻要求河南当地必须建立专门的祠堂祭祀田文镜。河南的贤良祠也必须放上田文镜的牌位。尽管在雍正死后,继任者乾隆因为早年间喜欢以宽大示人,所以他始终对田文镜的暴烈改革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毕竟田文镜人已经死了,所以死后的毁谤他也已经听不到了,这也算是死得早的一种别样幸福吧。

而且,我们应该相信,田文镜在临终前,应该还是很开心自己能在人生的最后10年,有机会去燃烧、战斗一番的。尽管雍正施行新政的目的是为了维护清朝的统治,田文镜的勤政可能也更多是为了自身在政治上的追求,但不得不说,他们君臣的改革,在客观上,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改善了当时底层人民的生活处境。

每当谈及清朝时,人们总会有很多的争议,甚至还会出现给在清朝做官的汉臣扣各种帽子的极端言论,但我们应该跳出历史的局限性去看问题,我们不能要求古人去做在大环境中他做不到的事情,比如田文镜,在彼时的环境下,他只能去给清政府当官,没有第二个选择。不能因为“田文镜们”做了清政府的官,就否定他们所发挥的积极作用。因为从一出生就恰逢清朝鼎盛时期,他们也需要顺应时代,谋求自身的发展。所以,他们所做的选择和明末清初的“冬泳健将钱谦益”“松山殉难洪承畴”之流是不一样的。

田文镜的人生得到了完美收官,张廷玉还在埋怨一万年太久,那有没有人在乾隆朝仍旧能安享晚年呢? T32QbBU1iVoGWMyDF8E8qku7y8cDYDtDH/gcC25A2u/8ZUAGQHvVvi6D+PmfP6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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