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一月三十一日
关于我计划中的这部小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场景:一个人“突然到来了”。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发现自己正在搭乘一架从布鲁塞尔去利奥波德维尔 的班机。我在寻找书中的这个人物,但我的寻找还不能止于利奥波德维尔。X(书中的主人公)一定熟悉利奥波德维尔,他也途经这里,但是他在我的意识中出现的地方是一个麻风病治疗区,坐落在刚果河上游几百英里处。那个地方或许就是庸达,或许是距离利奥波德维尔有四日行程的几个更小的治疗站之一。对于书中的这个人物,我同那些勉强收留他的主人一样一无所知。我甚至想象不出他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不然为什么我要迢迢千里地到那里去呢?这个人并不缺少钱财;他可能是坐汽车去的,但也许是搭乘一艘老式内河轮船,或甚至是坐独木舟去的。他心灰意懒地投身到这个麻风病病人聚居的地方——这件事在现实生活中是否可能呢?——他究竟抱着什么动机?这一点我同治疗站的神父、医生一样,一点儿也不了解。我的这部小说要写这样一个谁也不了解的人,因此我必须去寻找他。我还想象不出我要写的是怎样一个情景;故事发生的场所对我也很陌生,正像我的主人公刚刚踏上那块土地一样。
二月一日,星期日,利奥波德维尔
立刻就有一大群素不相识的人来接待我,但其中并没有人预先警告我会在这里碰到那几个人。这是一座崭新的城市,盖起了不少小型的摩天楼——我就是在其中一座十四层的楼上吃的午饭。刚一出飞机场就能嗅到非洲的气味,这气味是一九三四年我去利比里亚途中在达喀尔 第一次嗅到的。后来这种气味就屡屡扑进我的鼻子来,不仅在西非,而且在卡萨布兰卡的飞机场上,在内罗毕的乡间公路上也都能闻到。是来自炎热?来自土壤?来自热带植物?还是从非洲人皮肤上散发出来的?
午饭后脱光衣服躺在萨本纳旅馆里,但马上就被敲门声吵醒了。我顺手拿起一件雨衣披上,打开房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口吃得厉害,很久很久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这个女人走了以后,分程转寄的报纸来了。
位于利奥波德维尔城中心外的街道上仍有坦克、卡车和排成纵队的黑人士兵在巡逻,令人想到印度支那战争。
同一个商人共进晚餐。商人不可避免地谈到女人,我也自然怂恿他谈下去。这里的“办法”似乎是乘一辆汽车在当地人居住区兜风,直到相中一个目标,然后提出准备要出的价钱叫汽车夫去搭讪。如果是个已婚妇女,一定要取得丈夫首肯她才肯同你走。对于像我这样的“候鸟”来说,出租汽车司机总会物色到一大串女人,但你必须首先跟他讲明要找什么类型的。这里也有少数所谓的“自由女郎”在家中接待客人。性病统计数字很低。黑人妇女比欧洲女人更注意身体清洁,也更贞洁。但另一方面她们对这种事看得不那么复杂,尽管同另外的人有了这样一种关系也永远不会排斥自己的丈夫。
请我吃饭的那个人早上用汽车带我出去兜了个圈子,到了本地人居住的市区(这里实际上有两个城,老利奥城和新利奥城),他叫司机把帽子摘下来,免得引人注目。 直到新成立的大学罗宛尼亚姆,一直给人一种非常空旷的感觉,会不会总是这样下去?后来汽车转了一个弯,开到斯坦利 纪念像,一座样子又蠢又难看的雕像,据说当年斯坦利就是在这里建立营地,准备到刚果河和普尔区去探险的。远处是一座座高层建筑和新建的公寓大楼。
“‘这里也曾经是地球上一个黑暗的角落。’马洛突然说。”
同情报局官员在他的十四层楼的公寓里吃午饭。谈到吉博尼教,吉博尼教徒相信四十年代死于伊利莎白维尔狱中一个叫吉博尼的人已经成神,有人把当前这里的骚乱归咎于这些教徒。同我谈话的这人的妻子和小孩都在布鲁塞尔。这是一个英国广播公司职员类型的人,热衷自己的工作,近于狂热、神经质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