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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思维的真理性问题究竟是个什么问题?

阅读这一条,很容易联想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耳熟能详的话。长期以来,我们往往认为这句话最早就出自于此,以至于已经确立的“熟知”是《提纲》这一条探讨的是检验认识或理论是否是真理的问题,尽管马克思从头至尾都没有谈“认识”问题而只是谈“思维”问题。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学界已经不能满足于仅从确立真理的检验标准来理解,不断扩展阐释维度,提出了新的理解进路。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包括:

一是认识论维度,认为“它是对整个认识论发展史的一个总结,是对旧哲学认识论的根本缺陷的揭示,是从实践这一新的视角对‘认识如何可能’这一近代认识论的重大理论课题作出的科学解答,是认识论的革命性变革的标志” 。这条进路实际上是扩展认识论的内容,把原来认定的实践与认识的关系问题扩展为认识论的关系问题,强调马克思提出了以实践为基础的新型的认识论理论。

二是历史观维度,这种观点认为“就其实质而言,与其说《提纲》第二条试图改变的是人们的真理观,倒不如说它试图改变的是人们的历史观。与其说它具有认识论意义,倒不如说它更具有历史观意义。马克思在这一条中实际上是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即实践是检验认识真理性唯一标准的角度,对改造世界、变革社会的合理性、必要性问题做出了有力的论证” 。这个维度强调的是要在历史观的视野下看真理观问题,防止把真理问题局限为纯粹认识论问题。

三是存在论维度,这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在这一条中确立的真理观,不是认识论的,而是存在论的。它只有在存在论维度上被领会,才能彰显其丰富内涵和马克思的独特贡献。在马克思那里,真理不过是人的存在本身的“祛蔽”。所谓的“真理”就是人的存在的本真性的揭明,或者说是人的存在之遮蔽的祛除,也即人的存在本身的澄明,是人的存在不再以扭曲的方式而是以其本真的方式彰显。 这种进路强调的“存在论”实际上也是从人的社会、人的历史出发的,突出强调的同样是真理的历史维度。

四是形而上学维度,这种观点认为这是一个形而上学问题。马克思论及思维与实践关系时的目的,不在于阐述对经验意义上的认识成果的检验,而在于探讨如何证实理念的可行性与现实性。忽视马克思所谈思维与实践关系中的形而上学内容,在理论和具体实践方面都会造成诸多消极影响。 这种理解实际上是把思维的真理性问题引申为理念的现实性问题,认为马克思是要为共产主义理念能改变世界进行哲学论证。

五是反怀疑论维度,这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实际上是在回应怀疑论的看法。怀疑论者预设了观想的态度是真正的人的态度,并企图在此预设之下回答人的思维是否可能具有客观的真理性的问题。“观想(contemplation/Anschauung)”就是凝视和设想,而不是生活或行动。观想的态度也就是单纯理论的态度,而非实践的态度。马克思认为只有实践的态度才合乎人的本质,一旦我们回到实践,怀疑论的怪想自然消失。 这种理解更加明确了马克思写下这段话的针对性,遗憾的是,这也给人造成一种印象,似乎马克思这段话的主要对手是以康德为代表的怀疑论者,而不再是以黑格尔、费尔巴哈为代表的可知论者。

这些不同的解读进路,反映出《提纲》留给我们的解读空间之大,也反映了国内学界对马克思的哲学的研究越来越走向深入,越来越突显这个时代学者的主体性。但无论我们今天怎么解读,都不能离开马克思当时写这段话的语境,尤其是不能离开对马克思写作《提纲》有直接影响的费尔巴哈的《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1842年)和《未来哲学原理》(1843年)。费尔巴哈在其中用较大篇幅探讨了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认为“黑格尔哲学是思维与存在的矛盾的扬弃,这个矛盾特别是康德就已经提出来了”

有理由相信,马克思抛出的这段话背后涉及的是德国古典哲学史上几位伟大的哲学家(至少包括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之间围绕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的对话。这一论题其实很难用认识论、历史观、存在论或形而上学等某一个维度来框定,不同的哲学家有不同的切入视角,他们并没有将对该问题的讨论局限在某个特定理论领域,比如我们可以将康德的哲学称为纯粹理性批判,把黑格尔的探讨看作是(也是他自己命名的)逻辑学,把费尔巴哈的回应定位为感性哲学。

马克思提出的“思维的真理性”问题究竟是个什么问题?实际上,我们倒是可以从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找到线索。在这部作品中,恩格斯把“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看作是 “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 。马克思在《提纲》这一条中所力图回应的应该是这一重大的基本问题的一个方面: “我们关于我们周围世界的思想对这个世界本身的关系是怎样的?我们的思维能不能认识现实世界?我们能不能在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表象和概念中正确地反映现实?”

恩格斯已经给了明确的说明,只是我们总是无意或有意地疏忽这一点,还有甚者从主观上认定恩格斯与马克思是对立的,恩格斯错误地理解了马克思,并且导致了之后的研究者忽略了马克思这段话的丰富内涵。要知道,恩格斯深受费尔巴哈的影响,而且与马克思的相知程度是别人均无法企及的。如果我们硬要把马克思在这一条提出的“思维的真理性”界定为某个领域问题的话,就应该认定它要思考或回答的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能不能认识现实世界的问题。这个问题不是简单的认识论或历史观、存在论等问题,当然它包含着这些维度。 6xrINJiPxGcc3x2lrAlUL0z+lhUIYM77NWMRIBuCeCQ8kYE6rHfHAsaBdwMuYH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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