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雨青一早就在船上了。
黄朝华、江志良和张超来了,上了潘雨青的船,潘雨青就马上撑篙离岸,顺流而去。
船到江心,黄朝华问:“青哥,今天怎么不是在夜里接货啊?”
“我也是昨夜才接到通知,这次的货没有走我们的水路,是用电船运到大埔,让咱们到大埔接货。”
“在电船码头交接多危险,为什么不像以往那样让水客偷运过来,在江心交接呢?”
“因为韩江水路被突然封锁了,汕头那边只能走明道了。”
江志良一听急了:“可电船码头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瞒得过天也瞒不过特务白狗子呀。”
“是很困难。”潘雨青说,“可是老话说船到桥头自会直,咱们撑船的会见风使舵,交通员也要见机行事。”
电船机舱里,摞着几个箱子,罗挺忍受着震耳欲聋的马达噪声守在一边。一个年轻船工走了进来,伸手就要去移动箱子。
罗挺本能地一下子站起来摁住箱子:“你要干什么?”
“马上要变天了,行李这么摞着待会船一摇晃不安全的。”罗挺就和船工一起把箱子重新码放。
船工突然发现其中一个箱子上画着个红色小圆圈,他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把箱子码齐后,就走开了。
电船离开潮安码头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果然变天了,转瞬就狂风暴雨,电船剧烈摇摆,左右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船舱内的箱子行李,时而滑向左舷,时而又撞回右舷。
罗挺已经和别的旅客一样晕船了,趴在船舷上呕吐得无暇顾及那几个箱子了。
那位船工走到罗挺身边,装作关心旅客的样子扶住他,轻声问了句:“是老娘舅家的吧?”
罗挺听到这个暗号蓦地扭过脸来看着船工。
“是老娘舅家的吗?”船工又追问了一句。“三姨她好吗?”
“我妈能吃好睡一切都好。一会儿需要你的帮助。”船工只示意了一下就去搀扶别的旅客了。
罗挺再次趴在船舷上看着那个离去的船工背影,他知道在这条几千里的交通线上,绝不止他们几个在孤军作战,沿途有许许多多他们并不认识的也不能打听的红色特工,平时就像沙子一样散落在各处,你无法发现他们,可到了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就会有一条手臂突然向你伸来。
在韩江和汀江交界的一个江湾里,停泊着一条像是躲避刚才那场风雨的客船。
黄朝华忽然说:“青哥,咱们猫在这江湾里也看不见电船来没来,要不把船往码头靠靠。”
“不行,我们的船过早在江上晃悠会引起怀疑的。”
江志良又说:“早过了时间了,会不会咱们要接的人早上岸了,咱还在这儿死等。”
“不会!”潘雨青说,“电船从潮安到大埔好天气也要六个小时,午饭前下了场大雨,电船晚点几个小时很正常。”
“可咱们也看不见电船到没到呀。”
“你们看不见我能看见。”潘雨青说。
潘雨青他们的位置看不见大埔电船码头,却看得见同天饭店的露台。
同天饭店是茶阳县城靠近电船码头的一家小饭店。老板叫孙同阶,带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侄子一起经营着这家小饭店,因为厨艺不错,倒也能挣几个钱。
同天饭店往前百十米有座三层小洋楼,主人是下南洋后长年不归的商贾,那楼一直空着,正好曹瑞瑛来大埔设站,就征用了这座小洋楼。调查科行动队队长黑子带着一帮手下在同天饭店吃过一回饭,都感觉口味不错,就一日三顿都在同天饭店了。孙同阶就像天上掉了个馅饼让他捡着了一样,对黑子队长是千恩万谢,趁他们兴致好的时候还馈赠几瓶家酿的米酒,就是想别让这几个常客跑了。调查科的特务们也把同天饭店当作了食堂,一日三餐,每月结一次账,还不用孙老板打折,说他们花的是公帑,只要饭菜可口价钱无所谓。孙同阶为了留客,变着法给他们换口味,这一吃快两个月了,调查科的那帮特务们也没想过要换家饭馆,孙同阶就像调查科厨师一样尽心打理着他们的一日三餐。
孙同阶交代侄儿小宝到露台上去看着,要是电船快到港了,就下来告诉一声。小宝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就照着叔叔说的,站在露台上,像个看新鲜的小孩一样看着韩江上的船来舟往。
终于传来电船的马达声,小宝瞪着眼睛朝前看,远处一条电船正突突突地朝大埔码头驶来。小宝赶紧从露台上下来告诉了叔父。
孙同阶跑上露台,在电船开始靠岸下锚的时候,把一顶竹笠挂在了晒衣杆上就下楼了。
“弟兄们,到了。”潘雨青突然叫了一声,几个正打着盹的弟兄都一下子坐了起来。
潘雨青让掌舵的黄朝华把船划出江湾,朝码头方向驶去。
黑子带着他几个手下正在楼下吃饭,忽然听见电船的汽笛声传来,就催促几个手下:“电船到港了,弟兄们快扒两口得了。”
几个特务就稀里哗啦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把饭碗一推起身就旋风般地走了。
孙同阶从厨间出来,看着一桌没来得及吃完的饭菜,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就奔上了露台,往码头方向一看,见黑子他们已走到了码头的出口处,在向驻军官兵交代着什么。
孙同阶连忙摘下竹笠,把一条红色的床单挂晒了出去。
潘雨青的小船正转出江湾,能看见前方码头上刚刚靠岸的电船了。“减速!”潘雨青突然说了声。
划桨的黄朝华吓了一跳:“怎么了?”
“快把渔网撒下去。”
江志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立即按他们商量好的预案执行命令,呼地将渔网撒进了江里,远远看去,这条客船就像是一条泊在江心打鱼的渔船了。
靠定码头的电船咣啷啷地打开了供旅客上下船的铁链子,带着轻重行李的旅客们依次下船。
罗挺留在最后观察着,发现在黑衣人的监督下,所有上岸人的箱箱包包都要一一打开接受严格检查,若有存疑的物品就连携带者一起当场扣押。
罗挺一看这阵势心里暗呼一声“糟了”。
那位不知名的船工过来,向罗挺示了个意,用脚把几个箱子推进座椅底下:“找机会再上岸吧。”船工轻轻说完,又给了罗挺一件救生衣。
罗挺穿上救生衣就成了船工。
因为岸口检查得太严,一船的旅客排队等候上岸,反而给罗挺赢得了时间。
潘雨青远远地看见电船码头上那么多军警,正着急着,张超拉上的渔网里居然打上了十几条青鱼。
潘雨青灵机一动,立刻把一个笠帽挂在桅杆上。“靠上去。”
黄朝华使劲划桨,船就加快速度向电船靠去。
电船上的罗挺正着急着不知道如何把几个箱子弄上岸,忽然看见一条桅杆上挂着笠帽的渔船正朝电船靠过来,他赶紧向那位不明身份的船工示了个意,二人就快速将箱子又从座椅下移到靠江一面的船舷边上。
潘雨青的小船慢慢向电船靠江的一面靠近。张超和江志良手上各拎着几条鲜活的青鱼攀着电船船舷朝还在排着队准备上岸的船客兜售:“阿哥阿姐们,刚打上来的韩江青鱼,活蹦乱跳的,便宜卖啦。”
等着上岸的旅客中还真有人与他们讨价还价。
潘雨青和黄朝华在下面接,罗挺在上面传,那个船工则用身子挡住岸上的视线,不到两分钟就把四五个箱子驳上了小船。
张超和江志良见货已驳完,就降了半价,那几条青鱼一下子就被旅客们你抢我夺买走了。
小船离开电船掉头向汀江而行。站在电船上的罗挺这才松了口大气。
这时电船上的旅客也差不多下完了。黑子带着几个手下登上船来,才发现那条正离去的船,就问船上的那个神秘船工:“那条船是干什么的?”
“打鱼的。刚才一家伙卖了十几条青鱼,他们可真不会放过挣钱的机会。”黑子回头看去,果然最后几个旅客手上都是拎着青鱼上岸的,黑子也就没在意,带着手下在船上角角落落地查看了一遍,就离开了。
那个不知名的船工过来,和罗挺对了个眼色。“同志,请问……”
“不该问的别问!”
“呃,我只是想问问,这船什么时候返回潮安?”“你去补张船票,六点钟开船回潮安。”
“知道了。谢谢。”他脱下救生衣,一身轻松地下船上岸。
船从韩江驶入了汀江,潘雨青才稍微松了口气。“几位兄弟辛苦了。”
黄朝华好奇地问:“青哥,咱们这趟接货好像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发暗号?”
潘雨青笑而不答。
日头偏西的时候,潘雨青的船已经远远地看到青溪小镇的逆光剪影了。黄朝华不免又担心起来:“青哥,一会儿咱们可怎么闯过那个新设的检查站呢?”
黄朝华说的新设的检查站,是大埔驻军应曹瑞瑛的要求在半个月前设的,位置在青溪码头,好比掐住了青溪水路进出的咽喉。
“青哥,一会儿上岸怕是瞒不过那些官兵的眼睛啊。”黄朝华见潘雨青没有应答他,又说了一句。
其实潘雨青心里早有预案,越来越接近青溪码头的时候,潘雨青看见了处在镇子高处的永丰客栈窗口挂着的灯笼,就招手让几个弟兄们都聚到船尾上进行了一番布置:“弟兄们,一会儿咱们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