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全亮,就传来敲门声。邹仁宝呼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老二回来了!”一掀被子就奔出房去。
邹仁宝卸下门闩,拉开大门,突然怔住。门外是个女人的身影。
“你是谁?”
“大哥,是我是我呀。”
这不是西诺的声音吗?赖招娣提着灯从房里出来一照,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赖西诺。
赖招娣一把将西诺拽进门来,喜出望外地说:“西诺,你怎么来了?”
“姐,有个火烧眉毛的事,我不能不来呀。”
邹仁宝重新关上门时,老三老四也都被惊醒了,一个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西诺。
“西诺,到底出什么事了?”赖招娣问。
“两年前的那件事,恐怕要被翻出来了。”
“什么?”赖招娣一听变色,“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段时间我眼皮乱跳,就怕老二那件事纸包不住火,没想到还真的要烧起来了。老大,这可怎么办呀?”
“哎呀,你先别急成这样。听西诺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行不行?”邹仁宝说,“西诺,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赖西诺看着一个个像惊弓之鸟似的邹家兄弟,赶紧宽慰他们:“哦,你们都先别急成这样,听我慢慢说。事情是这样的,大埔新设了一个国民党调查科的分站,听说那个站长做事鬼得很,刚来没几天就发现了两年前那个事的猫腻了,说要一查到底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邹仁宝问。
“我是寿章堂哥亲口告诉我的。”
赖招娣毕竟是女人,容易听风就是雨地咋呼:“哎呀,寿章说的事可不会有错的。这可怎么办呀?”
“姐,你先别太着急,我急着来报信,只是想提醒他要避过这个风头,千万别再去茶阳城里露面了。”
“什么,老二人在茶阳?”邹仁宝追问。
“你们都不知道呀?我亲眼看见他的。”
“我们都好几个月没他的音信了。”
赖西诺愣了愣:“怎么回事?”
邹仁宝说:“西诺,你还不知道,那次你来了之后,老二他就离开家了,几个月都没回过家。”
“什么?”邹家老大这么说,就像往西诺的心尖上扎了一下,西诺感到从头凉到脚,“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再来了,他为什么还要为了躲我离家出走?难道我赖西诺在他邹叔宝的眼里就那么可怕、那么可恨吗?”
“西诺你误会了。”邹仁宝连忙解释,“我知道老二离家不是为了躲你,他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赖西诺紧追不放。
邹仁宝支吾着说:“这……这我也不好说,也许……”
赖招娣急了,冲着丈夫嚷了起来:“恶狗都咬上脚后跟了,你还说半句留半句的干吗呀。老三老四,跟你们大哥一块去找他,赶紧把这事告诉他,晚了怕他真出大事,你们谁也买不到后悔药吃。赶紧去找到老二,不找到老二你们三个都别给我回来!”
邹仁宝说:“算了,老三老四都别去,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赖招娣追着问:“他在干什么?”
突然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大家一看,正是老二邹叔宝。这一下全家人又惊又喜,围着老二七嘴八舌问长问短。
可邹叔宝却只是一脸惊诧地看着赖西诺。
“真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我刚要走。”赖西诺闷闷地说。
“不能走!”赖招娣说,“这是邹家祖宗烧高香了才那么巧呀。西诺大老远地赶来是给你报信的,正好你回来了。快让西诺给你说说怎么回事。”
没等赖西诺开口,邹叔宝先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西诺,那天……呵呵,真是一滴水滴进了油瓶里,太巧了。”
赖西诺听出他说的就是在茶阳姑妈家不期而遇的那件事:“我开始还以为你是……去找我的呢。”
“那就让你失望了。其实我是路过进去买点东西,可没想到撞进了你现在的家。我真不知道那是你家,要知道打死我也不会进去的。”
“那不是我的家,是我姑妈的家里。”
“哦,是你姑妈家是吧。挺好,还有个国民党军官提供保护,有安全感。”
赖西诺听了男人这种带有醋意的话,其实心里是好受的,但嘴上依然不示弱:“邹叔宝,你别话里夹骨头,他叫赖寿章,是国民党79团的副官。我和他是亲戚。”
赖招娣也感觉出她这个二叔子有误会了,就赶紧站出来证明:“不光是西诺的亲戚,那个赖寿章也是我的堂兄弟,我们三个都是同一个太公。”
“哦,是这样呀,怪不得你和他天天见面。”邹叔宝说。
“我和他很少见面!那天是他约我见面,为的就是告诉我有人又开始追查周成的事了。”
邹叔宝闻言,心里就像响了个惊雷一样猛地一紧,但他依然保持着表面的镇静,淡淡地说:“周成?周成是谁?有人追查周成,你大老远跑来向我报什么信?”
赖招娣急了:“老二,你在家人面前打什么哑谜,别人不知道西诺还会不知道?周成不就是你邹叔宝吗!”
邹叔宝听了这话已掩不住心里的震惊:“赖西诺,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和你那个当国民党副官的亲戚串通着……”
“老二你给我闭嘴!”赖招娣恨不得一巴掌扇他,“既然你说到这份上,我就把话挑开了说吧……”
赖西诺连忙截住她的话头:“邹叔宝,我不在乎你对我说真话还是假话,但我还是要问你,那天你想买那么多盐干什么?”
“我办了个土纸作坊,有一群伙计跟着吃饭,少不了油盐酱醋的。”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真话?”
“看来我今天回来得真不是时候。哦,大哥大嫂,我回来只是想看看你们,都看到了我就放心了。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我那边活儿忙着呢。”
邹叔宝说着就去拨开门闩。
赖西诺突然上前把邹叔宝刚拔下的门闩“咔”地又插上了:“邹叔宝,其实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正在干什么,但你必须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你要是这次落在了调查科的手上,那就绝不是花两百块大洋能把你捞出来的。”
邹叔宝听了这话,又是猛吃一惊。
当年在新婚之夜参加党组织领导的埔北暴动,遭到镇压后和另外四位暴动组织者一起被捕入狱,第三天,一个挨了枪子的流血过多死在狱中了,另外三个被押出去枪毙了,唯独他这个周成却莫名其妙被释放了。刚才赖西诺说到两百块大洋,难道当年获释是因为有人出了两百大洋?
赖西诺见邹叔宝一张脸上写满问号,半天没说出话来,就连忙想淡化一下:“叔宝,我只是顺口这么一说,你别多想了。”
“谁为我出了两百块大洋?”邹叔宝逼视着赖西诺问。
赖招娣连忙上前推了二叔子一把:“老二你可别没良心!”
“我想知道真相!”邹叔宝这一声吼让全家人都吓一大跳。
赖招娣也不管不顾了:“行,我来告诉你……”赖西诺还想阻止,被赖招娣一把拉开,“西诺你别管!这老二连良心都没有了,你还瞒他干吗。老二你听好了,那年你蹲了大狱,定了死罪,是西诺上下打点,通过赖寿章给国民党团长马大鋆和蒯县长塞了两百块大洋才把你从阎王爷那儿捞了回来。这件事西诺死活不让我告诉你,可你太不识好歹了,要是再不让我说出来,会把我憋死!”
抖搂出那么大一件秘事,全家惊呆!
“你这老娘们,这样的事怎么连我都瞒着呢?”邹仁宝埋怨了妻子一句。赖西诺说:“既然说出来了,我和他也到头了。邹叔宝,现在风声紧,你就别再去茶阳了。我走了。”
“西诺。”邹叔宝突然一把抓住赖西诺的胳膊说,“我今天回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家里商量,你能留下来一起参谋一下吗?”
这是两年来邹叔宝第一次表露出接受她的意思,赖西诺心里蓦地一阵热浪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