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叔宝回伯公凹后,第三天就带着许永祥和水生两个伙计,一人挑一担土纸走了三十里,天亮的时候才到了青溪的客船码头。
潘雨青正招呼着几个船客上船,余光一瞥之下,忽然看见迎头而来的邹叔宝,就朝着他大声吆喝:“有去茶阳的吗?上船啦上船啦。”
邹叔宝就奔潘雨青的船而来:“船老大,你这船是到茶阳的吗?”
潘雨青:“是是是。我这不喊着嘛。去茶阳的快上船。”
客船在汀江上顺流直下,潘雨青趁机和船客们聊起大天:“哎,兄弟你这纸怎么卖呀?”
邹叔宝说:“前两天在永定集市上卖的是四个子一刀。”
潘雨青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哦,四个子可比大埔贵许多了,销路挺不错,发财呀。”
邹叔宝说:“船老大你一年到头就在一条江上走,不知道那边情况呢。十个人里面有六个是大象脚穿不进鞋的。”
“啊,这是为什么呀?”船上别的船客好奇地问。
“为什么?”邹叔宝说,“你十天半月不沾盐试试,腿脚也会浮肿得穿不进鞋的。这不是瞎话,是我亲眼看见的,那边的人都说盐比金贵。”
邹叔宝的这些话听上去是和船客们聊的闲话,可进了潘雨青耳朵里,就是上级的指示。
邹叔宝和两个伙计到集市上卖了纸,挑着空担返回的时候,路过一家杂货铺,他想着把今天用纸换的钱,全部买盐回去。没想店里的伙计却面有难色,说前两天政府刚刚出了告示,购盐限量了,一人限购一小包,违反禁令就以通共罪论处。
算上他的两个伙计的人头,邹叔宝只能买三份盐。店里的伙计刚把三小包盐放在他们面前,只听风铃一响,杂货店通往后堂的门帘子被掀开了。邹叔宝余光一瞥,不禁大吃一惊。
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的竟然是赖西诺!
赖西诺看见邹叔宝也是瞬间表情僵硬。
二人都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上。赖西诺以为邹叔宝今天是主动来找她的,心里一阵激动,正要上前,大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人,让她本能地又站住了,并迅速把目光从邹叔宝身上移开。
进门的正是马大鋆的副官赖寿章。
赖西诺注意力往赖寿章身上稍一停留,再回过头来时邹叔宝就不见了。她只好先和赖寿章寒暄着进了后堂。
赖西诺和赖寿章是同一个太公的堂兄妹,这屋子的主人是他们俩的姑妈,也是大他们一辈的赖家堂亲。今天赖西诺是接到堂哥赖寿章让人传的口信,来姑妈家见堂兄的。
“堂哥,”赖西诺心里有点乱,但她更急于知道的是堂哥带口信让她赶到县城里来究竟要告诉她什么事,“我一接到口信说堂哥有急事找我,站起身就赶到姑妈家来等候了。不知堂哥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急事告诉我?”
“我要告诉你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呵呵,我阿爸阿妈下南洋两三年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守着我爷爷留下的那座老宅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堂哥即便有不好的事要告诉我,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的。”
“是这样,大埔新设了个调查科的小站,那个站长曹瑞瑛是个长了狗鼻子的家伙,两年前的那个烂屁股像是被他闻出点气味了。”
赖西诺一听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赖寿章把赖西诺的反应看在眼里。
“哦。”赖寿章接着说,“西诺你也别一听就紧张,毕竟这事过去两年多了,那姓曹的要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
“堂哥,那你还有没有什么补救办法?那事要真被调查科的特务查出来了,怕也会牵连到堂哥呀。”
“我问你,你最近见过周成吗?”
赖西诺脑子飞快地想着如何回答。
“你要是不想说我也……”
“见过!”
“什么时候?”
“刚刚,就在你进门的时候,柜台前。”
“我相信你没有对我说假话。这么说你跟他一直有来往?”
“没有!”
“嗯?”
“这也是真话!”
“没有来往,他怎么会跑到姑妈的家里来找你?”
“我也不知道。”
“这句恐怕就不是真话了。”
“当然是真话。刚才我想到门口去迎迎你,突然看见他站在柜台前,我一下子人都懵了。他也是,他肯定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我们还没回过神来,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你就进来了。”
赖寿章没从堂妹的话中听出什么破绽,就说:“好在当时邹叔宝被抓的时候登记的名字是周成,只要调查科查不出周成和邹叔宝是同一个人,曹瑞瑛要翻这个案子也并不容易。”
“堂哥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你要让他避避这个曹瑞瑛的锋芒,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别再来茶阳城里晃悠了。”
赖西诺已经走了神:“嗯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赖寿章呷着茶水时把西诺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了:“哎,西诺,你对我再说句实话,你还会和他重续旧情吗?”
“不会了!”
“啊?不会?哦,早知不会我其实没必要告诉你这件事的。好,那我走了。”
赖寿章还没站起身来,赖西诺却突然起身在赖寿章之前跑出门,等赖寿章回过神来追出大门,赖西诺早已在弄堂口拐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