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公凹的纸作坊还真让外人看不出除了做纸买卖还有别的名堂。东家邹叔宝雇用的三个伙计,以前都是干这一行的,伐竹、捣浆、捞浆、烘干都算得上是行家里手。
邹叔宝手操着纸网在竹浆池里力度适中地晃了几晃,取出,往晒纸灶壁上一贴一揭,炭火烧热的灶壁上就留下了一张土纸。
邹叔宝正干着活,伙计许永祥急急跑进洗纸房。
“东家,来人了。”
“收购土纸的吗?”
“他说是来找人的。我问他找谁,他说找个姓童的做纸师傅。我说我们这儿从来没有过一个姓童的师傅呀。”
邹叔宝一听放下手上的活就奔出工棚,却没看见人。
“刚刚还站在这儿呢!”许永祥说,“该是我告诉他没有姓童的师傅,他就去别处找了。”
“那就别管他了。干活吧。”邹叔宝说完就回工棚干活去了。
虽然没看见那个来找所谓童师傅的人,可邹叔宝已经知道这是潘雨青在召唤他了。
等到天黑后,邹叔宝提着小马灯和灯油罐要出门,正好许永祥从工棚里出来撞见,许永祥就问:“东家,天这么黑了你还要出去呀?”
“好几天没去给伯公灯添油了。”
“那我替你去添,东家早点睡吧。”
“我倒不是怕灯油干了,是我心里要去,咱们客家人心里都有一盏伯公灯啊。”
“哦,那我懂了。”许永祥就退到一边,看着邹叔宝提着小马灯走出坳口。
夜,像老天给大地扣上了一口大锅一样黑。可正因为黑,灯火才显得特别亮。坎坷的山路上,小马灯随着人的脚步往前移动着。
又在那个坳口,又见远处那盏365天昼夜不灭的伯公灯的闪闪灯火。
有个人背着身,正在添着灯油。这人正是潘雨青。
邹叔宝走上前去:“好久不见了,青哥。”
“你的作坊开始投产了吧?”
“我找的几个都是纸业老手,摆开摊子就生产了。”
“你对身边的几个伙计都百分之百放心吗?”
“我雇的几个伙计只知道我是在做土纸买卖,别的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潘雨青还是有点不放心:“现在你还能瞒得住,可以后人来物往目标大了恐怕难免会被他们察觉出来,所以你也要早作打算啊。”
“你是说交通站不光是传送情报,还可能会有人员的迎来送往吗?”
“不是可能,是肯定!要不然党中央花那么大劲建交通线干什么。”
邹叔宝像是喉咙口卡了一下:“哦,那我想……不说了。”
“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吧。”
邹叔宝说:“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家里有几个同胞兄弟……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潘雨青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也正是他的想法:“你大哥找过我,打听你去了哪里。”潘雨青说。
“啊?我大哥怎么会找到你呀?”
“别那么紧张,你有个好大哥啊。”
邹叔宝就把心里想的事说了出来:“我正想跟你说,我能不能让我大哥和两个弟弟来和我一起……”
“咱俩想到一块啦。”没等邹叔宝说完,潘雨青就说,“你在伯公凹以开造纸作坊为掩护能遮人耳目。可你开这么个作坊,家里几个能劳动的兄弟都不在,这会让人起疑心的。”
邹叔宝一听潘雨青赞同他的想法,就向他作了保证,说他让家人来伯公凹,只是为了更好地打个掩护,组织的秘密是绝对不会向兄弟们透露一个字的。
潘雨青把手上装灯油的竹罐递给邹叔宝:“东西在里边,你必须亲自送到闽西大站,亲手交到李叔岩同志手上。”
二人互换了装灯油的竹罐,就分手了。
从伯公庙回来后,邹叔宝从潘雨青交给他的竹油罐里取出一个蜡团,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然后在一刀叠成二尺厚的土纸中间挖一个孔,将蜡团塞进孔里,重新叠上土纸。
邹叔宝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丝毫未觉察到门缝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伙计许永祥半夜解手的时候,发现这么晚了东家屋里还亮着灯,就过去看了一眼,不想竟看到了这一幕。许永祥满腹狐疑地回屋睡觉去了,可直到天亮他翻来覆去也没再睡着觉。
天还麻麻亮的时候,邹叔宝就给三四个伙计安排了今天的活,还让许永祥替他照看作坊两三天。
“东家,”许永祥问,“你这是要出远门去呀?”
“哦,我去趟永定,找找土纸销路,做生意还得要多吆喝啊。”
“到永定这条路可不好走,常有土匪民团出入,要不让我挑着担子陪东家一起走一趟吧,路上好有个照应。”
邹叔宝摆摆手说:“土匪民团遇上了大不了这担纸没了,值不了几个钱。你还是留在家里多晒点纸吧,要是找到好的销路还得靠造出好纸挣钱呀。”说完挑着担子走了。
许永祥一直满腹狐疑地看着东家走出山湾……
邹叔宝挑着担子翻山越岭,眼看快到永定了,前面突然枪声响起。他赶紧钻进柴草丛里躲了起来。透过柴草缝隙,他看见离他百十步的前方,正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至少三倍的国民党军把几个红军和挑夫组成的队伍团团包围,激烈的枪声停息后,红军和挑夫全部牺牲。
国民党军收拾战场后,抬着几个麻袋朝着邹叔宝藏身的方向而来,马路离邹叔宝才两三米,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当士兵从他面前走过时,他看见士兵抬走的麻袋里漏下的是盐,心想为了几包盐,七八条命就没了。
永定县城还处在国民党统治下。闽西交通站是以永定县城南街的万斗布庄为掩护的。邹叔宝挑着纸担进了永定城,一边叫卖一边寻找。到了万斗布庄的门口,他装着歇歇脚的样子在布庄门口的街边放下了纸担,取出竹罐喝着水,眼睛却把布庄里面都扫了一圈。
柜台上,一块红花点的布料在一双熟练的手上很快被折叠成卷,抽一根丝线绕三匝,打个结,红花布就放在了柜台外的客人面前。
“五尺半。六个铜板。”布庄伙计对扯布的客人说。
客人伸手入怀,掏出的不是钱而是一包什么东西往柜台上一放。
伙计打开一看是盐,立刻脸露感激地说:“这年头盐比金贵,谢啦谢啦。”
“要不是娶儿媳妇,谁家也舍不得用盐换布。”
他们说的“盐比金贵”这句话让邹叔宝想起刚才路上撞见的那场为盐而打的枪战和七八个人的牺牲。
客人刚跨出布庄,门外一担纸就进了门槛。
伙计连忙说:“哎,打烊了打烊了。”
邹叔宝站住,一条腿在门里一条腿在门外,摘下笠帽当扇子扇着:“我不是来扯布的,是来推销毛纸的。”
伙计打量了一会儿邹叔宝,又看了看他挑着的纸担,问:“是竹浆的吗?”
“全竹浆,明矾漂白。”
“价格不能太贵,超过四个子你还是挑回去。”
“大老远都送来了,也不能再往回挑,我再让你一个子,请你们家大掌柜的看着给就是了。”
布庄伙计朝门外看了看,把排门一上:“跟我来。”
邹叔宝跟着伙计到了后房,当着李叔岩的面,从掏空的纸心里取出那个蜡团交给李叔岩。李叔岩没有打开,叫来交通员,让他带点干粮路上吃,马上出发,急送龙岩闽西特委,由特委转送瑞金中央苏区。
那名交通员抓来一条大鱼,将蜡团从鱼嘴塞进鱼肚,提着鱼就出门走了。
邹叔宝任务完成,就向李叔岩告辞要走。
李叔岩让邹叔宝给青溪中站站长潘雨青捎回一个口头指示:“中央苏区指示各交通站要克服一切困难,承担起采购当前急需物资以解燃眉之急的任务。你知道当前最紧缺的是什么吗?”
“盐!刚才我看见……”邹叔宝对来永定路上亲眼看见的为了盐而流血牺牲的那一幕一直挥之不去,李叔岩一问最紧缺的物资是什么,他就脱口而出。可没等他说完,李叔岩就摆了摆手。
“那件事我知道了,也处理好了。”李叔岩说,“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我们闽西大站准备成立一个武装排,负责武装接货。你回去告诉潘雨青,为苏区解决急需物资也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掌柜的放心吧,我回去就跑一趟青溪。”邹叔宝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