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大概是门风所致，我们张氏家族，我奶奶、母亲和婶娘（东北人称婶子，我情愿称婶娘）都是矮个头，小体量。尤其婶娘，娇小，细致，乡下人的温和，寡静，还带些鼠小。我本人对女人的审美取向，也趋向于小。这个小，包括玲珑，弱小，嗓门，举止，现在想来，是不是和奶奶、母亲以及婶娘有关呢？据我母亲说，我两岁的时候，弟弟也出生了，母亲的乳汁不足以供养我们兄弟两个，婶娘奶水足，就经常把我抱进怀里喂奶。母亲嘱咐我，婶子家没儿子，挪不动步的时候你要挑水。婶娘没用我挑水，婶娘如果活着，应该是七十六岁。
四社王玉环（因村干部担心攀比，所以用了化名），女，七十六岁，独身，脑梗，常年卧床。有个女儿，在外干钟点工，女婿残疾，留在家里负责护理病人。王玉环是刚刚分给我的包保对象。
更详细的资料，需要到贫困户家中调查。跟随四社组长刘树海，走了很长一段苞米地，穿过一条毛道，就到了王玉环家门口，喊了半天，窗户上才出现一张面孔，是个男人。组长介绍，女婿，也是脑病。果然，半天才打开房门，勾着手，一条腿画圈，把我们引进内室，家里家外就两人，炕上躺着的，就一定是我的包保对象王玉环了。见我们进屋，老人艰难地坐起来，听组长简单介绍我们此来的目的，老人小心地打量下我，颤巍巍地指了指旁边桌面，那上面摆着半盒烟，看牌子就知道很廉价。
王玉环家的基本情况是，老头去世五年，王玉环患病三年，丧失劳动能力。两口人的耕地，只能外租，也就是所说的土地流转，四亩二分地，流转资金四千二百元，粮食直补两千一百元，农村老人社会养老金六百六十元，总收入六千九百六十元。王玉环患的是脑病，不算临时发病，按常规，每年春秋两季住院两次，每次十五天，检查、用药以及其他费用，每次三千六百元，两次七千二百元。已经超出了年收入二百六十元。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报销百分之四十（村卫生所为百分之六十，乡镇卫生院为百分之四十，二级医院为百分之三十），能够报销回两千八百八十元，去掉亏空的二百六十元，还剩下两千二百二十元。这就是王玉环的年收入，离脱贫线一千三百八十元。
按说，一千三百八十元不算多，如果让我当场掏腰包也拿得出来，但上面有规定，只能造血不能补血，而且村干部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随便给钱给物，引起攀比，会增加干群矛盾，毕竟，长发村不止一个王玉环这样的贫困户。犹豫再三，手还是伸进腰包，第一次走访，不能空手来甩手走。我的举动王玉环看在眼里，忙用手按住我伸进腰包的手，摇头。我以为她是忌惮小组长刘树海，准备把刘树海支开。老人发话了，声音弱小，看你这个岁数，正是爬坡的时候，上有老下有小，双方老人需要你们养活，还要供孩子上学，城里用钱的地方多，靠那点死工资，不容易。老人这么一说，倒增加了我的决心，管它补血还是造血，再说老人已经没了劳动能力，怎么造血？只能补血。至于村干部所说的“攀比”，关上门的事，她们不说，谁知道？就准备给老人补血。老人接着说，有件事，孩子能帮我，比什么都强。我前次住院，医院装修，药费条子还没开出来，我怕耽误了申报今年的低保，一个月一百，政策性给的，大娘花着踏实，你个人的，大娘不安。我问清情况，拿起电话联络。转了几个弯，最后找到卫生局的领导，也是朋友，很快，朋友给了答复，立刻办理。放下电话，老人拉着我的手，抽泣着说，好孩子，遇上你，大娘有福啊！还是那么小的声音。
听着老人的话，我内心惭愧。拉着老人的手，在心里纠正一句，不是“大娘”，是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