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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在上

九月九日,是我妻子的出生日。在家里,妻子是绝对的领导,早晨就打来电话,号令我今天不回家,房门楼宇门都换锁,以后别想进来。当然,她也了解我的脾性,遇弱则弱遇刚则刚,文人的酸硬,所以,在电话那端,故意挑逗小狗发出几声柔情,放映个“人狗情未了”大片,搞得我像电视剧里那位失恋老头似的“眼里没泪却想哭”。我确实是老了,面向远天,想一想转眼间年过半百,想一想日子就这么分分秒秒地过去,想一想那句歌词“又是九月九,思家的人儿漂流在外头”,对照镜子,内里平添了几分“黄鸡唱晓白发催年”的忧伤。

按照原计划,今天去二社调研,梳理贫困户,这也是按照上级的部署,精准识别。其实长发村不用识别,看一眼就满目沧桑。

二社小组长邵明珍,田里滚打出来的黑黢矮壮。他的婶婶叫张淑琴,上了贫困户名单,八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儿子陪伴身边,也是年过花甲,满头白发。

此次精准识别,按照框框对照,土地、直补、庭院、打工等收入。土地都一样,两口人四亩地,不旱不涝好年成也就人均三千元收入,庭院里除了大葱土豆就是咸菜缸,有几只母鸡,产下的鸡蛋不够给老人改善一下伙食的。掀开锅盖,半碗剩饭半只茄子,抠剩下点蛋青的咸鸭蛋。孙子孙媳婚后外出打工,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做了现场勘查和记录,典型的贫困线以下。“庆幸的是婶婶身体没什么毛病,省去了打针吃药钱。”这是小组长邵明珍的感慨。

正准备撤身,老人发话了:“明珍你不能这么做,婶婶知道你是好心,我家也有额外收入,明珍和我儿子合伙养了台小四轮,冬天拉活夏天抽水,哪年不是两千多块?我儿子嘴笨,明珍你咋不如实说?我儿子还会点手艺活,画棺材头,也能赚好几百。咱做人得讲公正,西院王家老人得了脑血栓,住院拉下一大笔饥荒,他们家不是贫困户,我家定为贫困户,不公。明珍你们哥俩说说,我说的是不是在理。”邵明珍当然有邵明珍的道理:“老王家两个姑娘都上班,老人看病有农村合作医疗,他们家怎么能拉饥荒?”

老人的儿子挠了下白发,憨憨地笑了笑,拿出账单指给邵明珍。那是王家打的借条,不多,三千。老人的儿子拿着借条叹息:“本来要给孩子邮走买房子的。”

老人接过话:“房子晚买几天也冻不着,都本乡本土的,咱不能看着他们看不起病。”

儿子说出实情,老人说出道理,搞的组长邵明珍满面羞涩。

是啊!烟火人间,纭纭渺渺,哪个众生不似草芥?就像邵明珍,常年积累出点农民式的小狡黠,为其婶婶享受到贫困户的小小待遇,也是众生之小私。就像妻子,过个生日也需要发号施令。就像我等,也都没有跳出六尘,都还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不寡,打个比方,少给你开半个月工资也都不满意。

但毕竟,长发村路架是个人字结构,老祖宗们不仅给后世留下个“长发”的期许,还给长发人留下了做“人”的规矩,在“人”字结构里代系繁衍,在“人”的界面上萌蘖生根,在“人”世代谢里地老天荒。所以,老人的教诲,声声扎心。再看老人的儿子,一位白发苍苍憨厚朴实的村民,内心猛地多了份崇敬,想起白居易的那句“堂上春萱雪满头”,我,什么都做不来的草芥,用短信打发下妻子“生日快乐”,然后恭恭敬敬地给老人鞠躬,并在心里由衷地发出一句:“高堂在上。” pqU8BIJgqtsSvXLsllduMfhXVar3q+Lf+n5NqVmKCnIVdLe62HW3VCFHGFaua4l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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