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树荫站在原地,吐出了一口气,瞬间化成了雾。使劲跺了跺脚,没想到天气会这么冷,更没想到都这么冷了,游客居然还是这么多。镇东头的季大妈,一天下来光是卖热粥,都赚了一百多块钱。自己当导游这几天,零零碎碎也赚了不少了,干完今天这一单,自己就可以真正开始寒假了。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手机铃声响起,苏树荫迅速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旅行团的导游……吴教授?!任京墨也来了?……”苏树荫呆立在原地,真的是,好巧啊……
原来是吴苓出国和她老爹团聚去了,吴教授闲得无聊,索性拉着任京墨出来采风。
苏树荫看看日期,临近年关……这两人也真是闲……得慌。
小镇东侧,日照山中。
任京墨气喘吁吁地看着前面缩成一团的苏树荫,搞不明白这个女生怎么看起来娇弱得不行,爬起山来简直飞快。
苏树荫望着后面的任京墨,再看看前面已经快爬到山顶的吴教授,简直不能再嫌弃了。
这座山是整座小镇的最高处,登至山顶可以俯瞰整座小城。山上的妙法寺就是吴教授和任京墨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地。
等任京墨爬到山顶,苏树荫已经和吴教授进入寺庙里了。
这座唐朝年间兴建的妙法寺,寺壁上有残存的壁画,还有几卷清朝时遗留下来的经书。吴教授来就是为了这个,作为国内数一数二大学里的中文系教授,吴教授的精力大半放在教育学生上了,剩下的一小半便是对经书古籍的研究。
“苏树荫,你过来,把经书上这段话翻译一遍,我听听。”吴教授招手唤苏树荫近前。苏树荫看着那些繁体字,头皮发麻。
“教授,这个……我不太会翻啊。”
“不会?可是我记得上个学期你选修过我的汉语言文学。”
苏树荫低头,那几节课都赶在期末考前夕,自己虽然喜欢中文,可是还是课业要紧不是。吴教授望着苏树荫,摇头。
“苏树荫,我看过你在校报上发表的小说,笔力不丰……”苏树荫头低得更深了。
“但是情节动人。”吴教授回头望着苏树荫。
“苏树荫,一个可以写好文章的作家,一定要有强大的共情能力和对文字天生的敏感,这两点别人求不来,你却有。但是想要成为一个能被大众喜爱的作者,最缺的还是笔力。笔力这种东西,走不得捷径,必须靠日积月累的学习和写作获得,很多人一开始能做到,时间长了,却寥寥。我看开学的时候,校报每期都会有你的文章,可是时间长了,就没了。”
苏树荫望着吴教授,没想到自己的文章居然吴教授也有留意,还记得这么仔细。
“可是教授,我……我是经济学院的,我……能够学好经济已经很勉强了,实在没有信心再写好文章了。”
吴教授皱眉,望了苏树荫一眼准备离开。本来自己的研究生班要开了,这个苏树荫有天赋,还想给她个机会,可惜这小丫头不知珍惜。
任京墨倒在蒲团上,边捶腿边冷笑。
“苏树荫,估计是因为很多人对你说,学好经济才好就业,你才这样回吴教授的吧?”
苏树荫看了任京墨一眼,抬头,直视着吴教授回答道:“是,现在中文难就业,吴教授,你也知道,我们学校的学习氛围有多紧张,我……还是算了。”
任京墨望着又低下头的苏树荫,走过去,这个女孩子,怎么那么喜欢把头低着?
“我说地上是有钱吗?别老低着头,我听吴苓说你经常在宿舍练字,过来,爷给你秀一手。”说完,任京墨顶着他那一头的可乐雪碧往屋外的沙地上走去。
苏树荫走出屋外,就看见任京墨像个小老头似的在那背着手站着,沙地上的字龙飞凤舞,却自成章法。苏树荫一脸诧异,只听说任京墨数理化厉害,没想到写的字也很好看。
任京墨一脸嘚瑟看着苏树荫:“知道为什么你经济学不好吗?”
苏树荫摇头,这不明摆着嘛,和你这个全系第一比,怎样都是学得不好啊。
任京墨好像看出来苏树荫腹诽的是什么一样,狠狠地敲了下苏树荫的脑袋。看着苏树荫像只松鼠一样瞪着自己,莫名的心情愉悦。
“其实学好了中文,读起书来才能事半功倍,乃至于以后工作,你处理上下级邮件,像领导报告,甚至……写辞职信,都需要中文。”
任京墨望着低头的苏树荫,知道这个丫头脾气犟得很,肯定只听进去了一点。
“这样吧,我最近缺钱,我们去练摊怎么样?”
苏树荫疑惑地看着任京墨,他缺钱,那他脚上的阿迪是怎么回事?
任京墨感受到苏树荫的视线,心想自己真的是为吴阿姨伟大的教学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临近除夕,小镇集市上人来人往。正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苏树荫双手插袖子里,边走边跺脚。这个野鸡毛,大过年的又不缺钱,过来练摊写春联。真想回去,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坐,小瓜子一嗑,舒服又暖和。
练摊第一天,在首都吃顿饭都要好几百的任大探花,收入两块七毛钱,本来是三块钱,被大妈砍去了三毛钱。收摊回去的路上,买了把炒花生,至此任大探花第一天的练摊,勉强收支平衡。
苏树荫一路憋着笑将任京墨送回宿舍,本以为练摊这件事就此完结。没想到第二天,任京墨决定继续摆摊大业,至此苏树荫伟大的寒假,完结。
终于在两人都绝望的情况下,小镇迎来了一批游客。来自距离小镇三个小时车程以外的一座大城市。自此,任京墨的春联火爆异常。练摊最后一天,任京墨挣出了苏树荫下个学期的学费,还有多。
苏树荫坐在镇东头的豆腐坊里,烘着火桶,兴奋地把那一沓厚厚的毛票数了一遍又一遍。心想以任京墨的为人,和自己这么多天的效劳,一定会和自己五五分账。
然后就看见那只野鸡,一手抢过大半的毛票,学着自己刚刚的样子,也蹲在火桶前数了起来。任京墨余光扫着边上气鼓鼓的苏树荫,努力憋住笑。
“当初说好了啊,我写字,你吆喝,我六你四!”任京墨随意地将毛票放进他羽绒服的口袋里,这件始祖鸟的羽绒冲锋衣是他的最爱,这次千里迢迢也专门带了过来。
苏树荫望着任京墨,努力睁大眼睛说:“是啊,肯定的,我又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说完把她那叠明显少了一截的毛票,往自家老妈做的棉鞋里一塞,不放心似的还跺了两脚。
任京墨别扭地扯了扯羽绒服的领子说:“你……你怎么这样收钱?”
苏树荫无辜,放慢语调:“这里的人收毛票都是这样收的。”刚刚说完,一大叠毛票就扔回到面前,苏树荫眼睛一亮。
就看见任京墨了然且又高傲地站在那,脚踩着自己匀给他的粉色米老鼠拖鞋说:“开学后,折成整票,支付宝打给我!”
苏树荫惨痛地望着一沓乱乱的毛票,无语。
晚上,苏树荫望着自己手机上多出来的一笔钱,突然觉得练好字除了可以不在同学面前丢脸,还可以赚钱,可是这种钱来得快,却不长久。自己毕业以后,在首都举目无亲,除了一张还算过得去的学历,到时应该怎么办?
吴教授和任京墨在此地的最后一晚,吴教授被小镇自酿的粮食酒给醉得晕头转向,颠三倒四地讲起段子来,然而即便醉酒,中文系老师的段子,等同讲课啊。
“苏树荫,你知道不,古时有个将军,打仗败多胜少,朝中多有不满,有次又打败仗,他的监军就上告朝廷,折子中写该将军屡战屡败,后来丞相怜其年高,将其改为屡败屡战,才使得将军逃过一劫。”吴教授摇摇晃晃地说完,星星眼看着苏树荫,希望她能够觉察到中文的奇妙,国学是多么的博大精深啊。
苏树荫撇嘴说:“吴教授,那这个人打这么多败仗,还次次都能上阵,这个国家也太倒霉了吧。”
吴教授刚喝的小酒,现在气得差点全吐出来。
想当年自己看中任京墨的妈妈,想收为关门弟子,当时才研究生毕业的自己,三两句话就将其“拐骗”到手,现在还不是成为堂堂中文系一霸?怎么到了现在,就被个小姑娘呛成这样,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任京墨在一旁看着又开始模仿起酒仙的吴教授,只得摇头苦笑。吴教授这是在学校待得久了,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尤其是像苏树荫这种家庭,怎么可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学习中文,不过……如果她能够读双学位的话,经济加上中文,她毕业后的前途只会比现在更好,绝对不会比现在差。
“苏树荫,你出来,我和你说件事。”说完,拉着苏树荫就往外走,可怜苏树荫手里还握着半只烤猪蹄呢,结果手上的油还没擦干净,就被人拽走了,不过自己什么时候和这只锦鸡这么熟了?
任京墨望着自己刚刚新换的羽绒服,一个娇小但是很醒目的手印,清楚而又招摇地印在自己雪白的羽绒服上,真是造孽啊!!!
“苏树荫,你给我洗干净!”任京墨望着自己的羽绒服,实在是……。
“任大探花,任才子,这不能怪我啊,是你那么急把我拉出来的,话说你到底有啥事找我啊?”苏树荫头一低,继续装鹌鹑。
任京墨发现这小丫头特别会扮猪吃老虎,还不熟的时候,轻声细语。现在呢?!
任京墨心想正事要紧:“苏树荫,你想不想学两门专业?”
学两门?苏树荫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事,自己就一个人,学经济就已经很勉强了,再学一门专业?再说,最主要的还是自己还要做服务员挣生活费,多学一门,处处都是钱,不考虑。刚准备回绝,任京墨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说:“多学一门,你将来毕业绝对比你现在的前途要好得多。如果钱不够,我可以借你。”
苏树荫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截的男子,深呼一口气,收敛性子道:“多谢任大才子赏脸,居然还肯来接济我这么一个小穷人。可惜帝京居,大不易,我将来即便毕业恐怕也还不起任大才子的利钱,任才子在我身上投资,实在是瞎了眼。”说完不等任京墨回答,就一鼓气往家中跑去。
任京墨站在原地,越想越生气,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嘲讽他。
任京墨气呼呼地回到饭店,架起吴教授,定了隔天的飞机票,匆匆回到北京,决定自此再也不理这个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蠢丫头了。
苏树荫坐在家里冰冷的床板上,苏建国打麻将去了还没有回来,妈妈也早已经睡下了。她抱着膝,暗自后悔不该得罪了任京墨,可是又愤愤不已。
当初自己刚考上大学,县里的那个付老板就过来说要资助自己。妈妈以为是好事兴冲冲地就准备签字,幸亏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原来那个合同上说四年无偿资助自己,四年后却要收取超过银行一倍的利息。这分明是想把自己当摇钱树。本以为大地方的人不会这样,没想到堂堂特招生任大才子居然也不放过这种生财之道。
可是自己太冲动,居然把他得罪了。这就是没有背景的人的悲哀,万事都要瞻前顾后委屈自己,如果将来自己出人头地,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受尽屈辱,还要担心有没有惹火他人。
眨眼就是除夕当天,那天吴教授酒醒后就发现自己身在北京,听到任京墨说苏树荫最后还是没有答应转学中文,伤心之余决定去美国,和早已在美国待了一个月的吴苓团聚。
任京墨也在一张张的画稿中迎来了新年。是的,任大才子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民币玩家,除了精通数理化这样的本职专业,还对画画很有造诣。可惜让任爸任妈无奈的是,自家从小画尽湖光山色花鸟鱼虫的宝贝儿子,大了居然开始连载起漫画来了,实在是……有才华,有才华。
除夕当夜,任京墨从远在美国的吴苓那里套出了苏树荫那天那么恼火的原因,他赤脚站在自家铺满羊绒地毯的地板上,静静地看着盛大的烟花开满了天空,那件被苏树荫弄脏的羽绒服早已经丢进了垃圾桶。
可是,从自己去那个小镇开始,苏树荫就是万年的黑色羽绒衣,来来回回也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似乎冬天一到,那座小镇除了透骨的冷,就是耐脏的黑。
对于苏树荫而言,每一个决定,每一笔钱,都足以让她的生活动荡不安吧?
任京墨拿起手机,默默地点了发送。
彼时的苏树荫正是一年中心情最为愉悦欢畅的时候,这一天的苏建国终于从牌桌上下来了,妈妈也难得不用去卖鱼。
她站在家里的土灶前,帮妈妈生火,客厅里的苏建国在看电视,一家人难得聚首。
“树树,我妈叫我送年糕来啦。”柳又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新年衣服跳了进来,难得如此鲜艳的颜色穿在男孩身上不见娘气,只有阳光,像冬日里的暖阳一样。
“柳又你等会儿,我妈做了芋头丸子,你带点回去。”苏树荫把瓷碗接过来,匆忙往厨房走去。
柳又跟在后面,巴不得多看几眼,自从树树回来,自己就很少和她说话了,早知道就不介绍给她那份导游的工作了。
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柳又帮我看下手机。”苏树荫在厨房喊。
柳又看见手机上的备注,任大锦鸡,是谁?其实聪慧如柳又,即便再粗心也能猜到,是树树学校里那个家境好、长得好的任京墨,树树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悉了?
老式的翻盖手机里,是一句简短的话:“开学后,有兼职,联系我。”
柳又看着端着芋头丸子出来的苏树荫,笑语嫣然,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兼职。
二月初,苏树荫和柳又踏上回校的列车,两人的背包里、箱子里,全是柳母苏母装的家乡吃食,鼓鼓囊囊塞满了所有的空间。连苏建国都罕见地买了一碗豆腐花,用保温桶细细地装好,让苏树荫带在路上吃。
所谓独立,也不过是场与父母亲族渐行渐远的旅程罢了。
到了学校,苏树荫刚进宿舍,就看见本该搬走的纪愉坐在床铺上,旁边坐了一对夫妇,男人的脸上全是悲伤愤怒,女人则举着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指着纪愉不停地骂骂咧咧,纪愉看见苏树荫进来,难堪地把头扭向一边,女人看了,骂得更大声了。
那个男人看见有人进来,赶紧捅了捅身旁的女人,骂声这才止住。
苏树荫望着不停揪着被子的纪愉,突然想到幼年时的自己。
她走过去,拉起纪愉的手对那对夫妻说:“叔叔,阿姨,辅导员叫我们去说点事,你们看……”
纪愉听了这话,暗地里松了口气,跟着苏树荫出了门。
校道上,纪愉低着头坐在长椅上,阴沉着声音问苏树荫:“我男朋友的事,是你告诉辅导员的吧?说实话,你们是不是都看不起我?我上个学期把辅导员推倒住院,现在又要退学了,肯定有很多人嘲笑我吧?毕竟我不是本地人,要是吴苓的话,呵……”
苏树荫莫名其妙地看着纪愉,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我和你又没仇没怨的,再说你男朋友那件事,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
纪愉直勾勾地盯着苏树荫看了半晌,忽然笑眯眯地说:“嗯……不是你就好,先不说了,我先去把我爸妈安顿好。”
纪愉一步一步朝校办走去,退学证明、父母责难。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十六岁的纪愉是一中的佼佼者,可惜此一中并不是首都的一中,而是邻省一个三线城市的一中,每年都有家里有条件的学生会从这所中学转去首都,纪愉也想,可是一个电机厂的父亲和一个当保姆的母亲,怎么可能有能力将她送走。
年后,纪愉去上学,听说自己班上最后排的男生,靠着开公司的父亲转学去了那所举国闻名的大学的附中,回来拿自己在学校的书本。
“我说,留在这里有啥好的啊,知道我去的那个附中不?进去就等于一只脚迈进大学啦。像有些人拼死读书,考全校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和几十万的人争一个名额?我们一个学校一个班就有好几个进去的呢。”说完,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正在收作业的纪愉。
纪愉握紧手中的课本,忍住想要把它砸在男孩脸上的想法。
啪,一声脆响,那个还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的男生,捂着手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男生。魏凯,一中的万年老二,常年屈居于纪愉之下,正笑嘻嘻地将地下滚动的篮球捡起来,对那个男生说:“既然附中那么好,我们小地方就不接待您了。”
男孩望着周围不知何时已经离他越来越远的同学们,灰溜溜地拿起书走出班级。
纪愉抬起头,感激地望着魏凯,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少年,却突然红了耳根,尴尬地将头扭到一边。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纪愉和魏凯一直较劲着第一的宝座,不同的是他们已经谈了两年了。魏凯和纪愉约好,等考上那所举国闻名的大学就公布关系,然后在首都定居。
因为魏爸喜好买彩票,十几年的坚持,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他中的钱刚刚好可以买一栋首都的房子。
兑奖当天,魏爸兴冲冲地拿着彩票要去兑奖,可是单位事忙,只能让魏凯去。魏凯拉着纪愉的手走进兑奖点,可是那张幸运的彩票却怎么也找不见了,纪愉望着自己被刮破的口袋,后悔不已,可惜已经于事无补。
魏爸听到消息,大悲大喜之下,居然在正当壮年的时候,撒手人寰。
魏凯遭此打击,在两个月后的高考发挥失常,只考上首都的一个二本院校。魏凯将一切都怪罪到纪愉头上,从此在大学里声色犬马,而一切费用皆由纪愉负担,甚至因为此事,纪愉的妈妈已经和魏母不知打过多少回了。
可怜纪愉对魏凯又爱又惧,离不得,打不得,只能一天天地过下去。
苏树荫望着捂脸落泪的纪愉,刚进校时的那个纪愉,原来就已经不再是一尾快活的小鱼了,可还是要勉力支撑,其实她懂,出身越是糟糕的人,越是自尊心强烈,宁愿背地里吞尽苦水,也不愿意人前落后半分。
苏树荫安顿好纪愉后,买了点水果和稻香村的糕点,敲开了辅导员家的大门。
朱宁听着面前这个自己喜爱的学生静静地讲述有关纪愉的一切,其实上午的时候,纪爸纪妈就已经来过了。可是对于那对胡搅蛮缠的父母,朱宁实在疲于应付。能够从外省考进这所学校的学生,朱宁知道,那有多么不易。低头思考片刻后,朱宁点头同意苏树荫的提议。
次日,院长室里,朱宁选择原谅纪愉,并将主要责任归咎于自己当天言语过于激烈,院长最后做出的决定是,纪愉顶撞师长,记过一次,大学学分绩点到四分可消除。朱宁言辞失当,做会前检讨,扣发三个月的奖金。
纪愉扶着腿脚不好的父亲,听着母亲不停地唠叨,终于将他们送上舅舅派来的车里。苏树荫站在远处,静静伫立。
然而,正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面前的一头野鸡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苏树荫朝天翻了个白眼,打算快步逃离。
任京墨可不会放过她,逮了这个丫头好几天了,今天总算撞见,怎么会让她就这么走掉。惯与苏树荫贫嘴的任京墨深谙苏之死穴,直接开口:“有个工资高的兼职,去不去?”
苏树荫望着任京墨,管他呢,有钱赚最好了,这样下个月就能打钱回家了,苏建国也不用整天纠缠着妈妈要钱。
市中心,苏树荫呆立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故宫城墙,这到底是什么公司啊?任京墨还没有工作经验,居然就能找到这样高大上的兼职,果然同人不同命啊!
任京墨望着没见过世面样的苏树荫,回头狠狠地瞪了眼取笑她的前台,领着她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京墨,你上班啦?我先走了。”隔壁办公桌的同事,拍拍任京墨的肩膀,望了眼苏树荫。
苏树荫望着远去的男人,疑惑地问任京墨:“为什么你才来上班,他就已经下班了?”
任京墨望着这个傻丫头,心想你总算聪明点了。任京墨一边用电子笔画着今天的初稿,一边回答道:“这家公司就是这样,不管员工什么时候上下班,只要能够完成好工作就行了。”
苏树荫难以置信地望着任京墨,在她家,就算是镇里的镇长也要按时上下班,怎么这种大公司管理这么松?
任京墨看着一脸不认同的苏树荫,调了份工作表给苏树荫看,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任京墨一个星期的工作计划,上面都有公司考勤人员的标注。苏树荫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新型文化公司,新的管理模式,新的文化工作,新的一切。
任京墨望着好奇地看着电子笔的苏树荫,把笔递过去,教苏树荫用起来。这个下午,在北京,守着故宫初春的暖阳,苏树荫第一次觉得,文字不是无用的东西,它能创造出无数的财富,影响人的一生。
饭后,苏树荫和任京墨在后海散步,任京墨望着对什么都好奇的苏树荫,一脸奇怪地问:“你来北京都半年了,怎么感觉你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啊?”苏树荫望着前面,倔强地说:“谁说我没逛过,我去过故宫啊。”
任京墨含着的汽水一口喷了出来:“你说的是我们学校社团团建的那一次吧?”
苏树荫尴尬地望着前方,突然很想回学校。任京墨后悔地望着苏树荫,突然觉得很无奈,突然很想上前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去过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十年、二十年、无数的光阴,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领略。
鬼使神差地,任京墨上前摸了摸苏树荫的头,望着回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苏树荫,任京墨急忙把手收回,望着矮矮小小的苏树荫,突然想到:为什么要等十年、二十年,自己现在就可以带她去啊。
“苏树荫,你想不想去吃卤煮?”任京墨一脸期待地望着苏树荫,直把苏树荫看得在心中腹诽:这厮是不是疯癫了?
果然,任京墨拉着苏树荫的手,就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狂奔,直到跑到一家门口栽着柳树的小店门前才停下。苏树荫看着任京墨熟悉地和老板打了招呼,在拥挤的人群里,端着两碗卤煮,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呆愣地立在原地。
“哎,吃啊!”任京墨叼着筷子,把一碗卤煮递到苏树荫跟前。两人蹲在大柳树下,哧溜哧溜地吃完一碗卤煮。
回去的路上,正赶上北京晚高峰,任京墨一直把苏树荫护在胸前,一直送到宿舍门口,才一脸傻笑地回了家。
苏树荫呢?则是一脸迷茫,觉得今天真的是太科幻了,这还是开学的时候那只高傲的锦鸡吗?分明就是黏人的小鸡崽啊。
校门口,苏树荫沉默半晌才问任京墨:“纪愉男友那件事,是不是你告诉辅导员的?”
任京墨本来脸上带着笑,一脸星光熠熠,此刻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过了半晌才问道:“怎么?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苏树荫利索地摇头说:“我们才认识半年,我也……”
任京墨冷笑一声打断她:“苏树荫,既然你不确定,那我来告诉你,我不屑也不愿做这种事,既然你告诉了我你的决定,那么无论结果好或者坏,那就都是你自己的事,我没权利干预你的决定。”
“可是……那天你还愤愤不平地想要告诉辅导员啊!”苏树荫回道。
“是,我是不满,但是受害者是你,如果我想做什么,也是和你商量以后,确定过你的想法,我才会有所行动。苏树荫!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苏树荫累得瘫倒在椅子上,心情低落。
“哎?我的书呢?纪愉你们没去领书吗?”苏树荫疑惑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书桌,这是惯例,去年是自己去拿了整个宿舍的新书,今年就轮到纪愉她们去拿了。
“哦……书啊,我拿的时候刚好没有了,班长说,等有了再通知没拿的去拿。”纪愉坐在座位上,涂着口红,漫不经心地回道。
苏树荫看着纪愉书桌上已经整理好的新书,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可是转头看了看,李迎男事不关己,正悠闲自在地剪指甲。
一贯喜欢做老好人的吴苓,此时却塞着耳机在听歌。苏树荫一口气噎到半截,想了想又坐回椅子上,赶紧联系班长补书。
此后一个月,苏树荫依然照常学习经济学课程,只是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但她却加快了申请跨读中文的步伐,更是时常去拜访吴教授。吴教授对于这个突然回心转意的徒弟自是喜爱非常,对苏树荫的栽培比之当年的任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让她奇怪的是,苏树荫这个丫头似乎突然很不想见到任京墨。只要任京墨来看自己,苏树荫保准过不了一会就会找借口离开。倒是自己的女儿,从小被自己宠坏了,对这个苏树荫却是一日好过一日。可怜的是任家那个小子,经常在自己和苏树荫谈话时站在一旁,吴教授转着笔,无奈地笑了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吴苓的路得自己走。
终于,在一个多月的申请后,自己的努力加上吴教授的首肯,学校破格允许苏树荫读两门专业。但条件是两门课的绩点都不能低于3.5。这对于苏树荫来说,已经算是个很好的结果了。她接到通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回家,告诉母亲,她的女儿有多优秀。
可惜,苏母对自家女儿不断蹦出的专业名词知之甚少,只在一旁不断地嘱咐苏树荫不要委屈自己,缺钱一定要告诉家里。难得的是苏建国居然也在一旁赞同不已,甚至表示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打牌了,省下的钱可以寄一部分给苏树荫。
晚上,吴苓高兴地说,自己一直想组织宿舍聚餐,可惜前阵子她忙,今天无论如何要聚在一起吃顿饭。坐在座位上的苏树荫蜷缩起来,慢慢地玩着手机,纪愉看着边上已经兴奋地开始挑衣服的李迎男,无奈起身。
KTV里,苏树荫捂住耳朵,想听清楚吴苓在说什么,可惜旁边的男生突然嘶吼起了《青藏高原》,苏树荫脑袋嗡嗡乱叫,恨不得一拳头挥过去,让他去见高原。
吴苓也痛苦地捂着耳朵,坐在一旁。她本意只是想拉近和苏树荫的关系,即便她再狂妄,也察觉到今天的事已经让舍友都对自己不满了。何况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完全是任京墨的一厢情愿,苏树荫对他毫无感觉。甚至她时常听苏树荫有意无意地谈起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也在首都读书,言辞中,一向冷漠淡然的苏树荫,语气中多了些少有的温暖闲适。当然,这些话她还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任京墨。
今天,她特意在出门前去了躺任家,给任爸任妈送去自己母亲做的糖耳朵后,告任京墨自己要请全宿舍的人聚餐,顺便和本校的一个男生宿舍联谊。看着坐在桌前低头不断画稿的任京墨,吴苓身心舒畅,连带着现在看苏树荫的眼光也友好起来。
这边的苏树荫和纪愉终于忍受完自认为是韩红第二的男生,掐着嗓子唱完的《青藏高原》,双双抢过话筒,决定今晚硬着头皮做个麦霸,毕竟自己唱得难听和听别人难听地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体验。
苏树荫举着话筒,决定来一首《鸿雁》,回赠刚刚的《青藏高原》。谁知道那个自认为韩红第二的眼镜男居然也会唱,她无奈地看着他拿起话筒,无语望天花板。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眼镜男看着苏树荫,小家碧玉,仿若江南水柳。在无尽风沙里的首都,实在是自己的繁花四月天啊。
苏树荫心里狂翻白眼,觉得实在是忍不了了。悄悄地溜达出去,果断地让柳又来接自己提前离场。纪愉则是早就离场。
“喂?柳又?我和你说!我的申请通过了!通过了!而且……我拿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今晚我请你吃酸菜鱼!”苏树荫假装高兴不已,然后拿着手机回头对吴苓说:“我就先走啦,拜拜。”
坐在座位上的吴苓斜眼看着依旧在低头玩着手机,仿佛对周遭无知无觉似的任京墨,笑眯眯地抬头,对苏树荫挥手道:“那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苏树荫笑着点头,转身急匆匆地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