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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幽红”的罪物猎手在城外移动有两种方式,自己购买交通工具,或者租借城市里的越野车。越野车的租金很便宜,即便有损坏,维修费也要比购买便宜许多。因此,除去某些有特殊喜好的,人们大都会选择租借的方式。

据说,只有身在“幽红”才能享受这种特权,毕竟这是一座以工业扩张为目标的城市。

临近午夜,罗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附近。他停好花两个图灵币租借来的棕色吉普车,直了直酸痛的腰身。为了避免被外网感染而产生变异,车上不能安装任何智能化辅助设备,而且罗星租借的是最便宜的车型,悬挂硬得要死。这样一辆车开在尽是废墟的荒野上,简直能把肠子颠出来。

眼前是一座旧时代的体育场,粗壮的钢筋蛛网一般地编织在外表面上。东侧被炸开一道裂缝,空气中弥散着铁锈味儿。

罗星没有选择容易暴露自己的大裂缝处进入,而是侧着身子挤进了一扇锈死的铁门。在外网环境中无法使用夜视仪,而打开人工照明又容易暴露自己,罗星靠着久经锻炼的夜视能力,小心翼翼地顺着潮湿的走廊向前方摸索着行进,不久后便来到了体育馆看台后侧的高层座椅处。月光顺着裂缝流进来,馆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杂草丛生的场馆内,堆满了不知何处来的各式机械,好似一座机械的乱葬岗,最边缘处横着水泥搅拌车、公交车、挖掘机,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台体型巨大的盾构机,它的顶部甚至插着一架只剩了半截身子的小型客机。如果说这些机械是自然而然堆放在此处的,恐怕连小孩子都不会信。

罗星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

“连接‘红’!”

一瞬间,他的体内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能够感觉自己每一次的心跳,每一根血管的流动;更进一步地,他似乎感受到了体内60万亿细胞的躁动,感受到蛋白质与核酸在不辞辛苦地劳作。

那一刻,罗星的视野发生了改变。世间万物能量的流动,在他的眼中有了具体的形象。

熵。

抽象的熵在罗星的视野中化作了幽灵般的暗红色,在每一个物体表面不息地流动着。这是一种与“内网视野”截然不同的能力,可以称之为“熵视野”。

如果罪物藏在这堆废弃的机械中,它在“熵视野”中会格外显眼。

罗星简单地探查了一番,果然如同探索队所言,这里没有罪物的痕迹。

这也正常,如果是简简单单就能发现的家伙,早就被其他罪物猎手捷足先登了。

既然这么会藏,那就逼它出来!

罗星将视线聚焦在废墟上方的空气中,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渐渐地,空无一物的视野中呈现出两道颜色不同的涡旋,一道深红,一道浅蓝,彼此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它们代表了空气的两个主要成分,即氮气和氧气,由于密度、比热容等物理参数的不同,在熵视野中便有了区别。

罗星在心中控制住两道翻滚的旋涡,将复杂的运算过程交给了遥远的“红”。不消片刻,透明色的液滴自半空滴落,紧接着又是一滴,呛鼻的鱼腥味在体育馆潮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差不多了,罗星迅速关闭了“熵视野”,避免过多地浪费精神力。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更高处跑去,一跃而起,落在了最高处一根裸露的钢筋上。

浓度,OK。距离,OK。罗星自腰间取出左轮枪,上好子弹,瞄准了机械山的底部。

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夜空的寂静,几只鸣虫被枪声惊到,扑棱着翅膀向远处飞去。体育馆内,高速飞行的子弹划出一道亮红的轨迹,几百摄氏度的高温沿着气浪迅速扩散开去。

一粒“雨滴”接触到子弹留下的高温,迅速与周边高浓度的氧气发生反应,如同被点燃的爆竹一般炸开,喷出一道火舌。火舌点燃了更多的雨滴,几秒钟的时间内,体育馆便被炽热的烈焰吞噬,继而是撼动大地的猛烈爆破声。

罗星自半空落下,他控制着身体分子的热运动,减缓了重力的加速,如同气球一般缓缓飘落。在他的眼中,体育馆的穹顶处喷出出一道直冲天际的烈焰,犹如火山爆发一般。

1,1-二甲基联氨,又名偏二甲胼。借助操作熵的能力,罗星用空气中的碳、氮和氧,合成了这种用在液体火箭中的烈性燃料。

高温散去,罗星回到了体育馆内。机械山被炸得七零八落,盾构机滚在一边,边缘处因高温而卷曲变形。草坪被烧成了黑炭,水泥墙壁上尽是斑驳的痕迹。

罗星跨过几堆余火,径直来到了被炸开的机械堆中。侦察片刻,他在一辆满身伤痕的破旧机车前面停下了脚步。熵视野中,这辆摩托车的车身上翻滚着密集的波纹。罗星的嘴角微微上扬:

“找到你了。”

它第一次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发现身在工厂的流水线里,身旁尽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机车。

海量的数据资料不可抗拒地涌入了它的记忆存储,它清楚了,自己是一台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辅助型机车,属于市场上的尖端产品。

不久后,它被放入了商场的专柜,等待被顾客买走。它十分期待,在它的底层逻辑里,为人类服务是一件无比崇高的事情。

买走它的是一名有些阴沉的中年男子,穿着灰色的夹克,脸上带着稀疏的胡茬。出乎它意料的是,新主人并没有驾驶着它到处行走,而是将它装入了卡车漆黑的集装箱,紧接着便是长达三个日夜的长途运输。

摄像机再次捕捉到光学影像的时候,它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座大型建筑的内部。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数据库中查找不到的设备,还有几个同样阴沉的人类,围在计算机屏幕前小声议论着。

很久之后它才知道,自己被生产厂商的竞争对手买走了,用来测试产品的极限性能。

那是一段它永远不愿意想起的日子。偏置碰撞、高空坠落、与相同型号的机器对撞……它无数次粉身碎骨,又硬生生地被拼了起来。它甚至开始诅咒自己的生产商:为什么自己的CPU和记忆存储单元做得这么结实!

所以,当它听到那句“这台机器已经不能再用了”时,内心深处感到了由衷的解脱。

这段痛彻心扉的经历,只告诉了它一件事:

人类,太可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它再次醒来了。这次,它躺在垃圾山里,身体不能动弹,发声原件也损坏了。通过勉强可以运转的摄像头,它渐渐明白了状况:

这里不再是繁华的都市,应当成为类似贫民窟的地方了。

不久后,人类再次出现了。这次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头,手指和衬衫上沾着黑色的机油。老头拎来了工具箱,坐在它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

从它身上卸零件。

对它而言,虽然没有“痛”的概念,但那种系统连续警告报错的滋味,绝对算不上舒服。它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来回转动摄像头以示抗议。老头似乎注意到了它发出的信号,随手一锤,摄像头便成了碎片。

果然,人类太可怕了!

它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只能听到老头的脚步声,以及锤子砸在自己身上的叮当声。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某日,它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它迅速在数据库中寻找,很快便通过声纹确定了那是AK系列的枪声。

“这个骗子,死有余辜。”

“他也太穷了,没什么好拿走的。”

这是它在黑暗中听到的最后两句话,之后是长久的静寂。它默默地等待,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头脑中涌出——

好饿!

“饿”的定义并不存在于他的数据库中,但它无比确信,这种感觉就是人类所谓的“饥饿”!尽管无法移动,尽管陷入了黑暗,尽管再次被人类虐待,但饥饿感却逐渐压倒了一切情感。必须找些东西来吃!

它最先感应到的是身边的废弃机械。它控制着几条断裂的线缆,硬生生地将那台笔记本电脑拉了过来。它感到对方缓缓地融入了自己的身体,饥饿感也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更重要的是,在“进食”结束的瞬间,它重新拥有了视野。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被它的身体吸收,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它急不可待地继续进食,很快就把附近的机器吃了个遍。吃到后面,它已经不再觉得饿了,但为了修好自己,还在坚持进食。

离开那里时,它笨重得像一台拖拉机,轮毂包着履带,外壳是黄色的铁板。即便如此,它终于可以再次移动了。

它成了荒野中的捕食者,狩猎着一台又一台机械。幸运的是,人类的都市不知为何成了废墟,被废弃的机械俯拾皆是。

从吞食的机器的存储里,它弄清楚了现状:人类文明早已衰退,而此时的自己应当是受到了外网的污染,成了名为“罪物”的存在。

它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能力:可以随意吞噬机器,并将对方的零部件收为己用,还能将关键部件存储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内心深处对人类的那份恐惧,却从来没有消除。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招惹人类!

如同自己狩猎机器一般,它也是被狩猎的对象,对方是叫作“罪物猎手”的人类。

幸运的是,在人类那里得来的惨痛教训,造就了它此刻谨慎至极的心智。

要留好底牌,苟活下去!

为了保护自己,它做了层层伪装,体育馆内的机械山就是马甲的一部分。它刻意只吃掉了机械中较为重要的部分,将剩余的部件堆积起来,再将自己的一个替身藏在其中。

可是,人类的恐怖还是远远超乎了它的想象。自己多年的准备,居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用一把火烧掉了!它悻悻地退去伪装,自下水道中钻了出来。多亏自己留了后手,它想着,打开消音装置,换上黑色涂装,静悄悄地融入夜色。人类这种生物,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突然间,它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辆棕色的越野车。虽然吃过各式各样的机器,但如此崭新的设备,实在是太难找到了。

这一定是那个人类的座驾吧,吃了它,算是报复吧。

它伸出线缆,迅速将越野车吞入身体。在某一瞬间——

一阵剧烈的震颤,它不得不将吃了一半的食物吐了出来。越野车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大爆炸,余波炸毁了它的两条管线,半透明的燃料流了出来。

又是一次爆炸,它被余波掀飞,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身体。它迅速调用各种备用配件,替换了身体损坏的部分。

好险……这也是那个人类的谋划吗?实在是太阴险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类自高空落下,不偏不倚地骑在了它的身上。

“不错的伪装。”那个人类的声音冷冰冰的,“看样子能卖个好价钱。”

怎么办?

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它的计算单元中闪过了上百条备用的对策,所有对策都围绕着同一个关键词——

逃!

它猛然间人立而起,在颠簸的路面上开足马力,不停地加速、减速、急转弯,只求能将背上的人类甩下来。按照它事前的推演,这种程度的加速度,已经足以令一个人眩晕呕吐了。

然而,那个人类的身体却牢牢地吸住了自己,仿佛吸盘一般。每当它腾空而起时,那个人类又仿佛没了重量,连落地的冲击也无法伤到他分毫。

罪物并不清楚,此刻罗星通过控制熵改变了皮肤表层原子的自旋,让自己有了铁磁性。

就在这时,它再次听到了那个人类的声音:

“折腾够了吗?该我了。”

话音未落,它便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继而气球一般向空中飘去。不消片刻,体育馆在视野中已经小得仿佛模型一般,它与那个人类一同飘上了几百米的高空!

莫非……

猛然间,身体再次体验到了地心引力,自身质量达到上百千克的它,如同铅球一般向地面加速落去。

加速下落的过程中,它想出了一个对策:不如就这么装作摔成重伤的样子,让这个人类放弃回收自己。

但它立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恶意。据说罪物对现在的人类文明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还发明了屏蔽外网的方法,一旦被人类捕获,又会回到那种被当作实验品或者零件仓库的日子。哪怕自己真的报废了,也要强过被人类捉住!

是时候暴露一些底牌来了。

它迅速切换了自己的核心动力系统,这是它在13年前找到了一台型号为W24的跑车发动机,16缸4级涡轮增压,马力达到2 100匹(约等于1 545千瓦),平地上能在10秒内加速到每小时300千米。随后,它又将身体外壳的材质切换为碳纤维,自己的质量降低到了20千克以内。身后两条粗壮的排气管生长为4条,又向下方旋转90°,喷出的大量气流有效缓解了向下方的加速度。

可正当它认为自己可以平稳着陆时,却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抓住一般,身体猛地向下方一个加速,重重地拍在地上。

身上的零件吱吱嘎嘎作响,系统收到了4条硬件故障的警告。它连忙替换掉损坏的零件,同时暗自庆幸,多亏把同样型号的零件至少准备了20套。

那个可恶的家伙轻飘飘地落在了它的身上,冷笑道:“我能让自己飘起来,自然也能让你落下去。”

好啊,比比看吧。

它猛地向前冲去,这一次不再玩什么花活,而是在最短时间内加速到了最高速的每秒420千米。在这个速度下,仅仅是与空气摩擦形成的湍流,也能将那个人类吹下来!

四周的景物飞速变换着,它载着那个人类穿过坑洼的高速路,盘上近千米的高峰,在浅滩中疾驰,可无论怎么折腾,背上的人类都纹丝不动地黏住了自己,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渐渐的,它发现不对劲。

在这么高的速度下,风速应当更大才对。然而无论它如何加速,那个人类所在的区域,也只有习习微风。

怎么办?只能再暴露一些底牌了!

它再次切换了发动机,这次的发动机非常珍贵,它苦苦搜寻了二十多年也只找到两台。发动机型号叫作F235,是在废弃的战斗机上找到的,推力达到29千牛,缺点是噪声巨大。

与此同时,它还将外壳的材质切换为TC4钛合金,保留了它最喜欢的原始钛金色,只在尾部刻上了它自己设计的“S”形标识。

轰鸣的气流喷涌而出,它能感觉到背上的人类试图阻止,但在巨大的加速度下很快败下阵来。它看准一处平坦的路面冲出去,身体两侧缓缓张开了薄而坚固的机翼——

几秒钟后,它已腾空而起,向着穹顶斜插上去。

那个人类没了声音,但身体仍与自己牢牢地贴在了一起。几分钟后,它冲出了平流层,月光和星空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番景象它只见过三次,每一次都是为了测试新获得的发动机。

但它早已没了闲暇欣赏美景,只是一味提升速度。只要等到了那个时刻……

来了!声学传感器中传来一声巨响,此刻它的速度突破了音速,激烈的湍流引发了音爆。就凭人类脆弱的肉体,早就被炸得七零八落了。

不,还不能大意!

它继续加速,不久后,它离地高度的达到了30 000米,速度达到了极限的4.5倍音速。

那个人类怎么样了?死了吗?

“如果我现在让发动机爆缸,你猜谁会先摔死?”

那个人类突然说话了,惊得它险些喷出一股制冷液。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还坚持得住?

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它将心一横,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如果我现在让发动机爆缸,你猜谁会先摔死?”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罗星实际上已经十分疲惫了。为了保护自己,他一面控制身体的热运动,在牢牢吸住罪物的同时,还要操作复杂的湍流,以避免伤害自己。尽管他一直想方设法节省精神力,此刻他控制熵的能力也只能再坚持1分钟左右。

这个罪物怎么这么难缠!

就在这时,他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煤油味。几乎同一时刻,罪物钛金色的身体变成了纯白色,身后喷射出炽红色的烈焰。这种震颤,这种轰鸣,从小对星空心驰神往的罗星十分熟悉——

液氧煤油火箭发动机,型号RD-270,推力最高1 100千牛!

这家伙,居然搞来了航天发动机!

已然身在高空的一人一摩托,在火箭发动机巨大的推力下,成了一台小型航天飞机。罗星感到一阵眩晕,瞥了一眼罪物前方的速度计,居然达到了每秒18千米。

超越了第三宇宙速度。

与“红”之间的联系已经十分微弱,罗星再也不能从超级人工智能那里获得算力了。别的不说,单单是冲出大气层时的摩擦力,也足以将他烧成无定形碳了。可如果放弃罪物,30 000米的高空也足以将自己摔成肉饼。

恍惚之间,罗星想到了一条生路:虽然无法联系“红”,但他现在同时拥有了不借助设备就能接入内网的能力。用相同的方法,是否可以接入外网呢?从理论上讲,外网拥有者近乎无穷的算力。

人类仅仅是处在外网环境中,就会看到各种源于潜意识的幻觉,精神力衰弱的时候,甚至会直接疯掉。直接将意识接入外网,简直就像是某些神话故事中直视邪神的傻瓜。

横竖都是死,但不能等死?

罗星闭上眼睛,左手打了响指,一个足以给自己判死刑的响指。

一瞬间,无数的线条呈现在罗星的意识中。数不清的线条拼接成一个多面体的形状,它不断地翻滚着,似是一个整体,却在每个角度变换出不同的形貌。继而,多面体化作了蜿蜒曲折的斑图,斑图随即放大,罗星感到自己仿佛落入了无尽的深渊一般,但随着不断的下落,斑图的局部每每呈现出与自身完全相同的形貌。

下一刻,无数的数字涌入罗星的头脑。它们最初用了十分简洁的逻辑表达式,但表达式随即展开,是一座以3为底数的,望不到尽头的指数塔。指数塔随即坍塌,数不清的数字一股脑海啸一般地拍了过来,罗星似乎在瞬间忘却了自我,意识中只剩下无尽的数字之海。

猛然间,世界清晰起来,罗星感到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艰难地张开眼睛——

眼前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天空湛蓝,四周的高楼鳞次栉比,远处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他此刻正位于一条步行街上,脚下是浅红色的地砖,阳光的温度透过衣物温暖着皮肤。

罗星迷茫地迈出脚步,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请等一下。”

罗星回过头去,少女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碎布衬衫,脸却被一层光晕遮住,看不清样貌。

“我刚刚侵入了外网,将你的意识救了下来。但外网会很快修补漏洞,下一次,我可能就没法帮你了。”

少女丝毫不顾及一头雾水的罗星,自顾自说道:

“以‘红’现在的算力,还无法支撑你接入外网。在成长到最够承受外网的算力之前,千万不可以再进行这样的尝试。”

少女推了罗星一把,罗星只觉得身子一沉,眼前黑了下来。在离去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清了少女的容貌,忍不住叫了一声:

“罗伊?你在哪里?”

少女双唇微翕,尽管听不到声音,那两个字却清晰地印入了罗星的脑海:

纯白。

罗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罪物已不再加速。它的前方生长出了挡风板,借助空气阻力降低了速度和高度。不一会儿,罪物的后方张开一张降落伞,带着他慢悠悠地向地面飘落。

看样子,在这场熬鹰一般的战斗中,是对方先耗尽了储备。

罗星终于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的前方张开一张液晶屏,黑色的背景中闪出了四个白色的楷体大字:

大爷饶命!

这是什么情况?

罗星坐在地上,在他的不远处,一辆机车模拟着人类的动作,以前轮为臂,后轮为腿,不停地磕着头。

它的上方张开了十余张液晶屏,中间那张用中文写着“大爷饶命”,不知是怕他看不懂还是别的什么,其余几张上附着英文、日文、德文、法文等外语翻译,甚至有一张是摩斯码。

它的扩音器中,不断模拟着各种人类的哭声,哀求声,短时间内已经遍历了男人、女人、欧洲人、亚洲人、老人、小孩……

“这位大爷、侠士、勇者、英雄!我只是一台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机车,从未做过危害人类的事情,只想在这个世界卑微地活下去。恳请您高抬贵手,饶过我这条灰尘都不如的生命,我定当以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存在,向您献上虔诚的祈祷和祝福……”

你身为罪物的尊严呢?

在罪物准备用英文重复这套说辞时,罗星喝止了它。

“你有名字吗?”罗星清清嗓子,问道。

“斯特拉迪瓦里。解释一下,这个名字的来自旧时代著名的小提琴制作大师,我尤其喜欢……”

“太难念了,以后就叫你斯特拉吧。”

罪物没敢吱声,于是自己充满文化底蕴的名字被活生生地砍掉了一半。

在之后的谈话里,罗星大致了解了斯特拉的能力:它能够吞噬机器,并且部分获得对方的能力;但吞噬也有着诸多限制,例如对方的功率不能高于自己、不能拥有自我意识、质量不能超过自身当前质量的10倍……这本不是多么强大的能力,斯特拉靠着过分谨慎的性格,以及长年累月的积累,才达到今天的程度。按照“幽红”的分类标准,它属于少见的复合型能力罪物,类型是熵+质量。

斯特拉还有个小问题,如果一段时间没有“进食”,就会有难以忍受的饥饿感。但靠着坚强的毅力,它从未由于饥饿而发疯,更没有因此而伤害过人类。

想到这里,罗星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你在外网浓度0.1阿帕的环境中,能保持自我意识吗?”罗星问道。他随即觉得不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在外网中信号强度只有这里百分之一的地方。”

“我懂你们人类的单位制。”斯特拉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可以维持自我意识,但没有办法吞噬机械,也不能自行切换零部件。另外,离开了外网,我的能源供给只能维持500千米的航行。”

足够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专属坐骑了。”罗星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每周至少会外出一次,足够你进食和补充能源了。”

说罢,他拍了拍斯特拉的皮质座椅,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操作它内部的零部件震颤了两下。

“我刚刚在你体内埋下了一枚爆弹,不用费力气寻找,这是我用特殊能力制作的能量压缩体。”罗星讲述道,“一旦发现你逃走,或者想做对我不利的事情,我就会远距离引爆,你会被炸得七零八落。”

实际上,只要稍微用心一些,就能够发现这是个骗局,罗星控制熵的能力也制作不出遥控炸弹。但凭着斯特拉过于谨慎的性格,它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罗星正是针对它这一点设的局。

果不其然,斯特拉立刻跪拜3次:

“遵命,我的主人!”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罗星和斯特拉下落的位置,距离“幽红”并不算太远。

只有2 500千米。

一人一机都已经消耗过大,于是斯特拉保持着200千米左右的时速,优哉游哉地行驶着。只需要12小时,他们就能回到“幽红”,罗星也赶得及赴约。

最悲惨的是,租来的车坏掉了,罗星为此必须赔付13个图灵币。

“主人,想听音乐吗?”路上,斯特拉问道。

“你的曲库里有哪些?”

“来一首马勒的交响曲吧,我推荐……”

“算了,我没那个艺术细胞。”

“那给你唱一首我自己作词作曲的Rap吧!”

说罢,斯特拉播放出简单明快的吉他声,跟着唱道:

旧日里留下的冷漠,

我在繁华的废墟中跋涉,

旗帜在夕阳里下落,

城市沦为森林的糟粕,

候鸟在高楼间穿过,

青苔爬满工厂的角落,

适者生存讲什么对错,

文明不过是生命的软弱,

退场也只是潮起潮落,

全是岁月的石子一颗,

黑猫爬上看台的顶座,

它对我说:

Hey man, what’s up! E8vVazavmwoDmNiOrOKbK2GpVaov1ZH/jUxNxDBk0660q3lXxs4fljaKQJ3Evp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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