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自高空缓缓落下,“幽红”在视野中清晰起来。只要接近这座城市,哪怕是飞在平流层中,法拉都能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她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化工厂的废气已经弥散到几千米的高空,还是在“外网”的影响下,她对空气污染的厌倦被放大成了感官体验。
在这座被重工业包围的城市中,“罪物管理中心”的建筑并不醒目,倒不如说如果没人引路,即便是老住户也很难找到这里。但对于罗星和法拉这种以回收罪物为工作的“罪物猎手”而言,这个地方可是赚取图灵币的风水宝地。
推开老旧的铁门时,法拉嗅到了熟悉的咖啡味道,眼前深蓝色的“GBAC”(Guilty Beings Administration Center)字样格外醒目。她穿过并不宽敞的门厅,走进木门,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浅黄色的办公桌后,双腿跷在桌上,手中把玩着一台旧时代的掌机。白山,同事们都叫他老白,他是罪物管理中心的管理员之一。传言老白结过婚,但几年前老婆带着孩子跑去了“柠黄”,一去不返。
看到法拉进来,老白抬起额头,笑道:“哟,小法拉回来了。听说这次的收获不错?”说罢,他将游戏机中色彩鲜艳的画面展示出来:“体验棒极了,不枉花了我一辆汽车的钱。”
法拉将背包摔在桌上:“为什么不去内网玩?那里最便宜的就是电子游戏了。”
老白嗤笑道:“‘红’从来不懂优化按键的手感,力反馈软得就像泥。”
老白口中的“红”,是守护整座城市的超级人工智能的名字。人类文明衰落后,剩余的人口全部集中在四座大城市里,城市中心的超级人工智能凭借强大的算力屏蔽了“外网”的污染,构筑起一个人类文明能够勉强存续的空间。4台超级人工智能全部以颜色命名,不知是偷懒还是什么缘故,最初定居下来的人类索性在颜色前面加上一个字,就成了城市的名字,例如“幽红”。
法拉从背包中取出透明的真空容器摆在老白面前,落满灰尘的毛绒兔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看样子你们捡到好货了。”老白放下游戏机,抚摸着容器冰凉的外壁,又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到下班时间了,明天来取鉴定结果吧。”
法拉笑了笑,再次将手伸入背包,取出一个保鲜盒递到老白面前。
“刚买了些点心,很好吃的,尝尝吧。”
老白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排着6块奶白色的冰皮油酥。他取出一块嗅了嗅,说道:“这一盒能值3个图灵币了。一般人醒着时只吃蛋白质棒,美食全部要去内网享受。”
法拉笑道:“‘红’从来不懂优化糕点的口感,油酥咬起来好像塑料。”
老白收起糕点,对着法拉使了个眼色:“跟我来吧。”
罪物管理中心的主体部分位于地下500米的深处,这里“外网”的干扰更弱,加上“红”的屏蔽,所有的罪物都能够老老实实的。但防护措施还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毛绒兔子一旦结束鉴定,就会再次躺回到真空容器中。
法拉很喜欢这里的高速电梯,失重感能够短暂地刺激肾上腺素的分泌。伴随着“叮咚”一声,电梯停了下来,面前出现一间开阔明亮的大厅,地面铺着厚厚的胶垫,墙壁漆成银灰色,其上遍布着豆粒大小的换气孔洞。
老白走到墙角的一台计算机前,通过生物识别进入了系统。他示意法拉将真空容器放置在一旁2米见方的金属台上,按下回车键,三条机械臂将容器转移到靠近墙壁的传送带上,缓缓向更深处移去。
“外网”变异后,科学家们定义了一个叫作“阿帕”的单位,来描述外网的影响,通常也称作“外网浓度”。在城外区域,外网浓度在10阿帕上下,城内区域则低于0.1阿帕。从罪物管理中心直到这间大厅,属于“真空过滤区”,外网浓度逐渐降低10 - 3 阿帕附近;进入更内部则是“高真空区域”,外网浓度严格低于10 - 7 方阿帕。
在如此低的外网浓度下,极少有罪物能够表现出异常。
“系统要求给兔子起个名字,叫什么好?”老白看了眼法拉,问道。
“就叫‘小红’如何?”
“太难听了,红色的兔子,叫赤兔吧。”老白说着便将名字录入系统。
法拉撇撇嘴,没有作声。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老白对罪物的命名权相当强势,咨询别人的意见也只是意思一下;更重要的是,他对命名的审美烂到令人发指。
目送赤兔进入高真空区域后,两人拉过钢管椅坐下,默默等待着。“红”鉴别罪物的过程通常要2~3小时,最后根据综合评级给出报酬。
老白继续玩起了游戏,法拉无聊地将双腿跷在桌上,这样可以恢复精神。不知过了多久,老白面前的计算机屏幕有了变化,法拉立即跳了起来,凑到屏幕前。一旁的老白扭动身子,带着椅子让开一个位置。
屏幕上显示出几行字:
名称:赤兔
类型:Entropy
“类型”代表了罪物能力的种类。罪物虽然可以引发一些匪夷所思的现象,但并不能违背物理定律,只能在物理规律的框架内作妖。通常,每个罪物只擅长于对一类物理量的操纵,这就是“类型”的由来。
“Entropy”即熵,是一个热力学的概念,代表系统无序的程度。物理学中有个著名的“热力学第二定律”,讲的是宇宙的熵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推延至最悲观的结果就是“热寂”——宇宙中再也没有任何两个粒子能发生相互作用。熵的增加决定了物理过程的演化方向,比如泼出去的水会落在地上而不是回到杯子里,开水放在房间里会渐渐变凉而不是变得更热,等等。换言之,如果能够控制熵,就在某种意义上控制了物理过程。
老白也凑了过来,感慨道:“这次你们可赚大了,上一次遇到类型熵的,还是17个月前呢,最近都是温度啊电量啊之类的东西。就这只兔子,报酬3 000个图灵币起跳。”
法拉没有作声,继续看着屏幕。
破坏力:City。
破坏力的等级划分没有那么学术,罪物最多能够造成多大范围的破坏,就算什么等级。最小的标准是None,即没有破坏力,而是具有一些其他的效果;往上是Human(人类)、Building(建筑)、City(城市)、Country(国家)、Plant(行星)。再往上据说还有星系级,不过目前法拉还没有见过行星级的破坏力,国家级的都只存在于传说中。
看样子,制作小型核弹夷平一座城市,也就是赤兔的上限。
下一行字是法拉他们已经推断出的“抗性”:NS。
“抗性”这个参数更加简单,其划分了4个等级,分别是普通(Normal)、机械攻击无效(Mechanic Ineffective,MI),化学攻击无效(Chemical Rejective,CR),核攻击无效(Nuclear Safe,NS)。机械攻击很好理解,就是常规武器,包括子弹在内,难以破坏;化学攻击无效,就是炸弹腐蚀之类的也无法破坏;到了最高等级,就能扛住核弹的攻击了。以人类文明目前的水准,还没有破坏抗性NS级罪物的方法,只能使其无效化。
赤兔的类型、破坏力和抗性都可圈可点,剩余的参数就很普通了。“探测范围”不出所料只有32米,“影响范围”大约60米,比较有趣的是“探测类型”一栏,法拉出乎意料地看到了“Emotion”一词。
情感探测。
在遍布外网的城外,即便是人类,也会与外网深度接触。这样一来,人类思维的“算法”就能够作为探测的目标。如果是计算机,无论算法怎样复杂,都会严格遵循基本逻辑;而人类则不同,即便是最冷静的冷血症患者,其算法中也会遍布着逻辑错误。对情感探测算法而言,在计算机中找到人类,简直比从鸭子群里挑出一头猪还要简单。
“红”最终给出的评级是S+,价值却只有5 400个图灵币,原因是“难以控制”。
即便如此,分到每人手中也有1 800个,法拉开心地领取了奖励。自然,图灵币并没有实体,而是储存在城市的内网中。这是一种基于区块链技术的虚拟货币,直观反映了能够使用的“算力”,在4座城市中都是通用的。
正当法拉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嗨,老白!法拉也在啊。”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约莫20岁的男青年,穿着紧身牛仔裤和大了一号的白花T恤,耳朵上戴着耳钉。骆非,同法拉与罗星一样,是一名罪物猎手。
老白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下来的?”
“上次来的时候,看你的手型记住了密码。”骆非恬不知耻地答道,“我那根录音笔的鉴定怎么样了?”
“阿加莎。”
骆非啧了一声:“好吧,阿加莎的鉴定怎么样了?”
“提醒你两件事。”老白伸出2根手指,“第一,没有工作人员的带领,私自下来这里违反了规定,最多可以罚款100个图灵币,甚至吊销你罪物猎手的资格。”
“好啦好啦,第二呢?”骆非若无其事地接话道。
“我下班了,你明天再来。”
“喂!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法拉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她走到自动咖啡机前,花费0.1个图灵币点了一杯摩卡。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座城市的咖啡都算不上美味,但法拉此刻的心情很好,她甚至在寡淡的咖啡中品出了焦香。
1 800个图灵币,又可以逍遥一番了。
即便是罗星,也能有36个图灵币留在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