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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雨欲来

由香港飞往银州的波音747飞机晚点一小时零三分抵达银州国际机场,机上的秦思思跟欧阳默黔终于舒展了眉头,相视一笑,两个人松开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这趟飞机真是吓坏了他们,在中途转道首都北京时,飞机突然遭遇了强气流,落了几次都没落下来。巨大的颠簸中,对飞机怀有强烈恐惧感的秦思思第一个失声尖叫,她的叫声吓坏了欧阳默黔,也让处于惊慌中的机上乘客哗地意识到了死亡的危险。的确,那一刻,怕是全机舱的人,都想到了“死亡”这个词。情急中,欧阳默黔用力捂住秦思思的嘴,并将她牢牢揽在怀里,一边不停地安慰:“别怕,思思,不会有事的,只是遇到了气流,很快就会平稳的。”一边拿目光示意空姐,让她想办法让前面那个女人的尖叫停下来,因为那个女人的尖叫比思思的更可怕,它让思思消失了的尖叫声又响亮起来,两个人简直成了二重唱,任凭他怎么安慰,思思就是不肯安定下来。

虚惊过后,思思虚脱了一般,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欧阳默黔搂着妻子的手有些颤动,他已很久没有这样搂过思思了,有那么一刻,他仿佛觉得又回到了热恋时候,一股温情禁不住在双掌间流动,慢慢地氤氲着他们。这真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很美好,却也很陌生。欧阳默黔暗暗地打了一个战。

此趟回国,欧阳默黔一开始是不打算带秦思思回来的,他想直接从洛杉矶飞往北京,然后转机到银州,在省城银州谈完事儿就回去。没想到,思思坚决要来,她说已经两年零四个月又六天没见到父母了,再不让她见父母,她就跳海!跳海当然是玩笑话,思思只要跟他一生气,就拿跳海来吓唬,欧阳默黔也习惯这个词了,笑着道:“宝贝,你还是别跳海吧,真跳了,我回去咋跟老爷子交代,他还不把我丢黄河里喂鱼?”“知道就好。”思思很骄傲地在电话那头嗔了一声,然后道:“你先飞香港来,我正好有十天假期,是系主任特批的,我要把十天全用在父母身上。”没办法,欧阳默黔只能“夫从妇命”,打电话通知香港公司,将他在国内的行程稍稍调整一下。可是在心里,他是真不想带她一块儿过来的。他怕有些事让思思知道,会惹出麻烦来。

有惊无险的旅途终于结束,一走下飞机,思思就叫:“我回来了,银州,我的故乡!”欧阳默黔忙用胳膊肘捣捣她,提醒她别老是失态,惹得人家总拿怪眼望他们。思思嘴一撅道:“怕啥,这是我的家乡,我想咋就咋!”欧阳默黔苦笑了一下:“走吧,大美人,老爷子怕是早就等急了。”

出了候机大厅,两人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居然没瞅见老爷子。奇怪,说好的老爷子要亲自接机,怎么没来?正纳闷着,河阳市女市长周一粲在省西部办主任和瑞特公司中国西部区代表麦瑞小姐等一行人的陪同下,笑吟吟走过来:“你们好,欧阳先生,秦小姐,一路辛苦了。”

欧阳默黔望了一眼周一粲,感觉她比上次见面更漂亮更见风范了。

“我爸呢,我老爸呢?”没等欧阳默黔跟周一粲说上一句话,秦思思的叫声又响了,她踮起脚,目光跃过周一粲头顶,情急地朝四处张望。

“不好意思,秦小姐,你爸临时有点事,没能来机场,他在河阳等你。”周一粲微笑着道。

“什么?河阳?要我到河阳做什么?”秦思思一边说话,一边还是不甘心地张望着。这一刻,她见到父亲的愿望是那么强烈,那么的迫不及待。她的目光在四下寻找了半天,可惜,还是没能看见父亲秦西岳的影子。

欧阳默黔拽拽她衣角,小声道:“走吧思思,别让人家笑话。”

“我找我老爸,关别人什么事!”秦思思突然就发了火,弄得边上迎接他们的三个人很尴尬。周一粲以前虽听说秦大专家的千金脾气怪异,个性极端,但没想到,她会如此不顾礼仪。但碍于欧阳默黔的特殊身份,只能陪着笑脸说:“秦小姐思父心切,我能理解,不过还得辛苦你,再坐四个小时的车,就能看见你父亲了。”

“天呀,还得四个小时,我要崩溃!”

崩溃归崩溃,秦思思最终还是听从了欧阳的劝说,跟着周一粲他们往外走,就要上车时,她又变卦了:“不行,我得先去看我妈,马上送我回家。”

欧阳默黔一听她又变卦,阴下脸道:“思思,这不是旅游,这是来谈公事,应该尊重人家的安排。”

“要尊重你去尊重,我才不要管呢,我要回家。”秦思思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因为没见到父亲,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坏。这是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孩子,虽是嫁了人,但她的小姐脾气一点也没变。

思思的爸妈住在省城银州,黄河北边,那是她外祖母留下的房子。老爸去了河阳,家里就只有母亲跟保姆,她不能路过省城而不进家门,况且她母亲还有病在身。

欧阳默黔难住了,他是一个礼节高于习惯的人,特别是加盟瑞特公司,成为瑞特公司高管层的一员后,更是将商务礼仪看得比啥都重。况且,这次跟河阳方面的合作,事关重大,他不能在小事上闹出什么不痛快。既然河阳方面已做了安排,他就得服从。这次又是他代表瑞特公司第一次跟国内的政府部门谈判,细节问题就更该注意。

“要不这么着吧,我陪秦小姐回家,你们先走,要不然强书记会等得很焦急。”瑞特公司的西北区代表麦瑞小姐说。麦瑞很年轻,跟思思差不了几岁,长得甚至比思思还有几分姿色,加上她天生有股妖冶劲儿,让人猛一看,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公关小姐。欧阳默黔见麦瑞望思思的眼神有点特别,心里暗暗一惊,不过他没把这些露在脸上。思考了几秒钟,欧阳默黔正要点头,秦思思一把揽住他手臂:“不行,老公,我要你陪我一道去。”

麦瑞的眼神一暗,佯装整理头发,将目光避开了。

“思思,别耍小孩子脾气行不?这是工作,不是在家里。”欧阳默黔不高兴地道。

“哼,工作,老是拿工作来压我,好像我没工作似的。”说完,她钻进了麦瑞的车子,理也不理欧阳。欧阳吭了一阵,跟周一粲说:“周市长,我们走吧,不管她了。”

周一粲似乎略略有些犹豫,但一想河阳那边几十号人等着哩,就道:“实在对不起,刚下飞机就让你们夫妻分开。”

车子开动时,周一粲将电话打到河阳,跟接待办的曾主任说:“客人已出发,告诉强书记,一切都好。”

电话那头的曾主任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吞吞吐吐的,不讲。周一粲也不好老是抱着电话,又说了一句“我们上路了”,便挂了机。

银州的景色扑面而来,透过车窗,欧阳默黔看到高速路两旁哗哗掠过的钻天杨,还有油绿的庄稼,以及远处隐隐约约显出的楼群。记得他第一次来银州,这条高速路还没有,省城通往机场的公路是从一座叫做天岘山的山脉中穿过的,道路崎岖不平,而且四周一片荒凉,看不见一点绿色。当时他还纳闷,这么枯黄的地方,咋就能生出思思那样的美人?后来他才知道,黄河水养人。银州是全国第二个黄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城虽小,但依山而立,偎河而居,倒也多了一份江南的水色。银州的女孩子,喝着黄河水长大,真的还都是美人坯子。一晃十年过去了,想不到当年寸草不生的天岘山,竟也被绿色覆盖。骄艳的阳光下,欧阳默黔看见山腰里喷出的簇簇水柱,才明白,这是人工绿化林,那些弯弯曲曲爬到山顶的白生生的水管,可能就是麦瑞小姐跟他说过的引水上山工程。看来,银州为了招商引资,美化环境,真是费了不少力啊。

车子拐过高架桥,正要驶上通往河阳的高速路时,欧阳默黔猛地看见,麦瑞那辆奥迪跟了过来,一开始他还不敢确定,怀疑看错了车,等接到麦瑞电话时,他才相信,思思又变卦了。麦瑞说,思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看老爸,她们只好掉头又跟了上来。

欧阳叹了一声,无言地合上了电话。

车内的周一粲也像是心事凝重。周一粲这次代表河阳市委、市政府前来迎接欧阳默黔,是为了招商引资的事。河阳地处西北偏远地区,这些年工业企业很不景气,龙头骨干企业河化集团一蹶不振,处于瘫痪已长达三年之久,别的中小企业也是半死不活,国有企业的改革遭遇瓶颈,无法突破,民营经济发展又受资源、技术、科技含量等影响,一时无法成为地方经济的重要支脉。河阳经济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作为一市之长,她身上的担子格外重,压力也越来越大。好在这个时候,世界著名的瑞特公司向河阳抛了绣球,瑞特公司跟河阳的合作,就显得格外重要。如果能将这只金凤凰引来,在河阳筑巢建窝,那对河阳经济,将是一次质的推动。

但,能不能跟瑞特公司签下合约,引来十个亿的投资,周一粲心里还没底。尽管前两次接触,双方谈得都很愉快,瑞特方面也表现出强烈的愿望,但这是一项大投资,牵扯到的细节很多,事情没有最终敲定前,周一粲不敢有丝毫的乐观和大意。

见周一粲不说话,欧阳默黔打开手提电脑,想给公司总部发个伊妹儿。相比妻子秦思思,年轻的欧阳默黔更像是个工作狂,走到哪儿,工作带到哪儿。周一粲曾经跟欧阳开过这样一句玩笑:“要是我们的政府工作人员都能像你这样敬业,我们的工作效率,将会大大提高。”那是她第一次跟欧阳接触,也是在车上,她被欧阳身上表现出来的某种精神感动,半是认真半是感叹地说了这么一句。欧阳默黔笑着抬起头,也是用玩笑的口吻回答道:“你说的政府工作人员,他们端的是铁饭碗,旱涝保收。这在全世界,怕也是最优越的,我哪敢跟他们比。”周一粲当时听了,就觉得什么地方被欧阳刺了一下。后来她也尝试着在政府部门搞过一些效率改革,可这很难。利益一旦被某种制度锁定为终生享有,再要想激发人的主动性或是奉献精神,就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信箱刚一打开,就有一封信跳进来。欧阳一看,脸红了,心也怦怦地跳。信只有短短两行字:想你,疯狂地想你。然后是两颗合在一起跳动的心。欧阳赶忙关闭信箱,红着脸平静了一会儿被突然搅乱的心,正欲二次操作,忽然发现,市长周一粲正拿一种怪异的目光偷偷望他。其实周一粲盯他已是多时,只不过他没注意罢了。周一粲尽管外表柔丽,目光却有几分尖辣,这目光让他非常不自在,也让他忽然地生出一丝对周一粲的提防。

车子是下午四点到达河阳宾馆的,比原计划晚了将近两个小时。周一粲他们走下车时,奉命前来参加欢迎仪式的市区领导早已等待不住,三三两两地走出宾馆贵宾楼,在楼下花园里聊天呢。看见市长驾到,慌慌张张就往楼上跑。这个场景刺痛了周一粲的眼睛,下意识地就又朝欧阳望了望,年轻帅气一身阳光的欧阳似乎没在意这些,或者他还不知道这一大群人,是为他而来,为他而候。他急着跟另一辆车上下来的思思打招呼。

思思一下车,立马笑吟吟走过来,轻声道:“老公,没怪我吧?”她的样子不仅乖巧而且可爱,欧阳默黔真是哭笑不得。思思就这性格,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三十好几的女人整天跟小女孩儿一样。简单说了两句,欧阳默黔的目光投向麦瑞小姐。今天的麦瑞格外抢眼,一袭紫罗兰套裙衬托得她身材越发修长,黑亮的头发垂在肩上,掩得她半边脸有点迷离。欧阳默黔望了她一眼,就被她身上那股蒙蒙的气息熏染了,他的心微微一动,刚想说句啥,就见麦瑞的目光挑衅似的望过来,半怒半怨地盯着他。那目光既熟悉又陌生,此刻,却别具意味。欧阳默黔忽地想起那封信,想起那两颗重叠在一起怦怦跳动的心。慌忙避开麦瑞的目光,朝远处的人群张望。麦瑞走过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学了一遍思思:“老公,没怪我吧?”

欧阳默黔惊了几惊,生怕这时候出现不可控制的一幕。还好,麦瑞学完这句,立刻变得正经,她说:“没看见强伟,估计议程有变。”欧阳默黔松下一口气,冲她淡淡一笑:“客随主便,听他们按排好了。”麦瑞丢下他,往周一粲那边去,擦身而过时,又挤出一句:“你真不该带她来!”

欧阳默黔心里怦地响出一声。

几分钟后,周一粲引领着欧阳他们,往楼上走。她的目光焦急地四下寻找接待办曾主任。刚才一看见人们在院里乱走动,她就突地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阵不见曾主任,感觉更为强烈。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啊——正乱想着,就见政府这边的秘书长慌慌张张走来,见面就说:“不好了,周市长,沙县那边出事了,强书记跟秦专家,暂时回不来。”

“什么?”

事情是上午十点发生的,周一粲在省城银州,并不知道这边出了事。强伟也许是怕她担心,也许是出于别的考虑,总之,没跟她说实话。而且通知接待办和秘书处,这边的情况暂时不要告诉周市长,让她按计划去机场接人。

强伟想得太简单了,原想只要自己到了现场,围攻秦西岳的村民就会散开,风波就会平息。没想,他不来还好,他一出现,矛盾立刻被激化,村民们非但不放秦西岳走,还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也给围住了。后来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沙县方面又派来一干子警察,结果将矛盾激化得更凶。带头闹事的土豆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势,豁出命般扑到强伟跟前:“你抓啊,有本事你把我们全抓走,我还不信共产党的天下没我们的活路了!”强伟正要耐心跟土豆做工作,一直拄着拐杖沉默着不说话的憨爷忽然开了口:“土豆,甭跟这些狗日的讲道理,他们心里哪有道理?让女人娃娃把车围住,有本事他狗日的今天给咱红沙窝蹍出一条血路!”憨爷一发话,村民们立时胆子正了,就有地瓜媳妇和秧秧子她们合上劲儿,哗地涌到强伟的车前,将车轱辘给抱住了。

刚刚开来的警车这边,情况更糟,几个警察一开始还唬三喝五,想动警棍,没想,让两个壮汉拦腰一抱,吃得腰肥体圆的警察便没了一点儿挣弹,乖乖地让人家当猴子耍,就有不安分者快步跑到警车前,几下就将尖叫着的报警器还有警灯给撤了。这阵儿,汉子们一边跟警察斗劲儿,故意拿脏话粗话辱骂,想激怒警察;一边又示意几个半大孩子拿石头砸警车。瞬间工夫,那辆用了不到半年的警车便被孩子们砸得满是窟窿天窗,不忍目睹了。

强伟强忍着心头的怒气,耐心说:“大家听我说,今天秦专家有重要外事活动,大家先放他走,有什么解决不掉的问题,找我强伟。”

“找你顶个屁用!”憨爷硬梗梗骂过来一句,拐杖一捣又说:“你除了贪,还有啥本事?找你,找你我们红沙窝几千口子人就得喝西北风了。”强伟知道今天不能跟憨爷过招,这老汉比沙漠里的骆驼还犟,他要是一根筋跟你干到底,今儿这秦专家,说啥也带不走了。

沙漠所高级研究员、全国治沙专家秦西岳是在往河阳去的路上被村民们截住的,从实验点出沙漠,必须经过红沙窝,村民们算好了时间,刚等秦西岳的车子驶过来,哗一下,就从公路两侧的沙丛中蹿出,将路给堵死了。村民们堵秦西岳,还是为了井的事,春种时县乡两级合手关了红沙窝十一眼井,封了将近一百亩地,这事儿打春上闹到现在,一直没解决。村民们终于打听到,关井压田的主意是秦西岳出的,是他以代表身份,写了个什么案案,提交到了省人大的会上,结果代表们一举拳头,红沙窝十一眼井就让县上给填掉了。十一眼井哪,白花花的一百万块钱,哗一下,就给填掉了。那些票票,可都是红沙窝人一分一分攒下的,一半,还是信用社贷的。井一填,信用社的人知道这钱不好往回收了,便天天阎王爷索命一样,上门索债,害得红沙窝人有地不能种,有井没水浇,加上自打进了五月,老天爷就没再掉过一个泪渣子,远处近处,晒得着火,旱得裂皮。沙漠里成天冒着股子青烟,这日子,还咋个过?

既然你不让我活,我也就不活了,拿出个劲儿,跟你闹。闹不过县上市上,还闹不过一个秦专家?“我们把秦专家扣下,看他上头急不急!”憨爷一个馊主意,土豆这愣头青,就真的带人来劫持秦西岳了。

强伟跟土豆几个讲道理的空儿,秦西岳默坐在一棵沙枣树下,抽烟。他的脸色阴沉、抑郁,甚至还带了一层少有的愤怒。围着秦西岳坐的,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媳妇儿,她们像一堵花墙,严严实实地将秦西岳给包裹了起来,也不骂,也不埋汰,反倒是很热情地问这问那。这个问秦老你热不,那个问秦老你渴不,有两个还特意从家里提了暖水瓶,买了新水杯,要给秦西岳泡茶。秦西岳一句话不讲,从被“劫持”的那一刻,他就选择了沉默。沙县县长带着一大堆人来时,他没理,扮着一张冷脸,弄得县长极没面子。直到强伟出现,秦西岳的脸上才有了内容,不过,还没等他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场面已乱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秦西岳对强伟,就更是有看法了。早让你解决问题,你偏不解决,非要等老百姓闹起来,你才低三下四地做工作。这个时候做工作,顶什么用?还有,他对强伟说的那些话,也是一肚子意见。现在你面对的不是部下,不是县乡的头头脑脑,是愤怒中的村民,是发誓要跟政府讨公道的老百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市委书记,有问题找你,这不成心把老百姓心中的火往大里挑吗?

既然你是市委书记,能解决问题,那你早干什么去了,难道这一大堆问题,你不知道?

关井压田的确是秦西岳提出的,去年一年,他就做了一件事,受省人大委托,带队深入沙漠腹地,调查了解地下水开采情况。结果发现,沙县地下水开采量已远远超过省上专业部门的预估,特别是沙漠腹地,年开采量已占到全流域的二分之一以上。秦西岳这才向省人大提交了专项报告,建议对沙县采取关井压田措施,一方面减缓流域地下水的开采,一方面均衡全流域的用水量。建议是顺利通过了,省人大、省政府也形成了相关文件。但在执行当中,却遇到很大阻力。村民的抵触自不消说,市县两级在推行关井压田这一举措时,也是各自为阵,打了不少埋伏。特别是在对村民的补偿中,市县两级的做法更是让人恼火。秦西岳这次下来,还是受省人大之命,专门调查补偿问题,谁知省人大和省政府红头文件中写得清清楚楚的补偿,在这儿竟成了一句空话!加上以前在移民时拖欠的安置款和补偿金,市县两级开给农民的空头支票,已令沙漠农民忍无可忍。

矛盾因此而激发。还没等秦西岳将详细情况掌握到手,红沙窝村的村民便采取了如此过激措施。

中央三令五申,省上一再强调,可是在强伟这里,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农民打白条!

秦西岳想着,恨着,愤然地就冲专程来接他的小司机说:“拿包烟,我要抽烟!”秦西岳原本不抽烟,也不饮酒,大多数人有的嗜好,他没有。今天他是真想抽,狠狠地抽他一支。小司机闻声跑过去,他的车已被村民们安全地抬到一个沙坑里,边上有三个老太太看着。

秦西岳一边抽烟,一边发急,思思到了机场,看不到他,心里该是多么着急?谁知抽了还没几口,猛就咳嗽起来,几个小媳妇慌了,跑过来想给他捶背,秦西岳用手止了止,自己费了半天劲,终于接上那口气。

强伟还在不停地跟村民们解释,秦西岳心里,却在想着怎样向省人大建言,对沙县还有河阳存在的拖欠农民补偿费一事做进一步的调查了。

河阳宾馆内,周一粲急得乱了方寸。人是接来了,没想到强伟他们却让村民困在了红沙窝。

对这次谈判,周一粲看得很重。周一粲到河阳两年了,作为全省为数不多的女市长,周一粲在市长这个位子上,是怀有远大抱负的。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周一粲一直渴望着能拥有一个平台,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本领。可惜过去在省直机关,她的生活太过平静,也太过单调,总觉得心中有劲儿使不出来。现在担任一市之长,她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再平平庸庸,她渴望全身心地投入,也渴望激情四射地干出一番大事业。

可惜河阳环境太差,弄得她两年里近乎一事无成!

都怪她当初把河阳看得太好,错误地作出了判断。河阳是一座古城,是全省人口最多、地盘最大的一座市,辖二区四县,将近五百万口人。这在目前的地级市中,全国也能排得上名。而且河阳地处交通要塞,是丝绸之路的门户。独特的地理位置加上悠久的历史文化,使得河阳别具了一种光芒,加上农业城市特有的稳定和商品粮基地的独特地位,使得河阳一直成为锻炼和造就干部的一个基地。省委省政府连续三届班子,每届都少不了河阳这边上来的。目前省上四大班子中,有五位就曾在河阳干过。周一粲正是基于这些分析,才毅然选择了河阳。谁知真正到了河阳,才发现,这座古城的魅力早已逝尽,所有的辉煌都成了过去,现实处境是,河阳的工业企业瘫痪了,龙头骨干企业河化集团面临破产,农业形势也不容乐观,特别是受胡杨河流域水位下降、流域枯竭的影响,干旱缺水危机越来越严重,水荒已威胁到沙县、五佛等三县将近二百万人口的生存。这且罢了,反正眼下西北各省情况都差不多,不比人家南方,钱多得没处花,经济早已上了快车道。西北经济尚处在起步阶段,尽管大家都在谈发展,谈飞跃,其实处境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能保住吃饭保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就算是很争气了。至于发展,就等着国家搞倾斜,搞扶持,但这些,似乎都还离河阳太远。西部大开发虽是提出来好几年了,但在一无资金二无资源的现实窘迫下,能开发出什么?

这些困境她还能忍受,真正让周一粲闹心的,是河阳的政治环境。来之前她就风闻到强伟跟副书记乔国栋之间的不和谐,但省上说马上要调整,周一粲也不敢在这事上多谈什么建议,毕竟,她是才打算上轿的新媳妇,还不能过早地谈论婆家的长短。到了河阳,省上倒是没食言,让河阳的一棵大树——人大主任宋老爷子退了二线,乔国栋挪到了人大,算是将班子结构调整得更为合理了。周一粲正暗自庆幸,省上为她搭了一个好台,强伟跟乔国栋虽是有摩擦,但现在一个到人大,一个在市委,原来那些矛盾自然就弱了,她呢,又是新鲜血液,应该能为他们充当点儿润滑剂。谁知两年过去了,情势远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儿,河阳复杂着呢,比她想的,复杂百倍。一个女人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河阳这出戏,难唱啊。

一想这个,周一粲的心就有些暗,就有些急,如果再打不开局面,她很可能就要荒到河阳、困到河阳,甚至比强伟遭遇的困境还要令人沮丧。

瑞特公司来西北投资,是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是上帝在一片黑暗中赐给她的一道光明。瑞特公司是国际生物制品领域中的佼佼者,也是率先打入中国市场的生物制品业巨头,近年来又在电子信息行业有所拓展。它最早在中国上海、广州等前沿都市进行投资,获得成功经验后,又在深圳、珠海等地进行扩展。眼下它的市场已扩展到大半个中国,唯一空白的,怕就是大西北。中央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刚一作出,瑞特公司便闻风而动,将触角伸到了无人问津的大西北。一开始,瑞特公司将投资目标确定在了邻省,谁知谈了将近一年,双方并未达成协议。闻知信息,河阳这边全力以赴,经过省市一番努力,瑞特公司决定将目标转移到河阳。初步接洽后,周一粲心中便燃起了一团火,尽管她还不十分清楚瑞特公司到西北投资的战略动机,但一下能引来数个亿的投资,对她这个落后地区的市长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绝美的诱惑。

如今做市长,什么工作最难抓?经济!什么工作才算是政府的中心工作?还是经济!放眼全省全国,哪儿不是把招商引资当成重头戏来唱?能让瑞特这样的跨国企业落户河阳,单就其政治意义来说,就已非同寻常,加上那诱人的投资,国际领先的尖端技术,全新的经营理念,还有超一流的管理等等,对河阳这样传统的农业大市来说,无疑是一次划时代的挑战,它将给河阳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和福音。想着想着,周一粲就陶醉了,仿佛,她脑中勾画的那张蓝图,已经实现……

可气的是,如此紧要关头,红沙窝村的村民竟将秦西岳跟强伟堵在了沙窝里!

两个关键人物不能到场,周一粲不得不取消原定的欢迎大会,将等了半天的部局头脑们打发回去,让他们回单位听命。自己亲自张罗着让欧阳夫妇住好,并特意叮嘱让他们先洗个澡,休息休息,其他议程随后就开始。然后,她溜进宾馆二楼自己占用的那套客房,紧着为将要开始的谈判做准备。

欧阳这次来,是全权代表瑞特公司董事局,就双方一期合作项目进行实质性谈判,谈判内容包括项目征地、劳动力保障、互惠互利政策、环保等十二个大项三十八个小项。谈判提纲事先经过双方工作组的敲定,都已发到了各位代表手中。当然,就这次欧阳来的架势看,他并没有带谈判代表,要说有,也就麦瑞小姐一人。而麦瑞小姐本身就是对方工作组的组长,前期工作几乎都是她和她的几个助手做的。河阳这边却不同,为示郑重,市委市政府成立了专门的项目团,从七个部门抽调了二十一位同志,这还不算,由于河阳方面缺乏跟国际企业谈判与合作的经验,很多事儿都不知怎么开展,省政府专门抽调了六名专家,帮河阳制定预案,并负责全程的顾问与答疑。

周一粲拿出的第一份材料,就是在省城时一位专家递给她的备忘录,是关于环保方面的。如今投资办厂,环保是第一要素,尤其地处胡杨河流域的河阳,环保问题更显重要。周一粲正看得专注,接待办的曾主任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低声说:“周市长,秦小姐发脾气呢,吵着要见她父亲,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她?”

周一粲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对曾主任的不满。作为接待办主任,这次接待任务的主要承担者,曾主任今天的表现令她甚为不满。但她克制着,没把情绪泄出来。

“暂时先不要告诉她,就说秦专家在下面有事,忙完就赶回来。”周一粲对秦思思,也是憋了一肚子不满。欧阳默黔要带夫人一道来,这是事先计划中没有的。来倒也罢了,没想秦西岳的女儿是这样一副坏脾气。机场的一幕就令她非常不悦,按说一个五百万人口的市长亲自去接机,这规格应该不算低了吧,秦思思非但不说一句客套话,反而给她连出几道难题,弄得她很是尴尬。

“麦瑞小姐呢,她啥态度?”见曾主任赤白着脸,站在那儿不走,周一粲又问。

“麦瑞小姐好像知道强书记来不了,她跟我说,要不要把时间改一下,首谈会放在明天?”

“行,就按麦瑞小姐的意思办。不过,你告诉麦瑞小姐,强书记来不了,并不会影响我们的谈判,要她不要有什么顾虑。”

“知道了。”曾主任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出去了。这是一位办事谨小慎微的男人,让他当接待办主任,周一粲看中的是他的事必躬亲和凡事不汇报不予进行的较真劲儿。这样的人办起事来,认真是认真,不过关键时候,又显得笨手笨脚,不会随机应变。

曾主任出去没多久,话可能还没送到麦瑞小姐那里,强伟突然从沙漠里打来电话,说不用等他跟老秦了,欢迎会照常开,工作得抓紧。周一粲说:“这怕不行吧,你不来,这会怎么开?再说,开欢迎会的人我已经打发走了。”

“打发走做什么?不就开个欢迎会吗,缺了谁也能开。”强伟的话有点冲,大约是那边的矛盾还没化解掉,他仍处在气头上。一听这口气,周一粲就知道那边的矛盾一定棘手,刚想多问几句,了解一下情况,强伟又说:“你跟人大和政协通个气,让他们出面,今天把欢迎会开了,晚上给人家接风,谈判的事,晚上我回来再议。”

强伟这样说,等于是告诉周一粲,这会必须得开。周一粲心想,开就开吧,反正只是个欢迎会,属于礼节性的一次会议,并不牵扯到实质内容。便抓起电话打给曾主任,让他先回来,别跟麦瑞小姐说了。曾主任不明白发生了啥变故,在电话里小声说:“话我已经跟麦瑞小姐说了,麦瑞小姐正准备跟欧阳先生汇报哩,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我教你吗?让麦瑞小姐别说了,会马上就开!”

曾主任吭了片刻,有点难受地应了一声,急着去跟麦瑞通知了。周一粲这才将电话打给人大主任乔国栋,没想她刚说了一句,乔国栋那边就发起了脾气:“这个时候通知我开会,提前做什么去了?”周一粲怔住了,没想到乔国栋会发这样的火。转念一想,一定是乔国栋的老毛病又犯了,怪她跟强伟没把他当回事,事情紧住了,才拉他这个人大主任支差。乔国栋是有名的牢骚筒子,老是觉得市委和政府把事情都做完了,总也挨不到人大的份。周一粲对此虽有想法,但乔国栋是老领导,又是老河阳,周一粲还不能对他有所不敬。有时候敬人也是一门艺术,这是两年来周一粲在错综复杂的河阳政治环境下悟到的。

乔国栋还在电话那边发着脾气,周一粲心里,却有点坚持不住,眼下这节骨眼,她没时间听谁冲她牢骚满腹,说个没完,况且乔国栋也没理由冲她发这种火。这是在干事,不是在抢功。就算抢功,也轮不到乔国栋来抢!她镇定了一下,稍稍加重了点语气,问:“乔主任,你到底能不能来?”

乔国栋那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必了,周市长,我对招商引资一窍不通,去了怕弄巧成拙。再说,我的胃炎又犯了,还要去医院打吊针呢,估计时间也赶不上。”

周一粲拿着电话,僵了那么一会儿,然后轻轻合上了。

这个电话打得令她很不舒服,不舒服极了。她脑子里闪出乔国栋那张满是折皱的脸来,这张脸在她眼前静止了几秒钟,然后,让她一闭眼给闭没了。

她这才抓起电话,又打给政协主席,还好,对方倒是痛快,答应马上到会,有什么安排,尽管讲。

欢迎会开得很短暂,比原来设想的要少许多激情,周一粲准备好的热情洋溢的讲话也没派上用场,一切都让红沙窝村的村民给搅和了。不过就这简简单单的欢迎仪式,还是让欧阳默黔感到惊讶,他似乎不大习惯这种场面,也搞不懂安排这么一个仪式做啥?晚宴的气氛倒是热烈,大约在酒桌上接待客人是河阳的强项,所以谁都能尽兴发挥。欧阳默黔受其感染,也渐渐变得豪爽起来,他本来是不饮白酒的,盛情难却,周一粲力邀之下,他还是举起了酒杯。秦思思倒是爽快,她说她喜欢这种壮烈的场面,只可惜,在香港那边遇不到。一句话讲得周一粲对她竟有了好感。中间欧阳默黔跟周一粲说:“想不到你们会这么隆重,这样一比,我这边就显得太简单太随意了。”周一粲赶忙说:“欧阳先生千万别这么想,你在国外多大的场面没见过,我们是穷地儿,啥都穷。”

直到晚上九点,强伟才将村民们的工作做通,等赶回河阳,晚宴已经结束,秦西岳急着要见女儿,强伟硬是拉他吃了顿简单的晚餐,然后陪同去贵宾楼。中间周一粲悄声提醒:“强书记,你要不要换套衣服?”

“换衣服做什么?”强伟不解地问。

“人家……”周一粲刚要说下去,一看强伟脸色不大对劲,噎住了。不过她心里嘀咕,人家是中国区代表,来投资的,你穿这么老土,让人家咋看?

几个人来到贵宾楼,刚敲开门,秦西岳就让女儿给抱住了:“老爸,想死你了。”思思这孩子,典型的恋爸一族,当年因为舍不得老爸,还差点放弃去香港发展的机会呢,若不是秦西岳主意坚决,怕是她就成了“海龟”,自然,也就没了跟欧阳的这门婚姻。

一见到女儿,秦西岳眼里的热泪就止不住涌了出来,也不管强伟他们在场,方便不方便流泪,他就给流了。他揽着女儿的双肩,激动了好一阵,然后轻轻推开思思,声音颤抖着说:“让爸看看,快让爸看看,我的思思是不是变漂亮了?”

秦思思略含羞涩地笑了笑,就忙着去洗手间拿梳子,因为秦西岳的头发又乱又糟——沙漠里风吹的。在家时,思思最关心老爸的头发,她说男人只有头发梳精神了,人才有味道。

这时间欧阳默黔才微笑着走过来,略带矜持地跟老丈人打招呼。出乎强伟跟周一粲意料,秦西岳对他这个身份显贵的女婿,却没表现出什么热情,甚至,略略带点儿冷漠。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路上辛苦了吧?”然后就坐沙发上,盯着女儿的一件衣服望。强伟赶忙跟欧阳打招呼,借以冲淡屋子里那层突然而至的怪怪的冷味儿。欧阳默黔倒是没在乎岳父的态度,热情地跟强伟寒暄起来。

周一粲敏感地捕捉了这一对翁婿不为人所察的这丝儿冷淡,佯装什么也不曾察觉地说:“思思这孩子,真是懂事儿,秦老好有福气,养下这么一个乖女儿。”

秦西岳没理睬周一粲,他似乎对周一粲更有成见,餐厅吃饭到现在,他一直绷着个脸,没跟周一粲说一句话。特别是周一粲当着他的面,跟强伟述说乔国栋的不是时,他的脸黑得就越发难看。

秦思思拿着梳子出来,见欧阳默黔跟强伟聊得正好,不好插话,索性拉了秦西岳,到里间去说话。

河阳宾馆虽不是五星级酒店,但欧阳夫妇住的这套房,却比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还要豪华。里面的陈设还有装饰完全是参照北京国际饭店的标准弄的,加上又别具意味地融进了西北大漠戈壁的苍茫雄浑,一下就让这屋子的豪华具有了远天远地的悲壮感。总之,能在这套房里住一宿,在河阳来说,就是最最尊贵的待遇。

可惜的是,对住在这套房里的一对人来说,他们似乎并没感受出这点。

当晚无话,第二天,谈判正式开始,起先谈得很顺利,一切都在周一粲的把握中。两天后,就在周一粲兴致勃勃地打算将早已拟好的意向性协议递交到欧阳默黔手里时,书记强伟冷不丁说出一通话,一下就把谈判的局给搅了!

事后分析,强伟说那番话,是早有预谋的。怪只怪周一粲太急于求成,太想拿到第一期六个亿的投资了。强伟显然比她老辣,也比她……怎么说呢,周一粲觉得,这件事上,强伟坑了她。

前两天谈判,强伟啥话也没说,只是尽职尽责地尽着东道主的责任,偶尔地,见谈判陷入僵局,强伟就拿眼神示意周一粲,甭慌,慢慢谈,只要对方来到河阳,就证明,他们是有诚意的,至少,他们想把这事儿办成。如果这时候表现得过急,就会让对方洞悉到你的心思,跟你额外讲条件。周一粲当然理解强伟的意思,但她不能照强伟的意思去谈,她跟强伟站的角度不同,对待这事的态度也就不同。谈判吹了,或是出现什么变故,强伟顶多说两句可惜,她呢,代价就重了。她是铁了心,要在这一轮就把大方向定下来,大方向一定,剩下的细节问题,就好处理,甚至都不用她再费心,交给专家组去做就成。

好在,欧阳默黔并没提过分要求,也没在细节上过分为难她。要说几次出现的小僵局,问题都出在她身上,是她太不具备现代商务谈判的经验和知识,更缺乏技巧,要不是麦瑞小姐暗中帮她,怕是她就要当场出洋相。所有的障碍扫平后,周一粲露出了轻松的微笑,她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示意秘书,去拿协议书。

这时候一直装哑巴的强伟开口了,强伟先是从宏观上充分肯定了双方的这次接触。注意,强伟没说这次是谈判,只说是接触,又从技术性问题上承认了河阳一方的不足,然后道:“能跟瑞特这样的世界一流公司合作,是我们的梦想,也是河阳经济未来发展的主方向。非常感谢欧阳先生能在百忙中到河阳来,实地了解,并切切实实为河阳经济的腾飞着想。既然双方都有如此好的诚意和合作发展的信心,我们何不换一种合作方式呢?这两天欧阳先生的话让我大受启发,我就想,我们更应该拿出一种大诚意、大气魄,以更快捷的方式促成这次合作。我有个大胆的建议,提出来让欧阳先生跟麦瑞小姐考虑,也让在座的专家组还有河阳的同志们考虑。我想修正一下双方合作的方向,将投资改为兼并,说收购也行。我们大胆地把本市最大的国企——河化集团拿出来,以最优惠的政策还有条件,出让给瑞特公司。这样,征地、项目报批,还有一大堆事儿就都免了,厂房是现成的,设备也是现成的,工人也是现成的,只要瑞特公司注入资金、技术,短期内培训一下职工,项目马上便能启动。一则省了很多前期工作,二则呢,也能让我们的上万号工人有饭吃。当然,具体细节问题,我们可以再谈,我准备了一份资料,是有关河化集团的,请欧阳先生过目。”说完,他冲秘书一挥手,秘书肖克平很利落地从另间屋里拿来了资料。 lZcTr5gguHMP/TdtfYCsFTK8TowHd+brUQZzosPKBekIQicdjXVaKa+EKJMYq1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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