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记冲着牛明说话,叫的也是牛明的名字,可林荫却感到是对自己来的,感到自己受了伤害。从表面上看,这是照顾自己的面子,可你是一把手,应该承担责任却不让你承担,应该批评你却不批评你,而是批评你的副手,这无形中会降低你的威望,而受批评的副手却不会有任何损失,相反,还会让人感到其特别重要。牛明显然明白这一点,低着头用谦虚诚恳的语调说:“我们公安局有责任,连首脑机关都没保卫好,应该受到批评,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牛明话音刚落,于海荣又开了口,“万书记批评得对,这起案件不是偶然的。公安机关要抓大事,鸡毛蒜皮的治安案件,犯得上下那么大力气吗?我看,今天这起案件是个警钟,要是不接受教训,恐怕还有更严重的案件发生!”
话开始说得还含蓄,可后边就明白了。林荫听着,脸上发热,心中冒火:咋的?马上就报复哇!清水治安不好,我刚上任有什么责任,想干什么?!可是,在这种场合,有天大的火也不能发,跟几位市领导第一次见面,不能留下缺乏涵养的印象。还好,陈副市长在旁听不下去,一个横炮打过来:“哎,于书记,你这话到底啥意思,我咋听不明白呢?发生这起案件,公安局固然有一定责任,可林荫同志刚上任,也不能都推到他身上啊。要是打板子,老曾最应该挨揍,咋没见你批评过他呀?再说了,市委大楼出了案子,咱们在座的也都有责任,最起码,我这政法委副书记有责任,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是专职政法委副书记,又在这幢大楼里办公,就一点责任也没有?”
于海荣被呛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戴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黄白净的脸膛明显地红了,用恼怒的声音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公安局应该加强内部安全保卫工作,我既然是政法委副书记,就有批评他们的权力!”
陈副市长正想反驳,许副书记从旁接过话:“我说两句吧。我觉得,公安局的内保工作抓得还是挺紧的,黎树林就来过市委好几次,检查安全保卫工作……说起来,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我是政法书记,去年还分管过常务,在内部安全保卫工作上确实过问不多。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关键是尽快破案!”
许书记的话赢得了在座领导的赞同,林荫才觉得心情松快了一些。
万书记把话接过来。“那好,你们公安局表表态吧……对,小牛,你管刑侦,先把情况介绍一下,再谈谈怎么破案,什么时候能破案?”
林荫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这……”牛明看一眼林荫,“这,我也是刚到不久,现场勘查还没结束,目前只知道一楼有人被杀,三楼被撬6个办公室,20多个抽屉,还有几个卷柜,其它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核实……至于破案,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破,什么时候破!”
牛明说完又瞅了林荫一眼。万书记听了冷笑一声:“说得对,是啊,警察也不是神仙,谁敢保证哪起案件一定破,什么时候破呢?可是,市委大楼发生这么大的案件如果不破,你们公安局怎么向市委交代?市委又怎么向地委交代?跟你们说吧,你们破不破是另一回事,反正我等一会儿就向地委领导汇报,案件不破,我就辞职,没脸再当清水市委书记了!”
一片沉默。慢慢地,在座的领导都把目光望向林荫和牛明,最后全落到林荫身上。
林荫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意识到,万书记的话不是随意说出来的,他辞不辞职不是主要的,而是在给公安局施加压力,给自己这个公安局长施加压力。万书记,你太过份了,是的,你们向地委推荐的公安局长人选是他牛明,可地委既然已经把我林荫派来,你就应该接受这个事实。你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不能不尊重地委的决定。你这是逼我呀……林荫,怎么办?如果保持沉默,人们会怎样看你?万书记虽然态度有问题,可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这么大的案子不破,你怎么交代,怎么向清水人民交代,怎么向谷局长交代,怎么向市委交代,怎么向地委交代……想到这里,他心中压抑的火焰“呼”地燃烧起来,身子也猛然站起,对着万书记和在座的领导,掷地有声地说:“好,我现在就代表清水市全体公安民警向各位领导表态,我们一定要侦破这起侵害首脑机关的案件,如果不能破案,我就地辞职!”
什么……
落到林荫身上的眼睛都睁大了,于海荣的眼睛好象也在墨镜后边瞪起,常委会议室内更加安静,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
万书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一闪即逝,他眼睛盯着林荫片刻,“你说的当真?林荫同志,你可不要赌气,我辞职是我的事,可不是逼你表态……你既然有把握,那么,你说,什么时候能破?”
步步紧逼。林荫迎着万书记的目光,坚定地说:“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也不是赌气不赌气的问题。市委大楼发生恶性案件,社会影响极大,如果不能侦破,我还有什么脸面当清水市的公安局长。我想,此案争取在一月内得到突破,三个月彻底破获!”
人们更惊讶了,牛明的小眼睛都瞪圆了,惊讶中,也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怀疑和讥笑的表情。于海荣用一种酸溜溜的语调在旁道:“牛明,怎么样,你服不服?怪不得你只能当副局长!”
林荫的心被刺了一下,这不是挑拨离间吗?想不到的是,牛明听后却脖粗脸红的对于海荣发起火来,话还很不客气:“放屁,这话有别人说的还有你说的?我是不行,所以只能当副局长,你行,怎么也没当上啊,不是还上省里找人了吗……”
这回,轮到于海荣脸红了,他张口就一句:“你放屁,我找省里怎么了,我还想找中央呢?你少找人了吗,谁不知道咋的……”
两人吵着,又站起来,拉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式。万书记气坏了,使劲一拍沙发:“都他妈给我把嘴闭上,坐下!”
挺好使,两人一下老实了,互相望了望,都乖乖坐下了。
万书记却气得呼呼直喘:“真不象话,成什么样子了?还是领导干部呢,跟市井无赖差不多,什么水平?”好不容易压住火,改用平和的语气对林荫说:“林荫同志,你有决心是好的,可不能义气用事,破案可不是光凭决心就能破呀!”
陈副市长说:“是啊,林荫,谁都知道,现在的案子越来越难破,你别把话说得太满,只要你尽到心,使到劲儿,市委是能够理解的,万书记也是能够理解的!”
许副书记也用担心的口吻说:“现在犯罪分子作案手段越来越狡猾,破案难度越来越大,谁也不是神仙,怎么能保证破案呢?这些年,你们公安局也有不少大案没破,也没追究谁的责任,只要你尽力就行了!”
林荫听出,两位领导是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很感激。可他并没改口,依然倔强地站着,用更大的声音说:“不,这起案件一定要破,三个月内不破案,我没脸面再见各位领导,没脸见清水市人民,没脸见全局民警,我就地辞去清水市公安局长的职务!”
真是不识抬举。
常委会议室内的空气好象凝固了。
片刻,有人慢慢鼓了几声掌,是于海荣,那掌声于其说是赞赏,莫不如说是讥讽。然而,陈副市长的掌声加了进来,是激烈的、赞赏的,边鼓掌边大声道:“好,好样的,林荫,我支持你,当公安局长就得有这个气魄,这才是真正对党和人民负责!”
掌声忽然多了起来,也变得真诚热烈了。好几位市领导加了进来。林荫的心也热了。但他知道,掌声是赞赏,是希望,是信任,也是压力,掌声越热烈,压力越大。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走。此案必须侦破。
万书记最后说:“好,公安局决心这么大,应该表扬。为了加强领导,我看,此案发生在二月二十三日,就叫‘2。23案件’吧,到三月二十三日时,我听你们的好消息!”
回到局里,方政委听到林荫立下军令状的消息,又惊又气又急,“林荫哪林荫,你这不是自己下套自己钻吗?这些年清水有多少案件没破?光人命案子就欠下多少?谁辞职了?你怎么能这么做?一点回旋余地也不留!”见林荫态度坚决,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你……反正咱俩是拴到一根线上了,破不了案,你辞职,我也不能再当这政委了。可我年纪大,下就下了,你正是好时候啊,咱清水公安工作还需要你呀!”
现场勘查和尸检结束后,林荫召开了案情分析会,除参加破案人员外,方政委、几位副局长和办公室副主任秦志剑也参加了。
会议首先听取侦技人员汇报勘查、检验和调查情况。法医汇报尸检情况。他说:“……尸检还没有完全结束,不过,已经发现左侧颈部皮下出血……胃内少许液体状食糜,不能辨有形成分,十二指肠空虚……死亡时间距最后进食在六至七小时之间……看来,受害人可能死于后半夜一至二时之间,有人从后方用手臂扼其脖颈,导致其死亡……”
阎法医边说还边比划着。林荫心一亮,“这么说,作案人是个左撇子!”
阎法医:“应该是这样!”
人们一振,侦查范围似乎一下缩小了。林荫镇静着自己,又让技术人员汇报现场勘查的痕检情况。技术科副科长洪宇一脸沮丧,“从现场勘查看,只有一人的足迹,从撬压痕迹上看,是用镙丝刀一类的金属工具,用撬压手段弄开的门和抽屉、卷柜,但没发现一枚指纹,现场的足迹也很不清晰,有的还被进屋的人破坏了……”
大家都知道洪宇说的是什么,但没人吱声。
林荫又问:“入口出口呢?能不能确定?”
洪宇摇摇头,“目前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从窗子进入三楼办公室,再从办公室内打开门锁,作案后从大门出去。这么说的理由是,有一扇窗子的玻璃被打坏,碎片落到室内,好象有人从外面打破玻璃,手伸进来把划棍搬开,推开窗子的。而且,大楼的前门是打开的,没有撬压痕迹,玻璃也没打破……可这只是判断,也有不确定因素……”犹豫一下,“我们注意到,现场在三楼,从外边很难攀缘上去,窗外只有一条很窄的镶边,人很难站住脚。所以,也不排除凶手是从大门进入楼内,作案后故意伪造现场。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内外勾结作案,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大家都看到了,被盗的都是市委领导办公室,这说明,罪犯熟悉现场情况,侵害目标非常明确。”
洪宇说完了,牛明却不耐烦地继续追问:“你到底啥意思?凶手到底是从前门进来的还是从窗子进来的?到底是外来作案还是内外勾结作案?说明白点!”把口中烟蒂扔到地上踩死,“真不明白养活你们干啥,说话两头堵,咋说都有理,你叫侦查员咋办?”
有人轻笑一声,洪宇的脸一下红了,不出声了。
林荫又问:“被盗物品都有什么?”
江波说:“没多少东西,被盗的都是钱!”江波拿出小本看了看:“万书记八百元,许副书记三百元,外出开会的刘副书记也联系上了,说抽屉里有一千元,组织部长是一千二百元,纪检书记和宣传部长说什么也没丢,政法委于书记丢了九百元。总计四千二百元!”
秦志剑嘀咕了一句:“看来,市领导都挺清廉的!”
有人低笑一声。
这个话题太敏感,再没人呼应,会场沉默下来。等了一会儿,林荫道:“现场勘查和尸检就这样了,大伙都发表一下看法吧。”
没人出声。林荫注意到,多数人眼睛都在看牛明的脸色,可牛明却不说话,点燃一支香烟,仰着脸抽起来,好象和他无关似的。还是方政委看不下去了:“我说几句吧,在座的都是刑警,刑警是干啥的?破案的?林局长已经向市委表态,如果破不了案,就地辞职。我现在也向你们表态,林局长辞职,我也跟着!”停了停,“局长政委因为破不了案辞职,可你们呢?你们这些专门破案的就安安稳稳呆着?要说责任,林局长刚来,能有什么责任,可他却把一切都扛在肩上了。你们呢,还是刑警吗?还有政治良心吗?谁该负啥责任还不知道吗?现在研究案情,有啥藏着掖着的,都谈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方政委说的正是林荫要说而无法说出的话。再看牛明等人,脸色都有了变化。牛明尽管强做镇定,可要用大口大口抽烟来掩饰。刑警大队长罗厚平的黑脸涨紫了,忍了忍,终于沉不住气了,垂着眼睛说:“这……我们不是不说,而是没啥说的,这……我是队长,就先说几句吧!”瞄了一眼牛明,又垂下目光继续说:“刚才技术科介绍了情况,虽然不能确定凶犯是从窗子进来的还是从前门进来的,可大门肯定是从里边打开的,因为没有撬压痕迹,玻璃也没坏,加之死者没有搏斗的痕迹,因此不能排除内外勾结作案的可能。为此,我建议,要把死者的社会关系做为一个重点进行排查……这只是我个人不成熟的想法,说得不对的地方,请领导批评!”
罗厚平说完,看看牛明,又看看林荫,垂下眼睛不出声了。
林荫看出,罗厚平是个老实人。他说的没有什么启发性,谁都能想得到。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人发言了,就鼓励道:“说得很好,就这么谈,不管对错,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谁再谈谈!”见没人吱声,眼睛盯住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江波,“江波,你是大案队长,你谈谈吧!”
听到局长点名,林荫灵活的大眼睛闪动一下,先看一眼牛明,然后慢慢道:“这……我还没考虑成熟,我基本同意罗大队的意见,应该围绕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不过……我补充一个细节,我赶到现场时注意到,走廊里有两个灯是开着的,问了一下,市委大楼经常这样。如果这样的话,罪犯进楼后很容易辨认哪个是领导的办公室……我还了解了一下,市委大楼平日人出人进没人盘问,登记制度执行得也不严格,所以,凶手即使在白天进来查看情况,也不会引起注意……我的意思是,凶手也有可能是从三楼的窗子进入楼内,作案后下楼杀了值班员,然后打开前门离去。所以,这起案件也可能是外来人干的!”
这话虽也是两头堵,可还是很有启发性。林荫感到这个江波头脑还是很够用,表达得也很清楚。就表扬了两句,再次鼓励大伙发言。可人们再没什么说的了,有两个中队长发言,也是重复罗、江的话。这时候,林荫发现,刑警大队几个年轻的中队长眼睛直往秦志剑身上照,而秦志剑却把脸扭向一边,故意躲避这些目光。还是方政委点了名:“对了志剑,你也干过刑警,没少破案子吗,也谈谈吧!”
林荫注意到,方政委这么一说,那几个年轻中队长的目光都亮了。秦志剑却一偏头说:“我是被刑警甩出来,能谈出啥来?我没想法,啥想法也没有!”
话里有话。林荫发现,牛明听了秦志剑的话神情有点紧张,罗厚平和江波的表情也不自然。有两个年轻的中队长还耳语了两句。
气氛有点尴尬,治安副局长黎树林咳嗽一声开口了,“这个……我是管治安的,可治安和刑侦分不开,扔块砖头吧。常言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牛局,你别有想法啊……我觉得江波说得有理,不能排除外来人做案的可能性,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咱们市铁路公路好几条,来去很方便。所以,我建议查一查旅店,看这两天有没有可疑人住过……对了,还应该查一查出租车和公共汽车,看案发前后有没有可疑人打车来去!”
牛明冷笑一声,“全市几千台出租车,几十辆公共汽车,还有火车站,怎么查?”
黎树林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当然不好查,要是好查我黎树林自己就立功了,案子一发就破,要你刑侦局长干什么?我把思路提出来了,听不听,咋干,都是你的事!”
牛明哼声鼻子。
在黎树林说话的时候,林荫又发现秦志剑与挨着他的一个年轻中队长耳语了几句。因此,等会场一静下来,就指着年轻的中队长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中队的,你谈谈!”
罗厚平忙介绍:“他叫李飞,是四中队长……李飞,你说说吧!”
李飞咳嗽一声,瞄了一眼牛明,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我觉得,这起案子和去年税务局那起撬盗办公室的案子有点相似,是不是可以并案侦查……”
“扯蛋!”没等李飞说完,牛明就顶了回去,“那是盗窃,这是杀人,有什么相似?”
“可是,这……刚才法医说了……”李飞看了牛明一眼,终于摇摇头:“这……我也没考虑成熟,算了,不谈了!”
林荫心里画了个问号。
又提示了一遍,再无人发言。林荫转向牛明:“牛局长,你看,咱们该怎么开展工作?”
牛明是刑侦副局长,如何开展侦破自然应由他来部署。可听了林荫的话却摇头说:“不行,我现在还没想出一二三来,再说了,这么大的案子,单靠我们刑侦一家肯定不行,得全警参战。你是局长,考虑得更全面,请您做指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