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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林荫气得在地上不停地走着,嘴里反复地说着这几个字。眼前浮现出牛明那精明的小眼睛,那白里透红方方正正的脸和紫色的嘴唇,浮现出老曾那油光光的黑脸,那黑亮黑亮的背头,觉得他们是那么可憎。妈的,老曾他一拍屁股走了,把这一切给自己扔下,上级又不了解,自己如果如实立案,发案数肯定要丰去,破案率肯定要下来,再把他未立的补上去,破案率就更低了。不知情的,会怎么看这一切?

可是,有什么办法?你能象他们那么干吗?那样良心能过得去吗?那么干,瞒得了一时,能瞒长久吗?就算能瞒下去,可这些案件不立,时间一长,谁还记得,那些犯罪分子不就逍遥法外了吗?

“妈的,犯罪,渎职……”

骂归骂,可这么办才好?向上级反映?前后任公安局长,你要真这么干,肯定会被人认为你整人。这年头就这样,是非是颠倒过来的,他们这么干没人说什么,你要反映他们,反会说你人品不好,会把你搞臭了。再说了,老曾上边有人是人所共知的,他能受到惩罚吗……还有,你要真揪起这件事来,会耗费大量精力,刚上任,还干不干别的工作了……咳,算了,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算了!

“叮铃铃……”

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林荫吓了一跳,可听了听却不是办公桌上的电话,再仔细一听,在怀中。怪了,手机刚配上就有人打进来,是谁呢?看看显示屏幕,不是本地号码,林荫按了“OK”,慢慢放到耳边:“喂……”

“哎呀,可找到你了,是林老弟吧?没听出来吗?我是老曾啊,你的前任……”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虽然没有好感,也得努力做出热情的声调:“啊,曾局长,您好,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别说了,给你办公室打了好几次电话也没人接,后来给郝正打了电话,知道了你的手机号码,才打通了……怎么样,感觉如何?妈的,清水太复杂,我可偿过滋味了,今后老弟有啥事不明白,问问大哥,没坏处……行了,咱也别绕弯子了,跟你讲个情,你今天拘了三个人是不是?能不能给大哥个面子,从轻处理。我要求的不过份,人已经拘了,再放出来也不是那么回事,能不能少拘两天,半个月太长了,五天怎么样……”

林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激动起来:啊,你走了,把一屁股屎扔给我,还腆着脸来讲情。情绪带进了话里,语调也显得生硬:“曾局长,这恐怕不行,你是老公安局长了,咱们能这么执法吗?”

“你看你看,”老曾电话里说:“怪不得都说你不开面,还真不假。老弟,你别给我上法制课了,这又不是什么大案子,治安处罚,轻点重点又有什么……怎么,不行?好好,我不是清水公安局长了,说话不算数了,也不求你了。不过我老曾可得警告你老弟,我说过了,清水的事情相当复杂,我也曾经想秉公执法来着,可终于明白行不通,你要是这么干,哼……不是大哥吓唬你,好自为之吧!”

老曾放下了电话。

林荫知道,又得罪了一个人,得罪了前任,得罪了另外一个公安局长。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后可咋处哇……第一个是交通局长蒋实全,第二个是市政法委副书记于海荣,第三个是地区政法委副书记何大来,第四个是宝山县公安局长老曾。到任刚大半天,就得罪了四个人,而且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是领导人物,今后还会得罪多少人呢?

陈副市长嘱咐说不要有压力,安心睡觉,可能没压力吗?能安心睡觉吗?能睡得着吗?

林荫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十点多了,该睡了,可一点睡意也没有。

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袭来,攫住了他的身心。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又是谁?林荫有些畏惧地看了看电话,慢慢拿起。

电话里是个陌生的男声:“是林局长吗?”

林荫小心地回答:“是我,您是哪位?”

电话里的声音:“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一个正直的人,支持你的人就行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代表一群人,代表那些个体车主和司机,代表很多清水下层老百姓……林局长,我们知道你今天拘留了大军子三个手下,我们都拥护你,感谢你,你做得对,做得好!”

林荫:“这,你……”

“你不要再问我是谁。”电话里的人说:“请听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收的线费是怎么回事吧?本来,上路的车把该交的费已经都交了,可我们清水交通局把全市各条公路都承包给了大军子手下,哪个车要上路,跑哪条路,还得给他们交一笔上路费,他们只交一小部分给交通局,剩下就是自己的了。这纯粹是车匪路霸,根本就不是什么执行公务。我所以告诉你这些,是知道你一定会承受很大压力,谁再找你说情,你就把他们顶回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

电话里继续说:“林局长,这些年,大军子他们把清水老百姓害苦了,希望你能主持正义,把他的罪行都挖出来,那时,老百姓会给你烧高香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千万别辜负老百姓的心哪……好,太晚了,影响您休息了,再一次表示感谢!”

电话说撂就撂了,林荫想追问一下是谁都来不及。

虽然不知是谁,可心情却好转了不少,孤独的感觉一下冲淡了,远去了。一股热流从心中生起,暗暗对自己说:林荫,你可千万别辜负老百姓的期望,千万不能有辱使命啊!

看看表,快十一点了。确实该睡了,明天还有事。

然而,刚刚脱衣上床,床头柜上的串连电话又响起来。

又是谁,又是说情的?还有完没有!林荫再也忍不住,抓起话筒粗鲁地问:“谁,有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女声:“怎么了?咋这动静啊?跟谁生气了?”

是听了十几年的声音。林荫这才松了口气,尽力把语气变得平和些:“啊,秀云哪,没什么,你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妻子犹豫了一下:“是有点事,今天,我们纸箱厂的书记找我了,说他在清水有三个朋友被你给拘留了,求我说说情,我知道你的脾气,可书记再三让我跟你说,你看,你能不能轻点处理……”

火“忽”的从心底烧上了大脑,妈的,这也……憋了一天的怒火一下子都冲着妻子喷出去,林荫冲着话筒大叫起来:“不行,谁也不行,你就为这给我打电话呀,告诉你们那个书记,坚决不行,让他好好学学法律……”

秀云一下被震住了,懵了。好一会儿话筒里才传出她委屈的声音:“不行就不行呗,你这是干什么,吃枪药了咋的,冲我发什么邪火呀!”

林荫一想也是,咽了口吐沫,把怒火也咽了下去,努力改为温和的口吻:“啊,我不是对你,今天晚上烦透了,讲情的太多了,电话一个接一个,闹得我都没法睡觉了!”

秀云担心起来:“这是咋回事啊,都谁说情啊,你都给顶回去了吧……我知道你的脾气,要好好跟人家说,千万别发火!”

林荫不想让妻子担心,转了话题说:“没什么,你别惦念,哎,爸爸怎么样,他没事吧!”

妻子:“没事,天暖了,今天晚上咳嗽轻多了,你放心吧!”

林荫叹了口气:“我不在家,担子全落到你一个人身上,受累了!”

秀云轻笑一声:“咋客气起来了?”静了片刻,柔柔的声音传过来:“林荫,不知咋的,我今天晚上就是睡不着,老是……老是想你,我看,还是早点把家搬去吧!”

怒气不知不觉被温情所替代,林荫的口气也更温和了。“说这话也不害臊,都老夫老妻了……搬家的事得等一等,我刚来,哪有时间,忙出个头绪来再说吧,好,睡觉吧,晚安!”

妻子的电话使林荫的心中生出一丝温馨,心情也好转了不少,他看看表,十一点多了,这才关灯睡下。可是,一闭上眼睛,抱病在身的父亲,淘气而聪明的儿子,温柔体贴的妻子都浮现在眼前,不能不让他惦念,好久好久他才进入梦乡。林荫进入了梦乡,可清水市还有人没睡,其中就有三个人男人。他们聚集在一个大饭店的贵宾间里,眼前摆着的酒菜十分讲究,却没人动筷。看上去,他们已经唠了好一会儿,眼前的烟灰缸都满了,室内也满是烟雾。此时,一个人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说:“看来只有这样了,他们蹲几天倒不要紧,可传出去人们会怎么想,叫我挂不住脸儿啊……妈的,这小子是软硬不吃啊。他到底是这种脾气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第二个男子也干了眼前的酒,恨恨地说:“别抱幻想了,我多少知道他一些,他跟老曾不是一种人,在分局挂职锻炼时就把白山市的‘吴老三’收拾了。妈的,都怪于海荣那王八蛋,要不是他跟我争,何至于出现这种局面?听说,地委讨论干部时,有的领导就说,到处活动的人不应该用,姓林的不争不抢,人正派,应该选他这样的人。妈的,他于海荣也活该,我没上去他也白忙活一场……”

一听就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正是清水市公安局副局长牛明。他说完自己的事,他又关切对第一个汉子道:“‘老刀’他们拘了没什么了不得,也就半个月的事儿,好在我把话捎给了他们,不会乱说什么,就忍了吧,万一让他整出别的事就更麻烦了。对了,让赫刚远点跑着,躲一阵子,我放他的事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还得告诉弟兄们,暂时都小心点,别让他抓住把柄,吃眼前亏!”

第一个汉子阴着脸听完没说话。年轻一些的第三个汉子却“啪”地将手中酒杯摔到地上:“我就不信邪,公安局长有啥了不起?妈的,跟我们弟兄过不去没他好果子吃。我看,前这事不能这么拉倒,等一会儿我让几个弟兄去找老杨爷俩,他们要是不咬,也不会有这事,得让他们明白明白,不然,他们会反天的!”

第一个男人急忙阻止:“你别又耍疯,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安局长,又新官上任,跟他硬干吃亏,咱们还得跟他来软的,先礼后兵。当初老曾不也装了一阵儿吗?最后还不成了咱们的人,对他也得先用这招儿……牛哥,你也注意点,和他搞得太僵不好……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别太当回事。天不早了,你也别回去了,先泡一泡,然后按摩一下,新招了两个小姐,有点绝活儿……”

牛明感兴趣地听完,想了一下挥手道:“不回去就不回去,他姓林的还能把我鸡巴咬下去?该玩玩,该乐乐,他能怎么着?”

林荫做了个梦,一个怪梦。梦中,他在清水大街上走着,街上人车很多,摩肩接踵的,可是没有一点声音。他走着走着,忽然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可这双眼睛在哪儿却看不见,好象在人群里,在街道两旁楼房中,在楼房的后边,无所不在,这双眼睛好象还很有力量,随时要置自己于死地。他想找这双眼睛却找不到,一阵巨大的恐惧和孤独袭来。他想拨个电话,刚把手机拿出来,它自己却激烈地响了起来,怎么也不停,把大脑震得直痛……

林荫醒来了,被电话的铃声震醒了,他挣扎着伸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话筒放到耳边,梦乡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

“林局长,你知道吗?市委大楼里好像出事了!”

“什么……”林荫觉得自己声音都变了。

电话是秦志剑打来的,他声音急促地说:“我早晨起来跑步,碰见刑警大队两台车驶向市委大楼,就跳了上去……一进楼就发现地上有具尸体,我看出他们没报告你,就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林荫听了报告又惊又气。惊的是自己刚到清水,事件就一起接一起,昨天好不容易处理了歹徒打人事件,今天市委大楼又出了命案;气的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却没人报告自己一声。他放下电话,穿好衣服,脸也顾不上洗,叫起值班司机往楼下奔。边走边想,市委大楼发生杀人案,影响肯定会很大,这真是对自己的考验和挑战:看你这新来的公安局长有多大本事,能不能破案吧!市委大楼门口,站着身材高大的年轻刑警高翔。林荫急问情况,他脚跟一磕,立正回答:“有一个人死了,三楼还有几个办公室被撬,我没有上楼,具体情况不详!”

林荫走进大楼,果见地上趴着一个死尸。两个技术人员正在勘查现场。奔上三楼,又见好几个办公室的门开着,刑警们的身影出出入入地忙乎着。林荫一看门牌,心又“咯噔”一声,有书记、副书记,还有纪检书记、政法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等,都是市委领导的办公室。刑警大队长罗厚平听说林荫来了,从一个办公室走出来,小声报告说:“大致看了一遍,被撬六个房间,六个办公桌,二十多个抽屉,还有五个卷柜。”

林荫四下看了看:“牛局长呢?他在哪儿?”

罗厚平:“这……他没来,和他联系不上,手机没开,传呼不回,打家里电话,他爱人说……说……”

罗厚平欲语又止,林荫着急地:“说什么?快点!”

罗厚平:“她说牛局长昨天挺晚给家里打电话说有紧急案子要办,夜里没回家。她还反问他是不是跟我在一起!”

这……

林荫心里的火一股股往上窜,瞧吧,出了这么大案子,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却失踪了。想了想又问:“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罗厚平:“这……牛局长说过,发生案件一定要先报告他,所以……啊,不是,接报案后光顾着急了,天又太早,怕影响您休息,想等一会儿再报告你!”

林荫听出了点什么,哼一声鼻子道:“从今以后,凡发生重特大案件,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告我!”

罗厚平“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两句,目光却被林荫背后什么吸引,闭上了嘴。林荫扭过头,正是牛明急急地奔过来。

牛明目光从林荫眼睛滑过,转向罗厚平,大声道:“发生这么大案子,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罗厚平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牛明声音更大了,“罗厚平,我问你呢,谁把我这刑侦局长撤了?这么大案子为什么不及时报告我?”

罗厚平无奈,只好低声说道:“我找不到你,打手机你又没开,传呼也没回……”

牛明的脸忽的红了。“啊,对……昨天夜里……我岳母犯病了,我下乡去了,那里手机不通……”

谎撒得不圆满。林荫哼了声鼻子。“你岳母有病你爱人怎么不知道啊,应该让她跟你一起去看一看!”

牛明的脸青红不定,恶狠狠看了罗厚平一眼,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怕老婆的人,啥事都向她汇报……我岳母确实病了,谁要不信可以去调查!”

林荫无意纠缠这事,正要谈谈案子,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牛明回过头,抢先叫出声来:“万书记,许书记……”

林荫想不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两位市委领导。走在前面的显然是万书记,四十七八岁年纪,五短身材,神情严峻。略后一点的是主管政法的许副书记,四十一二年纪,中等身材,沉稳文雅,透出几分书卷气。后边还跟着几个市领导,于海荣也在其中。林荫略有尴尬地迎上前,强做笑容,伸出手去。万书记轻轻握了一下,就急急向自己办公室奔去。一个刑警见状急叫,“万书记,你不能进,破坏现场……”万书记不予理睬,哼声鼻子自顾跨进屋子。其他几位领导见了也要效仿,却被一个刚刚来到的大嗓门叫住了:“哎,于书记,陆部长,黄部长,你们不能进屋,要保护现场,等勘查完再进!”

说话的正是陈副市长。许副书记被提醒,也和陈副市长一起制止,几位领导才勉强停住脚步。这时,万书记从办公室走出来,脸色更是难看,向几个领导干部一招手,“上常委会议室!”走了两步又停住,手指牛明大声道:“牛明,这回就看你的了……对了,你也来一趟……还有林荫!”

万书记的举动让林荫心里很不舒服。牛明虽然分管刑侦,可毕竟是副局长。万书记这么一叫,好象公安局长是他,自己则却可有可无一般。

常委会议室。没等大家坐好,万书记就暴发了:“市委大楼发生这种事,我们怎么向地委交代?清水市的治安怎么成了这样?牛明,你说说,你们公安局是干啥吃的?” ACqrrpUFhQZd1CcWK2NbtDzS/1Ejsuu6r6TXbXN7w2gIWaI7f5mELGBNxujcoI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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