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城出现在前面。城郊大桥头,停着一辆警车,警车外站着四个人,林荫认出其中二人,一个是清水市公安局的方政委,另外一个是政工科长李婕。他们出城迎接来了。
林荫长期在地区公安局政治处工作,和各县市区的政委和政工科长都较熟。方政委五十出头了,有一张质朴的深色脸膛。此时,他站在四个欢迎者的最前面,远远就将手臂扬起,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林荫一下车,就急急迎上来紧紧握手。“林局长,想不到咱俩会一个锅里绞马勺,太好了,欢迎,欢迎……谷局长,张主任,你们亲自送林局长上任,我代表清水公安党委表示感谢呀……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局的周副局长,分管常务;这位是政工科长李婕;这位是司机老孙……哎,牛明,你怎么和林局长碰到一起的?都认识了吧,我就不介绍了……”
林荫从方政委无意中的话听出,原来牛明并不是迎接自己的。那他是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说谎?扭头看了一眼,见他脸色发红,支支吾吾闪到一边。眼前是即将朝夕共事的战友,林荫也顾不上多想别的,急忙一一握手。周副局长四十七八岁年纪,身着警服,一举一动中带出军警风度,与林荫握手前,还先来一个标准的敬礼,倒把林荫闹得有点不好意思;政工科长李婕也早就认识,是个三十多岁挺干练的女同志。最后一个是司机老孙,一个瘦长的中年人。
寒喧过后,方政委张罗着上车回局,并把林荫让到自己带来的车上,这也是台4500。他坚决让林荫坐到前排,然后,三台车驶往市区,驶往清水市公安局。
清水市公安局大楼出现了,林荫的心跳加快了,从今以后,自己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和工作了。他定睛向前看去,大楼是新盖的,很是气派,蓝盾高悬,令人瞩目,给人以威严和安全的感觉……哎,大门两边怎么有两头石狮子呀,这可不太好,公安机关又不是封建衙门,这儿成啥了,群众会怎么看?以后得处理了!
虽然美中不足,可总的感觉还不错。车驶近后,林荫还发现,大楼外早有很多人在等待。没等下车,一些着装和没着装的警察就迎上来。下车后,方政委一一做了介绍。因为人多,林荫只记住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黎树林,这是个大个儿络腮胡子;姓靳的纪检书记,是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瘦男人,而科所队室的头头儿们就一时分不清了。
寒喧后,牛明又凑过来问林荫,车里的三个歹徒该怎么办怎么办。林荫说:“依据有关规定,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过,从他们的表现看,干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回了,要深挖一下,如果真是屡犯,证据确凿,刑事处分不了就劳动教养!”牛明答应着退下,把三个小子交给迎上来的几个刑警。仨小子到了公安局反倒精神起来,一个个仰着脖子,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晃晃荡荡随几个警察走进楼内。
林荫正想进楼,却被方政委拦住。他用请示的口气说快中午了,饭店已经准备好接风酒宴,是不是直接去饭店。林荫惦记着路遇的事,说:“吃饭来得及,得马上组织警力办这起案子,这三个人要抓紧讯问,逃跑那个凶手更要尽快抓获,错过战机就不好办了。”
牛明听到这话忙搭腔对方政委说:“方政委,我看你们陪林局长先去饭店,我组织人把这个案子搞一搞,晚去一会儿。”又对林荫:“林局长你放心喝酒,我一定尽全力把这案子办好,让你满意!”
林荫虽然有些疑虑,可刚来,不能对战友表现出不信任,就坦然表示同意:“就这么办吧,跟大家强调一下,一定把案子查清,口供、证言都要搞实,办成铁案。对逃跑的赫刚更不能放过,抓紧堵截追捕,一定要把他抓获!”
说完,几人再次上车,调过头,向另一条街道驶去。林荫有点不安地对方政委说:“方政委,我到任后就奔饭店,会给大伙留下什么印象啊!”方政委叹口气笑笑说:“咳,这种风气大伙早就习惯了。一会儿陈副市长和政法委于书记还要来陪你呢!”
饭店在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上。车未到跟前,先看到饭店门外有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男人。他圆头圆脑,笑容可鞠,下边一条便裤,上身却是崭新的警服,可又没戴警衔。林荫一下车,他就喜笑颜开地迎上来握手:“林局长,您可来了,盼您好多日子了……哎呀,谷局长张主任也来了,请进……”
林荫还以为此人是饭店老板,想不到周副局长却介绍道:“这是咱局办公室郝主任,郝正。”
郝正早已站到饭店门旁,将门拉开,把各位领导让进。
几人在郝正的引导下进入一个宽敞的包间,饭桌上,餐具早已摆好。郝正把领导们让坐下后,又招呼服务小姐倒茶。大家刚喝几口,一个服务小姐匆匆跑进来对郝正说:“郝主任,外面又来两个人!”方政委一听急忙站起:“陈副市长和于书记来了!”几人忙出去迎接,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从楼梯口走过来。高个儿的在前,五十来岁,身材魁梧,满面笑容;矮个儿的在后,不胖不瘦,戴着墨镜,面容和表情都看不太清。高个儿是个大嗓门,人还未到,声音已传了过来:“林局长您好……啊,谷局长亲自送来了,还有张主任,太好了,谢谢你们对我们清水公安工作的重视……这位是林局长吧,咱们是第一次打交道,认识一下吧,我是陈国民,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首先代表清水市委市政府对你表示欢迎!”
林荫在和陈副市长握手的时候,感到他的手掌又宽又大又热,十分有力,相握时把一种热情和温暖传导过来。
握完手,陈副市长又把身后的矮个儿介绍给林荫:“这位是政法委于书记,于海荣,他可厉害,是专职副书记,今后你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多,得处好关系,不然,小心给你小鞋穿!”
于海荣和陈副市长正相反,他的手凉凉的,礼节性地搭一下就缩了回去,脸上好象是笑了一笑,但因为墨镜没摘,也没有看清,不敢肯定。
落座后,陈副市长又大声对林荫说:“本来许书记要来,可有个场儿非他应酬不可,就让我们俩全权代表了。还特别嘱咐我跟林局长多喝两杯,表示他的意思!”
林荫一听这话急忙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会喝酒!”
陈副市长一听哈哈笑了:“不会喝酒,不会喝酒怎么当公安局长?”转向谷局长:“谷局长,听说我们这位公安局长是你向市委大力推荐的,你是不是有点识人不明啊,他不喝酒怎么适应清水的公安工作呀!”
谷局长向林荫一眨眼睛笑道:“林荫,看来你今天得破破戒了,好好跟你的副市长喝喝,不然,你干不好这公安局长!”
林荫一时不知何意,心中十分着急。张主任在旁把话接过来:“陈副市长,林荫跟我一起工作多年,我能证明,他确实不喝酒。我是政治处主任,管干部的,没听说过任用干部有不喝酒就不能提拔这一条!”
陈副市长笑道:“你说那是条文上写着的,我说这个是实际执行的,我这个管着你那个。张主任,也不是我批评你,看来,你这政治处主任也不合格,这手下干部怎么培养的,都世纪之交了,还没培养会喝酒,怎么当跨世纪干部啊!”扭头对郝正道:“郝主任,时候不早了,上菜,今天我要好好跟林局长喝上一场,给我们俩一人上两瓶——”顿了顿,看看林荫,哈的一笑:“上两瓶农夫山泉!”
陈副市长说完放声大笑起来,得意地对林荫道:“怎么样,吓坏了吧,谷局长没跟你说过吗?他知道我,我也不喝酒!”又用夸赞的口气对众人道:“这年头,找一个不喝酒的公安局长还真难呢!我这人说话爱走极端:有人说,酒杯下去,工作上去,那纯粹是放屁。这样的干部我见得多了,在酒桌上那话说的,滴水不漏,可工作干啥啥不行。好,林局长,就冲你不喝酒这一条,我陈国民就先有了几分信任!”
原来如此,林荫如释重负,对这位副市长有了几分好感。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接风酒宴开始。第一杯酒由由谷局长提议。他说:“大家都知道,清水是全区最大的市县,清水的治安形势对整个白山地区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因此,无论是地委还是地区公安党委,对清水公安局班子的配备都非常重视。刚才陈副市长已经把话说明了,我也不隐瞒观点,我确实向市委推荐了林荫同志,但我完全是从工作出发。请陈副市长和于书记向市委市政府转达我的话:林荫同志为人正直,事业心强,政治业务修养都很好,用我们公安机关的术语说,就是整体素质好,而且有开拓精神。当然,人非圣贤,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林荫还年轻,在某些方面不够成熟,而且嫉恶如仇,遇事有独立观点,还有点爱激动,这既是一个人的优点,可对领导干部也是弱点,因此还希望陈副市长、于书记多多理解支持,更希望清水市公安党委班子全体成员积极支持,大力配合……好了,我相信,在新班子的领导下,清水的公安工作一定能够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来,干……啊,不,大家喝一大口,陈市长、林荫你们随便!”
陈副市长受了谷局长话的刺激,“咕嘟”一声半瓶水下去,站了起来:“我这人兴致来了,也就不管什么程序了,话憋在肚子里太难受。谷局长,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嫉恶如仇怎么了?遇事有独立观点怎么了?爱激动怎么了?这都是优点,怎么都成缺点不足了?你是不是批评我呀?我就不成熟,也爱激动,五十出头的人了,就是没学会做人,有话肚里憋不住,非说出来不可,看见来气的事还爱管,有时还把自己气得要死要活的,所以,总是得罪人,在官场混得挺一般,副县级干了快十年了,还是这个熊样儿,眼看往退休奔了。可我觉得,这比那些所谓成熟的人要好,比那些总也不激动的人要好,因为我是人,是有血性的人,只有有血性的人才爱激动,我永远也不会象有些人那样成熟!”瞥了身旁的于海荣一眼:“你看人家于书记多成熟,这半天硬是一句话不说……行了,感谢地委给我们清水派来个好公安局长,我太高兴了。对了,我还得跟林荫同志表白一下,你不要戒备我。我看过一些反腐小说和电视剧,那腐败分子都是副县长、副市长或者副省长,特别是副市长最多。太不公平了,副市长里边是有腐败分子,可你们想想,到底谁说了算?副手不是在正手领导下吗?如果正手堂堂正正,副手他敢作妖吗?就是作妖,能架住正手整吗?作家们也欺软怕硬……啊,扯远了,来,林局长,咱哥俩单喝一杯,只要心里有,喝啥都是酒,来一大口!”
陈副市长坐下后,张主任举起酒杯:“自从林荫同志被市委确定为清水市公安局长的人选后,我的心情就一直不平静。大家都知道,林荫多年来在政治处工作,他能当上公安局长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政工干部搞不了业务,当公安局长更难胜任。我认为,这是一种认识误区,去年林荫下分局挂职锻炼一年,分管过刑侦,表现怎么样?说到这儿我得感谢谷局长慧眼识才,大力举荐。我以个人的名义保证,林荫一定能把清水市公安工作带向一个新台阶!来,林荫,老主任跟你干一杯,大家陪着!”
林荫被三位领导的话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无论是谷局长、陈副市长还是张主任,说这些话都是在给自己树立威望。因此,张主任落座后,他忍不住站起来,端着酒杯对所有人说:“对不起,我又激动了,也不管什么程序了,抢先说几句吧。我知道,自己远没有各位领导说得那么好,身上还有很多缺点不足,官话套话我就不说了,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干好工作,都让事实来证明吧。我只强调一点,我的性格好象和陈副市长有点相象,有话忍不住,总要说出来,对人和工作要求也过严,爱批评人,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希望大家在今后多理解……来,大家一起喝一大口!”
接着是方政委说话。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诚恳地说:“我当政委好多年了,林局长原来又在政治处工作,接触较多。说心里话,我对跟林局长搭班子由衷地高兴,我了解他的为人,也知道他的能力水平。大家也知道我这人什么样,配合了好几任局长,哪任都没闹过矛盾。本来,觉得年纪大了,劲头儿也不那么足了,可这回林局长来了,没办法,我只能鼓起劲头儿,更好的配合。我希望大家和我想的一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和一切不团结的现象做斗争,把咱们清水市公安工作搞上去!”
方政委的话赢得了在座班子成员的一致赞同。接着,每人和林荫都喝了一杯酒,说的话也大同小异。班子成员说完后,办公室副主任郝正也悄悄凑到林荫身旁低声说:“林局长,我早听说,您是个正派人,一直盼着您来了,今后我们办公室的工作就好干了,您对我一定严格要求,有啥毛病及时指出批评……来,我陪您喝一杯,您喝水,我喝酒!”
郝正喝完后离开,牛明却风风火火从外面闯进来:“对不起,来晚了!”坐下后二话不说,满满倒了两杯酒,递给林荫一杯:“林局长,我只说一句话,保证支持你工作。咱哥俩干一杯!”听说林荫不喝酒,露出惊奇的目光:“林局长,这可不行,你不喝酒咋带我们干好工作呀?到了清水,不喝也得喝,来,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要不喝就是对我们清水没感情,对清水公安民警没感情,来,干!”
这是什么话?林荫心里不悦,可这种场合不便发作,向旁边瞥了一眼,见大伙都盯着自己,便接过酒杯对牛明说:“按照你的逻辑,酒喝得越多感情越深、喝得越多工作干得越好是不是?你刚才已经表态要支持我工作,我还不知是真是假,为了表达你的心情,你先喝下去!”
牛明一愣:“好,喝就喝!”说着一仰而尽,还把酒杯倒过来让林荫看。“林局长,这回该你的了!”
林荫仍然不喝:“对不起牛局长,刚才我说的话是你的逻辑,而不是我的逻辑,我的逻辑相反,感情深浅、工作干好干不好与喝酒无关,甚至相反,因此,我做为公安党委书记,到任后的第一项建议就是禁酒,不但工作时间不许喝酒,就是平时也少喝,因为喝酒影响工作,损害形象。而且要从我们党委班子做起。牛局长,如果你真对我有感情,支持我工作,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对了,我正想问一问,我交给你的案件办得怎么样了?”
话题一下转到这里,既突然又自然,林荫不知不觉掌握了主动权,牛明一时忘了喝酒:“这……正在办着,我交代他们了,一定认真对待……不过,他妈的有点难度,赫刚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三个小子又不说实话,老杨家爷俩也不指控,那些旅客们都跑了,好歹找到几个也都说没看清……不过你放心,早晚有查清的时候。来,咱们先喝酒,我已经喝了,你怎么也得赏脸哪?!”
林荫听出来了,案子进展得不理想,心中不高兴又不能表现出来,又想到要是一点不喝也让牛明下不来台,就说:“牛局长,你可以问在座的各位,在你来之前我喝过一口酒没有,现在为你破破例,表示一下吧!”
说完喝了小小一口,大伙儿都说行了,够意思,牛明也不好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说过了,陈副市长捅了一下沉默的于海荣:“哎,于书记,您还装啊?是不是对林局长有意见啊,该你说话了吧!”于海荣略显尴尬,难得地笑了一笑:“咳,我这人不会讲话,怕说得不对惹林局长不高兴。好吧,我说四句话:一是祝贺。祝贺林荫同志受到地委赏识,就任清水市公安局长;二是欢迎,代表清水市政法委对林荫同志任职表示欢迎;三是支持。政法委保证在各项工作中给予林局长大力支持。四是相信。刚才谷局长和张主任介绍了林局长的情况,因此我相信,林荫同志一定能带领全市公安民警创造清水公安事业的辉煌,本人也能有更大的进步。好,同意我意见的,共同举杯!”
大家举杯。陈副市长喝下一大口水,对大伙说:“听见没有?一是一、二是二、三是三、四是四,这才是领导,才是水平,哪象我,信口开河。好,于书记,借你的话,你祝贺林荫,我也祝贺你将来有更大的进步。来,大伙跟于书记喝一杯!”
大家举杯。于海荣却坚决不喝。“不行不行,又不是给我接风,跟我喝什么。我算什么,怎么能跟林局长比!”对林荫:“对了林局长,我还有话跟你说,你也在公安机关工作多年,知道政法委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好人不愿干,赖人又干不了的地方,说是代表党委领导政法工作,能领导个啥?什么协调啊,监督啊,更是空话,哪能跟公安局比?纯粹是清水衙门,今后还请林局长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来,咱哥俩再喝一杯!”
林荫听出,于海荣是话中有话,隐隐约约好象对自己还有点想法。可于海荣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更猜不到他心里想的啥,只能怀着疑问与其碰了一下杯,喝下一大口水。
该讲的都讲过了,又吃了一会儿,谷局长看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和张主任还得到别的县市跑一跑,吃完饭就走。最后再说几句吧!”停了停,目光望在在座的人,见大家的神情都专注起来才开口:“刚才大家都表态支持林荫的工作,我很高兴。我表扬了林荫的优点,有的同志可能有想法,觉得我把他树得过高了,或者闹情绪:好啊,他既然这么行,又是一把手,就让他干吧。那就错了。清水市公安工作不是林荫一个人的事,在座每个人都有责任,尤其党委班子,如果大家不支持,林荫本事再大也干不好工作。所以我强调一定要团结,没有团结,什么事也干不成,清水的公安工作也不可能搞上去。不过,我还必须指出,虽然工作好坏要靠班子整体,可班子必须要有一个核心,清水公安党委班子的核心就是林荫同志,他是一把手,对清水公安局的工作负全责,其他同志都要配合他工作。方政委,周局长,黎局长,你们都是老同志了,一定要尽心尽力,对了,还有牛明,刑侦是公安机关的中心工作,刑侦工作搞不上去,大案频发却不能侦破,就没有完成保一方平安的任务。所以,清水公安工作搞好搞不好,你身上有一半的责任。一定要煞下心来,脚踏实地工作,全力支持林荫同志,等清水公安工作搞上去的时候,我一定替你向上级领导反映,给你记功!”说到这里笑了,转向于海荣:“于书记,你的支持对清水公安局是不可替代的。我说过了,林荫年轻,有什么毛病你一定不客气地指出来,该批评批评,另外,还希望你能多理解公安机关的苦衷,替我们向市领导多说好话!”又对林荫:“林荫,今后在工作中一定多向于书记请示汇报,取得于书记的理解和支持!”
林荫觉得谷局长对牛明和于海荣的话值得玩味,可一时猜不透其中含意,只能点头称是。于海荣却在旁摇起手来:“谷局长您言重了。我和林荫同志平级,都是副处,哪敢批评他。我相信,凭林荫同志的能力,一定能把工作搞上去!”
谷局长看了于海荣一眼不再说话,陈副市长却吃不住劲儿了,不客气地对于海荣说:“于书记,你怎么这么多说道,什么平级上级的,是不是对林荫同志有意见?心里有想法都说出来?好,我也是兼职政法委副书记,你不表态我表态,政法委必须全力支持公安局的工作,我全力支持林荫同志的工作!”
于海荣闹得很尴尬,自我搪塞着说:“我也没说不支持呀,我是怕林局长有想法,既然这样,那我今后可就不客气了,一定大力支持,而且该表扬表扬,该批评批评!”
陈副市长说:“这才象话!”对谷局长:“对不起,打断您的话了,请继续吧!”
谷局长笑了一下,马上又严肃起来,脸上也现出愤慨之色:“最后,我再谈谈路上遇到这起案子。别看我一直没表态,其实心里非常气愤,我虽然知道清水的治安不好,问题复杂,可万没想到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迎接他们的公安局长,如果不是及时申明身份,还不知什么后果呢!我觉得,这不是林荫本人被打的问题,而是这种猖狂无忌伤害无辜的行为本身说明了什么。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大胆?交通局聘用收线费的?什么线费?我在别的地方怎么没听说过?这些被聘的又都是什么人?谁给他们打人的权力?我想,这绝不会是第一次,他们还打过多少人,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林荫,你一定要认真对待这起案件,下大力气,查他个水落石出,严肃处理!”
谷局长说得义正词严,酒桌上顿时静下来。大家的脸色也都变得凝重起来。谷局长又转向牛明:“牛明,这案子你正在办着吧,我的态度已经表明,你们不是都说支持林荫的工作吗?那就从这起案件开始吧!”
牛明听着,虽然口中应是,眼睛却闪烁不定。
谷局长说完后,转向陈副市长:“陈市长,我说完了,马上就走,您还有什么指示?”
陈副市长忙道:“哎,有你地区公安局长在,我哪敢有指示?我只能叫好,谷局长你说得好,说得痛快!”转向在座的人:“我在清水也呆好几年了,知道清水的水有多深。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在这案子上我绝不会讲情,干扰公安局办案,可你们公安局班子也得把自己管住,别在里边整事儿!”对林荫:“林局长,实在对不起了,你就从这起案件开始清水公安局的工作吧,要有骨气,有些事我可以帮你顶,有些恐怕我也顶不住,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又是话中有话。
当大家纷纷向外走的时候,谷局长低声对林荫说了句话,林荫又低声跟方政委说了两句。方政委点点头,出了饭店大声道:“让林局长送送谷局长和张主任吧,咱们都回局里……老孙,你开着4500跟在谷局长车后边!”
不一会儿,林荫坐着谷局长的4500驶出清水市区,来到清白公路上。
这回,是张主任坐在前面,林荫和谷局长车并排坐在后排。车出城后,谷局长开口了:“有些话本来不想告诉你,现在看,还是让你知道好。我和陈副市长的话你听出来没有?地委决定你来清水之前,有好几个人活动清水公安局长这个职位,其中就有牛明和于海荣,清水市委向地委推荐的也是他们俩,牛明排在前面。据说他俩活动得都挺厉害,牛明找关系都找到省里了,可能也下了不少本钱,地委常委会之前几乎定下来了。于海荣当然也活动得很厉害,他们暗中还进行了竞争。说实在的,地委所以选择你,我的推荐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可能就和他们的竞争有关。鱼蚌相争,渔翁得利吧。当然,目前我们的干部政策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他们的做法也可以理解。可这两个人……我知道你不是心胸狭小的人,却无法保证他们一点想法没有。所以,你今后要妥善处理同他们的关系,要顾全大局,搞好团结,别让人说出闲话来!”
原来如此。此前林荫也风言风语听人说过,有人谋划清水公安局长的职位,活动得厉害,因为与已无关,也没太放到心上,没想到地委却把自己派来了,看来,今后的关系还真不好处呢!谷局长说得对,不能小肚鸡肠,可是,他们会怎么样对待自己呢?清水市委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尽管心情非常复杂,可他还是认真听着谷局长的嘱咐,并表示一定与于海荣处好关系,跟牛明搞好团结。谷局长略略放了点心,往外走的时候又低声说:“有些事不能急于求成。现在,你只是清水市公安党委书记,局长的令还需市人大开会任命。当然,人们都说人大是橡皮图章,地委决定的事他们不通过的可能很小,但也有特殊情况。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特别注意搞好各方面的关系。眼前这起案子也是这样,应该重视,严肃处理,否则体现不出公安机关的威慑力,你个人的威望也会受到影响。可你一定也觉察到了,这案子不简单,背后可能隐藏深层问题,所以,也不能太着急,要放长线钓大鱼,稳步前进,当前的社会就这样,不正常的的东西太多,盲目作战的后果往往不佳!”
林荫嗯嗯地答应着,思考着,一时忘记了下车。倒是谷局长想了起来:“行了,送君千里,总有一别,你快回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吧,希望你早传佳音!”
林荫只好下车,谷局长和张主任也随着下来。在握手道别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林荫扭头望去,见对面有一道山岗,一座寺院翘起的檐角露了出来,钟声就是那里传来的。谷局长开玩笑地说:“对了,那就是清水市有名的灵幻寺吧,听说到那里烧香许愿挺灵的,你有空可以去算算命,看你在清水的前程是否顺利!”
林荫一笑:“我从不信命,我相信的是自己!”
谷局长说了一句贝多芬的话:“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而绝不向命运屈服!”
林荫说:“对!”
送走谷局长和张主任,林荫惦匆匆返回市区,返回清水公安局。快到达时,远远望见大楼外停着好几台锃亮耀眼的轿车,心中一动,以为来了什么领导。到了跟前,又见一些中青年汉子楼里楼外出出入入,一个个晃晃荡荡,大大咧咧,抽烟闲聊,一时闹不清什么身份。林荫疑惑地问老孙都是什么人,老孙暧昧地一笑说:“什么人,清水的重要人物!”
什么重要人物?林荫下车后边往楼里走边打量着这些人,见他们都穿着黑皮夹克,梳着板寸平头,和路上那四个歹徒差不多。他们看到自己,大大咧咧的神情稍有收敛,目光现出疑虑、戒备之色。
林荫迎着这种目光走进楼内,又见有人楼上楼下的窜着,打扮和气质和外面的人差不多,可是没人阻拦,他们就象在家里一样。林荫走上二楼,见右侧走廊写着刑警大队字样,就拐了过去。正好,第一个门半开着,上边写着一中队字样,一步跨进去,顿时看到一幅更加刺眼的情景。
屋里有五个人。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那个刀疤脸歹徒,他正乐哈哈地坐在椅子里大吃大喝,眼前的桌子上摆着香肠火腿烧鸡什么的,居然还有两瓶啤酒。他的身侧还站着两个年轻人,同样是穿黑皮衣,留寸头,一边陪着说笑,一边为其倒酒。第四人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里,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身材矮壮,也穿着黑皮衣,发型也差不多,也和他们亲热地说笑着。第五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一张桌子后边,是个高个子年轻人,穿着没佩警衔的橄榄绿警服,一手拿笔,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翻着面前的一份笔录用纸。屋里这五个人,只有他看上去个象警察。
这……这是在干什么?
没等林荫说话,第四个人——也就是刀疤脸对面的矮壮青年发现了林荫,皱起眉头走上前来,抓着他的肩膀粗声道:“你是干什么的?谁让你乱窜的?出去,出去……”别看他个儿不高,头顶在林荫的眼睛下面,可人却很蛮横,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往外推搡。林荫气得一时不知说啥好,一手板住门框,一手指着室内陪刀疤脸说笑的两个青年:“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矮壮青年手上更加用劲儿:“你管得着吗?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快滚出去……哎,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矮壮青年说着拉出动武的架式,林荫心又提了起来,难道今天还要挨第二次打?还好,那刀疤脸及时叫了起来:“三哥,别动手,他是林……林局长……”
……
矮壮青年听到这话,一时愣住,费了好大劲儿才露出发僵的笑容,“这……原来是林局长,你……我还以为你……这……”
这时,林荫身后传来脚步声,正是牛明。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没好气地吼起来:“赵铁军,你就这么办案吗?我怎么交代你们的?他们俩在这儿干什么,马上给我滚,快滚……”
屋里人都缓过神来,陪笑的两个青年慌慌向外走去,却被林荫伸手拦住:“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赵铁军——那个身材矮壮的年轻人凑上来,看看牛明,又看看林荫,陪着笑脸道:“这……林局长,他们……他们是给‘老刀’送吃的!”
“老刀”就是那刀疤脸。林荫强压怒火,盯着赵铁军问:“那,你又是干什么的,又在干什么?”
牛明急忙在旁搭话:“他叫赵铁军,是大案中队的侦查员,这案子交给他们了!”
原来他是警察,还是刑警,是侦查员,是在办理案件……林荫的火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就这么办案吗?这是审讯室还是会客室?!”
赵铁军被问得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林荫让两个外人离开,又走向角落的高个头年轻警察,不等问话,早已站起的年轻警察“咔”的脚跟一磕,一个标准的立正,右手迅速举向耳际敬礼,可能是意识到没戴警衔,手伸到一半又落下来,脸色红红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荫拿起桌上的笔录看了看,两页还没写满,全是些无意义的基本情况,更加生气,问年轻警察:“就这些?”
年轻警察脸更红了。赵铁军凑上来:“这……他们不承认哪!”
林荫冷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欲向外走,却见走廊里慌慌走来一个男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到林、牛二人,急忙打招呼:“林局长,牛局长!”
牛明介绍道:“这是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江波!”接着发起火来:“你怎么搞的?我不是交代了吗?要加大审讯力度,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江波被训得脸通红,眨巴着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林荫对牛明一字一句道:“请你给我一个解释,我看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楼里楼外的人都是干什么的?这是公安局还是旅店商场?这案子进展得怎么样?审讯进展如何,堵截措施是如何落实的,效果如何。你们已经表示要支持我的工作,我希望看到实际行动!”
说完,甩身向三楼局长办公室走去。
林荫气坏了,进办公室好一会儿平静不下来。虽然曾经想过清水公安局存在一些问题,却万没想到上任第一天就发生这些事:自己作为新任公安局长,在路上差点挨打不说,到了公安局,又差点挨了警察的打。而且,自己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一起明明白白的恶劣案子,却办得这么吃力,为首的歹徒跑了,剩下的到现在什么也不交代,又没人作证,受害人不指认,看这样子,弄不好要流产呢!谷局长的话应验了,清水的情况是挺复杂,清水公安局的情况也够复杂的了。那么,这一切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呢……他眼前又晃动起赵铁军的面孔、神态,看上去怎么跟那些歹徒差不多,不止是穿着,还有气质,还有和歹徒那种亲热劲儿,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警察,怎么能当刑警,怎么能进大案队,怎么让他来办这案子?
正想着,有人敲门,林荫应了声“请进”,一个圆头圆脑的男人走进来,是办公室副主任郝正。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凑上前陪着笑脸说:“林局长,这是给您买的!”
郝正递过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机。林荫一时没反应过来,郝正急忙解释道:“啊,是这么回事,按照市里的规定,公安局长、政委和刑侦副局长可以配手机。原来配给老曾那个,他走时没有交,只好给您新买一个。我本来想给你买个高档的,可周局长说局里经费紧张,就买了这种中档的,如果你不喜欢咱们再换……对了,每月可报话费二百四十元,可规定是规定,可咱公安局情况特殊,用量大,老曾在时都实报实销了……你看这手机行吗?”
林荫接过手机,也没细看就说:“行行,这样就不错了。周局长说得对,局里经费紧张,花钱可得注意节约……对了,今后我的手机费就报240元,超了我个人付!”
林荫收起手机,眼前浮现出前任曾局长的面孔,心说:这人可真行,人调走了,把公家的手机也带走了,影响多不好,等自己调走那天,绝不这么干。
郝正说完话没有马上离开,看看林荫的脸色道:“林局长,您生气了?还是为那几个小子的事吧?真他妈太可恨了,这事绝不能放过,要从严处理,判他们,实在不行就劳教……林局长你刚来,不知道清水的事儿,他们是大军子手下,要不敢这么猖狂?”
大军子?这是什么人?林荫急忙追问。郝正回头看看关着的门,贴近林荫的耳朵说:“你慢慢就知道了,他是清水一霸,黑白两道,上上下下交得广,钱也大……林局长,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整不好,这案子就泡汤。你看他们咋安排的,要赵铁军审问刀疤,你知道他是谁,大军子的表弟。对了,大军子哥俩,老大是大军子的,叫郑光军,老二是二军子,叫郑华军。有人说赵铁军算是老三,也叫他三军子。还有牛明,别看他是副局长,其实,他跟大军子是铁哥们,有人说他们还拜过把子。林局长,按理我不该说这些,可又怕您被他们耍了,吃亏……”
原来如此。
由于郝正贴着耳朵说话,林荫觉得脸颊直发痒,不好意思躲开,又被话中的信息吸引,听得心跳个不停。
郝正的话没说完,门又被人敲响,进来的正是牛明。郝正急忙转了话题,对林荫大声说:“林局长,手机要是有啥问题随时告诉我,我去换!”然后向牛明打了个招呼离去。
不等问,牛明先开了口:“林局长,我把那些家伙都撵走了,又骂了江波和赵铁军一顿。妈的,我再三嘱咐他们认真对待,他们就是不往心里去。不过,刚才那两个小子确实是送吃的,总得让他们吃饭哪……当然,江波赵铁军有责任,太不严肃了……赵铁军不认识你,要不也不能发生刚才的事,我让赵铁军写检查,写完后你看看,不合格重写!”
林荫不快地:“检查不检查无所谓,关键是把案子查明,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这……”牛明叹了口气:“妈的,确实有难度,也不是江波赵铁军他们不尽力,那三个小子嘴太硬,死不承认打了人,更可气的是,受害人也不指控,到现在也没拿下来,那些旅客们又都说没看清,谁也不出证,还都着急离开,现在看,证据不足……你看咋办好?”
看来,郝正说对了。对眼前的情况,林荫并不感到奇怪。他虽然多年在地区公安局工作,可对基层的事也明白几分,特别是下分局锻炼这一年,有些就更清楚了。因此,他冷静下来,又把球踢回去:“这种事你肯定比我经历得多,你看该怎么办?”
牛明很正经地皱起眉头,叹口气道:“咋说呢?受害人的伤情鉴定已经出来了,虽然血没少淌,可伤的并不重,是轻微伤。现在,有很多大案需要警力,这种事要是个个都这么认真起来,恐怕啥也不用干了,要不是你碰到,根本就不会报案……”又换成很气愤的口吻:“但是,他们的确也不是好东西,不能轻饶了他们,让他们多出点血,给受害人赔钱,医药费、误工费什么的,多赔点!”
火又在心中升起来。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林荫眼睛盯着牛明道:“你的意思是私了?让他们破财消灾?啊,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地市两级公安局长亲眼所见,还有那么多群众围观,最后是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你觉着这么处理合适吗?!”
“这……”牛明精明的小眼睛眨了起来:“这……可是,也是事出有因哪,行为人虽然有过错,可不管咋说,他们也算是执行公务,受害人也有相当责任,他们没交线费,被发现又不接受检查处理,暴力抗拒,把人惹火了,给他们几下子,能算什么大事呢?!”
林荫望着牛明用讥讽的口吻说:“真是咋说咋有理呀,如果咱们办案都持这种态度,恐怕什么案子也办不明白。怎么,执行公务就可以打人吗?照你这么说,咱们警察执行公务也可以打人了,刑警大队刑讯逼供更是有理了!再说了,据我亲眼所见和挨的那一拳告诉我,这绝不是什么‘给他们两下子’,如果不是我及时制止,不知他们会打到什么程度,造成什么后果。那时,恐怕就不是轻微伤了!”
“这……”牛明支吾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来,脸色也红红的,眼睛麻搭下来:“那……受害人不指控,行为人又不承认,留置的法定时限又快到了,案子不能结咋办?总不能硬定吧!”
林荫压住火气,不再就事论事,沉默片刻,突然转了话题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牛明一愣:“谁呀……你说他们,打人这几个小子?啊,我不是说了吗?他们是交通局聘用的收费员!”
林荫:“在聘用前他们都干过什么?还有没有其他违法活动?对,我跟你交代过了,这种事情他们干过多少次了?”
牛明的脸发红:“这……没听说过,也许有,可没人报案,咱们不掌握!”
“他们在交通局聘用之前是干什么的?”
“这……咋说呢?社会人儿吧!”
社会人?!什么叫社会人?
这种称呼林荫不是第一次听到,它是近些年来流行起来的一个称呼:“社会人儿”,内涵很宽泛,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从表面上理解,是无固定职业,有“混社会”的意思,可是,用什么手段去混呢?那就费思量了。不知怎么搞的,当今中国社会就滋生出这么一种新人类。
林荫再转话题:“大军子这个人你认识吗,他是干什么的?”
牛明一愣,脸色青红不定,但很快镇定下来:“啊,你说的是郑光军吧,当然认识,清水人谁不认识他呢?企业家,光华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手下有十几家企业,还是市人大代表,对,还是常委呢……你问这干什么?他怎么了?”
这可和郝正说得不一样了!林荫感到自己的话有点冒失,可已经说出来了,只好继续下去:“有人说,我们抓的歹徒与这个人有关,不知是真是假!”
“这……”牛明倒没完全否定:“这怎么说呢?大军子是个名人,企业多,手下人也,交得也广,免不了有一些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招摇,这几个小子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也拿不准。你的意思是……”
林荫急忙摇头:“我随便问问。不过,我觉得,他们不可能第一次干这种事,就凭他们那大胆妄为的劲头儿,肯定还有别的违法犯罪行为,要进行深挖,通过这起案子挖出其他问题,依法严肃处理。不过,我们现在对他们采取的措施只能是拘传,时间有限,必须抓紧工作,在法定时限内查结!”
牛明想了想,站起来,苦笑一声道:“我尽力而为吧,不过,您得理解,这种案子不好查,难度太大!”
林荫:“没困难要我们警察干什么?你忙去吧!”
牛明怏怏不乐地走出去。
片刻,又有人轻轻敲门,听到回音后轻轻走进来。三十四五岁的男子,眼睛又大又亮又活,刚才见过,叫什么来着?对,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江波。急忙伸手让其坐下。
江波半个屁股放在椅子里,望着林荫小心地说:“林局长,我是向您检讨来了。刚才我没有按牛局的指示安排好工作,造成不好的影响,请您批评!”又看看林荫脸色:“同时,出向您汇报一下,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其实难度很大,我们恐怕……”
江波不再往下说,只是打量着林荫的脸色,林荫也不表态,手一挥:“你往下说,难度到底在哪里?难道比侦破刑事案件还难?他们打人,我和谷局长、张主任都看到了,我还挨了打,上百人围观,四个人抓来了三个,现在只是审讯取证的问题,刑警大队要是连这点小案子都办不明白,恐怕交代不下去吧!”
“这……”江波有点语塞:“话是这么说,可是……林局长你刚来,对清水的事还不太了解,我说的难度不在这里,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刚才咱公安局楼外停着的那些轿车,说情的比我们办案的还多,局内局外,上下左右什么角色都有,我们真有点顶不住。这清水的事……不过林局长你放心,我保证自己没问题,可我的份量太轻,名义上是副大队长,可对人家来说,只是个小卒子,让你咋办你就得咋办……”
话里话外透出点意思。等江波稍一住口,林荫突然问:“大军子是什么人?这几个人和大军子是什么关系?”
“这……”江波惊讶地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林局长,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用解释了。要是没有大军子,他们算个啥?咳,清水的事情复杂着呢,你慢慢就知道了!”
这种话已经听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说过几次了。林荫不再回避这个问题,眼睛盯着江波问:“那你说,这案子该咋办?咱们就不办了?算了,把他们几个放了,打人白打了,打我也白打了?!”
“这……那当然不能。”江波急忙否认,可马上又叹口气说:“不过,确实难度很大。林局长,我说的是心里话,这案子让我们刑警大队办,恐怕会越办越糊涂,有些事我不便说,你慢慢会知道的,我建议移交给治安大队办理,这本来就是治安案件,按照分工,也应该是他们的,因为牛局交给了我们,我们才不得不办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林荫思忖着不再说话,江波试探着站了起来:“林局长,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过脸来说:“林局长,还有一件事,刚才你也看到了,赵铁军他……他这样的人放在刑警大队不合适,更不能放到大案中队,有他在,全队的管理都受影响!”
林荫:“怎么,你们领导不了他?”
“这……”江波迟疑着说:“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就那个样儿,我和罗大队他根本不放在他眼里……真的,林局长,你把他调到别的部门吧,我这也是为您考虑,不然,他早晚给咱局惹出大事来!”
江波说完,没等林荫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林荫沉思片刻,拿起电话。
黎树林走进来,没等林荫说完话就急了,头摇得象拨浪鼓似地说:“不行,我不同意,林局长你刚来,不是我不支持你工作,这案子要是一开始就由治安部门办,我没二话,可我不能给牛明擦屁股!”
林荫用目光制止了黎树林,严肃地说:“这是我来清水后的第一起案件,如果这案子都查不清,我这公安局长也就不用当了。目前还不知这事的背后有什么名堂,可我的决心不会改变,案子必须查清,打人者必须受到惩罚。我想,你总不会让我去亲自办案吧!”
黎树林听了这话,不好再反对,想了想说:“你都说这话了,我要再不同意,就是不支持你工作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有些事你大概也感到了,我也不能保证就能把案子查明白……另外,你得跟牛明说好,我不愿意接,他恐怕还不愿意交呢!”
黎树林说得不错,牛明被招来,听到林荫的决定后,脸色“呱达”一下撂下来,顺口溜出一句:“咋的,信不着我们刑警啊?”
林荫说:“这不是信着信不着的事,这本来就是治安部门分管的案件,哪能让刑侦部门投入这么大精力,看这样子,你们短时间也查不清,就交给他们吧!”
牛明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冲黎树林冷笑一声:“好,我不行,看你的吧!”然后走出去。林荫又严肃地对黎树林说:“黎局长,你马上组织人把案子接过来,争取在法定时限内查结,法制科也要提前介入,一定要办成铁案。而且要注意深挖,看他们还有没有同类问题。你要向办案人交代清楚,要排除干扰,顶住压力。顶不住就往我身上推,谁要整事儿,我饶不了他!”
黎树林想了想说:“要想把他们以往的事都查清,那得豁出大功夫,我没有这个奢望。要是能把眼前的事查明白,就烧高香了!”
黎树林虽然有想法,还是接受了任务。林荫心情也轻松了一些,坐在靠背椅里舒口长气,才有闲心打量起自己的办公环境来。
局长办公室相当不错,宽敞,明亮,墙壁全部镶的实木板,木板的纹理清晰可见,档次很高,地面是大理石的,窗框是铝合金的,窗帘两边还悬挂着百叶式拉帘。办公桌是一个闪着幽光的硕大老板台。房间是套间,推开墙上的一道门,里间是休息室,双人床,崭新的被褥,大彩电……还有室内卫生间,卫生间里有洗浴盆,有淋浴头……
林荫观察着,既满意又有几分不安。条件真的不错。在地区公安局,这样的办公室,最少也要四五个人办公。不怪人们都千方百计想当官掌权,当了官就是好啊……但愿这样的环境别对自己产生不良影响!
正想着,郝正又敲门进来,把一条香烟扔到沙发上。是条“中华”,林荫不明白怎么回事:“你这是……我不抽烟!”
郝正笑道:“这是招待用的,您当局长的朋友多,来了连颗烟都没有多不好,这是惯例!”
惯例!看来,老曾一直是这么办了。林荫心情不快起来,抓起烟塞到郝正怀里:“对不起,这惯例从我这里改了。你赶快拿走,我刚来清水,没什么朋友,就是有,来了也不招待,你保存着,等局里招待上级领导时用!”
郝正只好把烟夹在腋窝里,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又问林荫吃饭怎么安排。林荫反问,曾局长的家也不在清水,他吃饭是怎么安排的。郝正笑了一声说:“这……老曾他在皇朝大饭店吃,你也……”
林荫又不明白:“皇朝大饭店?那是什么地方?价格贵不贵?”
郝正暧昧地一笑:“这让我咋说呢,大饭店能便宜吗?不过,老曾在那儿吃饭从来不花钱,局里有事多往那儿安排几次啥都有了。你要想去那儿吃,我马上联系!”
林荫急忙摆手:“不,我不去那儿……哎,咱局里没有小食堂吗?”
郝正:“这……要说有也有,110指挥室要值班接警,二十四小时不离人,所以有个小食堂,不过,哪能上那儿吃,条件太差,也不方便……我看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小饭店,便宜,就今天中午吃饭那儿,怎么样?”
林荫:“不,不上饭店,就在110食堂吃,你告诉他们一声,从今天晚上开始,多做一个人的饭!”
郝正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林荫坚决的表情,就闭上口,改问林荫还有什么指示。林荫要了解情况,就说看看去年的工作总结和今年的工作要点。郝正听了说:“咳,这是秦志剑的事,我早想到了,可都是副主任,谁管谁呀?昨天跟他说了一嘴,根本不尿我。我打电话让他来!”
郝正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个号码,听到对方接电话后,用一种批评加命令的口气道:“秦志剑,你咋回事,林局长来这么长时间了连面也不朝,你马上过来一趟!”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民警出现在门口,一身警服,一级警司的警衔,中等身材,略显清瘦,行动敏捷,目光阴郁,看到林荫,一个立正敬礼,轻声自我介绍道:“秦志剑!”
郝正在旁补充道:“我们办公室的副主任,管政务,能写,大笔杆子!”转向秦志剑:“林局长要看咱局的总结要点,你怎么不预先准备好?”
秦志剑不理郝正,几步走到林荫面前,隔着老板台,从桌角上放着的一摞材料中拿起最上边的一叠递到林荫手上:“林局长,这就是你需要的东西,我让勤杂工打开办公室,放到这里的!”
林荫打开手上的材料,有本市和本局基本情况介绍,有去年的工作总结,感到很满意,但又发现缺少今年的工作要点,正要问,秦志剑先开口了:“今年的要点还没出来,可责任不在办公室,局党委一直没有坐下来研究!”
说得有理,可口气也很冲。林荫看一眼手上的材料,是打字稿,文字简明流畅洗炼,对这个副主任产生了较好的印象,抬起眼睛笑着说:“谢谢了,今后还请你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秦志剑没有回应,而是问林荫还有没有什么事,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转身走出屋子。
林荫觉得这个人有点怪:办公室副主任,直接为领导服务,一般都靠近领导,可他却很反常,不但不亲近,还好象有一种特别的疏远甚至戒备,难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不可能啊,和他刚刚认识,是第一次接触啊!
郝正猜到了林荫的内心,在一旁道:“这人……就这样,我也不知该不该说,他原来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是老曾把他调到办公室当副主任的,还许愿将来提他当主任,两个人挺铁,现在老曾走了,你来了,他情绪能好吗?你也得理解他……”
原来是这样。林荫对秦志剑的一点好印象也就淡下来。郝正在旁继续说着:“林局长,你刚来,有些事不清楚,咱们公安局的事情非常复杂。老曾在这里经营多年,有些铁哥们,除了秦志剑,还有牛局……对了,我听说你把刚才的案子交给治安了,这算对了,要是牛明办,只能越办越糊涂,你知道吗?他们是一伙的。昨天老曾去宝山上任,牛局和大军子弟兄都去送了,你抓的仨小子就是陪着去的,还在宝山住了一宿,今天上午返回,肯定没少喝,半路上耍酒疯,结果碰到了你……”
林荫听得心直忽悠,不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对了,有个歹徒看到两台轿车驶过来时,不是高兴地说了声‘大哥和牛局来了’吗,看来,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闹了半天,牛明是在欺骗自己,他并不是去迎接自己的,而是送老曾回来碰到的。郝正说得对,要不怎么闻到他们嘴里都有酒味呢……不对,他们是从市区的方向赶去的呀,通宝山的路在相反的方向啊!
郝正解释说:“这还不好解释?牛明和大军子弟兄的车跑在了前面,赫刚他们落到了后边,惹出了事,他们都有手机,一定是牛明接到电话,回去解救他们……”
这分析很有说服力。林荫进而想到,牛明已经承认半路遇到了赫刚,那么,能不能他明明知道怎么回事,有意放跑他呢?又想到两台轿车驶来的情景,一红一黑,一前一后,那台黑色高级轿车又在半路转回去……他忍不住问郝正:“对了,你既然是办公室副主任,又管事务,清水有一台挂警牌的黑色高级轿车是谁的?”
郝正眼睛一转:“你说的是黑奔驰吧,在哪儿看见的?那正是大军子的坐骑,昨天他跟牛明一起去送老曾了……”
明白了。林荫趁机再问:“大军子到底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郝正脸上现出愤恨的表情:“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清水一霸,可他妈却当上了人大常委……林局长,这大军子可不是简单人物,上上下下全有人,要不,这仨小子处理起来能这么费劲吗?要不是你碰到,肯定又不了了之。林局长,清水老百姓可让大军子弟兄害苦了,你可不能怕他,得跟他斗,要不制服他们,你这局长也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