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凤首先慌了,“剑哥,你在哪儿?”她闯进屋子四下乱找,林玉莲也“苏公子”地叫个不停,可屋子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辽东三畜火了,回身围住小道姑:“妈了个巴子,你快说,咋回事?你们把苏公子弄到哪儿去了?”
小道姑面现难色:“这……我也实在不知……”
还是任忠平沉得住气,他上前拦住三人:“三位仁兄休要鲁莽,在下观之,那位前辈绝非邪恶之人,其中必有隐情,我们且等上一等,必有分晓。”
可没容他把话说完,辽东三畜就叫了起来:“分晓个屁,定是她和那老道姑搞的鬼,将苏公子藏起来了!”
“对,一定是老道姑偷偷带着苏公子下山溜了!”
“妈了个巴子,这可咋整啊,苏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大损咱辽东六畜的侠名吗?”
“我操他个花奶奶,老道姑,你跑哪儿去了,出来,老子整死你……”
几个骂骂咧咧好一会,又把屋子翻了个乱七八糟,才算罢手。
任忠平、林玉莲虽有反感,但无法阻拦这三个粗野的家伙,小道姑一人更无法阻拦,只好他们在前面翻,她跟在后面拾掇,艾小凤心中本就对中年道姑疑忌参半,还巴不得让他们多骂一会儿,自己也借机出口闷气。
折腾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几个人都泄了气,辽东三畜先回房去睡了,艾小凤也和林玉莲回了屋。任忠平对小道姑关切地:“小师傅,时光不早了,你也歇息吧!”
小道姑瞥他一眼,脸色似乎微微发红,垂下双目,双手合十,轻声道:“多谢公子刚才出手相助。”
任忠平急忙拱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刚才小师傅不是也助任某了吗?在这千山,一切还望小师傅多多照顾!”小道姑眼皮挑起,漆黑的眸子又向他闪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任忠平回到屋子里,见辽东三畜已经鼾声大作。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张小铺上,根本没有他的栖身之地。就独自在一张木凳上闭目打坐,然而,眼前却总是浮现出一张脸庞,一张秀丽的脸庞,一双漆黑的、隐含幽怨的眼睛,还有那红兜肚……
夜里发生的一切,使艾小凤深感不安,身心惦念着苏剑的下落,猜测中年道姑的去向,辗转反侧,但,她毕竟还小,最后还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很香,直到被一双手拨醒,才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小道姑的面庞。只听她轻声道:“师傅请施主移步。”
“师傅?”艾小凤精神一振,睡意全消。“你师傅还在?我剑哥呢?”
“施主见到师傅自知。”
艾小凤急忙穿衣下地,林玉莲已经穿好衣服在等自己,就一边用手理着头发,一边与林玉莲急奔那中年道姑的屋子。
中年道姑正坐在菩团上打坐,听到二人进来,眼也不睁。这时,二人才看清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秀色尚存,看上去,她年轻时一定也是挺美的一个人。林玉莲施了一礼:“尊前辈吩咐,仁义会林玉莲前来拜见。”
艾小凤却急不可待:“你把我剑哥弄到哪儿去了?”
中年道姑的脸色很白,且有几公倦意,她好像没听见二人问话,照旧闭目打坐。小风急得又要嚷,被林玉莲白了一眼。“不得无礼!”她又对道姑施一礼道:“唐突前辈,实感抱歉,只因我等确有重任在身,不能不急。不知前辈唤我等前来何事?还望速示教,更望前辈之苏告公子下落,免去我等惦念。”
道姑终于睁开眼睛,目光落到林玉莲脸上:“看来,你是仁义会的人了?”
“回前辈的话,仁义会二代弟子林玉莲。”
“你们为何找剑儿?”
“回前辈话,”玉莲侃侃而谈:“苏公子乃一代大侠苏浩然之子。苏大侠因厌倦江湖,退隐塞北长白山下,两个多月前惨遭苍生教毒手,多亏我会北使者罗子瑞带弟兄及时赶到,苏公子才获救。罗北使欲将其带回我会,将真相公之于天下,唤起武林英雄侠义之心,同仇敌忾,讨伐武林公敌苍生教。不想回归途中,误中苍生教奸计,苏公子落入妖女之手,我等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将他救回,为他报仇雪恨,推翻苍生教,以树武林正义……”
“胡说八道:你们仁义会才是武林公敌!”艾小凤没容林玉莲说完,就忍不住从旁叫起来:“你撒谎,我们苍生教没杀苏大侠,是你们仁义会杀的,你们又假仁假义装好人……”
“你胡说,谁不知我们仁认会仁德为本,义字当先,怎么会杀苏大侠?”
“你才胡说,谁不知我们苍生教是武林泰斗,怎么会杀害苏大侠……”
两人又要吵走来,道姑一声“阿弥陀佛”止住二人。只见她脸上现出幽怨之色:“苏浩然死的真相,剑儿已向我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勿再言。”她眼睛再次落到林玉莲脸上。“你,回去告诉皮会主他们,你们要的人需在我处留居一段时日,再做道理。”
“不行……”不等林玉莲开言,艾小凤先急了。“剑哥是我的,他得跟我走,他伤好了,就跟我走……”
林玉莲却对姑道鞠躬道:“感谢前辈的一番心意,不过,我会望苏公子如久旱甘霖,而且,苍生教已派大批高手,四处寻找苏公子,留在此处,必有风险,切望前辈见谅,晚辈就在观内小住数日,待苏公子伤好后,与其一同归去!”
小凤还是那句话:“不行,剑哥要跟我走,跟我走!”
道姑面色一沉。“看来,你们都没将我放在眼里,我的话更如同没说。那好,你们就留下吧,只是不要后悔!”
此言一出,二人都觉有点毛森森的。林玉莲迟疑了一下朗声道:“晚辈实不愿惹前辈不快,但事关我会大计,玉莲不得不违命了!”
艾小凤道:“我就是要和剑哥一起走,我不后悔。”
这时,外面一阵零乱的脚步声,辽东三畜和任忠平赶过来,那小道姑也随在任忠平身后跟进来,一脸担忧之色。辽东三畜见到道姑,大为吃惊。秃头野羊忍不住又开口叫起来:“哎呀老道姑,你咋整的,昨夜上哪儿去了,我哥仨找了好半天,还以为你带着苏公子挠杠子了呢!嘿嘿嘿嘿……”还好,没说出脏话来。
道姑没有理会杨震江的无礼,眼睛扫过众人,点点头道:“好,好,你们都来了,现在我再对你们讲一遍,我要把姓苏这个小子留下,让你们离开千山,你们有何话说?”
几人互相看看,秃羊首先又叫了起来:“那哪儿成啊,苏公子是俺弟兄的命根子,不把他整回去,俺绝不下山!你还是抬抬手,把他给俺吧。不然,俺们绝不离开这疙瘩!”
艾小凤还是那话:“我不走,我要和剑哥一起走!”
这回,林玉莲倒没说话,她拉着任忠平退出屋外,低声道:“这道姑武功实在强过我们许多,恐怕要与五使者们不相上下,她不交人,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你看咋办才好?”
任忠平想了想道:“会主常说,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我看在这千山等下去无益,不如先将此事报知罗北使,再想办法。”
那小道姑也不知啥时来到二人身边,闪了任忠平一眼,从旁轻声道:“二位施主还是听我师傅的吧,不然她老家生了气,你们就……”她目光中满是担忧之情。
任忠平看了小道姑一眼,对她感谢地一笑,又肃容对林玉莲道:“我看,只有这样了,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咱们这就下山!”
于是,林玉莲和任忠平重入室内,不理还在纠缠的艾小凤辽东三畜,向道姑一礼道:“谨尊前辈之言,我等即刻下山,望前辈细心照应苏公子,仁义会来日必报大德!”
道姑稍现满意之色,“你俩还算聪明,回去告诉皮东来,就说巧巧改日登门拜访。”
二人退出,任忠平低声道:“这道姑好似认识会主,她是谁呢?”
林玉莲道:“我看也是,听她的口气,和会主还很不外,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二人即刻就要下山,却被小道姑拦住。“二位慢行,请将这两个馒头带上。”
说完,递上一个小包,里面果然是几个尚温的馒头。任忠平看了小道姑一眼,道谢接过,怏怏而别。
小道姑送二人出观很远,又为他们指引了路径,才驻足不前,改用目送。任忠平走出很远,回头仰望,还见她秀丽的身影站在山顶上,晨风吹起他的道袍,飘摇不止,好像她柔弱的身躯也在随风摇动,这幅图景,使他不由一连回道几次,心波微动。
林玉莲发觉了他的异样,不快地笑一声:“忠平哥,你怎么了?”
任忠平忙敛容正色:“啊……看来,我仁义会深得人心哪,连这个小道姑,对我会也钦敬有加,将来,我会一定大业得成啊!”
同一时间里,观内留下艾小凤和辽东三畜还在纠缠不休。
道姑目注四人:“看来你们是不想离开千山了!”
艾小凤坚决地点头称是,倔立当场。辽东三畜虽然内心有点害怕,可也不走,只是胡言乱语地央求。道姑不再搭理他们,缓缓从菩团上站起。
“你们既然不走,就随我来吧,我领你们去见他!”
艾小凤等人眼见道姑站起后,又点燃一支蜡烛,拿在手上,不觉大感奇怪。此时,天光大亮,还点蜡烛干么?却见她在地上前行后退,左来右去行了几步,靠墙根的地面忽然无声地现出方方正正一个大洞,好像一张要吃人的大口一般,道姑也不说话,持着蜡烛,领先下了洞。四人这才发现里面有台阶,再往里望,不知深有几许。他们这才明白,刚才道姑的步伐是开洞之用。同时也猜到她夜间神秘失踪,一定是藏在这洞中。
艾小凤当仁不让,紧跟在道姑身后下洞,辽东三畜犹豫了一下,也只得随在后面。他们刚进洞,头上的洞口就封上了。
杨震江吓了一跳。“大哥三哥,你们看这咋整的,我看这里有鬼,我好害怕,咱回去吧!”
牛震天闷声道:“奶奶的,还回得去吗?”
吕震山道:“咱们已经淌了这趟混水,退是没门儿了,为了苏公子,豁出来往前整吧!”
杨震江颤声道:“那,咱们离她远着点,别让她暗下无常算计喽!”
野羊这句话还真让两位哥哥听了,他们三个注意与前面的烛火远远保持一段距离,一个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觉高高低低、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远,忽听前面一声轻响,眼前豁然一亮,道姑与艾小凤好像又打开了一扇门,只听道姑道:“你们找的人就在里面。”艾小凤欢呼一声“剑哥”,扑进门去。三畜见状,心中着急,快步赶上,没想刚到门前,却觉足下一陷,“咕咚咚”向下落去,“啪叽”一声,落到潮湿的泥污之中。
三人骂骂咧咧的好容易站起,一抬头,却见对面一个身材高大之人仗剑而立,神情极为威武。三人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急忙亮出家什,色厉内茬地叫道:“你是干啥的?在这疙瘩干啥?快说,不然休怪俺辽东三畜手下无情……”
可是,无论他仨人怎么咋呼,对面之人却凛然屹立,一语不发。三人越觉心中害怕,可又无路可退,只有连连吵嚷:
“你……你到底是谁?快告诉俺……俺不伤你……”
“……你快说话,你到低是何方……高人?俺是辽东六畜,你为何在此洞中……”
“对,俺是掉进来的,你快告诉俺们,如何才能出去,俺弟兄自有谢仪……”
辽东三畜见对方终是不发一言,更觉可怕,说话也从没有过的客气。
也不怪他们胆怯,对面屹立之人身材高大,神情凛然,目似寒星,使人不敢逼视,一看就非寻常之辈。辽东三畜近日连遇高人,连遭顿挫,凶狂气势早已大减,此刻又见这人如此模样,早学乖了,不敢放肆。可是,不管他们吓,是求,对方就是一言不发。
艾小凤随中年道姑进了另一洞室。门一开,只见里面宽敞明亮,温暖舒适,还有一股檀香气息。四壁悬挂着字画,屋角还悬着一把剑,左边有一张帷幔遮掩的床铺,隐约可见里面彩色的被裖,屋地中间,放着一张大书案,案上有文房四宝。另一面墙,立着一个大书橱,满是厚厚的线装书,书案前,一个身着肥大素雅儒装,面庞清秀,黑眉入鬓的少年正手操狼毫,墨迹淋漓地在一张大宣纸上书写着一个“剑”字。
艾小凤一时没辨出其人的面目,却见少年闻声抬起头来,手中墨笔一抖,一滴墨团滴落于纸上,他脱口呼出:“小凤……”
小凤一惊,这才认出此人是苏剑,看来他伤已愈。她大叫一声:“剑哥——”泪水喷涌,竟然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哭将起来。苏剑亦神容激动,手中笔已落地上。小凤伏在苏剑怀中,泪水把他的衣襟湿透了。
那道姑一旁暗暗观看,先是目闪悦色,继而现出悲容,接着又咬牙切齿,变成了一个怨毒的妇人。她重重咳嗽一声,苏剑愕然惊觉,慌忙将小凤猛然地推开,自己向旁一闪。艾小凤在温柔乡中,冷不防失去倚靠,软软的身了向前一倾,前额“砰”的一声,正磕在书案角上,竟然皮破血出。苏剑一见忘了顾忌,一把将她抱起,搂在怀中,连叫:“小凤,小凤……”小凤却软软地闭目躺在他的怀中,晕了过去。
苏剑慌了,无助的望着道姑:“这……”
道姑走上前来,看了看小凤的头上的伤口,见并不重,冷笑一声道:“把她放下!”
苏剑:“这……”
“我让你把她放下!”
苏剑欲将小凤放到床上去,道姑面现愠色。“看来,你并没将我的话放在心里。快放手!”
她伸手将苏剑的两臂一拉,“咕咚”一声,小凤摔到地上。她虽然闭着眼睛,泪水却如泉涌一般从眼角流了出来。
苏剑不由也哽咽起来,但望望道姑,未敢再上前去。
道姑望着地下的小凤,冷冷道:“难道这眷眷温情就如此易得吗?告诉你,你们苍生教害了苏浩然,你又是艾天明的女儿,我本该杀了你,可我想出个比杀你更好的办法,叫你也尝尝这个滋味吧。我现在告诉你,这是你与他的最后一面,从此后尘缘了断,劳燕分飞,终生不许再见一面!”
“你……”艾小凤突然睁天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手指道姑大叫:“你是干啥的?你凭啥不让我们见面?你凭啥管着我们?我们偏要见面,偏要在一起,气死你!”她一拉苏剑胳膊。“剑哥,咱们这就走!”
道姑又冷笑一声。“好,如果你能说动他与你下山,我不阻拦。”
艾小凤一听,再拉苏剑,“剑哥,咱们走啊!”
苏剑却仍一动不动,悲声道:“小凤,你……走吧,今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艾小凤尖叫起来:“剑哥你瞎说些什么呀!你为啥听别人的呀?咱们为啥不见面?为啥?就凭她一句话?她是你什么人?你为啥听她的呀?啊,为啥……”
苏剑伫立不动,泪水在眼眶中闪动,喉头上下颤抖,可他不言不语。小凤又转向道姑:“你对他说什么了?你为啥要害我们?你说……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告诉你,我不会听你的,除非你杀了我,要不,我就和他见面,我要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挡不住!”
“挡不住?”看我能不能挡住?“道姑笑得更为阴冷,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手卡住苏剑的喉咙,一手的两根手指搭在苏剑的眼皮上。”你看着,只要我手一动,他不是眼瞎,就是命丧,你要想叫我饶他,就远远走开,答应我永不和他见面。听见了吗?”
“你……”艾小凤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她想上前解救,可道姑那怨毒的神情绝不是假的,手一动,苏剑就要遭殃,凭自己的功夫根本救不了人,怎么办?她忽而“扑通”一声,嚎啕大哭着跪在道姑面前:“前辈,你为啥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啥时得罪过你呀,你饶了我们吧,你是出家人,慈悲一下吧……”
道姑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情,但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又消失了,冷酷地说:“哼,小妮子,哭也没用!要问你们啥时候得罪过我,为啥对你们这样。可以告诉你,我和姓苏的小子有仇,有深仇大恨!”突然喊起来:“我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泄我心头之恨,你要想叫他活命,马上滚下千山,不然,我马上就杀了他!”
她叫着,真办贯注掌端,就要动手,艾小凤看得清楚,急忙尖叫:
“不要害他,不要动手,我走,我走……”
苏剑早已热泪纷纷,他发自内心的悲鸣:“小凤,你走吧,我不会忘了你,不会忘了你!”
“剑哥,我也忘不了你!”
二人哭成一团,中年道姑却面现得意之色。“好,好,你们今生今世永不相忘才好呢!哭吧,哭吧,今后,你们哭的日子长着呢!”她好像看戏似的欣赏二少年心痛欲绝的表情,脸上还露出笑容。
二人终于止住哭泣,艾小凤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对道姑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对剑哥说,他若不答应和我分手,再和我见面,你就要杀了我,对吧!”
道姑冷笑一声:“你倒聪明,我知道你们小崽子的性情,动不动就山盟海誓了,殉情了,寻死了,我绝不会让你们称心。我现在就要你们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永不见面,如若有谁违背誓言,我就剜眼剖心,叫他受尽折磨而死!”说着“啪”地给了苏剑一耳光,“快,发誓!”
打在苏剑的脸上,疼在艾小凤的心上。她先“扑通”一声跪地,又拉苏剑跪下大声对天发誓。“苍天在上,我们二人今后再不见面,如违誓言,甘受剜眼剖心之难……”
“不行,”道姑突然道:“苏剑,你说,你若与艾小凤相见,就甘愿让我对她剜眼剖心,艾小凤,你说,你若与苏剑见面,就让我对苏剑剜眼剖心,说!”
二人面面相窥,切实感到道姑歹毒无比。她深知二人关心对方,甘为对方受苦受难,绝不会让对方为自己受委屈。这一立誓,将二人牢牢禁住。
苏剑无计可施,艾小凤眼睛闪了一下,扭头问道姑:“师傅是说,不许我俩见面,如有谁主动去见对方,你就剜对方的眼睛,剖对方的心,是吗?”
道姑得意地说:“正是,快说吧!”
苏剑还在犹豫,艾小凤拉他的袖子一把。“剑哥,咱们就照前辈的话办吧,不见面就不见面吧。我先说:从今后我若再与剑哥见面,甘愿他剜眼剖心!”
苏剑见艾小凤突然痛快地发誓,有点不解,但,已然如此,他也只好依言发誓,可一想到与艾小凤不再见面,心中就隐隐作痛。
艾小凤誓毕,显得异常平静,她走到苏剑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胳膊,仔细的端详他的脸,苏剑也端详着她的脸,两人对望着。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一夜不见,对方都有点变了,变大了,连眼神都有点像大人了。他们再无话可说。突然,艾小凤踮起脚,旁若无人地在苏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慢慢后退,轻声道:“剑哥,我走了。”
苏剑转向道姑。“前辈,我送送她行吗?”
道姑眼睛一立,似要发火,最终又“哼”了一声鼻子,表示默许了,于是,洞室之门启开,苏剑伴着艾小凤走出,又走出道观。而道姑一直冷眼守候在旁,小道姑则在观门,远远望着二人离去。
送出一程,道姑一声沉哼。“就到这儿吧!”二人只好站住,四目相对,无语凝噎。倒是小凤镇定些,虽然伤感,还能控制,她目注苏剑,轻声道:“剑哥,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苏剑心中有千言万语,可要开口又觉得无话可说。一瞬间,她又回顾起和她相遇以来的种种遭遇,此时,从前的戒备,怨恨早已一扫而光,代之的却是一种难分难舍之情。一想到再也不能与她见面,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失去父母之后,他在这个世上已再无亲人,这些日子,他不知不觉间,已把她当成了贴心人,可今日又要离去,而且是永别,一切,竟成大梦一场,这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痛苦。
见两个年青人又不说话又不分手的样子,旁边的道姑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欣赏、温情、嫉妒、怨恨等交替闪现。最后,又像忍无可忍似的怒叱一声道:“还瞅什么,有话就说,无话快走!”
小凤面上现出愤慨之色,瞥了道姑一眼,终于毅然决然道:“剑哥,你多保重,我走了!”
言毕,转身向山下走去,苏剑追了两步被道姑一把扯住。“你还想跟她去吗?走,跟我回去!”
苏剑边跟道姑走,边回头,眼见小凤走下山坡,失去踪影,却仍频频回首不已,道姑又狠狠地扯他:“还看什么,今后,你也尝尝这情苦的滋味吧!”
苏剑跟着道姑向观中走去,不由又想起昨天夜里的经历。
昨夜,苏剑是在一个古怪、温暖、似有几分遗憾的梦中醒来的。
梦中,他又和小凤一起爬千山,又攀到了一线天那绝壁上,好陡好高啊,他艰难地爬呀爬呀,好容易快爬到顶峰了,手指都够到峰顶了,却突然身子一松,“刷”的一声,又往下掉去,心忽悠悠悬起。掉啊,掉啊,下面是无底的深渊,终于掉到地上,还掉到一簇树丛中,坚硬的树枝刺入身躯,他“啊”的叫了一声,梦断了一下,但,他无力睁开眼睛,又昏沉沉睡去。
接下去的梦境,他看见自己又躺在娘的怀里,娘用她温暖的手指在抚摸着他的伤口,又用棉花沾着药水在涂沫,心痛得眼泪滴下来,滴到自己的脸上,有一滴竟然滴到嘴唇上。他吮了一下,咸滋滋的……是娘!他猛然睁开眼睛,不由失声叫出来:“娘……”然而,意识马上恢复了,眼泪也流出来。娘已经不在了,她已经长眠于长白山下那个小村庄了……那么,这双眼睛是谁?他刚要开口询问,却又发现眼睛的神情变了,变得充满了仇恨,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自己接着,两声清脆的耳光打得他头晕眼花,继而又听到怨毒的诅咒声:“我恨你,我恨你……”
正是那个道姑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阵晕眩,又昏了过去。
当他真正醒来的时候,对昨天夜的一切已经模糊了,他辨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的,他看看身上的伤口,虽还有浅浅的伤痕,但基本已经痊愈了,看来,是道姑救了自己,是她治好了自己伤,这使他更觉得昨夜那两记耳光和那双怨毒的眼睛是梦境了。
然而,后来的一切,又使他明白,那不是梦。醒来后,中年道姑又出现在他的身边,扔给他几件衣裳又出去了。他换上新装起床,看清了室内的一切,暗暗称奇。他觉得,这时天已经亮了,可为什么屋里还点着明晃晃的蜡烛?他边穿衣边四下打量,才发现这间房子没有窗户,也没有门。这又是什么地方呢?衣裳穿好,很不合身,又肥又大,显然是大人的衣衫。他发现,这很像爹爹平时爱穿的衣裳。不一会,小道姑又端来一盆温水让他洗涮,拿来了饭菜,服侍他吃过,接着,道姑又露面了,先是详尽的询问了父母带他隐居塞外的经过,还问他爹爹姑娘平日吵架与否。他当时回答从不吵架,就挨了一记耳光;当问到爹爹对娘好不好,他做出肯定的回答时,又挨了第二记耳光。道姑每打过他一次之后,还总极败坏地骂道:
“撒谎,你撒谎,你以为我不知吗?你爹对你娘一点也不好,他经常郁郁寡欢,经常和你娘吵架,打得不可开交!”
“不,”苏剑抗辩道:“我爹娘从不吵架……”
“啪”又一耳光,道姑怒道“你还敢撒谎?你知道什么?你爹一点也不喜欢你娘,他是心眼好,可怜她,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就缠住了他,使他摆脱不了。对,就是这么回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苏剑又抗辩一句,又换来一记耳光。道姑的耳光打得非常高明,苏剑小心提防,明明看见她的手掌过来了,也躲闪了,可鬼使神差,却无论如何躲不过去,最后还是挨上了。于是,他不吱声了,任道姑胡言乱语,即不肯定也不否认。道姑就高兴起来,竟顺着自己的思路编起故事来,说什么苏剑的爹爹心中实际另有所有爱,和他娘生活在一起一直心中不乐,经常一人仗剑登高远望,还常常背着人长吁短叹……说到动情处,竟然喉咙哽咽,目闪泪光。这时,他才发现,这个道姑虽人到中年,却仍有几分美丽动人之处。
道姑编够故事后,又转问苏剑父母被害的经过,当他说到母亲自尽之时,道姑才有点动情,连连追问:“真的?这贱人真的为浩然而死了?还真想不到她会这样!”当说到父亲瞑目一节时,道姑不由流下泪来,泣不成声,又对天发誓。“浩然,巧巧一定为你报仇,不叫苍生教土崩瓦解,我誓不为人!”
接着,道姑又盘问起他与艾小凤、林玉莲、任忠平及辽东三畜的关系,他就讲叙了从靠山屯儿来此一路的经过。道姑此时好像恢复了正常,对罗子瑞啧啧称赞,对仁义会感叹不已,对苍生教的诡诈残忍愤慨有加。但是,当说到艾小凤时,她对他与她的每一点接触都问得非常仔细,包括草洞藏身,客栈同居一室,坟场共斗苍狼,携手同游千山,甚至巨石之后的谈话,也都抠个仔细。当问到这些时,她的眼中又闪起一种异样的光芒,让人看着心中不安,隐隐有点害怕。听完一切后,她阴晴不定好一会儿,盯住苏剑的眼睛问道: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艾的丫头?”
“我……这……”苏剑不擅撒谎,吱唔一下道“这……晚辈大仇在身,岂能……可是……”
道姑道:“你别跟我绕弯子,快跟我说实话,你喜欢她吗?”
苏剑只得点点头。
道姑见状,忽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好,好,那就好,太好了!”
苏剑本能地感到道姑要对自己和小风不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果然,道姑叫完“好”之后,“霍”地转过脸来,眼睛又变得怨毒无比。
“小子,你听着,我让你离开她,永远不和她见面,你听见了吗?”
苏剑的心忽地往下一沉。“前辈,这……为什么呀……”
“你别问为什么,反正,你们这一生就不能见面了!”
苏剑坚决地说:“前辈,你为晚辈医伤,救了晚辈的性命,晚辈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可不让我和小凤姑娘见面,此事万万不能!”
“我就不让你们见面!”道姑眼睛盯着苏剑狠狠地说:“我言出必行,你若不听我的,我要那小妮子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说着,道姑双手猛然向书案上一落,“嚓”的一声,五指插入三寸多厚的梨木案面,抠下一块木板来,手掌一使劲,木屑纷纷而落。她盯着苏剑道:“你看见了吗?你要不答应,我就让她变成这样。”
“前辈,你……不要难为她!”
“我没有难为她,”道姑缓缓地、但却斩钉截铁地说:“我只难为你,你若今后再和她见面,我就剜她的眼,剖她的心,而且,把她抓到你面前,当你的面来折磨她。怎么样?你还要和她见面吗?”
“这……我……”苏剑高声道:“前辈你为什么如此折磨我?我们素昧平生,并未得罪过你呀!”
“哼哼,素昧平生?你没得罪过我,自有人得罪过我,这叫报应,懂吗?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你要说一个不字,我马上去把那小妮子抓来,让你看着她样受活罪!”
在这种情况下,苏剑能怎么办呢?答应了道姑的要挟后,他不由热泪沾衣。可是,道姑高兴了,又让在书案上写字,写“剑”字,她在旁看着,嘴里还嘀咕道:“像,真像……”眼里又有了泪光,接着,她又出去,将艾小凤带进洞室,演出了他永生难忘的生离悲剧。
想着想着,苏剑的眼泪又流出来,他回忆起两个多月来自己的变故,父母双双遇难,千里奔波,历尽辛苦,好不容易与小凤化敌为友,生出一种珍贵的情谊,却又被人生生夺去,他感到刻骨铭心的痛苦。不由又神思恍惚,心如飞絮,今后,还会发生一些什么呢?
回到洞室,道姑乐滋滋道:“看来,这个女娃真挺招人喜欢,哪个男孩子要得到她,一辈子也算不白活了。可惜呀,你没这个命,还过你可不要忘记她呀,要把她记在心里,哈哈哈哈……”道姑大笑起来,苏剑却觉得心底在汨汨流血。
道姑又道:“走,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她带着他向外就走,只见本来浑如一体的山墙突然出现一道门,他随道姑出门后,门又合上了,不见一缝隙。然而,脚下却又透出亮光。露出一个方形洞口,苏剑随道姑拾台阶而下。
这正是辽东三畜陷身洞室,此刻,这三个野性难驯的畜牲已经完全变成了“熊”样,三人拉着拼命的架式,躲在洞角处,却又哆嗦成一团。见二人进来,立刻用哭一般的声音大叫:
“救命,菩萨救命……”
然而,道姑没有理睬他们,苏剑更是充耳不闻,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仗剑屹立之人,脑袋“嗡嗡”作响,嘴巴干动却说不出话来,极大的恐怖,惊喜、悲哀一齐涌上心头,他终于“哇”地哭出声来:“爹……你原来……没有死……”
然而,爹爹却一言不发,苏剑正要扑前去,被道姑“哼”一声拉住,掏出一件东西塞入他的怀中。他只觉一股特殊的气味钻入鼻内。
道姑不知又鼓捣了一下哪个机关,只见洞室突然亮了许多,苏剑就更清楚地看清,对面之人是爹爹又不是爹爹。此人与爹爹长得极像,不但像,神情也如同一人,只是比爹爹年轻。这……他到底是谁呢?仔细观察,却又发现此人的脖颈上,身上都缠绕着粗粗细细的绳子,再一细看,绳子还不断地蠕动,原来是蛇。
蛇们发现了来人,发现了苏剑,一条条都昂起狰狞的脑袋,用阴冷残忍的目光盯着他,特别是颈上的那只,带分叉的血红舌头,贪馋地呑吐着,似乎随时想对他袭击。
然而,苏剑的精神已陷入一种迷离的状态,早已忘记了害怕,他眼睛不离“爹爹”的眼睛,颤声道:“爹爹,你的剑儿来了……”他一步步向爹爹走去,随着他向前迫近,“爹爹”身上的毒蛇突然一条条惊慌地逃走了,缠在脖颈上的那只,还伸颈吐舌地想显显威风,可最终也从“爹爹”身上溜下逃走了。显然,是道姑塞到他身上的药物起了作用。
当苏剑双手抱着“爹爹”的时候,才感到他浑身冰冷,坚硬无比,也才发现这只是一个人像,是个石人像。因为做工精致,漆色自然,外着衣衫,简直巧夺天工,所以,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如真人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他搂抱着“爹爹”渐渐恢复正常,转身望着道姑,却见她也已经抱住石像,哀哀而啼。
“浩然哪浩然,你莫非真是铁石心肠?你为何离我而去呀,难道那女人就比我强?浩然,你说,你说呀,我哪点比她差?相貌,武功、人品……你为何如此待我呀……”
道姑哭得情真意切,这使苏剑奇怪又感动,他这才感到,这道姑八成与爹爹有什么渊源,莫非……
正想着,只听道姑哀啼片刻,忽然变成了恳求:“浩然,浩然,你不要怪我害你,把你放到这洞室中,让毒蛇咬你,我是没办法呀,我的心其实是喜欢你的呀,我离不了你呀,我是盼望你回心转意……我……我这就带你离开这儿……”
道姑说着站起身来,竟然双手托起苏浩然的石像,向外就走。这石像不下六七百斤,她竟然不显吃力的样子。内力之强可见一斑。只见她走到进来时的墙边,洞口自开,带着苏剑径直出洞。被眼前一切闹得云三雾四的辽东三畜这才想起喊救命,可道姑理也不理,自顾托着石像带着苏剑离去,三畜想随后追出,没迈出一步,就不敢动了,原来,他们的四周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毒蛇。一个个昂首吐舌地盯着他们,他们只要一动,就换来“咝咝”之声,只好乖乖呆在原地。
苏剑随着道姑又回到原来的洞室,道姑将爹爹的石像放到了书案旁,又喃喃道:“浩然,你看,这都是给你预备的,你看这字画,这宝剑,这文房四宝,这书柜里的书,都是你喜欢的,只要你回心转意和我终生厮守,我愿举案齐眉服侍你,让你潜心习文修武,那多快乐啊?你为何宁愿在那满是毒蛇的阴冷之处,也不回心转意呢……”
这道姑对着石像入迷地呢呢喃喃不止,眼睛透出无限的痛苦,又透出无限的情意。苏剑看出,这道姑有点精神不正常。他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是呆呆地睁大眼睛望着。见道姑自语了半晌,见石像依然不动于衷,又突然发起火来。“你总是这样,一声不吭,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她“啪”地打了石像一个耳光。苏剑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别打我爹爹!“道姑回头发现他,眼光突然一闪,将他一把抓住,头对石像冷笑道:“苏浩,你既然无情,就别怪我无义,现在你的儿子在我手中,你要不答应我,我就折磨你儿子……”
说着,“啪”地又给苏剑几个耳光,回头望望石像。”好哇,你装没看见,我就不信你不心疼儿子,我再给他点厉害的……“说着手指一点苏剑的后背,苏剑忽觉身子一抖,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全身流动起来,继而越来越烫,只觉四肢痛苦无比,如落汤锅,如遭火烙,而汤锅火烙都是烤烧肌肤,这种烙烧之感,却是从内往外,无处躲,无处藏,痛苦以极,苏剑不由满地打滚,嘶叫起来。”
道姑一边斜眼看着苏剑痛苦之状,一边不时瞥石像一眼,就在苏剑痛苦达到极点时,她突然上前又点一指,苏剑身子又一抖,只觉身子内的热流渐渐消失,嘶叫也随之停止。慢慢站起身来,一切归于如常,就像做了一场梦一般。可道姑已抱着石像哭泣起来:“浩然,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折磨你的儿子,你别生气呀,我……我要将功折罪,我要教他武功,把一身武艺传给他,让他为你报仇,这你高兴了吧!”
道姑说着,擦去泪痕,走到苏剑跟前,捏捏他的锁骨,又用手尺量量他的肩骨、臂骨和尺骨,连连点头道:“好根骨,好根骨!”又凄惨地对石像一笑道:浩然,真不愧是你的儿子,真是块学武的好料子啊,百年难遇,我一定好好调教他,将来,让他比你还出息。”
说到这儿,她似又有点悲伤,可她强抑制住,转过身来,完全换了一种郑重的语调对苏剑道:“快快跪倒,从今后我就是你师傅!”
苏剑一怔,他万没想到会这样,他是想要拜名师,习绝艺,闯荡江湖,为父报仇,可他从没想到拜这样一个师傅啊。他看出这道姑身怀绝艺,可她疯疯癫癫,一会风一会雨,谁能受得了哇?学武又不是三日两日之事,可以忍耐。再说了自己还要去仁义会,有罗叔叔,有仁义会五高手。有仁义会主皮东来大伯,哪个不是身怀绝技,为什么要拜她为师呢?真要跟她习武,谁知要困到这千山多少时候,报仇大业怎办?再说,有这个师傅在身边,艾小风她……心中思念百转,他连连摇头,立而不跪。
“什么?”道姑又面现凶相。“莫非你嫌我武功不深,不能做你的师傅?”
“不,”苏剑道:“晚辈虽对武功略懂皮毛,可也知道前辈身怀绝技。只是……只是晚辈不能答应!”
“为何不?”
苏剑闭口再不开言。道姑冷冷一笑。“看来,你还信不着我,走,让你见识一下师傅的手段!”
道姑不由分说,拉起苏剑奔出洞外,来到观后平整之地。只见她站好身形,遥遥对崖边一棵小碗般粗细的松树劈空一掌,“咔嚓”一声,树杆折裂,坠下崖去,又见她使起一路拳脚,轻飘飘,意悠悠如行云流水,带起的疾风吹得苏剑门面生痛,衣裳也被吹起,只好连连后退。打得兴起,只见道姑鸟儿般飞起,脚下巨石“咔”的一声,裂开一道缝隙,足见其武功刚柔相济,已到极高境地。
道姑亮过武功,傲然坐于一块巨石上,自信地大声道:“剑儿,还不跪下拜师,更待何时?”
苏剑虽然立于道姑对面,却依然不拜。道姑恼羞成怒,手一伸,苏剑只觉一股无形大力将自己拉了过去,道姑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不拜我为师?”
“我……”苏剑害怕点穴道,像刚才那僚折磨自己,就脱口道:“我已有师傅!”
“什么?”道姑怪道:“你的师傅是谁?昨天我验过你的根底,你虽根骨奇佳,劲功内力不弱,可武功并不深,快说,你师傅是谁?”
苏剑嚅嗫道:“是……是罗叔叔,在路上,他教过我功夫。”
“原来是他呀!”道姑恍然道:“罗子瑞倒是个正人君子,武功也不低,特别是正字掌练得炉火纯青,可是,你知道我是谁?说起来,罗子瑞还是我师弟呢,难道我巧姑还不如他吗?好,你就用他教的正字掌来攻我几招儿,看看到底谁厉害!”
苏剑觉得不可理喻,就抗声道:“晚辈刚习正字武学不足一月,怎么敢和前辈几十年功力相比?”
“你以为我要和你对打吗?”道姑说:“我是试试你的功力,看你进境如何,再看看正字掌到底是不是像江湖上说的那么厉害!快来,你打我五掌,我坐在石上不动,你若能沾我衣裳,我就放你下山,你若打不中我就拜我为师。如何?”
这话说动了苏剑,他看着盘坐在石上的道姑,心想,她武功再高,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自己五掌之内,怎么也能沾上她的衣裳吧。如真打中了,自己不就可以自由下山了吗?免得在这里陪她这个怪疯子。可又一想,万一真的打不中,怎么办?于是他大声道:
“前辈要晚辈打您,晚辈不敢违命,不过,晚辈若侥幸打中前辈,前辈需履行诺言,若打不中,晚辈也不能拜你为师!”道姑本来以为苏剑后半句话是:“若打不中,就拜前辈为师。”没想到正相反,心中有气,可她也看出苏剑的倔强,就想了想道:“行,你打不中也可不拜师,不过,你要答应,你打不中我,就要应承我一件事!”
苏剑见她答应不拜师,出乎意料,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一忧:“她要自己什么事呢?”不由问道:“这……不知何事,晚辈能否办到?”
“当然能办到。”道姑整衣盘腿在石上坐好:“闲话休说,开始吧!”苏剑再无推辞,只好走到道姑面前,拉开门户道:“前辈,我要出掌了!”
道姑闭目不语,苏剑心想,你武功虽然厉害,可盘腿而坐,又闭着眼睛,难道我就打不中?想到这里,信心猛增,大喝一声:“着——”右掌“横空出世”,反扫道姑肩头,眼见手背击中肩头,却鬼使神差打空了,苏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道姑也不睁眼睛道:“第一招儿。”
苏剑一招打空不觉气馁,可已无路可退,第二招随即施出,“擎天一柱”。此招是正字掌中极精的一招,化掌为刀,四指拼拢,从上向下击出,是“正”字中的一竖,看似简单,但使将出来却将对手完全笼罩在掌刀下,苏剑也认为无论如何道姑难以躲开,可奇怪的是那道姑肩不摇,腿不动,在石上凭空横挪半尺,苏剑的这招就无力了。待他招式刚过,道姑又挪回原处安坐了,就像从未动过一样,口中呼出一声:“第二招!”
苏剑这回可感到道姑武功之精深了,对打睹过招也懊悔不迭,可为时已晚。他静下心来,默念了罗叔叔讲过的正字掌诀,突然大喝一声,“横刀竖马”、“中流砥柱”两招连续使出,他这是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认为道姑所以躲过前两招,是因为自己每次击出一掌,她有时间腾挪闪避,这回两招齐出,定操胜算。没想只引出道姑两声冷笑,收招之后,道姑依然闭目端坐,纹丝不动。
完了,只剩最后一招“沧海横流”了。可苏剑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办?就在他惶然之际,忽听耳畔有人低语:“先楷后隶!”
谁?苏剑吓了一跳,四下瞧瞧,白日晴天,周围根本没有一个人影。怎么回事?他以为自己听差了耳朵,正想合出最后一招儿,却听那声音又在耳边起。“先楷后隶,定能取胜。”
这回是确凿无疑了,苏剑惊异万分,刚要出声惊呼,只听那声音又道:“不要出声。”
他把到了嘴边的呼喊咽回腹内,四处瞧瞧,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感到奇怪,这人到底是谁?怎么明白“正字掌”法?他藏在哪儿?为何不露面?他对我讲话,这道姑却怎么听不见呢?
道姑见他半晌未动,睁开眼睛。“最后一招,为何还不动手?”
这时,苏剑心中已有了底,信心倍增,可是想到这似乎有施用鬼计之谦,未免不够光明正大。但又想到自己若打不中的结局,只好又凝神对敌,他又默想一遍“沧海横流”由楷书转隶书的要领,心中灵光忽而一闪,既然楷书变隶书可打中她,为何不多变一重吗?想着想着,大喝一声,右臂横扫道姑下盘,迅雷不及掩耳,更妙者,手臂横扫至一半,突然斜向右上方,正是隶书长横结尾那个尖头,可眼见结尾之时,他又改成篆书,笔划一拧,神妙无比,正中道姑肩窝。与此同时,苏剑的耳畔又听那奇怪的声音叫了一声:“好!”
最后一招秦效,进招的和防守的都愣住了。苏剑愣的是这人的指点果然通神;发愣的是道姑出乎意外。她没有马上离座,而是睁开眼睛,向道观方向寻找什么,突然身子鸟儿一飞起,直向一道围墙扑去,几乎与同时,一个身影从观内飞出,二人空中相遇,只听“啪啪啪”连对三掌,双双后仰,一个空翻落到地上。正是半斤对八两。
观内飞出之人落地后一阵朗笑:“哈哈哈哈,多年不见,师姐的辟空掌越发神妙了!”
道姑冷哼一声:“你罗子瑞的正字掌也更为老到了。”
苏剑看得清清楚楚,来人正是罗叔叔,顿时时喜出望外,像小孩儿般张开双臂扑了去,紧紧拉住罗子瑞的胳膊。“罗叔叔!”
罗子瑞哈哈一笑,没忙着与苏剑说话,而是对道姑道:“师姐,你怎么和一个小辈比起武来了?要不是剑儿最后一招变化一下,岂不让我正字掌一败涂地了?哈哈哈哈……”
道姑冷哼一声:“我说他哪儿来这么大的神通,原来是师傅在此!”
罗子瑞道:“师姐所言差矣,苏公子秉性奇佳,我哪敢当他的师傅,糟塌了好材料,只不过传了他两手护身功夫罢了。”
“那好,”道姑道:“既然你不是师傅,这孩子我收下了,我要把一身功夫传给他!”
“罗叔叔,”苏剑一听这话急忙插言:“我要回仁义会,我不……”
然而,罗子瑞脸色却凝重起来。“剑儿,恐怕,你还真得在这住些日子了。”
原来,苏浩然夫妻遇难、苏剑流落江湖的消息已不胫而走,整个武林已传得拂拂扬扬,而且,还远远偏离了真相。有的说,是苍生教的人杀了苏浩然,仁义会救了苏剑;也有的说是仁义会杀了苏浩然,又绑架了苏剑;还有的说苏剑身上有苏大侠留下的武学秘籍;更有的说苏大侠生前得了一笔巨金,资可抵国,临死前将藏宝图交给了儿子……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总之,各方都把目标对准了苏剑,皆欲得知而后快,苍生教更是全力以扑,自苏剑与艾小凤神秘失踪之后,该教从关内调派大批高手北赴,现辽东、辽西已遍布苍生教眼线,千山的一举一动,更在其牢牢监视之中,仁义会则派李刚赵义奔赴关内总会禀报情况,请皮会主多派高手前来,一同寻找苏剑,保他安归总会,罗子瑞自己留下,探听苏剑消息,正巧,今晨林玉莲与任忠平下山与其相遇,知苏剑就在千山上,并猜出道姑是谁,因此急急赶来,一则安苏剑之心,二来与道姑商讨万全之计。
道姑听说此情,非但不急,反而极为高兴:“那正好,就让剑儿留在我这儿,看谁敢来千山惹事生非?!”
罗子瑞道:“师姐,千万不可大意,那苍生教高手如云,奇人甚多,你虽然身怀绝技,也是孤掌难鸣。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苏剑在千山上。”说到这儿,他想起一事。“听玉莲说,那个苍生教的小妖女在千山上,听说还是艾天明的女儿,她现在何处?”
道姑道:“刚才让我驱下山去了!”
罗子瑞闻听击掌顿足:“坏了坏了,她若下山。苍生教必然知晓剑儿在此,如何是好?”他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稍作沉吟道:“师姐,你这里有隐密之处所吗?马上将剑儿藏起来,我立刻下山,找到小妖女,将她俘获,免得走漏消息!”
巧姑自得的一笑:“子瑞你放宽心,师姐在千山经营多年,难道,连个藏身之地都没有吗?我敢说,苏公子在我观中住下,苍生教就是找上一年,也难寻找得到!”
罗子瑞大喜。“真有如此地方,太好了,不知可在哪里?”
道姑自豪地一笑。“这是本观之秘,不能告之外人!”
罗子瑞歉然一笑:“师弟绝无窥探师姑隐秘之念,还望师姐见谅。”
言毕,罗子瑞对苏剑道:“剑儿,你就暂时藏身于此吧。我马上下山,待本会援军赶到后,就来接你南返。”
苏剑急忙拉住罗子瑞的袖子:“罗叔叔。我……我不在这里呆,我要跟你……下山!”
罗子瑞脸现不快。“剑儿,你已不是小孩子,怎么能如此任性?你要贸然下山。万一出了差错,岂不误了大事?剑儿,你要知道,从今以后,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你不只是你自己,你一个人关系到武林正义的兴亡。听话,就留在这里!”
道姑在一旁冷道笑道:“他是怕我让他拜师。好,我不让你拜师了,我只传你几招武功总行了吧!这也是我的一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