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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一座孤零零的新坟。

刘母、刘三默默地站在坟前默哀。

刘喜奎跪在坟前烧纸。

刘喜奎:“二叔,你是被我气死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真是对不起你呀!”

刘三长吁了一口气,不满地说:“都这时候了,你也不给二叔回个话?”

刘母说:“是呀!”

刘喜奎狠了狠心,言不由衷地说:“我、刘喜奎,因为演戏气死二叔,我的罪大了!以后,我再不演戏了!还请二叔地下有灵,原谅我吧!”

刘三:“要的就是这个话。喜奎,今天你说的话,你可要记住呀!”

刘喜奎:“我忘不了!”刘喜奎口中说忘不了,可心里好痛好痛。

剧院老板伍少卿在剧院门口的广告牌上,写了大大的启示:刘喜奎因故停演三天,今晚由小桃红接演全本《穆桂英》。伍少卿为了烘场子,专门请了几个铁杆戏迷免费看戏,任务是专门鼓掌叫好。戏班里自来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为了捧角,专请人领掌叫好。

晚上开戏了,戏院并没有多少观众,戏迷们对这位小桃红根本不买账。剧院里稀稀拉拉几个观众,观剧时,不时摇头,不时起哄。有的观众中途离场,弄得小桃红非常尴尬。伍少卿急得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梨园行里有一种说法,哪个大腕演出以后,后面的戏是不好接的。中和戏院目前就面临这样的局面。戏班的班主叫金老板,面对此情此景,也束手无策。他和伍少卿两人面面相觑。伍少卿对金老板说:“戏演砸了,你看怎么办?”金老板说:“我能怎么办?看样子,还得请刘喜奎!”

刘喜奎正在家里憋气。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饭也不吃,茶也不喝,躺在床上,一声也不吭。刘母急得在屋里打转转。

刘母:“喜奎,咱不唱戏了,饭总是要吃的。你不吃不喝,这算哪门子事呀?”

刘喜奎说:“妈,我实在吃不下。”

刘母说:“不吃不喝,弄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刘喜奎说:“我眼前全是二叔的影子,二叔这是让我害死的呀!”

刘母说:“这也不全怪你,你二叔就是这个倔脾气,一生气,就闹腾得鸡飞狗跳墙,不是要上吊,就是要跳河,为一丁点事就寻死觅活的。他是那年和小翠的婚事不成落下的毛病。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刘喜奎:“我要不唱戏,二叔也不至于撞墙呀!”

刘母:“你也别把事儿都揽在自己个身上了。早知道会是这样,就不该来京城。”

刘喜奎:“唱京戏不来京城,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不来京城也未必能躲得过。”

正在此时,伍少卿和金老板来到了刘喜奎住处。二人把礼物往桌上一放,就接上了话茬。

伍少卿说:“唱京戏,不来京城,那永远也唱出不来。京城是什么?是京戏的大本营,只有京城的观众认可了,全国京戏大码头才会认可。再说啦,玩意儿不成,一般角儿也不敢到京城演戏呀!”

金老板也说:“要不是刘先生搭班,咱也不敢上京城来呀。”

伍少卿说:“刘老板,昨天您没上场,观众可都惦记您啦!”

金老板说:“小桃红毕竟玩意儿不成。再说啦,戏班里多是穷人家的孩子学戏,不就是混碗饭吃吗?不上座,叫大伙可怎么活?”

刘母插嘴说:“理是这么个理。喜奎让她二叔闹得早已没有精神头了。京城里有名的大腕多得是,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小翠花,多了去了,金老板可以请他们呀!”

金老板:“老人家,你说这话不错,可这些个红人,人家早就被别的戏班签约了,有的人家是自己成班,请得动吗?”

刘母说:“我还听喜奎说,有个叫徐碧云的,玩意儿真不错。在京城号称五大名伶之一。唱的《绿珠坠楼》,从三张桌子上一个抡背扑下来,功夫真绝了。观众都跟疯了似地鼓掌,红着呢!最近也没听说演出。”

伍少卿:“你说徐碧云啊,那真是文武不挡,要唱有唱,要武有武,是个好角,人又年轻,长得也精神,可就是——”

金老板:“就是不好请?”

伍少卿:“根本不敢请!请也请不来。他戏唱得好,可是跟一个带兵的师长有过节。师长的小妾迷上徐老板了,两人私通,被师长发现了,你说这还了得。师长带着枪要找徐老板算账,说是要枪毙徐老板。后来是梨园行的同仁求爷爷告奶奶,觉得这么一个天才艺人毙了太可惜,这才留下一条命,可师长有条件,说不许他在京城登台,一定要将他赶出京城。说啦,若在京城再见到他,一定得挨枪子。你说他还能在京城里唱戏吗?早躲到外埠去了!在外埠唱得再好,终究成不了大气候。一个好角,太可惜了!”

刘母:“唉,戏班里真是什么事情都有!人说梨园行是个大染缸,一点也不假。要不,她二叔也不能气成这样。”

金老板说:“唉,这就叫手不染红红自染啊!”

伍少卿是个老戏骨,在梨园行里混了大半辈子,后来嗓子塌中,才改当戏院经理。他见刘喜奎一句话也不说,想想也没别的辙,便掏心掏肺地说:“其实唱戏不光是养家糊口,戏剧,特别是京戏,这玩意儿好呀,文化人把这叫艺术,国粹,京戏这玩意儿,邪了门了,中国人,特别是北京人,就喜欢这一口,戏迷戏迷,不就是迷吗?为什么迷呢?这玩意儿好呀!要说迷,那可是真迷!外国还没有!戏迷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戏不能不看。不仅京城有众多的戏迷,全国大码头都有好多戏迷!你瞧袁大总统的二公子,官可以不当,戏不能不看,多少钱都扔进戏园子里了。为什么呀?戏里讲的都是中国人的故事,戏里透着的意思,用文人的话说,叫精神,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可渗透到中国人的骨头里了,渗透到血液里了,你说能离得了吗?那是魂儿呀!要不,怎么把看戏叫勾魂呢!戏迷没戏看,那叫魂儿丢了,唱戏的没戏唱,那也叫丢魂儿!看戏的是戏迷,唱戏的是戏痴,为什么呢?爱得深呀!爱到骨子里去了。所以唱戏的人,看戏的人都离不开一个爱字?”

伍少卿的一番话算是说到刘喜奎的心坎里去了。她不就是个戏痴吗?不能唱戏,那不就是丢了魂儿吗?只有重新登台,才能把魂儿招回来。刘喜奎有点心动了。这一点,精明的伍少卿也看出来了。他对金老板说:“咱们先回去吧,等刘老板养足了精神再说吧!”

刘母送走了伍少卿、金老板二人,回来却见刘喜奎起了床,默默地站在刘二的遗像前。她也没敢打扰。

刘喜奎在二叔的遗像前默默地念叨:“二叔,看来我要食言了,我只能对不起你老人家了,唱戏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的一切。不为别的,只为心中这份情,这份爱!我向你老人家保证,我一定做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艺人!”

中和戏院门前霓虹灯闪亮。“刘喜奎”三个大字耀眼夺辉。刘喜奎又重新登台演出了。戏院门前观众如潮,竟比停演之前更火爆。舞台上刘喜奎光彩照人,观众情绪热烈亢奋。

观众中有陆锦,有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三公子袁克良,有全副武装的警察局长,有梨园老艺人孙菊仙,还有年轻的记者黄玉强,及其妹妹黄玉茹等。

刘喜奎亮相,观众叫好。刘喜奎拖腔,观众叫好。刘喜奎一招一式,一举一动观众一再喝彩。戏演完了,刘喜奎谢幕,观众如痴如醉,久久不肯离去。

刘喜奎演完戏和母亲一同出来,被一群人围住。刘喜奎奋力冲出人群,和母亲坐上人力车就走。一群戏迷纷纷叫人力车,跟踪刘喜奎的人力车。

这是一个僻静的悦来店二层楼。刘喜奎暂时栖身的地方。

刘喜奎的人力车在店门前停下,母女俩匆匆下车向旅店走去。

后面一串串人力车也停在旅店门前。阔佬恶少大喊大叫,喧嚷发泄。

“刘老板,出来让爷们再瞧一眼。”

“今晚我在这儿安营扎寨啦!”

“这片旅馆我包圆啦!”

“这片马路我包圆啦!”

二楼刘喜奎住室的灯亮了。

这是刘喜奎的住室,房间布置简单朴素。

刘喜奎从窗户往外望,窗下是一张张仰面上望的脸,透着市侩气、俗气。

刘母:“咳,这些人怎么这样?都发疯了。”

刘喜奎:“别理他们,你越招惹他们,他们越来劲。”

刘母:“老这么闹腾,也不是个事呀。”

刘喜奎:“回头咱另搬个地方住。”

刘母:“往哪儿搬哪?你搬到哪儿,他们不会跟到哪儿吗?唉,唱戏这行饭真是不好吃。唱不红吧,受窝囊气;唱红了吧,更麻烦!”

“就这么回事吧,别当真。”刘喜奎说。

悦来店门外,阔佬恶少们还在起劲地喧嚷,久久不肯离去,一直闹腾到大半夜。

这一天,刘母正在室内忙着收拾家务。刘喜奎拿出一件戏衣,她根据自己的爱好,在戏衣上绣花。

茶房进门对刘母说:“有客人要见刘先生。”

刘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见客。”

茶房:“这位客人说他有要紧事。”

刘母:“谁来不是说有要紧事呀?”

茶房:“这位客人还真不好打发。”

刘喜奎:“他没说叫什么名字?”

茶房:“瞧我这脑子,他说啦,我忘啦。我再问问去。”

刘喜奎:“甭问啦,问也不见。”

茶房:“是啦。”

茶房转身出去。

刘母:“这些人真够讨厌的。”

刘喜奎:“甭理他。妈,我得置点行头,老是租别人的,不上算。”

刘母:“是得置行头。赶明找个懂行的人参谋参谋。”

旅馆楼下,茶房对陆锦说:“先生,我给您通报了,刘先生说,不见!”

陆锦:“你跟她提我是谁了吗?”

茶房:“您瞧我这记性,我还真把你的尊姓大名给忘了。”

陆锦:“这就难怪她不见了。你跟她说,我姓陆,是陆军参谋处的处长!这回记清楚了?”

茶房:“我的妈呀,是陆军参谋处长大人驾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锦:“谁跟你闹着玩!我们是老熟人了。再去通报一声,这回记住喽。”

茶房:“这回忘不了。”

茶房又来到刘喜奎的住室:“刘先生,问啦,说是姓陆,陆军参谋处长,说是老熟人了。”他悄声地:“别是找麻烦的吧?这路人可惹不起。”

刘喜奎:“你就说我有事不见客,请他回去吧。”

茶房:“是啦。”

茶房转身离去。

茶房噔噔噔地下楼梯。陆锦就要往楼上走,被茶房挡住。

茶房:“陆处长,我给您通报了,刘先生还是不见,请你回去。”

陆锦:“什么什么?请我回去?一定是请我上去,你听错了吧!”

陆锦径自上楼。

茶房:“哎哎哎,你别上去呀,回头刘先生又该说我了。”

茶房想挡又挡不住。

陆锦径自朝楼上走,愤愤地:“这茶房,一点眼力架也没有,我又不是寻常客人,一般戏迷,刘先生还要搭上个请字呢,你竟小看人!”

茶房:“刘先生是有个请字,可那是请你回去。”

陆锦:“那一定是你把上去当成回去了。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陆锦提着礼品硬闯进门,看见刘喜奎,连忙迎上来:“刘先生,你好!”

刘喜奎:“陆处长,你来了?”

陆锦:“我来好几回了,都赶上你不在家。刘先生,我还到你二叔家去过好几回呢。”

刘喜奎:“是吗?我二叔不在了。”

陆锦:“什么,你二叔不在了?到哪儿去了,前几天我还看过——”

刘喜奎:“上个礼拜就不在了。”

陆锦:“哦哦哦,是这样。正好这个礼拜我出官差,对不起,我没把老人家照顾好。”

刘喜奎:“听说你给他买过点心?”

陆锦:“应该的,应该的。”

刘母:“让你破费,真叫人过意不去。”

陆锦:“应该的,应该的。”

刘喜奎:“我把钱还给你吧。”

陆锦没有反应过来:“应该的,应该的。哦,这可不应该,不应该,这不是小瞧我吗?”

刘喜奎:“我跟你说着玩呢。”

陆锦:“刘先生说话真有趣。”

刘喜奎:“真得谢谢你。”

刘母将一堆碎布扫到门外。

陆锦见刘母出去,便涎着脸说:“刘先生,你说吧,怎么谢我呀?”

刘喜奎:“我请你看戏。”

陆锦:“那不成!看戏还要你请吗?你不请,我不也是天天看。”

刘喜奎:“那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陆锦:“我要你——”

刘母又走进来。陆锦马上收敛起来,直拿眼睛瞅刘母,希望刘母再次出去。

刘母正打算出去,被刘喜奎叫住了:“妈,你看这个花样怎么绣?”

刘母接过话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得这么绣。”说着刘母拿起针绣了起来。

刘喜奎仔细看着母亲的绣法:“啊,是这样绣啊!”

刘母:“你自己绣吧。我去买点东西。”

刘喜奎:“不行,我还是不会,干脆您甭出去买东西了,把这点活帮我绣完吧。”

陆锦干急没办法,只好搭讪着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昨晚上刘先生的戏真是演绝了。特别是那句拔高的腔,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比六月天吃西瓜还解渴,比喝二锅头还过瘾。”说着他有点忘形,下意识地拿桌上的苹果比划。

刘喜奎:“酸!”

陆锦:“什么?”

刘喜奎:“那苹果酸掉大牙。我给你削个梨吃吧。”

陆锦:“不吃不吃,你是让我吃了梨,就该离,是吧?”

刘喜奎:“陆处长太多心了。陆处长,你看的戏多,内行,我的戏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请你多指点。”

陆锦:“要说我看的戏多,那是不假,谭鑫培的老生戏,杨小楼的武行戏,梅兰芳、尚小云、白牡丹、小翠花,我都看过,依我说,如今这梨园行里能与这些男角平起平坐的坤伶,唯刘先生而已,其余鲜灵芝、红牡丹,究竟无甚出色。”

刘喜奎:“你太过奖了。”

陆锦:“我说的是实话,戏迷们都这么说。看别的角儿,大家也叫好,但看刘先生的戏,那就不是叫好了,而是痴迷,倾倒,疯狂!往远里看,刘先生还仗着年轻,伶界牛耳,舍刘先生,还有谁呢?”

刘喜奎:“往后的事,谁能说得定呢?”

刘母:“是啊!”

陆锦:“不过,要想在全国执剧界牛耳还得先在北京城牢牢地站稳脚跟。北京是京剧的窝子,是梆子戏的大营,内行多,戏迷多。八旗子弟个个是戏迷,宫里也常唱堂会。北京唱红了,别的码头就没得说了。”

刘喜奎:“你说得对,北京名角多,我也能多长点见识,多学几出戏。”

一个艺人走进来:“刘先生,今晚的戏是熟戏,还过不过?”

刘喜奎:“照老规矩,再熟的戏也要过。”

艺人:“那好,我去招呼人,咱们戏院见。”

戏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演员按自己的行当必定要会许多的戏码。到演出时,不用排练,直接上台,叫台上见。较为认真的戏班为了保险起见,一般在演出前都要把当天演出的戏码重新排一遍,叫过戏。刘喜奎是最讲认真的,每每演出之前都要过戏。

刘喜奎:“陆先生,失陪了。我要上戏院过戏去了。”

陆锦颇觉扫兴,但又无可奈何,便说:“我也该走了,咱们今晚园子见。”

傍晚,刘喜奎母女来到中和戏院后台,走进化妆室准备化妆。

伍少卿进来说:“刘先生,有几个报社的记者要采访您,还要给您照几张相片。”

刘喜奎头也不抬:“我忙着啦!”

伍少卿:“还有丰泰照相馆的两个师傅,说是约好了的,要来见您。”

刘喜奎:“我没约过丰泰照相馆照相呀,你知道,我这人是从来不照相的。”

伍少卿:“他们说得真真切切,急着要见您呢。这不,他们来了。”

照相馆的师傅一老一少,看见刘喜奎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老师傅:“刘先生,我们是丰泰照相馆的,很多艺人都在我们照相馆拍过剧照、生活照。我们还给谭鑫培老先生拍过活动电影《定军山》呢,这在咱们中国,也算是头一份。我们能为刘先生拍照,深感荣幸。请刘先生约个时间。”

刘喜奎:“我没约你们来呀?”

老师傅:“是一位姓陆的军官请我们来的。”

刘喜奎:“啊,是这样。老师傅,我跟你说,我这个人有个怪毛病,从来不拍照。”

老师傅:“为什么呀?这可是为你做宣传呀,扩大影响,很露脸的。”

刘喜奎:“有些人拿着艺人的照片乱糟践。前几天我还看见有人捧着印有我的名字的小报,乱抹唾沫星子,真恶心人!”

老师傅:“那是一班无聊子弟,不足为训。”

刘喜奎:“有的艺人涂脂抹粉,坐着敞篷汽车招摇过市,有的艺人用茉莉花扎牌楼,大肆喧嚷,说是为了扩大宣传,我可做不来这一套,台上得凭真功夫!”

老师傅:“这话不假。不过,刘先生不为别的,就是日后留个纪念,留个资料,也该拍些照片的。”

刘喜奎:“我这个人哪,就是怪脾气,我也不想留什么资料,能唱就唱,真到了不能唱的那一天,我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好比风吹过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老师傅:“你这脾气是怪。”

年轻师傅:“这真是剃头用锥子,一个师傅一个传授。”

老师傅瞪年轻师傅一眼:“怎么说话!”

年轻师傅吐舌头。

刘喜奎笑笑:“小师傅说得对,一人一个秉性!”

照相馆的师傅对刘喜奎的做法不可理喻,摇着头,扫兴地走了。

刘喜奎出场表演。

观众不停地叫好。

陆锦在台下一股劲地喝彩,企望引起刘喜奎的注意。台上刘喜奎专注地表演,不受任何干扰。

照相馆的老师傅在陆锦耳边耳语。陆锦示意:你只管在台下照。

照相师傅只好在走廊上架起了相机,抢拍照片。

刘喜奎在台上看见,暗暗皱眉。

陆锦千方百计想引起刘喜奎的注意,无奈,刘喜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只好想别的招。

这一天,陆锦在一个挺不错的茶楼请刘三喝茶。

陆锦:“咳,你侄女这人真是倔脾气,我请人给她照相,这不是为她好吗?她愣是不照,愣把照相馆的人支走了。”

刘三:“刘家人都是倔脾气。这孩子自小个性强,宁折不弯,怎么在世面上混?真叫人操心。我二哥还不是让她给气死了。可她还是痴心不改。”

陆锦:“其实,唱戏这一行倒没有什么不好,主要是要有得力的人照应。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干这行,没人照应,早晚得吃亏。”

刘三:“陆先生见多识广,说得极是。”

陆锦:“不瞒您说,我很喜欢刘喜奎。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喜欢得快要发疯了。我能害她吗?我是很想照应她的,我今天请您来,就是想跟您攀个亲,做刘喜奎的大树,您看怎么样?”

刘三没听明白,问:“怎么个大树?”

陆锦说:“挑明了说吧,我想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照应她。”

刘三:“这事上次我跟喜奎提过,她不想嫁人,还想多唱几年戏。”

陆锦急切地:“唱呀,唱呀,谁说不让她唱戏呀?难道结了亲,就不能唱戏了吗?难道唱戏就不能结亲吗?”

刘三:“这倒也是。可我做不了喜奎的主。”

陆锦:“这话你就说外气了。喜奎没有爹,二叔又故去了,你就是她的嫡亲长辈,她不听您的,听谁的呀?”

刘三为难地:“我真做不了她的主。”

陆锦掏出一包银元递给刘三:“这是一点小意思,孝敬您老人家的,补补身子,补补身子。”

刘三推托地:“不不不!这使不得,钱我不能收!”

陆锦:“这您又见外了不是?请您在喜奎面前美言几句还不成吗?再说啦,刘喜奎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早点找个可靠的人家,也好有个依靠。您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

刘三沉思。

陆锦:“戏由她唱,即使她唱够了,我还没看够呢。您去跟她说。”

刘三觉得陆锦说得也没错,就答应说试试。

这一日,刘母正忙着做饭,刘三推门进来。

刘母忙招呼:“她三叔,快进来坐。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烙几张大饼子。”

刘三:“大嫂,别忙活。喜奎呢?”

刘母:“一大早就上戏馆子排戏去了。有事吗?”

刘三:“说有事呢,也没什么事。说没事吧,还真有点事儿。”

刘母:“有什么事,你尽管说,等她回来我告诉她。”

刘三张嘴欲说,又觉得很难启齿,讷讷半晌。

刘母:“她三叔,有什么话,你尽管说,都是一家人嘛!”

刘三:“咳,喜奎也老大不小的了,她的婚事,不知大嫂子怎么个打算?”

刘母:“说起这件事,还真是我一块心病。我跟喜奎叨叨多少次了,她总是说不忙不忙,还想多唱几年戏。”

刘三:“唱戏和结亲是两码事,谁说唱戏就不能结亲,结亲就不能唱戏?”

刘母:“谁说不是呢?跟她提说这事的人还真不少,她都不往心里去。”

刘三:“只怕是她没碰上可心的。可也不能心性太高。”

刘母:“咳,谁说不是呢?”

刘三:“大嫂,不是我说你,你也忒把她惯坏了。这事她一个姑娘家能知道什么?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你得作主。”

刘母:“我的姑娘我知道。别的事儿都好说,唯独这事我就是做不了主。”

刘三:“别把孩子耽误喽。”

刘母:“她三叔,你该不是为喜奎提亲吧?”

刘三急改口:“不不不,我只不过是替你着急,替喜奎操心。”

刘母:“她三叔,还请您多留个神,真有合适的主儿,你也给说说。”

刘三有话说不出口,木讷半晌,站起来告辞:“行,碰上合适的主儿,我给说说。大嫂子,我先走啦。”

刘母:“有空常来,喜奎的事还得麻烦您操个心。”

刘三:“那是应该的。自家侄女,又不是外人。”

刘三出得门来,走到丰泰照相馆玻璃橱窗前,见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围在玻璃橱窗外指指戳戳:

一青年:“哇,真俊呀,要是能娶这样的媳妇,那可真是烧了高香啦!”

一青年:“你的野心还不小,还想娶她做媳妇,我只要能亲她一口,就满足了。”

一青年:“你还想亲她?我只要能摸她一下就行了。”

一青年:“嗨,不瞒各位,我是夜夜梦见她,只好天天来这儿看照片,也就是过个干瘾吧。”刘三凑到玻璃橱窗前一看,原来挂着刘喜奎的大照片。听这几个小青年胡言乱语,他心里真不是滋味,便折回去,他要将此事告诉刘喜奎。

刘三来到刘喜奎的家,喜奎已经回来了。刘三把刚刚听到的见到的都告诉刘喜奎了。刘喜奎一听,真有点急了。她便和母亲连忙走上街头,来到丰泰照相馆门前,果真看见一堆人围着橱窗看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叨叨,“刘喜奎可真是绝代佳人哪!”她往玻璃橱窗里一看,玻璃橱窗里果真陈列着她的一幅大照片。

刘喜奎径直朝照相馆走去。

刘喜奎和刘母走进照相馆,照相馆里的老师傅和小师傅连忙迎了上来。

老师傅:“哦呀,是刘先生光临敝馆,真是不胜荣幸!”

小师傅:“刘先生要照相吗?”

刘喜奎拉下脸说:“谁让你们给我照相的?还把我的照片摆到橱窗里?”

老师傅:“是陆军参谋处的陆处长让照的,也是他让摆在橱窗里的。”

小师傅:“自从刘先生的照片摆上了橱窗,每天看的人可多了,这不也是替刘先生做宣传吗?”

刘喜奎:“我请你为我做宣传了吗?”

刘母:“喜奎,别急,好好说。”

小师傅:“刘先生,这不是好事吗?”

刘喜奎:“我跟你们说过了,愿意听我的戏,就上戏园子听,我不乐意把照片摆在橱窗里,让人胡乱看!”

老师傅:“怎么是胡乱看呢?看了的人都说好呢!”

刘喜奎:“我不稀罕。你赶快把照片收回去。”

小师傅:“为什么呀?碍着你什么事了?”

刘喜奎:“摆着我的照片,怎么不碍我的事?”

老师傅对小师傅:“怎么对刘先生这么说话?刘先生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刘先生说不让摆,不摆不就得了。”

小师傅:“那陆处长要是问起来,怎么说呀?”

刘喜奎:“就说我不乐意,不让摆不就得了。”

老师傅:“是,是,我们这就撤。”

刘喜奎:“这不结啦。”

刘喜奎转身就朝外走。

刘母觉得喜奎说话不中听,心里过意不去,忙道歉:“对不住啦,喜奎脾气不好,别在意啊。”

小师傅:“这人也太个色了,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老师傅:“刘先生是和一般人不一样,我还真看重她这个不一样!”

这一天,刘喜奎演完戏,正在戏院后台化妆室里忙着卸妆,刘母忙着收拾行头。

伍少卿进来了,也不说话,可站着不走。

刘喜奎:“伍经理,有事吗?”

伍少卿抱歉地:“还真有点麻烦事!”

刘喜奎:“你说吧!”

伍少卿:“警察局长送来一张名片。”

旁边人吃惊地:“警察局长?”

有人小声议论:“这事儿麻烦。”

刘喜奎看也不看:“请您给他退回去。”

伍少卿为难地:“这——”

刘喜奎:“要为难,你就搁这儿吧。”

伍少卿:“警察局长请您务必赏光到他府上小叙。”

刘母:“你知道我闺女不会客,不拜客,这事先说过的。”

伍少卿:“是啊,我知道,我也照实说了,可他——”

刘喜奎:“他怎么着?”

伍少卿:“他给了我一个耳光!”

刘喜奎:“他凭什么?”

伍少卿:“就凭他是警察局长!我们惹得起吗?”

刘母生气地:“哪有这样的,哪有这样的。”

刘喜奎也气愤地:“太岂有此理了!甭理他。”

伍少卿:“局长在外面等着呢!”

刘母:“啊!”

胖胖的警察局长带了两个警察向刘喜奎的化妆室走来。

刘母:“喜奎,卸完妆赶紧走吧!”

正在这时,警察局长全副武装满脸凶气来到化妆室。

伍少卿赶紧低头弯腰地:“刘老板,局长来了。”

刘母担忧地:“长官,您有什么事吗?”

警察局长:“我找刘先生。”

刘喜奎:“找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警察局长立刻满脸堆笑:“请你到府上叙叙!”

刘喜奎:“谢谢局长的好意,完了戏,我得赶紧回家了。再说我也没有这个习惯。”

警察局长:“这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多去几次就习惯了。”

刘喜奎:“我还真没功夫。”

警察局长:“我这是抬举你!”

刘喜奎冷冷地:“这样的抬举,我可担待不起呀!”

刘母:“长官,您别生气,我们闺女刚演完戏,累了,要回家歇息歇息。”

警察局长脸上挂不住:“你满世界打听打听,我的面子还没有人敢驳呢!”

警察局长转身喊:“勤务兵!”

两个勤务兵答应着站过来。

刘喜奎:“长官,您这是要用武力逼我呀?”

警察局长略一沉吟,面色软下来:“啊,不不不,我是请你去吃饭,请赏个面子!”

刘喜奎:“我再说一遍,没功夫!”

周围的艺人都吐舌头。

警察局长站在一旁发呆,他还真没遇见过敢这样怼他的人:“臭戏子,摆什么谱,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我让你这戏演不成!”

警察局长气咻咻地走了。

伍少卿一路赔着笑脸:“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众议论:“得罪了警察局长可吃不了兜着走。”“这事儿麻烦!”

伍少卿回来对刘喜奎说:“刘先生,这漏子捅大了。”

刘喜奎:“我不明白。”

伍少卿:“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他是咱这片地面上的地头蛇,不好惹!得罪了他,你在这地面上就玩不转!”

刘喜奎:“我也跑过不少码头,也见过不少警察局长,比他横的也见过,没什么好担心的。警察局长是维持治安的,就应该保护老百姓。我又没有犯法,怎么就得罪他了呢?要我侍候他,陪他玩,对不起,没工夫!”

伍少卿:“哎哟刘老板,听您一席话,就觉着您是刚刚从月亮上走下来的。您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刘喜奎:“这事儿,我见得多了。”

伍少卿苦着脸,一脸无奈。这事儿只好由他出面熄火了。

伍少卿提着礼品来到警察局。

警察局长板着脸抽烟。

伍少卿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局长大人,我给您赔礼道歉来了。”

伍少卿把礼物放在桌子上,局长鼻子哼了一声。

伍少卿:“局长大人,您是大人不见小人怪,别跟刘喜奎一般见识。她一个戏子能有多大能耐?”

局长:“知错啦?”

伍少卿:“知错啦。刘喜奎到底年纪轻,见识少,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现在后悔得什么似的。”

警察局长:“来了吗?”

伍少卿:“谁?”

警察局长:“还有谁?你跟我装什么糊涂?”

伍少卿:“咳,您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撑大船,做大事——”

警察局长:“你少废话,那个女戏子为什么自己不来?”

伍少卿:“她今儿个临时硌节有点急事,分不开身,先让我来给您大人赔个不是,道个万福,请您老人家消消气,回头她亲自登门谢罪!”

警察局长:“别瞎扯秧子!她躲我,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我今天晚上还要到戏馆子去!你走吧,我还有公务!”

伍少卿回到戏院,心里忐忑不安。

夜戏马上就要开锣,演职人员在做着准备。

刘喜奎十分镇定地化妆。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

伍少卿来到刘喜奎的化妆桌前,木木讷讷说不出话来。

刘喜奎知道他有话要说,故意不言声。

伍少卿实在憋不住了,说:“刘老板,您千万给个面子。”

刘喜奎:“给谁面子?”

伍少卿:“警察局长呀!”

刘喜奎:“我没有不给他面子呀?”

伍少卿:“千万别得罪他,这种人得罪不得!”

刘喜奎:“我没有得罪他呀!”

伍少卿:“咳,我给你直说吧,他今晚还要来看戏。”

刘喜奎:“好哇!我卯足了劲唱戏,给他面子。”

伍少卿:“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您千万别顶撞他,要顺着他,巴结他!”

刘喜奎:“还得巴结他?”

伍少卿:“这都是为您好,也是为戏班好!”

刘喜奎:“你说怎么个巴结法呀?”

伍少卿:“这还用得着我说吗?您实在不愿意巴结他,说两句软话还不会吗?”

刘喜奎:“我还真不会。”

伍少卿:“我知道刘先生是不愿意低头的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地方上都是这规矩!”

刘喜奎:“我可没这规矩。”

一艺人:“刘先生,该你上场了。”

刘喜奎匆匆向上场门走去。

警察局长带人看戏来了。

刘喜奎在台上看见警察局长就座,她丝毫不为所动,一板一眼地继续作戏。

刘喜奎演完戏,回到后台,正待卸妆,一根拐棍挡住了她的双腿。

警察局长:“刘喜奎,你瞧瞧我是谁?”

刘喜奎:“你是警察局长呀!这谁不认识?”

警察局长:“我还以为你不认识呢,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警察局长吗?”

刘喜奎:“您是大人物,大家伙都仰着头看您,怎么会不放在眼里呢?您请坐,我去卸妆。”

警察局长:“别想溜!今晚一块去吃夜宵。”

刘喜奎:“局长如此看得起我们作艺的,真叫人感动。可我是从来不吃夜宵的,请你多包涵,实在是对不起。”

警察局长:“你不吃我吃。”

刘喜奎:“行啊,你去吃夜宵,我回家休息。”

警察局长:“不行,你不吃就陪坐着。”

刘喜奎不语。

伍少卿赶忙赶过来赔笑脸:“哎哟,局长大人驾到,刘先生累了,我给您另找一位——”

警察局长:“我谁都不要,就要她,刘、喜、奎!”

伍少卿:“局长大人,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警察局长:“废话少说,我就要刘、喜、奎!”

刘喜奎:“请局长大人网开一面,我真的还有事呢!”

警察局长:“不行!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不答应我,我就把这戏馆砸喽!”

伍少卿:“局长大人,您高抬贵手,千万开恩,赏小的一碗饭吃。”

警察局长:“我数一二三,要是不答应,我就下命令啦!一——,二——,三!”

众人十分紧张。 x1unrPMzTVF4rFzQxL+hV3H8ABPDs9duXK2W9K+8wIusXmKaWzXtJTH6NglhvZK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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