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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形势混乱,文波特还趁机扣押了一部分帝国军队做人质,使局势更加雪上加霜。在危机开始时,帝国武装部队的一整个战斗群,包括七十艘战舰,正在一艘文氏集团运输船上按既定路线和计划飞行。帝国的飞船很强大,但没有安装霍尔茨曼引擎,所以需要通过空间折叠飞船被运送到目的地。多年来,文氏集团运输船一直在为皇帝运送战舰,这是他们为帝国提供的服务之一。但现在,这些强大的帝国飞船中的一支主力舰队被敌人扣押,就像银河象棋里的好几颗重要棋子被从棋盘上拿走了一样。

罗德里克喃喃自语:“他想要削弱我们的力量,迫使我们屈服,并同意他的要求。”

“陛下,我们知道他想要什么吗?”将军注视着巨大运输船上的一艘艘战舰,说,“自从他逃回科尔哈就一直没有消息了。我以为他还在逃亡,躲避法律的制裁呢。”

“在我看来,文波特的要求再明显不过。他想为所欲为。他杀死了一个皇帝却逃过了惩罚,所以他现在想要我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统治者,他要将商业帝国的触角伸向帝国各个角落。他还想让我铲除那帮芭特勒狂热分子。”罗德里克的脑子一刻不停地在转着, 这是萨尔瓦多永远也做不到的

鲁恩厌恶地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曼福德·托伦多煽动暴徒发起了那么多次暴动,造成了那么多破坏,不该铲除吗,陛下?”

罗德里克一想到那些反科技暴徒造成的破坏,还有他可爱的小女儿的惨死,不禁低声叹了口气:“是的,是该铲除……但如果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跟杀死了萨尔瓦多的凶手合作,那我绝对不答应。我 永远 不会同意的,文森。”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甚至怀疑安娜失踪也很有可能是文波特搞的鬼。”

鲁恩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说:“可是陛下,您的妹妹是在兰帕达斯失踪的啊——是在芭特勒人围攻门泰特学校期间不见的。真要怀疑的话,也理应怀疑曼福德·托伦多才对,您怎么会认为是文波特干的呢?”

“你说得对,”罗德里克摇了摇头说,“我似乎总是把一切罪责都想方设法归在那个逃犯身上……但其实有些事情与他无关。”

将军皱起眉头,露出明显的厌恶表情:“我一想到总裁做的那些事情——秘密创造领航员,垄断安全的折叠空间飞行、厄拉科斯的香料业务,还有遍布帝国各星球的星际银行业务……一个人不该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而且——”

罗德里克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这话说得不对,文森——确切地说, 能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而别人不可以。”

鲁恩立刻挺直身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的舰队一定会好好‘关照’他的,陛下。请您相信我。”

“我知道你值得信赖,文森。”罗德里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暖。这个男人即将领导一场改变历史的关键战役,因此在这个时候让他想起他们曾经的友谊是有好处的。

君臣二人看到越来越多的战舰飞进巨大的运输船,停靠在指定位置,准备就绪,不禁心中对这场战役充满期待。鲁恩清了清嗓子,说:“陛下,有件事我必须要跟您说。感谢您不计较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还如此提拔我。同时也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命我领导和指挥这次战役。只有品格高尚之人才会这么做,要换作心胸狭窄之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罗德里克朝他点了点头,让他安心。“那些恩怨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为了帝国的利益我必须抛弃个人情仇。”他对鲁恩笑了笑,说,“不然的话,哈迪萨会责怪我的。她让我替她转达对你的问候,并祝你出师大捷。”

鲁恩回以一个苦乐参半的笑容:“终归还是您赢得了她的芳心。很久以前我就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失败的事实。您比我更为优秀,陛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提拔鲁恩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忠诚可靠。罗德里克对帝国军队进行了全面而彻底的改革,清除了许多不称职的高级军官,因此使得鲁恩的晋升速度更快了。此前帝国军队总指挥官奥德默·萨克斯比已被罗德里克罢免,文森·鲁恩是接替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因此这次报复性袭击是他真正证明自己的第一次机会。

多年来,在萨尔瓦多统治下的帝国武装部队混乱得一塌糊涂,机构臃肿,官员冗余,而且军队里贪污腐败横行,军纪涣散,军官们大多愚笨无能。罗德里克一登上皇位,便立即对军队进行了全面审核和清洗。

此时罗德里克伸出手来,对鲁恩说:“也许等你从科尔哈胜利归来之后,我们可以多点儿时间聊天叙旧。”

“那再好不过了,陛下。我们曾经是好哥们,不是吗?”

“没错,是的。”

两人握了握手,相视一笑,鲁恩眉开眼笑地说:“我会带上好的白兰地来。”

“那我可等着了。”

尽管罗德里克采取了一切防备措施,对突袭部队的准备工作进行严格保密,但毫无疑问,约瑟夫·文波特在萨鲁撒安插了间谍。不过,如果空间折叠运输船能行进得足够快,鲁恩将军的战舰应该可以比间谍船更早抵达科尔哈,令间谍船无法及时向约瑟夫·文波特发出警报。因此时间至关重要。

然而文波特不是傻瓜,不管有没有间谍,他都肯定会预料到萨鲁撒会迅速做出反应,出兵攻击,而科尔哈也早已做好了防御准备,易守难攻……

罗德里克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文波特股份集团的垄断和钳制,并重新夺回自己合法的权力。自从压迫人类的思维机器被打败后,新生的帝国才统治了不到一个世纪,罗德里克必须为了人类的利益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威严,还要为他的兄长报仇,这一点跟夺回权力同样重要。

上将准备先行离开,于是戴上军帽,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请原谅,陛下——在我们出兵发动进攻之前,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我去监督和指挥。毕竟速度是我们此次秘密行动成功与否的关键和保证。”

罗德里克沉声道:“替我好好‘关照’那家伙,文森。我等着你得胜归来。”

“请放心,陛下。我一定会赴汤蹈火,全力以赴,向您证明我的能力。”

“你确实得全力以赴。”

有些人把影响力和权力视为一种回报而不是责任。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好的领导者。

——约瑟夫·文波特总裁,文波特股份集团内部备忘录

科尔哈是一座堡垒,但约瑟夫·文波特在等待皇帝采取行动时,并没有扬扬自得。他知道帝国军队早已蓄势待发,时机一到就会大举攻来,企图将他彻底摧毁。

为了增强他所在星球的安全性,约瑟夫不得不从文氏集团太空船队抽调出大量装备精良的飞船,并把这些飞船部署在科尔哈的太空轨道上,不再让它们进行利润丰厚的商业运输,转而负责保卫科尔哈星。此外,约瑟夫还强化了星际屏蔽场,并增加了警戒哨舰和侦察船的数量。

随着他的防御措施都已全部准备就绪,他觉得或许能够找到办法摆脱困境。要是他和罗德里克皇帝能坐下来冷静而理智地谈一谈,那就再好不过了!

约瑟夫从来都不想惹来这场灾祸。虽然把愚蠢的萨尔瓦多铲除,并把他那个能力更强的弟弟推上皇位是必要的,但他万万没料到暗杀萨尔瓦多的行动竟然会被发现并曝光。约瑟夫本来计划成为新皇帝的伙伴,为了彼此的共同利益而携手合作。到时候帝国一定会蓬勃发展,日渐强盛的——真希望罗德里克能明白这个道理,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眼下正是关键时期,是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之际,也是需要做出艰难选择的历史性时刻:人类被思维机器奴役了太久,至今还没有从漫长的可怕噩梦中完全恢复过来;但混乱和暴力又接踵而至,反动的芭特勒运动兴起并迅速蔓延,同时煽动起一大批想要清除所有“邪恶”科技残余的狂热分子。约瑟夫本意是想帮助人类,所以决定把有能力的人推上皇帝的宝座。但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做却给自己惹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灾祸。

如今,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文波特股份集团,并逮捕约瑟夫,甚至很有可能会处死他。为什么罗德里克·科瑞诺就不明白,他一心要报仇,结果会给双方造成多大的损失和伤害呢?其实他只需向文氏集团征收一笔可观的罚金作为害死萨尔瓦多的惩罚就可以了,约瑟夫可以香料或金钱的形式赔付罚金,具体用哪种,皇帝可以任选。在这之后,星际间的贸易以及政府的管理就都可以恢复正常了。他一边捋着自己浓密的红胡子,一边沉思着。一定有办法可以摆脱困境的!

约瑟夫厌倦了无休止的等待,于是离开了总部的多塔式摩天大楼,走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他需要感受一下凉风拂过皮肤的感觉,想要看一看周围的情况,好让他安心。他喜欢不断提醒自己,他仍然是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此时,约瑟夫的妻子乔巴正好来到总部大楼外遇到了他。乔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头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际,看上去优雅而迷人,她拥有罗萨克女巫的血统,当年的那些女巫有强大的心灵感应能力。她曾在姐妹会接受过多年训练,因此身上带着一种帝王般的威严风度和从容冷静的气质。

乔巴陪着约瑟夫走过一块铺着砖石路面、宽阔平坦的停机坪,一路上沉默不语,但给自己的丈夫无言的支持。往日里,这片停机坪本应挤满了商船和香料运输船,然而现在,这个太空港成了军事活动场。隆隆作响的油罐车来回穿梭,为防御飞船和穿梭机添加燃料。侦察船起飞,进入轨道。约瑟夫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废气味和冬天特有的那股凛冽味道。

乔巴停下脚步,劝慰约瑟夫,有些话仿佛在脑子里酝酿已久:“亲爱的,我们已经尽了全力,现在的科尔哈可以说是坚不可摧。虽然我们不能放松警惕,但也不该被不必要的恐惧所吓住。我们很强大,也很安全。”

约瑟夫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而且说过很多遍,但他还是不肯有半点松懈:“过度自信是比恐惧和担心更大的弱点。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直到度过这场危机为止。”

“我相信我们会度过危机的。毕竟我们拥有帝国任何其他星球都想象不到的先进武器和防御设施。”乔巴微微一笑,说,“而且这些防御设施绝对会把曼福德·托伦多和他的那帮芭特勒人吓得噩梦连连。”

约瑟夫也露出一丝微笑作为回应。夫妻二人一同看着在太空港周边巡逻的三个半机械生化人——这些半机械生化人的机器躯体看上去像蜘蛛一样,而且比大部分建筑都高。这些半机械生化人是他的德纳里实验室研究出来的秘密武器,并被运送到了这里。

半机械生化人曾经是人类的祸患和灾难——脱离肉体的人类大脑被安装在有装甲的机器躯体内。最初的半机械生化人在塞琳娜·芭特勒圣战后期被摧毁了,但约瑟夫手下那群聪明的科学家重新设计并重造了它们。这些新的半机械生化人不再被权力欲极强且容易犯错的大脑所引导,而是被初始领航员进化变异的大脑控制。此时,机械护卫队正在科尔哈总部周围地区巡逻,它们机械躯体上的活塞在不停运转,如有任何威胁,传感器就会敏锐地捕捉到,并发出警报。

约瑟夫征用了一辆地行车,乔巴跟他一同坐上了车,无须问要去哪里。最近约瑟夫频繁地去领航员训练场,视察正在进化的领航员候选者,这已经成了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尤其是在眼下局势愈加紧张的时候。

约瑟夫一边驾驶地行车,一边懊恼地摇着头,说:“罗德里克和我,我们两个不该为敌,打得你死我活,我俩应该齐心协力共同抗击真正的敌人才对!那群芭特勒狂热分子跟思维机器一样,是人类文明最大的威胁。而那个半身人曼福德手里也有大量战舰。”

乔巴扬起下巴,说:“那些古董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约瑟夫。曼福德拥有的那一百四十艘战船都是圣战时期人类军队使用的老式空间折叠飞船。而你则不同,你有装备精良的战舰,有独一无二的领航员,还有极其忠诚的员工。帝国中一多半的星球都依靠文氏集团进行贸易,而且现在尽管皇帝视你为不法之徒,可那些星球依然继续跟你做生意。这说明什么呢?”乔巴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那张充满古典美的脸上,蛾眉轻扬,对约瑟夫说,“你的飞船比任何人都多,你的权力和影响力比 任何人 都大,甚至超过了科瑞诺家族。如果必须让人们做出一个选择,你说他们是选择在遥远的萨鲁撒·塞康达斯皇位上坐着的人,还是宁愿选择定期给他们运送来食物和香料的人呢?”

约瑟夫知道乔巴说得很对。此时他驾驶着地行车,越过一个高地,然后进入了一个宽阔的碗状山谷。山谷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数百个气罐,每个气罐里都有一个领航员候选者。约瑟夫把地行车停在密闭的气罐中间,乔巴俯下身,吻了吻约瑟夫的脸颊。

只见一个个外壁坚固厚实的气罐里充满了浓度极高的香料气体。约瑟夫和乔巴穿行在这些气罐之间。透过昏暗朦胧的强化玻璃窗和气罐里缭绕的雾状气体,约瑟夫可以看到气罐里的变异人类正在不停思索极为深奥且晦涩的知识,以不断扩展自己的思维。任何人——如果大脑没有经过进化——都无法掌握复杂的折叠空间计算,也无法拥有预见能力,而这种预见能力是穿越虚无空间所必需的。正是香料的作用使这种进化成为了可能。

约瑟夫对这些怪异又奇特的领航员感到十分惊奇。即使皇帝的飞船朝科尔哈而来,他的军用空间折叠飞船也缓慢而笨拙,而且不得不进行盲飞,因为他们的船上没有领航员。而老式的超光速飞船虽然在太空中相对安全,但速度慢得出奇,令人难以忍受,在星系之间飞行往往需要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而文氏集团的飞船又快又安全。

他和乔巴在一个巨大气罐前停了下来,这个气罐位于一个如神龛一般大理石平台的中央。约瑟夫高兴地看着他的曾祖母诺玛·森瓦;她在气罐里,周围缭绕着如梦似幻的香料气体,她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宇宙深处。

一个多世纪以前,诺玛成为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位领航员。尽管她不再是完全的人类,但她仍然与约瑟夫保持联系,并为了自己的目的一直关注帝国政治。

“人类危在旦夕,我深感责任重大,”约瑟夫对乔巴说,但他估计诺玛肯定会偷听,“我是个理性的人,而且有足够的资金来拯救大家。所以我必须活下去,而且必须 。罗德里克突破不了我们的防线,而且我的商业联系遍布整个帝国,我可以暗中操纵,迫使皇帝做出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决定。”

尽管文波特集团的发展壮大离不开诺玛的帮助和支持,但约瑟夫知道诺玛的主要目标是创造更多的领航员。诺玛与她的徒弟们不同,因为诺玛单凭自己的思维就可以折叠空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其他的领航员都得需要配有霍尔茨曼引擎的巨大飞船才能穿梭空间,飞到目的地。有时候,诺玛会不声不响地消失好几天,去干自己的事情,但至于去干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不过眼下她就在自己的气罐里,安静地冥想和观察。

约瑟夫急于得到答案,于是走到气罐前,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您有什么看法,曾祖母?如果我比皇帝罗德里克更强大,我是该躲在这里建立防御工事呢,还是应该看得更长远些,步子迈得更大些?”

诺玛的颤音透过气罐上的扬声器传了出来:“你既有强大的权力也有足够的能力夺取皇位——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

听到诺玛的这番话,约瑟夫感到十分惊讶。有些人的确梦想成为伟大的统治者,但约瑟夫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商人,一个卓越而完美的商业领袖,对扩张政治势力并不感兴趣。

“你知道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让 罗德里克 当皇帝——一个理性而明智的皇帝。而且该死的,我也的确把他推上了皇位。我希望他强大而聪明……并且愿意征求我的建议和忠告!我有自己的商业帝国。我的星际银行遍布帝国各个星球,银行里存满了储户委托给我的钱。我在厄拉科斯有庞大的香料产业,尽管愚蠢的萨尔瓦多想要把香料产业从我手里抢走。对我来说,政治只是实现我商业利益的工具,仅此而已。”

他叹了口气,说道:“但现在我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我们正处于文明的转折点,如果罗德里克皇帝不按我们要求的去做,我能取代他的位置吗?”他思索了一下,但还是找不到明确的答案,“实际上我更希望能回到一年前的状态,因为那个时候我可以集中精力对付曼福德,消灭他手下的那群野蛮人。”

“还有我们的香料产业——那是我的领航员们所需要的,”诺玛说,“我们得去趟厄拉科斯,而不是待在这里。你和我应该一起去。”

“我们很快就会去的,曾祖母。”约瑟夫要去厄拉科斯视察的计划拖延已久,但首先他需要留在这里把最后的一些细节问题解决。

“很快,”诺玛依旧坚持,“我会带着你一起去。”

约瑟夫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挫败感。皇帝为了报复他,浪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而此时狂热的芭特勒人则越来越猖獗,之前约瑟夫花费了高昂代价而取得的进展全都付之东流了。

不过约瑟夫已经采取了行动。他在科尔哈建立防御工事的同时,还派遣了一支主力突袭部队前往芭特勒组织的总部兰帕达斯。也许等他那支无敌的半机械生化人大军把那个可恶的小半身人屠杀了之后,约瑟夫才会真正感到心满意足。

“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诺玛用她那缥缈的颤音说。

“我是来寻求您建议的,曾祖母。”

“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诺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没有再作回答。

我会选择最适合我的盟友,而神已经选择了我的敌人——全人类的敌人。神是我最坚定可靠的保护者。所以我为什么需要你呢?

——曼福德·托伦多对萨尔瓦多·科瑞诺皇帝说的话

德莱格·罗杰特——约瑟夫·文波特的首席门泰特——乘坐一艘速度极快的文氏集团战舰来到了兰帕达斯。这艘战舰上装备了隐形装甲,因此不会被兰帕达斯轨道上的芭特勒巡逻船发现。这艘小型战舰虽然不大,但是武器精良,能够摧毁数十艘芭特勒人使用的老式圣战舰船。

但德莱格此次来到兰帕达斯不是与这个满是野蛮人的星球对战的,至少现在不是。他这次只是作为一名飞行员,来监督并亲眼见证一项任务,而这项任务很可能会铲除人类文明的威胁。他要向世人展示文氏集团新半机械生化人的威力。

兰帕达斯……他曾在这里的门泰特学校接受过训练,也在这里对曼福德·托伦多和他的追随者们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和憎恨,因为这帮极端分子腐蚀并摧毁了这所伟大的学校。不久前,芭特勒人逮捕了他的导师兼门泰特学校校长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并将其斩首。德莱格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无法救出吉尔伯图斯,德莱格只得设法带着大脑受损的安娜·科瑞诺和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逃离了兰帕达斯。伊拉斯谟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机器人,在塞琳娜·芭特勒圣战中制造了无数残忍事件和惊天浩劫。如今,安娜是文氏集团的重要谈判筹码,而伊拉斯谟对德纳里科学家们而言是极为关键的资源。有他俩在,就能确保文波特总裁取得最终的胜利,理性终将打败狂热,文明必会战胜野蛮。

毕竟这就是冲突的根源所在。文波特麾下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今晚,德莱格的半机械生化人会让敌人闻风丧胆,甚至会要了曼福德·托伦多的命。如果真能杀死曼福德,那么这帮狂热分子就能被彻底消灭了。不管怎样,这些半机械生化人将会证明它们可怕的破坏力。文波特总裁的许多科学家都渴望看到最终的结果。

德莱格的飞船上运载了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其中两个是由变异强化的领航员大脑引导的,而第三个是由托勒密的大脑控制的。他是第一个自愿成为半机械生化人的人类,同时也是被自己对曼福德·托伦多的仇恨驱使的天才。托勒密自愿放弃了自己脆弱的肉身,而选择了他更喜欢的机械躯体——一个强大且极具破坏力的身体。

曼福德的确树敌不少。

德莱格驾驶飞船在这颗宁静星球的太空轨道上安全飞行,他相信飞船的隐形系统能让他避开芭特勒的战船,不被发现。于是他准备开始执行任务了。托勒密的大脑保存罐被安装在他的机器躯体里,而另外两个由领航员大脑驱动的半机械生化人则指挥自己的躯体移动到带有装甲防护的吊舱中。领航员的大脑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但他们还是听从了指令。检查了思维电路的连接之后,德莱格命令这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准备行动。

托勒密抬起一只机械臂,机械臂上那对又长又尖的钳子夹得咔咔作响。他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那个残忍的恶魔把我的朋友活生生烧死,还逼迫我亲眼看着他被烧死。曼福德·托伦多那家伙必须得死。”

“他还要扼杀人类的智慧和进步。那个家伙播下了无数仇恨的种子,如今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亲自收获仇恨的果实。”德莱格看着悬浮在淡蓝色电质液体中的大脑,微微一笑,然后将吊舱的最后一个部分关闭。几个半机械生化人准备出发了。“你们复仇的机会来了。”

引领人类前进是沉重的责任和负担,尽管曼福德·托伦多不愿挑起这么重的担子,但他还是做到了。可他能有别的选择吗?

帝国当前的危机不仅仅是对资源或领土的争夺,而是一场人类灵魂的战争。在被思维机器奴役了几个世纪之后,人类终于摆脱了科技的桎梏,重获自由。重生之后的人类,本可以回到一个没有科技的时代,打造出一个新的伊甸园——只要他们愿意,就一定能做到。可惜人类自身的弱点将他们腐蚀,让他们堕落。

比如像约瑟夫·文波特这种扭曲变态的人,就想再次奴役人类,让本来灵魂重获自由的人类再次受制于机器!圣战结束后,蕾娜·芭特勒——曼福德最深爱的导师和领路人——指引人们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但这条路上并非没有暴力和反抗,甚至还有在集会上扔炸弹的人……

深夜里,曼福德靠在一张软垫椅上,低头看着自己没有双腿、只剩半截的身体,心中充满痛苦。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当他看到自己这副残缺不全的样子时,依然心有余悸。多年前的那场爆炸差点儿要了他的性命,最终只剩下半截残缺的身体。“半截身子、双倍领袖!”这是他的追随者们在集会上常喊的口号。

前路不定,曼福德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多么希望睿智的蕾娜还活在世上,还领导着芭特勒反科技运动!啊,他是多么地爱她!突然间,他感觉到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来。

阿纳莉·艾达荷——曼福德忠诚的剑术大师——发现他哭了,于是关切而忧心地走上前来。当遇到敌人时,阿纳莉会奋不顾身地挡在曼福德身前保护他,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此时尽管没有敌人,她也心甘情愿地守在他身边,帮他驱走痛苦和心魔。

阿纳莉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女人,曾在吉奈斯的剑术大师学校接受过训练。多年来,她一直守护在曼福德身边,在兰帕达斯简朴的石头屋里悉心照顾他。屋子里的墙上安装了栏杆和把手,方便让曼福德用他强壮的手臂支撑身体移动。每当曼福德想要向欢呼的人群或敌人展示自己伟岸的形象时,他就会骑在阿纳莉的肩上。每当高高地站在她肩上时,曼福德非但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而认为自己是帝国中最有权力的人。

曼福德的真言师伍德拉姐妹前来见他。这位真言师丝毫没有察觉到曼福德心情不好,上来就谈论对时局的担忧:“罗德里克皇帝仍然认为我们应该为他妹妹的失踪负责,因为我们擅自冲进门泰特学校,并占领了那里。”她的声音有些恼人,“您应该说服他改变这种想法,托伦多大人。安娜·科瑞诺肯定是自己逃走了。”

“不管皇帝信与不信,反正她的失踪与我们无关。”曼福德怀疑这个神志不清、情绪反复无常的女孩肯定是在逃跑时被沼泽龙吃掉了。“幸运的是,皇帝将一腔怒火转到了约瑟夫·文波特身上。所以我们不必担心。”曼福德不禁认为这是神迹,无声无息地便将矛盾转移。

“也许吧,”阿纳莉说,“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女儿是被芭特勒暴徒杀死的。他对我们依然充满愤怒。”

“那只是个意外而已,”伍德拉轻蔑地说,仿佛认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这也不能怪我们啊。”

“可他无论如何都会怪罪我们的。”阿纳莉说。

“联盟关系可能再次发生改变,”曼福德说,“罗德里克·科瑞诺必须要认清形势,明白自己的真正出路就是与我们结盟——当然最好是通过我们合理的呼吁和请求,但如果不行,必要时也要用强制的手段。”

伍德拉姐妹拿出了备忘录和清单,想讨论一下具体细节,但曼福德此时根本没这个精力和心情。阿纳莉察觉到了主人的疲惫,于是朝伍德拉投去责备的目光。“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曼福德需要休息和思考,别让他太累了,我们还要靠他来领导大伙儿呢。”

疾言厉色的真言师对阿纳莉的暗示嗤之以鼻:“我们运动的成功与否就取决于这些细节以及强大的领导力。所以我们必须花时间讨论细节。”

伍德拉曾经一直在姐妹会接受训练,直到后来姐妹会出现了严重而可怕的分裂。曼福德知道伍德拉跟自己的追随者们一样,都强烈地反对科技,而且她也证明了自己是个对芭特勒组织非常有用的人,因为她不仅仅是个有能力的真言师,还是个很好的顾问,为曼福德提供了很多建议。然而此人太过直接,甚至直接得有些不客气,缺少变通。有时候曼福德觉得跟她共事很令人疲惫。此时此刻,不管伍德拉多么坚持要进行讨论,曼福德都实在没心情和精力应付她了。“阿纳莉说得没错。我的确累了,带我回卧室吧。”

于是剑术大师就像抱宠物一样把曼福德抱了起来,缓缓朝他的私人卧房走去。她把曼福德放在一张简朴而狭小的床上,然后打开窗户,让夜晚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夜幕下,兰帕达斯的首府埃姆勃克城里,一户户简朴的村舍民房里都闪烁着温暖的橘色灯光。窗外虫鸣窸窣,仿佛在合唱着轻柔的安眠曲,整个星球是那么宁静安详,曼福德准备静下心来安稳入眠。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打破了黑夜的沉静。

几个重物呼啸着穿过大气层,在减速降落的运动中发出巨大的火焰,朝埃姆勃克袭来。三枚炮弹击中了埃姆勃克城外的地面。

阿纳莉大叫一声,立刻冲进卧室保护曼福德。城里的人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一探究竟,然后都吓得惊声尖叫起来。三处被炮弹击中的地方全都被白色和橘色的炮火照亮,在黑暗里折射出棱角突兀的阴影,透出一股不祥之感。带有屏蔽场护盾的装甲吊舱突然分裂成几个锯齿状的金属门,随即像花瓣绽放一样打开,露出里面的几个机器躯体。沉重的活塞驱动机械腿撑起全副武装的机器躯干,每个机器躯干里都有一个脱离肉体的人类大脑。三个高大威武的半机械生化人开始朝城市进发。

阿纳莉一把将曼福德从床上抱起来。后者透过窗户看到了远处的火光,知道敌人来找他了。

剑术大师抱紧曼福德,说:“我会保护你的。”

人类声称,深刻的个人悲剧可以导致其思维方式产生极端的改变。我曾经对无数实验对象做过实验,对他们施加严重的伤害,并观察他们的反应,研究这些伤害会令他们发生怎样的改变。然而我一直也没能从这些实验中得出什么结论,来验证这个假设——直到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被杀死。

——伊拉斯谟,实验室秘密记录

在德纳里的各个穹顶实验室内,文波特总裁麾下的研究人员正在这个充满毒气、与世隔绝的星球上进行重要项目的研究。

这些科学家被招募过来,不仅仅因为他们有聪明的头脑,还因为他们对芭特勒人有着刻骨的仇恨。

此时,研究团队对伊拉斯谟存储器核心十分感兴趣,并称其为人类有史以来最无价的珍宝——这个评价令伊拉斯谟这个独立机器人非常高兴。它终于找到了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并且很享受别人对它的这种关注。

狂热分子们占领门泰特学校时,德莱格·罗杰特将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救了出来。伊拉斯谟很感谢这个年轻人救了它的命,就像几十年前吉尔伯图斯救了它一样。多年来,它一直受吉尔伯图斯的保护,因此对自己的守护者十分感激。当年这个独立机器人把野孩子吉尔伯图斯从奴隶棚里救出来,并把他抚养长大,把他培养成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但那些野蛮且毫无理性的芭特勒人却残忍地将他杀死了!被行刑之前,吉尔伯图斯只是向凶残的剑术大师阿纳莉·艾达荷点了点头,随即便被后者挥剑砍下了头颅。

伊拉斯谟曾在自己的程序中模拟过人类的情绪,但这种从未有过的经历,以及这种失去亲人的可怕感觉,比它之前记录过的任何一种情绪都强烈得多。

此时,在一间灯光明亮的研究室里,伊拉斯谟的凝胶球核心被安放在一个架子上,上面还连接着一个不太完善的感应装置。皇帝的妹妹——年轻可爱的安娜·科瑞诺,一直守在存储器核心旁,而好奇的德纳里科学家们则聚集在附近,全神贯注地听着机器人说话,等着它继续说下去。

伊拉斯谟意识到,它一想到吉尔伯图斯,就会陷入一种无言的愤怒之中。是的……这就是 人类 愤怒的情绪。它回想着令它产生这种情绪的独特经历,并循着同样的足迹搜集之前的所有有趣数据,特别是在它不断尝试了解人类复杂情绪和思维的过程中,搜集到的心理反应方面的数据。

“我有很多信息要传达给你,”伊拉斯谟对安娜说,“这些都是十分有用处的信息。如果能帮你们消灭理性的敌人,我会全力协助。”

吉尔伯图斯死于暴力,且死得无辜又令人困惑,他的死亡改变了伊拉斯谟凝胶电路里的心智路径。通常情况下,每当它得到新的启示或有意想不到的新发现,都会高兴不已,但这次它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告诉他们门泰特学校的事情。”安娜露出热切而期盼的笑容,建议道。这个年轻的女孩有一双蓝色的小眼睛,还有奇特而古怪的个性,令伊拉斯谟不禁联想起彩色玻璃那杂乱的颜色和扭曲的图像。安娜在姐妹会学校服下了作用于精神的毒药而损伤了大脑,自那之后她就变得情绪多变并且难以捉摸。她的神志再也没能恢复到原来。于是她的两个哥哥便把她送到了门泰特学校接受治疗。在那里,伊拉斯谟发现了她,并把她视为最有趣的人类实验对象。它引导这个大脑受损的女孩,操纵她的想法,还帮她……不过尽管伊拉斯谟试图把安娜变成一个运算能力极强且绝顶聪明的人类典范,可到目前为止,它还没有完全成功。

“我在门泰特学校隐藏了好几十年,”伊拉斯谟说,“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教他的学生们如何组织和整理思维,提高智力。”它那博学多识的声音透过安装在房间里的扬声器传出来。它想起了自己流动金属身体里发出的最原始的声音。回想当年同步帝国时期,那是个多么令人兴奋和陶醉的美好时代,那时候的它多么辉煌而耀眼,可惜最终疯狂的人类摧毁了一切……而如今,他们对门泰特学校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别指望人类能有理性而有序的行为方式。

但伊拉斯谟向来目光长远,深谋远虑,如今它终于找到了盟友——而且是有能力造成报复性伤害和破坏的盟友。所有人都同心合力,想要把芭特勒这颗毒瘤铲除。

“吉尔伯图斯为了保护我,把我的存储器核心藏了起来。他知道如果我被芭特勒人发现,一定会被毁掉的。跟你们德纳里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不同,帝国里的其他人永远也不会接受从我这里获取知识并得到益处。他们永远想摧毁他们不理解的东西。”

安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仿佛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所左右。“如果伊拉斯谟被毁,那么数以亿计的人将永远不会知道它有多卓越不凡、多么令人惊叹了!”当安娜的思维意识还很薄弱且容易受影响时,伊拉斯谟让她相信了这些事情,如今这些想法已经在安娜脑子里根深蒂固,成为不可磨灭的信条。

科学家们都容忍安娜的突然打扰,因为她是极为重要和宝贵的人质。但安娜所说的话,他们全都充耳不闻,根本不放在心里。可爱而懵懂的安娜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价值,而伊拉斯谟则一直牢牢控制着安娜敏感且脆弱的思维意识,半点儿不肯放松,以确保其任凭自己操纵。它很欣赏这个年轻女孩对它的专注和着迷,尽管这个女孩对它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忠诚。不过它还是忍受了她的这种痴迷。几个世纪以来,它受够了人类对它的仇恨,所以现在它宁愿接受这种扭曲的迷恋和崇拜。

伊拉斯谟继续对全神贯注的研究人员们讲话:“在门泰特学校,我依靠我的诸多传感器和间谍眼继续观察人类,并做出预测和试验性假设。我因没有身体而行动受阻,但吉尔伯图斯一再承诺会弄到一个躯体来存放我的存储器核心。但不知为何,他一直也没能给我找到一个躯体。”伊拉斯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是他唯一让我失望的一点……”

德纳里的科学家们在他们的特鲁拉数据记录平板上做笔记。最近几天以来,这个十分合作的机器人几乎一刻不停地跟他们讨论它的各种想法和得出的结论。它有那么多的知识想要传授,有那么多的发现和数据想要跟他们分享,以至于他们能力范围内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伊拉斯谟所说的一切都 整理 出来。

“我的经历至关重要,”伊拉斯谟继续说,“我要帮你们出谋划策,不仅要协助你们保护文波特股份集团,还要助你们消灭芭特勒人。”它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可能有些自负,但思维机器从不会骄傲自大,“要是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就好了。因为几个世纪以来的经历很难浓缩成寥寥数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讲完。”

它一边等着科学家们把它的话记录下来,一边回顾之前的经历,看到了吉尔伯图斯被带出关押的帐篷,来到空地上,被迫下跪,并等待着剑术大师挥剑砍来的画面……

在实验桌旁边,有一个保存罐,里面装着研究中心主管诺非的大脑,他是被改造成半机械生化人的第一个人类。此时,他的分离式保存罐通过闪烁的电流液体发送出信号,然后这些信号通过扬声器被转换成了语言:“德纳里的所有设施都供你随意使用,伊拉斯谟。我们的任务是为文波特总裁提供武器,对抗无知和野蛮,并推进人类文明。请与我们分享同步帝国时期的武器设计,帮助我们消灭野蛮人。”

“他们杀死了奥尔班斯校长,”安娜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他们还想摧毁伊拉斯谟——还有我!真搞不懂我哥哥怎么还没有下令把他们都杀了。”

伊拉斯谟说:“我当然会帮助你们消灭芭特勒人的。”它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安抚安娜,因为她很容易陷入某个想法里无法自拔。另外,伊拉斯谟对罗德里克·科瑞诺皇帝没有半点儿信心,认为他不会站出来抵抗狂热分子,就连对约瑟夫·文波特,他也不敢出手。但机器人还是打算帮助他们,因为当时机到来时,它有自己的一笔账要跟芭特勒人清算。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看到芭特勒领袖被杀死,而且死得越痛苦越好。我要体验一下复仇的快感。”这对它来说也是一种新的感觉,是它伟大探索中另一个关键环节——这种感觉本身就令人兴奋。

在这些科学家中,有一位名叫达内布的特鲁拉生物学研究员,此人十分安静,而且做了大量的笔记。他坐直身子,说:“如果能得到你的生物研究数据,我将不胜感激,伊拉斯谟。在科林的时候,你进行过无数次人体解剖,同时也整理了大量的基因数据。据我所知,你甚至培育出了一个塞琳娜·芭特勒的克隆体,对吗?”

“是的,尽管新的塞琳娜在各方面都近乎完美,但她远不如原本的塞琳娜迷人,只是个拙劣的复制品罢了。虽然生物机体相同,但并不能产生相同的经历和性格。”

伊拉斯谟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存储器核心连接到研究中心所有的数据系统,查到了达内布博士的背景资料。这个特鲁拉人曾进行过十分前沿的项目研究,结果被芭特勒人扣上了“不洁”的罪名,逼得他不得不逃离家园,向文波特股份集团寻求庇护。

“我可以提供给你们需要的所有数据,”伊拉斯谟说,“但你们要利用这些信息来对付芭特勒人。”

保存罐里的诺非主管说:“那是当然。我们都有充足的理由痛恨这些人。”

“那你们也可以给我提供指导和帮助,”伊拉斯谟说,“我一直无法理解 仇恨 这种情感,希望能对这种情绪有更多的研究和了解。”

这时,安娜·科瑞诺突然露出冷酷的笑容,令伊拉斯谟感到隐隐不安。

宇宙中充满了可以进行概率推测和计算的有趣事情。但门泰特必须学会忽略绝大多数的这种诱惑,不然人肯定会疯了的。

——已故校长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对一年级学生的讲话

刚刚成为大圣母的瓦莉娅·哈克南根基未稳。她无视凛冽的寒风,穿过瓦拉赫九号星的着陆场。一架客运飞船刚刚降落,运来了一批她从皇宫召回的忠诚度可疑的姐妹。只见瓦莉娅大步流星朝这些姐妹走去。

午后微弱的阳光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暖意,她穿着一件厚重的精美长袍,但足以御寒。她的家乡兰基维尔比这里冷多了,而且对她来说,想要缓解寒冷所带来的不适感,主要还是靠调整自己的新陈代谢。

瓦莉娅一头黑色的短发衬出她那张椭圆形的脸;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仿佛把周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她看着从飞船里出来的女人们,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如今姐妹会的分裂和纠葛已经结束,瓦莉娅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并召回了这些不忠诚的姐妹,命她们来参见新任大圣母。

大圣母 ……尽管瓦莉娅年纪很轻,但作为圣母,脑海中已经有了千年的记忆。自拉奎拉·贝托-阿妮鲁尔去世后,她接任了大圣母这一重要的职位,到现在才不过几个月而已。到目前为止,她仍在考验自己的责任、使命和权力……并且必须确保其他姐妹不会站出来挑战她的权威。这些来自宫廷的姐妹,忠诚度都很可疑,但瓦莉娅有的是选择和办法。

瓦莉娅会留意一些细微之处,若换作别人很有可能会忽略这些细节,但对她来说,这些细节很有可能会关乎她的生死命运,所以至关重要。尽管瓦莉娅并没有接受过真言师的训练,但她一直以来都拥有辨别一个人所言真假以及忠诚度的本能。乍一看,她根本看不出来这些新来的姐妹里是否隐藏着不顺服之人,也无法立刻察觉到是否有人会对她造成直接的威胁。但如若有人对她发起身体上的攻击,瓦莉娅将会是个可怕的对手。如今,她正在磨炼自己的音言技术,可以通过音言迫使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必须做出决定,是要信任这些来自先前敌对派系的姐妹,还是必须得铲除。

除了保护自己不受敌人伤害之外,大圣母还必须重新确立和稳固自己在姐妹会中最亲密的盟友。她一度对眼下站在她身边的忠诚门泰特姐妹菲拉产生过怀疑,觉得菲拉野心勃勃,然而如今菲拉已成为她最亲密的顾问之一了。菲拉是个人高马大、脸上肉乎乎的女人,但对细节十分注重。菲拉完成了在兰帕达斯的训练之后,这位具有门泰特和真言师双重能力的姐妹成了老拉奎拉最器重的人,而如今,瓦莉娅则把她视为一个十分强大的工具。

身穿黑袍的姐妹们走下飞船,排成一行稳步前行,就像参加葬礼一样。瓦莉娅在这些正教姐妹中认出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她强劲的对手宁珂和埃丝特·卡诺,但并不是所有姐妹她都认识。有些还不曾相识。瓦莉娅想要得到这些人的观察报告,并通过报告决定她们的命运。这些女人当初违背了她们对大圣母拉奎拉的忠诚誓言,如今尽管按照前任大圣母的临终遗言,姐妹会再次统一起来,但瓦莉娅知道如果没有能让她消除疑虑的确凿证据,她不能相信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当初正是她们破坏了组织,给姐妹会造成了深深的创伤。

诺言违背了一次,就有可能违背第二次。

奥莉薇娅姐妹负责将这些新来的姐妹召集在一起,以便让大圣母对她们讲话。虽然这个金发的奥莉薇娅姐妹忠诚可靠,但此人情绪不稳定,容易激动,瓦莉娅在奥莉薇娅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紧张。尽管如此,这个女孩还是很专注认真的,因此瓦莉娅也把她归到了盟友的行列。

奥莉薇娅把这些姐妹安排好之后,瓦莉娅走上前去,提高嗓门对她们讲话。她的语气里透着伪善:“今天你们有机会得到晋升,而不是惩罚。但你们必须摒弃多洛蒂娅教给你们的那些有害的想法。在反抗大圣母并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之后,重新统一的姐妹会将再次强大起来。”

瓦莉娅的目光在这些女人身上徘徊,试图从她们的表情和神态中找到反抗的迹象。有些人的表情显示出胆小、焦虑或温顺,而有些人的表情则令人捉摸不透。从表面上,她看到了这些女人的全然服从,但是否真的服从,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你们将会接受详细的问询,因为我热切期盼能够欢迎你们所有人都重新回归姐妹会的怀抱。”

尽管这些姐妹都面露不安之色,但瓦莉娅还是暂时让她们先退下。奥莉薇娅带领众姐妹走向一辆地行车。瓦莉娅的私人护卫会把这些新来的带到一个被隔离在外的安全宿舍区,这些姐妹将会在那里受到严密监控。她们只有在宣誓效忠瓦莉娅并接受严格的再教育之后,才会被释放。否则就会难逃一死。在姐妹会的发展道路上注定会失去一些姐妹,对此瓦莉娅并不在乎。姐妹会将再次有统一的声音和统一的思想,并听命于瓦莉娅,而不是拉奎拉。

当这些姐妹被带走时,瓦莉娅与她的一个钢铁般忠诚的护卫——她的妹妹图拉·哈克南交换了个眼神。由于接受了瓦莉娅的严格训练,图拉·哈克南成为了姐妹会中最出色的斗士之一。图拉有着温柔甜美的容颜和一头金色卷发,但是在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刀锋一般凌厉的危险。年轻的图拉扫了瓦莉娅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然后便护送这群姐妹上了车。

这瞬间的眼神交流,令瓦莉娅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担心。她试着猜测图拉的眼神透露出什么。图拉曾请求瓦莉娅准许她回到兰基维尔的老家,至少短暂地休假一段时间,而且这也是她理所应得的……但瓦莉娅想弄清楚为什么图拉提出这样的要求。前不久,图拉按照命令杀了厄崔迪家族的人,至少她作为哈克南家族的人,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图拉实施了一次完美的复仇——她嫁给了年轻的奥利·厄崔迪,并在新婚之夜杀死了自己的新婚丈夫。多么痛快又恶毒的谋杀啊!谋杀案发生之后,沃立安·厄崔迪和奥利的弟弟威廉就躲了起来,两人从卡拉丹消失了。即便是消息灵通的姐妹会也查不到这两人的行踪,瓦莉娅始终无法确定他们去了哪里。

但图拉并没有像她姐姐那样高兴。从那之后,她一直对杀死奥利心怀悔恨和内疚,而且似乎确认自己对受害者动了真情。她甚至认为两个家族都值得同情,因为两家人都由于仇恨而失去了亲人。 都值得同情 ?这个观点瓦莉娅绝对不能接受,因为这是延续了几代人的世仇。

显然图拉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所以让她回到哈克南股份公司去,重新巩固与家族的联系,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瓦莉娅决定安排图拉回到兰基维尔,等有任务需要她去执行时,再召她回来。即便如此,图拉也必须受到严密监视,因为她这种过于沉默的奇怪表现令瓦莉娅十分不安……

这时菲拉走上前来向瓦莉娅汇报任务,打断了大圣母的思绪:“我准备出发去萨鲁撒了,大圣母。我和我的同伴们将按照您的命令去填补宫廷职位的空缺。如果皇帝要我的话,我将成为他新的真言师。”

“他会要你的。如今多洛蒂娅已死,他的确需要一个真言师。”瓦莉娅朝这个忠诚的女人微微一笑,说,“我很高兴你能进入宫廷。我们需要确保皇帝罗德里克得到正确的建议。”瓦莉娅看着穿梭机,一群男性工人正围着穿梭机忙忙碌碌,进行飞行前的测试,并添加燃料。“等穿梭机一准备好,你和其他姐妹就可以登船了。”埃斯康航运公司的空间折叠运输船将会把她们带回帝国首都星球。

“我会把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有关约瑟夫·文波特的信息告诉皇帝,并以此来取得皇帝的信任,”菲拉说,“他肯定跟我们一样对文波特的香料垄断十分担心,毕竟文波特为了维持对香料的垄断杀死了这么多人。他不仅威胁到了帝国在厄拉科斯上的香料接管行动,而且对整个帝国来说也是个威胁。”

“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瓦莉娅说,“如果文波特知道是你透露的消息,他会把这看成是姐妹会对他的背叛。在姐妹会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手,把我们送到了瓦拉赫九号星,并帮助我们在这里建立了新学校。”

“还有他的妻子,帮我们找回了——”菲拉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外人在听,因为她要说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姐妹知道——“帮我们找回了藏在罗萨克丛林里的计算机。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就会失去所有的育种记录。”

“是的,文波特的确为姐妹会的目标而做出了贡献,”瓦莉娅点点头说,“而且他的妻子乔巴,也是我们中的一员,还是个女巫。乔巴本人对我们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一旦涉及婚姻和生意,那就不好说了。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事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对我们来说,还是站在皇帝这边更妥当。”

菲拉的语气似乎有些难过:“大圣母拉奎拉一直以来都很感激文波特对我们的帮助。”

“我不是拉奎拉,”瓦莉娅说,“她并没有考虑过如果欠了一个商业巨头的人情,会对姐妹会产生什么影响。文波特会以为姐妹会可以任由他操纵。我宁可给文波特一大笔钱来酬谢他过去的帮助,并从此跟他两清,也不愿意欠他人情。显然,他肯定也认为我们现在对他感恩戴德。他施恩于人,目的是想得到高利润的回报,就像个称霸一方的军阀一样。”瓦莉娅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然后说:“实际上,文波特总裁和曼福德·托伦多一样难对付。这两个人都爱惹麻烦,也很难缠。”她阴郁地点了点头,说:“这两个人我们都不想直接招惹,为自己树敌。”

“我明白保持中立的重要性,”菲拉恭敬地鞠了一躬,说,“我和皇帝私下谈话时会格外小心的。”

门泰特姐妹菲拉准备出发前往萨鲁撒·塞康达斯了,瓦莉娅感到十分满意。因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此刻,在她脑海深处,她听到了其他记忆里那些女人激动兴奋的喋喋不休,那些早已死去的姐妹的声音依然时不时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这些女性先祖古老而神秘,难以预测,但给她提供了许多宝贵的建议,虽然常常自相矛盾。此时此刻,这些人的声音在瓦莉娅脑子里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圣母瓦莉娅!你太执着于对厄崔迪家族的复仇了。”一个声音说。

“你要干出一番功绩来,要比最有名的芭特勒圣战英雄沃立安·厄崔迪更伟大。”另一个声音说。

“姐妹会远比你的家族世仇重要得多,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

另一个更睿智的声音补充道:“再没有比盖过那个人的功绩更辉煌的胜利了。你的使命是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来,瓦莉娅·哈克南,所以不要太过狭隘,纠结无足轻重的事。你要关心的是姐妹会,而不仅仅是复仇!”

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在其他记忆那幽灵般诡异的背景噪音中,但瓦莉娅并没有被那些声音说服。 为什么我不能在推动和发展姐妹会的同时又扩大哈克南家族的利益,两者兼得呢

她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着陆场。其他记忆为她提供的信息向来很重要,但她不知道是否该听从她们的建议。她的人生和命运走在两条迥然不同的道路上,而那些女性先祖知道这一点。复仇不仅仅是瓦莉娅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哈克南家族。她曾发誓要让她的家族重获被剥夺的显赫地位。

不管脑海中其他的声音怎么说, 瓦莉娅心想, 我都要沿着这条路坚持走下去

要写一部关于全面介绍沃立安·厄崔迪个人事迹的传记不是不可能,但十分困难。因为他活了太久,去过太多地方,而且经历过太多事情。他就像风一样,漂泊了好几个世纪,足迹遍布帝国的各个角落。

——哈鲁克·阿里,圣战历史学家

开普勒看上去是个沉闷而单调的星球,但沃尔多年来一直珍爱着他在这里建立的宁静而温馨的家园。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正是他所向往和追求的。曾经他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远离过去,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娶了心爱的女人,生儿育女,组建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过着人人都梦寐以求的日子。

现在,他担心这个大家庭里所有人都因为自己的过去而受到生命威胁。哈克南家族的人很可能会来找他们寻仇。

当沃尔和年轻的威廉·厄崔迪抵达开普勒的主村庄时,沃尔回想起了那些快乐的时光,但他不想被人记住或留意。当初他离开了这里,并承诺再也不会回来。而如今,在开普勒星上,已经没人知道他是谁了,但他还是会谨慎地向生活在这里的人发出警告,告诉他们关于图拉·哈克南向厄崔迪家族寻仇的事情,提醒他们要当心这个女人。万一图拉来到这里,勾引并杀害另一个厄崔迪家族的小伙子,就像她杀死奥利一样,那可怎么办?所以要是这里的人提前知道这件事,就能在图拉痛下杀手前阻止她。

十九岁的威廉,个子很高,一头浓密的黑发跟沃尔一样,看上去就像是沃尔的儿子,但实际上,他是沃尔的远系后裔,两人之间隔了好几代。为了更顺利地达成目的,威廉称自己是沃尔的侄子。两人装扮成满脸胡须的苦命劳工,在四处寻找工作……这样他们就能更方便而隐蔽地观察开普勒星上庞大的厄崔迪家族,看他们是否面临危险。他们两人清楚地记得图拉的样子,永远也不会忘记。

尽管这是威廉第一次离开卡拉丹,但他十分严肃地对待这次的任务,并且要亲自确认图拉有没有来过这里,沃尔的另一个庞大家庭是否远离哈克南家族的威胁。现在他们两人要保持低调,警惕周围的危险。

从着陆场到村子的路上,他们尽职地扮演自己的角色,一路打听哪里能找到工作。沃尔认出了当地一家店铺的店主,但那位店主只瞥了沃尔一眼,就没再看他。“工作?”头发花白的店主耸了耸肩,指向城外,说,“去果园看看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果园都缺人手,采摘布里亚克果。”

布里亚克树会结出又大又多汁的果实,非常美味。一想起那味道,沃尔就不禁露出笑意。他和他亲爱的妻子玛丽拉刚结婚时就经营过一个小果园。“图林德家的果园在城外几英里远,我听说他们需要不少人手。”

一个女人把一件外套拿到柜台上想要购买,她也加入了沃尔跟店主的谈话:“图林德家需要采摘工人,他们管理果园就像警察似的,上周又有一大批工人逃跑了。”

“听起来不像是我们想打工的地方。”威廉说。

“就让他们那该死的果子烂在树上吧。”那个女人把外套放到柜台上,拿出钱来数了数,“比他们更好的果园主有的是,而且都是好人。乌利昂人就很好,只不过他们总想让你皈依那晦涩难懂的宗教。”

“那是肖克家的人,”店主说,“他们拒绝接受朱尔斯皇帝强行推行的《奥兰治天主圣经》。”

“或者你们可以去厄崔迪家的果园看看,”那个女人建议道,“那家人诚实可靠,对待采摘工人也很好,给他们吃饱饭。工人的宿舍也不错,虽然设施简单,但不简陋。你们步行就能到,沿着大道向北走,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果园主是对夫妇,男的叫杰奥夫,女的叫诺比尼娅。”

“我听说过他们,”沃尔谨慎地说,“谢谢你们,我想我们还是先去他们那里试试吧。”

沃尔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杰奥夫是他的曾孙,尽管他们几乎从未见过面。如果沃尔和威廉能在那里找到工作的话,风险就比接近他的亲生儿子小多了,因为他的儿子很可能会认出他来……这样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在离开店铺之前,沃尔给店主看了一张图拉·哈克南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金发碧眼,像天使一样,娇媚动人,这张照片是她跟奥利结婚那天在婚礼上拍摄的。但照片上既没有显示出她手上的鲜血,也没有展现出她心里的恶毒。“你见过这个女人吗?有陌生人来咱们村子吗?她可能是最近刚到的。”

店主扬起眉毛,笑着说:“没有,她要是来过,我肯定会记得的。”

“她是个通缉犯,”威廉冷冷地说,“冷酷无情又极其危险。一定要小心这个人。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有可能会到开普勒这里来。”

离开店铺后,沃立安和威廉就上了大路。在威廉的哥哥被残忍杀死后,他和沃尔离开了卡拉丹,尽管沃尔怀疑哈克南一家并不知道他在开普勒星上还有一个大家庭,也不相信图拉这么快就能赶到这里继续杀人报仇,但他还是要确认这里的家人是否安全。一旦他确定那个女人不在这里,他就会放下心来,然后跟威廉一起去追踪她。

两人走在秋日阳光明媚的大道上。沃尔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天气都格外温暖舒适。大道两旁就是布里亚克果园,只见果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粉色的,色彩斑斓。他不禁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心里隐隐作痛。他真想一直住在这里,就这样过平静的生活,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但这是不可能的。

沃尔在前面带路,沿着厄崔迪果园泥泞的车道一直走着,威廉环顾四周,看着陌生的景色。“这片土地以前归我妻子的兄弟所有,”沃尔说,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家庭,“咱们去看看是否能在这里找到活儿吧。”

他看到六个采摘工人正在树上采摘果实,他们用便携式升降机把装水果的箱子运上去。在长长的车道尽头有一幢旧农舍和几间外屋。沃尔弯下腰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亮粉色布里亚克果。然后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切下果实掉下来时被碰伤的部分,然后切了一片,递给威廉,又切下来一片自己吃。沃尔品尝着那几乎被遗忘的甜蜜滋味,说:“生活就理应是这样的,简单、快乐,没有仇恨和战争。但要想过上这样的生活谈何容易啊。”

威廉声音沙哑地说:“奥利和我在卡拉丹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们一起钓鱼,一起做空中营救工作。生活简单又平常——直到 那个女人 来了。”他亲手摘下一颗果子,拿出自己的小刀,但在紧张而愤怒的情绪下,他似乎是在蹂躏果子,而不是削果皮。

“图拉很有可能会来这里,追杀我更多的家人和后代。”沃尔将剩下的果实切开吃掉,然后扔掉果核,用手帕把小刀擦干净,说,“到时候你我二人就有阵子看不到这样的生活了。所以趁我们还能享受的时候,尽情享受吧,但是要时刻保持警惕。”说完,他领着他的“侄子”朝农舍走去……

果园的工头几乎没问什么问题,就雇用了这两个人,而且毫不犹豫就相信了他们编造的故事和假名字。他和威廉说他们来自一个遥远的小星球阿拉坎德,这里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圣战期间,沃尔曾在阿拉坎德附近打过一场仗,摧毁了隐藏在小行星带里的一支机器舰队。

杰奥夫和诺比尼娅夫妇跟他们的孩子们一起住在一个大庄园里,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已经十几岁了。沃尔从杰奥夫粗糙的双手和晒得红润的脸上看出,他本人也在果园里干活。沃尔一直在关注他后代的消息,他们分散在远离主城的不同地方。不过人人都过着平安而富足的生活。

作为采摘团队的一员,沃尔和威廉每人在工人宿舍里有一张床,转天下午开始轮班干活。当晚,所有的果园工人都被邀请到庄园大宅里吃饭,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连十几个年龄太小不能干活的孩子也来了。

“等孩子们长到八岁,我们就把他们送到果园里去干活。”杰奥夫·厄崔迪咯咯地笑着说,脸上显出粗糙的皱纹,“孩子越多越好,因为到了收获的季节,很难找到足够的采摘工人。”他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已经怀孕数月的女儿寇瑞,说,“她的丈夫雅克是果园的监管,现在正在外面忙着呢,待会儿再过来吃饭。”

“我喜欢大家庭,”沃尔说,“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个。”

威廉用余光瞟了沃尔一眼,看见沃尔在默默地吃着饭。此时此刻,沃尔心中无限感慨,十分想念他在这个星球上曾经拥有的大家庭,以及很久以前在卡拉丹拥有的家庭。但他无法让自己真正融入其中。因为那样会给太多人带来危险。

不久前,他的妻子玛丽拉被一对前来找沃尔寻仇的杀手害死。这两个人最终在厄拉科斯追踪到了沃尔,并杀死了他的朋友格里芬·哈克南——之后,哈克南家族把格里芬的死归罪于沃尔,令本就延续了几代人的仇恨更加强烈,成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两个杀手死了,但又有新的仇人追杀而来。总有仇人找上门来杀他,这让沃尔十分难过。

不过很快他就会扭转这种局面,他和威廉会找到图拉,让她得到正义的审判……

不知不觉,日子一天天过去,沃尔和威廉每天在果园里干活,生活十分平静。几乎每天晚上,沃尔都待在果园里,想要看着自己的家人。而威廉则会走路进城去打探消息,包括去一些娱乐场所。他回来向沃尔报告说,没人见过任何长得像图拉的女人,但他已经把图拉的照片散发出去,让这里所有的人都警惕小心。所以如果图拉来了的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混进城里,不被人发现。

沃尔也很想跟开普勒星上的家人保持联系。在他谨慎的调查过程中,他了解到他的儿子克莱尔在城外经营着一家饭馆和公路旅馆,而且生意很不错。他的另一个儿子欧伦经营着一家空中卡车公司,在开普勒星上好几个城市都设有分部。克莱尔和欧伦的孩子们也偶尔会来果园,其中包括克莱尔十几岁的女儿雷嘉。

雷嘉有个漂亮的黑发朋友名叫奥帕拉,威廉跟她打得火热,经常带她出去吃晚饭,还跳过几次舞。沃尔还记得他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跟随圣战大军南征北战,每到一个星球都会跟某个女孩陷入爱河,所到之处,处处留情。威廉对奥帕拉并不是认真的,沃尔知道等他们离开这里,继续到另一个地方去寻找图拉时,这个年轻人很快就会忘记这个女孩。

他们决定再待两周,等下一艘空间折叠飞船抵达这里。由于文氏集团与新皇帝产生矛盾和冲突,突然撤回了所有商业贸易航线上的船只,因此可供他们选择的运输船只很少,像开普勒星这样偏远、闭塞的星球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谁都知道次级运输船不怎么安全,虽然不是文氏集团的船只,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沃尔想要亲眼看着运输船的乘客下船,以防图拉·哈克南混在这些乘客当中。但如果下一趟到达的客船里没有图拉,那他和威廉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他真的很想继续留在开普勒,但如果图拉真的不知道这里有厄崔迪家族的人,那他的家人们都会很安全。这就意味着沃尔和威廉不得不去别的地方寻找阴险又残暴的哈克南人。

一个人不应该享受复仇,即使它是正义且理所应当的。

——托勒密,接受手术成为半机械生化人之后的个人日记

在放弃自己的肉体之后,托勒密逐渐习惯了自己作为半机械生化人的新生活。他自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对这种选择所付出的代价一点儿也不后悔。在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感到软弱无能,但现在不是了。

吊舱降落在兰帕达斯都城外的黑暗中,随后托勒密启动了他的机械腿。他自己发明的思维电路高效而准确。虽然成为半机械生化人之后,五感与以前大为不同,但他对身体的控制十分精准,而且多种功能操控自如,对武器的控制也游刃有余,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在德纳里的有毒空气中训练了好几个星期,现在是时候大显身手了。

跟托勒密一起参加行动的另外两个半机械生化人艾德姆·加尔和利康·坡跟随托勒密一同走出打开的吊舱,这两个半机械生化人都是由初始领航员大脑控制的。三个庞然大物一齐向附近的住宅和商业区行进。每走一步都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震得周围的景物和建筑都颤动起来。尽管他们是夜间降落到此的,但这并不是一次秘密行动——绝对不是,而是一次大张旗鼓的破坏性攻击,旨在最大程度地引起芭特勒人的恐慌和骚乱。

托勒密的强化光学系统识别出从住宅里跑出来的当地人,看到他们恐惧而绝望的眼神。但是他打算让他们的惊恐加倍,让他们遭受更大的痛苦。这些被错误思想煽动的人,全都罪有应得。

曼福德·托伦多是这场反科技运动背后真正的恶魔,但他那些愚蠢的追随者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芭特勒暴徒们摧毁了帮助人类进步的科技,拒绝让生病和受伤的人接受医疗手段的治疗,把他们不喜欢的东西不由分说地砸烂、烧毁。

他想起了他的朋友埃尔钦博士临死前的凄厉惨叫,顿时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发射出了一枚炮弹。喷涌的火焰如飞驰的长矛,击中了附近的一所房子,引起熊熊大火。看到这一景象,托勒密兴奋不已,开火一阵扫射,把房子夷为平地。人们开始惊慌逃窜,乱成一团。

托勒密跟他的同伴们大步前行。另外两个半机械生化人也发射出炮弹,炸掉了仓库,毁掉了原始的车辆,并撞倒四散逃跑的人群。这支攻击部队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造成尽可能大的破坏和伤害,直到德莱格的隐形屏蔽场防护飞船把他们召回。

托勒密利用他的内部系统来扫描地形和定位。虽然降落地点并不精准,但半机械生化人很清楚托伦多的住处在哪里。曼福德住的小屋毫无防御。托勒密调整了路线,另外两个领航员大脑引导的半机械生化人跟在他身旁,一边开火扫射,一边朝曼福德的住处走去。

托勒密的扩音器里传来芭特勒人逃跑时惊恐的喊叫声。有些人则坚守阵地,举着可笑的无用武器——棍棒、长矛和老式的手枪顽固抵抗,但别说是这些玩意儿了,即便是精密先进的武器也无法对他们新机械躯体的防护战甲造成半点损伤。

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像碾死蚂蚁一样把人们踩在脚下,一刻不停地前进。根据文波特总裁的指示,他们的目标不是征服兰帕达斯这颗星球,而是进行一次威慑性攻击,目的是引起最大程度的恐慌和破坏。托勒密本人的目标是找到并杀死芭特勒领袖。如果今晚不行,他们会等到对芭特勒人进行全面进攻的时候跟随大部队一起再度袭来。

托勒密相信,只凭他们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就足以完成全部目标。事实上,如果他此次能够达成目的,他将深感骄傲。

别人也许会把托勒密看作是个怪物,甚至可能会把他的行为看做是残忍屠杀无辜者……但在他看来,这些受害者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知道这些人以狂热的名义做了什么残暴之事,或者任凭不义之事发生而视若无睹。

当托勒密的机械躯体接近曼福德的小屋时,他的意识和思绪瞬间飘回到了他在天顶星的实验室。他和埃尔钦一直致力于开发创新性的生化控制技术,旨在帮助那些像曼福德·托伦多那样失去肢体的人。他们创造了可以替代的假肢,让四肢残缺的人可以再次拥有完整的身体。但是,当他和埃尔钦出于好意,为没有双腿的芭特勒领袖献上一双新的假肢时,那个疯子竟然砸烂了那双假肢,还派他的狂热暴徒们毁了天顶星的实验室,并将埃尔钦活活烧死。

当时曼福德声称他是在给托勒密上一课,给他一个教训。尽管大火早已熄灭,但托勒密至今仍记得他朋友临死前的惨叫。而他的仇恨之火则一如既往地炽烈……

当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到达曼福德的小屋时,芭特勒的追随者们立刻冲上前来,充当毫无作用的守卫和盾牌。他们意志坚定地全力反抗,却又无能得可笑。

两个由领航员操控的半机械生化人停下脚步,评估眼前的形势,而托勒密则启动了火焰炮,把那些负隅顽抗的狂热者活活烧死,让他们变成一具具焦尸,就像埃尔钦一样……只不过他们比埃尔钦死得快多了。

然后三个半机械生化人攻向了曼福德的小屋。

阿纳莉·艾达荷一看到恶魔般的三个半机械生化人朝小屋走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立刻猜到他们是冲曼福德而来的。尽管她手上有利剑,也无法有效对抗那三个巨型机器。她的首要任务是救曼福德。

于是她没有发出警告,也没有出声呼救,而是冲进曼福德的房间,一把将他抱起,然后跑到打开的窗户前,把曼福德放到窗外的地面上。接着,她跳出窗外,抓起曼福德,跑进黑暗里。她那肌肉发达的手臂紧紧抱着曼福德,飞快地逃离小屋,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在他们身后,三个半机械生化人越来越近,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和尖厉的叫声中,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三个恶魔机器的行踪轨迹。

“你要带我去哪儿?”曼福德抗议道,“我的人民正在遭到屠杀!”

“他们在献出自己的生命,好让你能逃离危险。假如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也会尽我一切所能保护你的。”

阿纳莉回过头瞥了一眼那三个岿然屹立的机器,回想起她还在吉奈斯学校接受训练时,曾把杀死战斗机器人当作训练项目之一。在受控演习中,即使是最小的战斗机器人,也得需要一群训练有素的战士合力才能将其摧毁。

而现在,她孤身一人,对方却是三个强大的半机械生化人。

阿纳莉气喘吁吁地穿过附近的麦田。此时收获的季节即将过去,大部分田地里只剩下割完的麦茬和稻草。他们无处可藏。这时,她看见前面有五个成堆的干草,是用来喂牲口的。干草本身也有热量,也许可以掩盖住曼福德的热成像。也许可以。她跑不了太远,而且没有一个正常的藏身处能不被半机械生化人发现。眼下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来到了最近的干草堆,说:“快躲进去,曼福德。”

曼福德拼命挣扎着说:“我怎么躲?太容易被发现了。”

“你不会被发现的。干草堆的天然热量应该能掩护你,替你挡住热成像。”说完,阿纳莉抱了把松散的干草放到一边,然后把曼福德那没有腿的身体塞进了干草堆里。“待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曼福德点了点头,听从了阿纳莉的吩咐,因为他无条件地相信她。他不得不承认,现在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等把曼福德安顿好之后,阿纳莉看到那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在曼福德的小屋前用火焰枪把一群英勇的守卫烧成了灰。阿纳莉立刻举起剑,朝他们奔去,想要战斗至死。同时也想把那三个恶魔机器的注意力从曼福德的藏身之处引开。她想要冲到那三个机器面前,为神圣的事业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她不能离开曼福德,让他无人守护,所以她必须活下去。

阿纳莉一边跑,一边看着三个半机械生化人攻向小屋,看到他们把粗石墙推倒,像剥煮熟的鸡蛋一样把屋顶掀翻。他们用金属手臂伸进小屋,抓住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那女人惊声尖叫,拼命挣扎。是伍德拉姐妹。其中一个半机械生化人把她举到半空中,然后举起另一只机械手臂像撕碎洋娃娃一样,把她撕成两半。恶魔机器这才满意,把伍德拉被撕成两半的血淋淋的尸体扔向不同的方向。

可怕的怪物把曼福德的家夷为平地,但没能在那里找到他。于是他们愤怒且狂躁地穿过平地,发射出更多炮弹,造成更多的破坏。

阿纳莉怒吼着,举剑朝他们跑去,但那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炸毁成片的房屋,让更多建筑被火焰吞噬。尽管怒不可遏,但阿纳莉还是得到了一些安慰,因为曼福德的藏身之处并没有被发现。

一个小时后,三个半机械生化人返回吊舱,然后飞向空中,像反向的流星划过天空,身后留下大肆破坏后的满目疮痍。

事后,阿纳莉无助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剑。她估测不出多少人在今晚的这场屠戮中死去——几百人?几千人?她为这些死去的人感到难过。但她还是感到深深的喜悦和欣慰,因为她救了曼福德,不管怎样,至少他还活着!

她连忙跑回去,把曼福德从藏身之处找回来,同时在考虑要如何报复这个卑鄙阴险的约瑟夫·文波特。

虽然忠诚是一种令人钦佩的品格,但经常被放错地方。

——约瑟夫·文波特总裁,和德莱格·罗杰特的私下对话

因为一心忙于建立科尔哈的防御系统,约瑟夫失去了对厄拉科斯香料生产的控制权。诺玛被激怒了,她要约瑟夫陪她去一趟沙漠星球,要他摆平那里的混乱局面,并恢复美琅脂香料的开采作业。

但是在前往厄拉科斯之前,约瑟夫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他驾驶穿梭机飞到了轨道上的一艘大型空间折叠运输船上,船舱里停靠着被他扣留的一批帝国战舰。

罗德里克的军队里有许多装备精良的战舰,这些战舰分布在帝国四处,作为维和部队。但这些战舰几乎都没有配备霍尔茨曼引擎。因此,帝国军队必须利用大型运输船来运送这些战舰。而文波特股份集团的太空船队多年来都为帝国提供运输服务,帮助帝国将战舰运送到指定地方。当皇帝宣布约瑟夫为逃犯时,这艘文氏集团的运输船正好载着七十艘帝国战舰去镇压一些边缘星球上的芭特勒人骚乱。作为对逮捕令的报复,约瑟夫俘虏了这些战舰,拒绝将其送还给帝国武装部队。同时,他把这些战舰运到了科尔哈,把它们扣押在科尔哈上空的轨道上,于是这艘运输船变成了关押帝国战舰的监狱船。到目前为止,帝国舰队司令翁贝托·哈特和所有副指挥官只得沦为阶下囚。

当然,这场胜利更多地只是因为凑巧,而不是战术上有多么高明。但约瑟夫对结果很满意。他已经把那些具有战略意义的棋子从棋盘上拿走了,而且并不打算让皇帝占有他的资产,直到他和自己解决了分歧和争端为止。其实只要皇帝能理智一点儿,这件事本来很容易解决的!

当约瑟夫的穿梭机飞抵这艘如城市一般大小的巨型折叠空间运输船时,他不由得想到了这次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的绝对胜利,心中甚是欢喜。那些帝国战舰就被扣留在运输船洞穴般的货舱里,就像囚犯被牢牢铐在地牢的墙壁上一样。他甚至不需要把他的人送上船,这次他不战而胜,没有任何伤亡。他真希望所有政变都能像这次一样迅速而简单。

现在,他将和哈特上将再次进行讨论,就像之前进行的几次讨论一样,但他估计这次的结果跟前几次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在他跟诺玛去厄拉科斯处理香料的事情之前,他还是得跟哈特上将再谈一次。

一登上运输船,约瑟夫就跟文氏集团的一名员工简短地吩咐了几句:“把舰队司令叫来——他肯定会故意拖延,作为一种被动的反抗和挑衅。但是不许让他晚到,否则就是对我的不敬。”

说完他就走到了领航员甲板上,运输船的领航员正在一个充满香料的气罐里休息,周围是一望无垠的星空。气罐里飘浮着一个扭曲而畸形的身影,四肢萎缩、脑袋肿胀,眼睛硕大无比。如果约瑟夫没记错,这个领航员名叫多布雷克,不过领航员很少用自己的名字,认为名字只是个标签而已。多布雷克甚至没有察觉到约瑟夫总裁来了,他飘浮在气罐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着折叠空间的计算法则或者其他高深莫测、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约瑟夫对那些变异的生物早就不再感到厌恶了。那些领航员凭借他们卓越的思维能力,做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事情。尽管严格来说,并非所有的领航员候选者都是自愿加入的,而且许多候选者都没能在身体转化过程中幸存下来,但他并不后悔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他认为这是个巨大的机会,尽管并非所有的候选者都对此表示赞同。

在等待舰队司令的这段时间,约瑟夫透过舱壁上的一个瞭望窗口看到被俘获的帝国战舰一排排地停靠在运输船巨大的货舱里,每艘战舰上都印着科瑞诺家族的徽章。

这些被扣押的战舰让他感到既遗憾又得意。他和皇帝两人本该站在同一个阵营才对,他们应该携起手来共同对付芭特勒人。但罗德里克拒绝放下个人仇怨,非要让约瑟夫为萨尔瓦多之死接受审判。这是皇帝犯下的最大错误。如果他能放下这件事,继续向前看,这样对帝国来说才更好。

与此同时,约瑟夫不能让罗德里克把这些战舰和军队夺回去。尽管哈特上将的部下们是自己的战俘,但士兵们仍斗志昂扬,且对约瑟夫充满愤怒,因此这支部队仍旧危险。他们的武器指挥系统已失效,但约瑟夫想跟这位舰队司令谈判,达成令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缓解目前这种敌对紧张的局面。

就在帝国指挥官到来之前,约瑟夫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氧味道,看到空气中有一抹淡蓝色的微光闪烁,刹那间,诺玛·森瓦坚固而豪华的气罐出现在甲板上,紧挨着多布雷克的气罐。

约瑟夫苦笑了一下,说:“看来,您决定要加入我们了,曾祖母。”

诺玛透过弧形的舷窗凝视着窗外,说:“我为我的领航员们而担心……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香料。”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希望这些与香料无关的事情能快点儿结束。”

“我们很快就会去那儿的,曾祖母。尽管我们的香料业务跟过去相比受到了一些限制,但香料生产还在继续。尽管帝国护卫舰船会干扰我们的工作,但我们也没受什么影响。美琅脂香料的供应还会持续下去——所以不用担心。”

“香料一直是最令人关注的事情。我预见到了未来的动荡。你如何保证香料能够充足地供应呢?”

约瑟夫笑了笑,说:“我已经给联合商业公司的门泰特主管们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建立一个庞大的储备库,专门储备香料。我们将把这个香料库藏在沙漠深处,并派专人守卫,这样一来,不管我们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有备无患。”

诺玛在气罐里飘浮,似乎竭力想要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你要如何把香料藏起来?如何保护它呢?”

“联合商业公司刚刚买下了沙漠中的一整个穴地,买下了住在这个穴地部落里的所有人,并强迫这些人全部搬走。等我们一抵达厄拉科斯,我就带您去看。很快我们就会将香料填满那穴地,这样您和您的领航员们就能源源不断地得到香料了。不管帝国政治如何动荡,我们都能安然度过。”

“除了在科尔哈和德纳里的现有储备以外,继续在其他地方扩大香料储备是明智的,”诺玛说,“我们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那是当然,但现有的香料库,储备量都不大。而厄拉科斯将会是储备大量香料的最佳地点。”

“很好。现在赶紧开会吧,会议一结束咱们就走。”

约瑟夫转过身,看到身姿挺拔的翁贝托·哈特被护送着走上领航员甲板。哈特上将步履矫健,每一步都像是在阅兵展示。他是个相貌英俊的中年人,眼角刚刚开始出现细细的鱼尾纹;一头棕色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他身上那套军装十分笔挺,一尘不染,显然刚刚熨烫过,上面缀满了各种勋章。尽管他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目光炯炯,仿佛眼里闪着炽烈的火光。

“感谢您前来与我会面,上将,”约瑟夫说,“和前几次一样,我来是为了核实一下您部队将士们的健康和安顿情况,毕竟您是我们的客人嘛。”

“你是想说,我们是你的囚犯吧。”

“将您的将士们扣留在此,既不会损害我的利益,也对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伤害和损失。但这是必要的,我们必须将你们扣押在此,直到这种令人遗憾的局面得到解决。”

“我们始终效忠于皇帝,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约瑟夫扬起眉毛,说:“你是说派你去巡逻的萨尔瓦多皇帝吗?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必自欺欺人,你很清楚那个人只会给人类带来毁灭。”

哈特嗤之以鼻地说:“现在是罗德里克·科瑞诺皇帝了。他登上了皇位,我们效忠的主人也就随之换成了他。”

约瑟夫不屑地挥了挥手,说:“罗德里克还没有做出值得你——或我效忠的应有表现。”他捋着自己浓密的胡子,说,“尽管我曾经的确对他有很高期望。”

“文波特总裁,我和我将士们的职责是对抗所有的威胁——包括你的反叛。我们永远忠于帝国。”

帝国 ……存在还不到一个世纪,根基薄弱,摇摇欲坠。我们谈论的不是帝国,而是人类文明的未来!谁是最有资格领导人类,引导我们去想去之处的人?是那群想把我们推下悬崖,进入黑暗时代的芭特勒疯子吗?请相信我,上将大人,我更愿意跟罗德里克合作……但如果他不以人类的最大利益为重,我将不得不迫使他做出政治上的转变。”

约瑟夫靠近愤怒的指挥官,注意到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我毫不怀疑你的忠诚以及你的军事才干,上将大人。我相信你那些将士都是精兵猛将,但他们的行动是在与自身最大利益相背的错误引导下进行的。所以我不得不扣留你们的战舰,直到误导解除为止。希望不会花太长时间。”

哈特的反应很冷淡:“你个叛国者,难道你想谋权篡位吗?”

约瑟夫哈哈大笑:“我才不想当皇帝呢,除非万不得已。我只是希望人类能有更稳定的未来,这样我才可以进行重要的星际贸易。”他意识到这样的讨论其实毫无意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而诺玛又急着想去厄拉科斯,于是说:“您先回去休息吧,上将。我的代表会照顾好你们的。你的士兵们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吗?”

“有,我们想要自由。”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抽出宝贵时间。”

约瑟夫很失望。若双方不是敌对,翁贝托·哈特其实是个十分有价值的可用之才,但约瑟夫必须保持头脑冷静。罗德里克应该最终会明白最好的解决方案是什么。一个被复仇蒙蔽了双眼的人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判者。

诺玛仍在那里等着,在香料气体中飘浮,约瑟夫转过头对着她的气罐说:“让我跟乔巴道个别,然后咱们就一起去厄拉科斯。”

终有一天,我要统治那里的一切。

——十岁时的萨尔瓦多·科瑞诺凝望着星空,对他的父亲朱尔斯皇帝如是说

“我实在不理解姐妹会的那套理念,”哈迪萨说,“她们坚称自己不是宗教,却遵循着跟宗教十分类似的仪式和规则。”她压低声音说:“坦白说,我并不相信她们。”

“亲爱的,很多人我都不相信——其中最不信任的是约瑟夫·文波特和曼福德·托伦多这两个人,”罗德里克说,“然而帝国必须发挥作用,因此我需要一个新的真言师。”

他那位红褐色头发的妻子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领口和袖子上镶着金色的锦缎花边,另外还戴了一顶与衣服相配的贝雷帽。夫妻二人并肩站在皇宫的一个花园里,等待接替多洛蒂娅的真言师到来。随着新任大圣母掌权,宫廷里原先的大多数姐妹都被新来的姐妹替代。他的大臣们说这与姐妹会的内部政策有关,是姐妹会内部的人员调整。

罗德里克安静地在温室花园里等候,并利用这段空暇时间跪在一块地垫上,亲手种下了一株观赏玫瑰。这株玫瑰是从科瑞诺/芭特勒家族在科林之战之前就种下的玫瑰老桩上移植过来的。罗德里克的祖父费坎皇帝开创了种植玫瑰的传统,并将此视为好运的象征,罗德里克打算将这一家族传统延续下去。萨尔瓦多没这样做过,他还抱怨说皇帝怎能做园艺这种脏活,太不符合身份了。而罗德里克虽不迷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哥哥的统治的确不怎么顺利……

如今罗德里克成了皇帝,他决定建立另一个传统。他将以公正严明且令人敬服的手腕统治帝国的人民,并培养他十二岁的儿子贾维克,以同样的方式和信念为人处世。罗德里克猜想所有的皇帝在登基之初大概都默默立下了这样的豪言壮语。

“我还是认为你应该考虑一下跟文波特总裁谈一谈,”哈迪萨说,“至少尝试一次。”

“如果鲁恩将军取得了胜利,那我们就不用谈了。”鲁恩将军率领的这支庞大的突袭部队刚刚出发前往科尔哈,所有舰船都装载在一艘军用运输船里,并运送到科尔哈。

“帝国仍需要文波特的船只,还有他的领航员、他的科技。和平解决争端岂不比征服更好吗?”

罗德里克皱起眉头,对妻子的话表示不悦。他的妻子总是努力为他提供理性而智慧的建议。“他杀死了我的哥哥。我必须让他吃够苦头,得到教训,然后再考虑是否饶了他。”

哈迪萨跪在罗德里克身边,仔细观瞧着这种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气候都能傲然绽放的奇异花朵。然后她看向自己的丈夫,说:“你这么做是为了帝国,还是为了报私仇?”

“皇帝和帝国是一体的,”罗德里克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咱们先等一等,听听鲁恩将军的战报再说吧。如果科尔哈被击败,那双方的谈判基础就截然不同了。我们都希望这场冲突能尽快结束,但如何实现这一目标,我们的想法并不相同。”

罗德里克夯实玫瑰花圃周围的新土,然后跟哈迪萨一同站起身来。这时,一队皇家侍卫护送着几个身穿黑袍的女人走进了温室花园。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人,她郑重地向皇帝鞠了一躬,说:“陛下,我是圣母菲拉。我受指派成为您新的真言师。”

罗德里克用一块布擦了擦手,然后看了看随行人员,问:“那其余的这些姐妹是……?”

“按照大圣母瓦莉娅的命令,原先在宫廷里任职的一部分姐妹被召回了瓦拉赫九号星,这些姐妹是来接替她们职位的。”

所有姐妹一齐鞠躬行礼,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将誓死效忠,为帝国效力,陛下。”

罗德里克看到妻子质疑地皱起眉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的确有些不安。“但你们要为谁服务呢?你们的皇帝?还是姐妹会……还是贵族当中出价最高的人?”

菲拉那张肉乎乎的脸上毫无表情:“谁能出价比皇帝还高呢?我们既为皇帝服务,也效忠于姐妹会,但姐妹会是一所学校,其宗旨是帮助女性学员寻求并开发出最大潜能。我们发展出一系列特殊的技能,比如我的能力是可以辨别谎言和真话。大圣母认为我的能力足以胜任御用真言师一职,因此我很高兴来到这里。”

“好,那么我暂且接受你的服务。”罗德里克说,毕竟他既不了解这个叫菲拉的女人,也不了解新任大圣母瓦莉娅。“我们会让你证明自己的价值。”

菲拉微微鞠了一躬,说:“陛下,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准备向您提供有关您的对手文波特总裁的秘密情报。您会发现这个信息十分有价值,或者至少会很感兴趣。这是证明我价值的一个开始。”

这番话的确引起了罗德里克的兴趣:“有关文波特的信息的确对我很有用。”

几个姐妹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菲拉向皇帝报告说:“文波特股份集团不顾一切地想控制厄拉科斯的香料业务,其中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利润。我相信您很清楚您的哥哥萨尔瓦多留在那里的帝国军队根本没有能力维持对厄拉科斯星的控制。联合商业公司,实际上是文波特股份集团的傀儡公司,这个公司还在继续开采香料,而且产量远高于独立的帝国承包商。文波特迟早会无法容忍帝国的存在,他们最终会出手将您的舰队驱逐出厄拉科斯。而联合商业公司在这颗沙漠星球上拥有的香料开采工人比您多得多,而且有更强大的军事力量保卫这些工人和这颗星球。为了控制厄拉科斯,文波特总裁愿意投入的资源远超出您的能力范围,尤其是哈特上将的舰队还在文波特手里,被他扣为了人质。”

罗德里克眉头紧皱,说:“我的确没有多余的战舰可以派到厄拉科斯,没法加强对那里的控制。” 但如果鲁恩攻击科尔哈取得胜利,我会赢得对文氏集团所有业务的控制权

罗德里克牙关紧咬。那个地狱般的星球已经引起了太多的麻烦,而他哥哥虽企图接管那里的香料业务,但处理不当,这才导致了当前的危机——还害得自己葬身在那里。于是他皱着眉,对菲拉说:“这些信息我早已知晓,真言师,你并没有提供给我什么新情报。”

“您不能把您的香料工人和军队撤出厄拉科斯。他们正在努力维护香料业务,但没有可行的办法来运送他们生产出来的香料,只能通过黑市商人,但他们偷的香料跟卖出的香料一样多。您的人对美琅脂上了瘾,而且需求量很大,他们越来越焦躁不安。他们急切想要看到的是香料恢复流通和供应。”

罗德里克对此表示承认:“我们没能在那里部署足够火力,无法确保香料业务处于帝国的控制之下。而且我也没有足够的军队来运送香料。如果文波特还能继续维持他在那里的香料业务,那么他的利润肯定也是极其丰厚的。”

“对文波特总裁来说,香料不仅仅意味着利润。您必须要明白这一点,陛下。”菲拉直视着罗德里克,说,“他 需要 为他的领航员提供源源不断的香料。因为没有了香料,他的领航员们就无法预见到宇宙中的安全路径。没有了香料,他就无法创造出更多的领航员。没有了香料,文波特股份集团就无法运作。这就是为什么厄拉科斯对他来说如此重要。”

“你是怎么得到这些情报的?”哈迪萨满腹怀疑地质问道。

“我不能透露我们内部消息的来源,但大圣母瓦莉娅命我将这个情报告知你们。”

罗德里克皱着眉头,说:“我会好好考虑的。”然后他便对侍卫说:“带她们去之前那些姐妹的住处去吧。当初圣母多洛蒂娅对我帮助良多,所以如今我的确需要一位真言师,希望我能像信任她一样信任你。”

就像精心编排的舞蹈一样,菲拉和一众姐妹们齐齐鞠躬,然后转身跟随侍卫们离去。罗德里克和哈迪萨依旧站在新种植的玫瑰花圃旁。和以往一样,他将自己的妻子视为最好的参谋,轻声细语地向她寻求意见。

“比起姐妹会那些女人的阴谋,我更担心的是文波特以及他对厄拉科斯的控制。但鲁恩将军和他的突袭部队很快就会到达科尔哈。如果他能击垮文波特股份集团,那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得到对厄拉科斯的控制权。”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帝国会再次稳定下来。”

计划只是——一个设想,而不是实际去做。

——最高指挥官沃立安·厄崔迪,《圣战编年史》

飞行员在反复核查了人工计算之后,驾驶着巨大的空间折叠运输船进入了太空间迷宫般的路径,载着帝国突袭部队飞往科尔哈星系。这艘运输船将会抵达文氏集团的大本营,但能否到达要取决于航线计算的方差和偏差。

等这艘帝国运输船一出现在科尔哈星上空,攻击战舰就会全数出动,全力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文波特股份集团不能及时做出反应,他们就会被一举击垮。帝国部队对此充满期待。

鲁恩将军站在舰桥上,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等待着。他期待着这次大举进攻,因为这是证明自己能力的大好机会。他希望能打败文波特总裁,消除他和罗德里克·科瑞诺之间早年的个人恩怨。

鲁恩曾在奥德默·萨克斯比将军的参谋部任职,在那里亲眼见到萨克斯比的愚蠢和腐败,但他从未向自己的上级报告过此事(尽管他理应报告)。最终萨克斯比的无能终于引起了新皇帝的注意,于是罗德里克皇帝下令对帝国军队进行彻底的改革。如今,鲁恩被提拔为一支部队的将帅,这是他凭自己本事赢得的机会。

这支突袭部队是帝国太空武装力量的重要部队,此次突袭的目的是取得胜利,击垮杀死萨尔瓦多·科瑞诺的凶手。但集结部队、出发准备以及将这么多战舰运上巨大的运输船需要太多时间,因此出发时间比预计推迟了一天。另外还有机械故障、清单不明以及人员调配等一系列问题需要及时解决。这一切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因为鲁恩将军只有这一次机会,他绝不能让罗德里克失望。

当运输船驶离萨鲁撒轨道时,他的技术人员仔细查看了霍尔茨曼引擎的检查报告,并研究了太空领航控制面板。由于他们没有使用领航员,安全起见,他们人工计算了一次又一次,反复核查前往科尔哈星系的路线。

鲁恩最终下达命令,进入折叠空间,于是飞船进入了一条穿越维度的未知空间的捷径。

运输船货舱里的每一艘帝国战舰都装备了先进的武器,并且配备了训练有素的士兵,是帝国舰队中最精锐的部队。此时,战舰的飞行员纷纷进入驾驶舱,等运输船一到达目的地,这些大型战舰就会立刻从运输船飞出,发起突袭。这支突袭部队将会冲破文波特设置的所有防线。

只有一次机会。鲁恩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折叠空间的通路并不长,但感觉永远也到不了尽头似的。他向所有的战舰和士兵发送消息:“即将到达目的地。让敌人大吃一惊吧。”引擎的俯仰角改变,在折叠空间周围神奇流动的彩色线条和条纹也速度放缓。

鲁恩透过宽阔的舷窗望着前方,运输船转眼间回到了正常的空间。他以为会看到下面出现星球,以及文氏集团飞船的外部防御线拉响警报,匆忙准备防御的场景。

但没想到,舰桥甲板上充满了耀眼的亮光、狂暴的电离气体和恒星之火。“领航有误!”有人喊道。

运输船的航线只偏离了一点点,但在宇宙中,一个小小的偏差就足以把整个舰队抛到科尔哈星系恒星的炽热边缘。

第一领航官大喊起来,但文森·鲁恩什么也看不见,因为灼热的光线照得他和甲板上所有人都失明了。他们来不及尖叫或哭嚎了。

日冕环盘旋上升,炽烈的对流环搅动着下面的等离子体。这艘折叠空间运输船瞬间蒸发,连同货舱里的一百艘战舰一起全部消失了。

在科尔哈星系巡逻的一艘文氏集团警戒船通过扩展的传感器网探测到一阵闪光。远距离成像仪捕捉到这颗恒星的边缘出现了一艘巨大的折叠空间运输船,但活跃的日冕活动以及耀眼的光辐射遮挡住了更多细节。

文波特总裁已经去了厄拉科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由乔巴代替他管理集团。乔巴看了那些图像,没得出任何结论,于是又派出几艘警戒船在太阳附近巡逻,寻找一切有可能隐藏在恒星光芒中的帝国攻击部队迹象。但他们什么也没发现——没有空间折叠飞船,也没有任何舰船或残骸。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继续巡逻,保持警惕。

诸多因素影响着宇宙中的活动,其中主要因素包括:物理常量、引力、热力学定律、元素相互作用以及量子力学。但我也发现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些无法量化、难以预测且具有破坏性的力量,当中包括人类的情感。

——伊拉斯谟,实验室日记

完成了兰帕达斯的实验性突袭之后,德莱格·罗杰特飞回了德纳里。他的飞船扫描到了掩藏在浓黑的有毒空气中的德纳里研究中心穹顶。穹顶之下有无数智力超群的科学家,有无数创新的科技,还有无数在文波特总裁的资助下发明和组装出来的破坏性武器。

如果半机械生化人找到并杀死了曼福德·托伦多,德莱格会更加满意。虽然这次任务没有完成全部目标,但结果还是十分令人欣喜的,这三个巨大的机器躯体在有限的时间内造成了惊人的破坏,并且在芭特勒的战舰搜寻到德莱格隐身且有屏蔽场保护的飞船之前安全离开。从这一点来看,此次任务已经算是圆满成功了。

三个执行任务的半机械生化人中的两个被储存在货舱里,他们的大脑保存罐从机器躯体上被取了下来。这两个领航员大脑陷入了沉思,估计是在想象着星际间的路径吧,如果他们成为真正的领航员,他们也许能亲自飞往宇宙中的各个地方。

与此同时,托勒密的大脑正在与德莱格对话,两个人十分投机,谈话内容深刻且富有洞察力。德莱格和这位痴迷的科学家之间有很多共同点。两人都想打败芭特勒人,消灭他们的威胁,不过托勒密最终的目标是亲手杀死曼福德·托伦多,而他的追随者们对这位芭特勒领袖专注又狂热,就像即将燃尽光辉的星辰。

当他们的飞船穿过德纳里漩涡状的灰绿色云层,进入夜色之中时,托勒密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应该在兰帕达斯再多逗留一阵,继续寻找托伦多。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我们让芭特勒人看到了他们的软弱无能,即使只面对三个新型半机械生化人,他们也束手无策——而我们正在建造一百多个半机械生化人。等我们发起全面进攻,兰帕达斯就彻底完了。”

“可曼福德依然还活着。”托勒密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他现在应该害怕我们了。”

这位除了大脑以外完全没有了肉体的科学家似乎从这句话中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不过,德莱格并没有提到他进行了大量的门泰特预测,因为他担心这次袭击非但不会让芭特勒人畏惧不前,反而会让曼福德加强对自己的安全防卫措施,并且有可能激起那帮野蛮人更加猖獗疯狂的暴力行为。所以他们必须依靠智慧和理性做好完全的准备。

德莱格驾驶飞船稳稳落地之后,关掉了引擎。附近研究中心住所的穹顶里灯火通明,在毒气弥漫的暗夜里发散出朦胧的亮光。德莱格在驾驶舱内关闭了程序,自动化手臂举起了托勒密的大脑保存罐,并通过降下的底部的舱口,将保存罐安装进半机械生化人的机器躯体里。没过多久,另外两个领航员大脑引导的半机械生化人也来到托勒密身旁,三个巍然耸立的巨大机器大步穿过着陆场。

德莱格将笨重的连接管伸出来,这样他就可以从飞船直接进入穹顶。透过密闭的窗户,他看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机器躯体穿过野外的空地,迎接他们的到来。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一百多个这样的机器战士向芭特勒人的大本营发起全面进攻。

德莱格走进穹顶实验室,准备递交报告。所有德纳里的科学家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拯救人类脱离狂热分子们向往的黑暗时代。在简报室里,诺非主管的大脑保存罐被放在一个架子上,上面连接着各种观测仪器。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被放置在一个装有外部传感器的小陈列柜里,这样它就可以看到和听到周围的事物。可爱的安娜·科瑞诺一直守在伊拉斯谟凝胶球旁边,任何涉及这个机器人的决定或讨论她都急切地要加入,仿佛在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它。两位特鲁拉的生物研究人员已经到场。一辆嗡嗡作响的小车载着托勒密的大脑保存罐紧跟在德莱格身后,此时,它已经脱离了半机械生化人的机器躯体。

德莱格看着这群人,微微摇了摇头:一个机器人存储器核心、两个半机械生化人的大脑保存罐、几个逃亡的生物学研究人员和一个大脑受了损伤的女孩——多么诡异的一群人啊!但他们都在与威胁人类文明的同一个敌人对抗和战斗。

德莱格骄傲而自豪地做了报告,并播放了兰帕达斯突袭行动的画面,以及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大肆破坏的录像。“我的攻击十分有效,芭特勒人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

“总体造成了多大的破坏?”保存罐里的诺非主管问。

“截至半机械生化人撤离时,总共有七十八所民房和九座商业建筑被摧毁,另有三十七所民宅被烧。共有八百六十二人确认死亡,其中主要是旁观者和附带伤亡。”

“并不是附带伤亡!”托勒密提出抗议,“他们都是攻击的目标。”

“那曼福德·托伦多呢?”伊拉斯谟问,“他死了吗?”

“曼福德是个邪恶的魔鬼。”安娜·科瑞诺说。

德莱格告诉众人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我们毁了他住的小屋,但没能找到他。他逃走了,可惜在那片科技的废土上,我们没有办法追踪到他的下落。”

“你们就这么跟丢了那个没有腿的家伙吗?”诺非问。

托勒密辩解说:“我们应该立刻带领大部队杀回兰帕达斯。那些原始落后的芭特勒武器根本敌不过我们半机械生化人的躯体——我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那里的人根本不足为惧。我们可以搜遍整个星球,直到把曼福德杀了为止。”

伊拉斯谟冷静而含蓄地说:“这可能并不是消灭芭特勒领袖最有效的办法。”

托勒密有些气恼,说:“曼福德·托伦多给我们所有人都带来了太多的痛苦。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十几个半机械生化人,还有无数的半机械生化人即将建造完成。所以咱们还等什么呢?”

德莱格眯起眼睛计算起来,然后说:“托勒密,我们都知道你痛恨曼福德。我也恨他。他处死了我的校长和导师,我亲眼看着他把门泰特学校弄得面目全非。所以我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闪烁着浅蓝色的光。“自从我们从兰帕达斯逃走之后,我一直在分析我的经历……以及看到对吉尔伯图斯被处死的感受。我相信我现在明白了人类父母失去孩子时的心情和感受,因为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实际上就是我的儿子。我也开始理解了究竟什么是仇恨,从此这个词对我来说不再是理论上的概念而已。这是一段让我不安却很有启发的经历。”安娜的手悬在凝胶球之上,调整了一下它的传感器。机器人核心继续说:“我可以帮助你们设计新武器。我可以保证让你们有办法消灭那群我们痛恨的人。”

安娜双手绞着手指,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焦虑的她不停转动眼睛,似乎想隐藏什么心事:“这么多且这么强烈的仇恨!”

“是的,”德莱格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要好好利用它。”

对一个人自尊心的伤害远大于对身体的伤害。

——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校长,门泰特公理

尽管半机械生化人的袭击差点儿要了曼福德·托伦多的性命,给了他严重的打击,但他还是利用这场浩劫煽动了人心。当看到他手下那群愤怒的追随者咆哮着要复仇时,他从来没见过人们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这是 人类 的能量。他可以利用这一点。

在袭击发生后的血色黎明中,惊魂未定的芭特勒人扛着铁锹、拎着水桶成群结队地去扑灭不断蔓延的大火。曼福德的忠诚信徒们救出受伤的人,并将死者的尸体堆放到一起。有人找到了伍德拉姐妹残缺不全的尸体,并在曼福德的监督下为她举行了体面的葬礼。

随着越来越多的报告不断送上来,曼福德愈发难以置信。兰帕达斯是他的家,他的大本营和避难所!自从上次在厄拉科斯一名刺客枪杀了他的替身之后,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过。上一次是神保护了他——而这次又是神护佑他躲过了半机械生化人的袭击。曼福德现在的替身也是个没有双腿的人,跟他长得很像,正等待着执行同样的掩护任务,随时接受召唤。但是半机械生化人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时间代替真正的曼福德。

在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室里,曼福德正听着他的副手哈里安执事汇报此次袭击造成的损失和伤亡情况,边听边浑身颤抖。这位秃头的执事是个忠诚且坚定的追随者,愿意为芭特勒运动鞠躬尽瘁,义无反顾。此时,被半机械生化人袭击激怒的哈里安,看上去就像颗被点燃的炮弹,正等待着命令随时准备发射出去。

大火还没被扑灭,哈里安就气愤地大喊:“我们必须报复,托伦多大人!请允许我立刻带领战舰去科尔哈炸死那个文波特。咱们也如法炮制,去攻击他大本营的中心。”

曼福德考虑了一下,然后拒绝了哈里安的提议:“那便正中了他们的下怀:昨晚的袭击没准就是为了激怒我们。文波特总裁肯定做好了防御,我们无法攻破他们的防线。就连皇帝也忌惮他,不敢攻击科尔哈。”

“我们神圣的大军比帝国军队更加强大,也更勇敢无惧,视死如归,”哈里安仍然坚持,“我们的追随者们都愿意为您而战斗至死。请下命令吧,尊敬的大人。我们一定要摧毁那个恶魔,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们都会没命的。”曼福德说。

哈里安扬起下巴,凛然说道:“不成功便成仁,我们宁愿战死沙场。”

曼福德知道殉道者的价值,但他仍摇了摇头,说:“那是让人们白白去送死。”他多么希望让这些人的愤怒得到释放,把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的芭特勒追随者扔向敌人——但文波特总裁那边也有战士,还有先进的武器和战舰,而曼福德不希望让他的人鲁莽地去送死,于是说:“等 选择好时机,有胜利把握的时候,咱们再发动进攻。我们不能落入敌人的陷阱。”

半机械生化人前来袭击的消息传遍兰帕达斯,越来越多的芭特勒人来到了首府埃姆勃克。哈里安执事向帝国里其他受芭特勒人掌控的星球发送消息,并夸大其词,煽动起更多追随者的愤怒,以此来强化芭特勒运动。

约瑟夫·文波特袭击兰帕达斯是个严重的错误。

曼福德在公众面前的反应坚定而冷酷,甚至不让阿纳莉·艾达荷看出这场灾难对他有多大的影响。不仅仅是因为文波特袭击了他——袭击了兰帕达斯 本地 !更因为这家伙使用了过去的梦魇——半机械生化人来攻击他。文波特甚至干脆不费心隐藏他与思维机器的联盟了。他已经明目张胆地与邪恶为伍了。曼福德对约瑟夫·文波特痛恨已久,但这次袭击的确吓到他了。

如今阿纳莉对他保护过度,甚至拒绝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位剑术大师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此时的阿纳莉,面容憔悴,眼窝凹陷,没有半点儿精神。她随身带着剑,准备随时单枪匹马面对半机械生化人大军。阿纳莉一直发誓要为曼福德献出自己的生命,但那些巨大的机器躯体证明了,即便是武艺高超的阿纳莉也没有能力保护他。

“这是神的祝福,”阿纳莉说,她那冷酷的面容并没有完全掩盖住惊恐之色,曼福德太了解她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已经看到,虽然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但我们还是活了下来,现在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和布置兰帕达斯的防御系统。我们的确不够强大,无法对付那些机器恶魔——而文波特会派出更多的半机械生化人来攻击我们。这一次派出了三个,下一次也许就是三十个、三百个。”

曼福德坚信他知道的事实:“阿纳莉,不要低估我们。我们的追随者拥有文波特永远无法参透的武器。”他示意阿纳莉把挽具背上,好让他骑在她的肩膀上,“来,走出去,让我展示给你看。”阿纳莉立刻照他的指示做了。

曼福德召开了一次集会来安抚他的追随者们。城市里挤满了人群,数不清的人涌入街头,把埃姆勃克堵得水泄不通。这时,阿纳莉背着曼福德走出办公大楼,沿着街道走上高高的演讲台。浩浩荡荡的人海令人震惊又令人生畏。曼福德沉浸在眼前这一幕中,他高高地骑在阿纳莉的肩膀上,感觉到阿纳莉的力量和信心在急剧增长。

芭特勒人看到了曼福德,欢呼声响彻云霄。大家都为曼福德幸存下来而欢呼雀跃,并发出愤怒的叫喊,对敌人的无耻行径表示愤慨,欢呼和怒吼掺杂在一起,响声震天。阿纳莉镇定下来,面对这种沸腾的场面,保持冷静。曼福德微微一笑,知道他可以只凭一句话或一个手势就能引导大众,煽动起他们的情绪。只要他轻轻一鞭策,这些芭特勒人就能瞬间变成一支无坚不摧的强大军队,他只需要稍稍引导,为他们指个方向就可以了。

曼福德和阿纳莉站在演讲台上,站在众人欢呼的中心,此时的曼福德不再感到脆弱,反而觉得所向无敌。掌声、欢呼一浪接着一浪,曼福德弯下身子,靠近阿纳莉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就是文波特永远不会明白的——是他和他的那些机器拥护者永远也不会拥有的东西。这些人对我的爱是真实的,而不是人造的。”

他举起双手要大家安静下来,嘈杂的声音顿时像隆隆的雷雨一样渐渐消失。曼福德事先并没有计划演讲,但他还是发表了讲话。他知道他的人民需要听什么,而民众也没有令他失望,的确因为他的话而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我们生活在一个传奇的时代。历史将会证明这一点。

——拉奎拉·贝托-阿妮鲁尔,创建姐妹会的大圣母

骄傲、坚定且完全掌控了姐妹会的瓦莉娅凝视着被她召集到学校中心空地上的女人们,这其中有圣母、有姐妹还有年轻的学员,所有人都站在清冷的蓝绿色草地上,忍受着清晨凛冽的空气,等待着听大圣母讲话。头顶上阴云密布,似乎不是要下雨而是要下雪。女人们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己冻得发抖。

瓦莉娅站在一个小丘上,等待一名男性技术人员调试完扬声器设备。虽然姐妹会只训练女性,但学校也雇用了一些来自外星球的男性从事建筑、维护和各种不需要太高技能的技术工作。

训练场四周围着几座斜坡式金属屋顶的简易房屋,这些房屋都是由约瑟夫·文波特资助和提供的。当时罗萨克的姐妹会被解散,文波特将姐妹会的一些人从罗萨克接到了这里,并提供了一些必要设施。最近,工人们一直在对这些简易房屋进行改造升级,加固了墙壁并添加了隔热隔音的材料。虽然这些房屋不漂亮,但简单实用。瓦莉娅想要把这些房屋都保留下来,好让大家永远不要忘记姐妹会的那段艰难岁月。当时,刚刚被解散的姐妹会正处于绝望的深渊,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不过那些艰苦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她成了大圣母。姐妹会不再需要依靠慷慨的资助人过活。

在训练场的另一端,有两座三层楼的建筑正在建造中。这几座建筑有坚固的石墙和红色的瓦片屋顶,将作为姐妹会的标志性永久建筑,永远存在,瓦莉娅希望她的姐妹会能延续千年,屹立不倒。姐妹会学校是她长期规划的诸多目标之一,这些规划中不仅包括姐妹会的发展和壮大,还包括她个人家族的崛起和复兴。对瓦莉娅来说,这两者并不相互冲突。她打算让这两个目标都实现。

技术人员调试完扬声器后,瓦莉娅把他打发走,然后把注意力转向这群聚集在一起的女人身上。其中有些人已经成了她的心腹,有些人迟早会成为姐妹会的中流砥柱,而有些人也许到最后也得不到她的器重。但她们都是她的追随者,也是她的姐妹。而她也对她们怀有特殊的感情,但她知道爱本身是个危险的弱点,所以她必须得小心谨慎。

扬声器将瓦莉娅的话传遍寂静的人群,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一些姐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另一些人则熟练地控制自己的新陈代谢,让自己适应这种寒冷。“对于姐妹会来说,我们正处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前任大圣母拉奎拉临终的遗愿是希望我们两派能再次团结起来,消除分歧,弥补裂痕。我将会带领新的姐妹会团结一心,走向不断发展壮大的光辉未来。”

就在瓦莉娅讲话时,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一开始是零星几片,后来变得像柳絮般漫天飞舞。瓦莉娅抬头看了看云层,很好,天气预报果然很准。

“我们必须往兰兹拉德联盟的贵族家族中安插更多的真言师和门泰特姐妹,使我们成为帝国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这不仅会给我们带来收益,更会让我们成为权贵的心腹,可以左右他们的想法。”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这只是一个踏脚石而已。我们还有更远大的目标和计划。”

雪花落在全神贯注听瓦莉娅讲话的姐妹们身上。圣母和女巫们可以靠自己的技能不受寒冷和潮湿天气的影响,但学员们却冻得越来越难受,正在竭力忍耐。瓦莉娅对这些人没有一丝同情,她们要么学会适应,要么去死。

“你们将不光在心智和理论上得到训练,我开发了新的战斗技巧,而且已经教过了很多姐妹。现在就由这些姐妹来训练 你们 。你们必须要学会和掌握这些格斗技巧。” 我们再也不会软弱了, 瓦莉娅心里默默发誓, 无论是个人还是姐妹会全体都不会再任人欺凌了 。她回想起皇帝萨尔瓦多和那帮反科技狂热分子是如何将她们从罗萨克赶走的,于是更加下定了决心。

乌罗拉姐妹是刚刚从宫廷召回的姐妹之一,她伸手拂去自己兜帽上的雪,说:“大圣母,鉴于天气原因,咱们今天是否可以在室内接受其他形式的指导,比如学习政治、经济或者背诵《阿扎之书》,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她皱起眉头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说:“有些学员已经吃不消了。”

瓦莉娅丝毫没有掩饰对此人的厌恶。乌罗拉是多洛蒂娅的死忠,她在新学校里曾公开诋毁拉奎拉和瓦莉娅,说她们是“乌合之众”。瓦莉娅的回答十分尖锐:“格斗既不是宫廷舞蹈,也不是令人开心的娱乐,或如沐春风的聊天。”她用音言说:“ 我命令你战斗,你就得给我战斗 。”

乌罗拉吓得一激灵,脸色苍白,身子似乎缩了一下,然后羞愧地低下了头。其余的人都对瓦莉娅深表钦佩和敬仰。是的,瓦莉娅把这些人都控制得服服帖帖。作为大圣母,她必须态度坚决,显出威严和气势。“训练也许会很艰苦,但你们将会从中获益,所以付出再多辛苦也值得。我们姐妹会里的姐妹都是女性中的翘楚,只要团结一心,我们就会亲密无间,比任何友谊或忠诚都更加关系牢固。作为个人,你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成了十分厉害的战士。如果我们并肩而战,将会比以往更加强大。”

几位姐妹激动地鼓起掌来,但瓦莉娅示意她们停下,因为她不想看到空洞的欢呼。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草地,她看到学员们把长袍裹得更紧些,好抵御寒冷,而其他人则纹丝不动,继续忍受。雪下得更大了。

“我们的姐妹也许会被分派到贵族家庭中去,但她们依然效忠于我们,并为我们搜集有用的信息。最强大的力量实际上是看不见也意料不到的。”她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附和,有人在点头。

“我们的注意力还应该聚焦在另一些人身上,比如商业利益集团、商人和其他一些有头脑的人。我们的影响力必须扩展到偏远星球,在那里我们可以教化其他人,向人们灌输我们的理念,并招募有资质的人。那些温顺或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最容易被说服。”

冷风呼啸,扬声器将呼啸声扩大。在控制台前,几名男性技术人员冻得挤作一团,调试电子设备,好让瓦莉娅的声音保持清晰有力。

“我们将派遣专门的姐妹作为传教士前往那些偏远星球,播下信念的种子,以确保姐妹会在未来能够不断延续下去。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信念往往比知识更有力量。我们会观察他们,了解他们的恐惧以及当地的传闻和故事,从而引导他们——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沿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思考 并相信 我们的理念。”

这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层,连圣母们都冻得忍不住发抖。这是个观察这些女人的好机会。除了在意志和心理方面的学习,每个姐妹都应该知道如何控制身体的细微变化,包括自己的体温。对于训练有素的姐妹来说,这样的寒冷不应该造成太大影响。瓦莉娅看出了哪些人最能忍受这种极端条件,认为她们是派往偏远落后星球、执行具有挑战性工作的最佳人选。于是决定让这些人成为第一批派出去的传教姐妹。

所有的零件都会按部就班地组装在一起,一环扣着一环。是的,这些姐妹将会变得比拉奎拉想象的更加强大!姐妹会受到过太多的责难和欺凌,太过委曲求全。新任大圣母会坚持让姐妹会牢牢 把握 主动权,而不是被动受压制和胁迫。对外,她们会继续保持恭顺,并发挥巨大作用,但在内部,她们有自己的远大目标。或者说瓦莉娅的远大目标。

我们会保持低调,隐藏在背后,但依然强大。我们将拥有权力,而不是虚空的荣耀。

她将创造一个更为严酷、更加犀利的姐妹会,这里的女人会使用自己拥有的任何工具或武器——心智、冷酷无情的战斗机巧甚至引诱和操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要利用姐妹会作为辅助,协助她实现哈克南家族复兴的个人目标。姐妹会不断发展和壮大,她伟大的家族也会随之崛起和兴盛,再度辉煌……历史对她家族的不公也会被扭转。

她只盼望图拉也能加入进来,与她携手,但她的妹妹已经回家了,至少暂时回去了。图拉似乎心绪不宁,瓦莉娅希望这个年轻的女孩能尽快恢复理智,离开兰基维尔,不再自我放逐,最终再次成为姐妹会的骨干力量和她强有力的助手。也许图拉需要一些激励,让她坚定信念……不过瓦莉娅对她的耐心并没有耗尽,至少现在还没有。

不管怎样,她派出的秘密特工会藏在暗处时刻监视图拉,确保她的妹妹不会做傻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狂风依旧怒吼,漫天飞雪变成了凛冽的暴风雪。但瓦莉娅知道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瓦莉娅提高嗓门,一声令下:“现在所有人脱下长袍,换上格斗服,全体进行格斗训练。”

当我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时,我既陶醉其中,也深感后悔,但无论怎样,都无法回头了。

——图拉·哈克南,在秋夕星写下的挽歌

虽然兰基维尔是图拉的家,但她觉得任何庇护所都只是个幻象。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到底她属于自己,还是姐妹会的一颗棋子……抑或是 她姐姐 的棋子呢?

瓦莉娅把她变成了一件复仇的武器,但这件武器已经开了火,是时候该重新装弹药或者丢弃掉了。

图拉坐在哈克南家的大宅里,靠在温暖的火堆旁取暖。外面,天空阴沉沉的,一阵冷冽的春风吹皱了峡湾的水面。她的父亲和船员们出去捕鲸已经三天了,而图拉和她的母亲以及弟弟丹维斯则留在家里。他们很高兴图拉能回来,而图拉在家人的陪伴下也觉得心里平静多了,尽管并没有多么开心,但一直假装心满意足的样子。她总是疑神疑鬼的,似乎一直警惕着什么,担心有危险的人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也许是沃立安,也许是威廉·厄崔迪。她知道她在卡拉丹杀了人,留下了那血腥的一幕后,那两个人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图拉转动着巴厘琴的调速轮,拨弄着琴弦,弹奏起熟悉的儿时乐曲,但悠扬的曲声并没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丹维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坐在图拉身旁,说:“我记得这首曲子!我几乎都忘了你的巴厘琴弹得有多好。”

“是啊,好久没弹了……因为一直没有弹奏的理由。”

她的弟弟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有着一头黑发,还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他们姐弟俩很亲密,就像当年的瓦莉娅和格里芬那样亲密,但可惜格里芬被沃立安·厄崔迪杀死了。此时,图拉的目光又飘向了黑暗的走廊,警惕着未知的危险,她努力把注意力转到弹琴上,然后又看向丹维斯,她看着丹维斯纯真的脸庞,这才意识到,当初的她是多么天真可爱,但却被瓦莉娅亲手打造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

她的家人完全不知道她接受了什么样的训练,也不知道图拉是如何被教唆,利用她的各种操纵手段和女性魅力诱骗卡拉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上钩,并害了他的命。那个人就是奥利·厄崔迪。

在按照指示杀死了奥利之后,图拉回到了瓦拉赫九号星,得到了瓦莉娅深切的赞许,但她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深感良心不安。瓦莉娅显然并不了解她的心情,也不明白图拉为什么想回兰基维尔休养。回到家之后,家人们很关心她,问了一大堆问题,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可图拉始终守口如瓶,什么也不透露。

“瓦莉娅也快回家了吗?”图拉的母亲高兴地追问道,她眼界小,见识少,只关心自己身边的人。

“瓦莉娅再也不会回家了。她现在成了姐妹会的大圣母。她有更大的使命和目标要去完成,考虑不到我们了。”

图拉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逃避自己内心的罪恶感。想着她大部分时间都跟丹维斯在一起,她的弟弟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而这个弟弟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姐姐有麻烦了。丹维斯几次询问图拉出了什么事,但图拉始终不愿回答,可丹维斯依然不放弃,一再追问。有一次,图拉被问急了,导致放松了警惕,于是脱口而出:“我结婚了。”然后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刻闭口不言了。

在那之后,丹维斯一再追问,问了很多问题,但图拉拒绝透露她丈夫的名字,也从来不提她的丈夫有多么温柔,他笑起来有多么憨傻可爱,还有她的新婚之夜有多么血腥。她的任务是杀死厄崔迪家的人,她不敢让姐姐失望。但是,假如他们两个家族没有恩怨世仇,也许图拉真的会爱上这个年轻人。

丹维斯看着图拉弹琴弹了很久,突然说:“我正在申请宫廷里的某个职位。”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图拉正在拨弄琴弦的手颤抖起来。丹维斯继续说:“瓦莉娅曾经跟我说过,她希望我将来能有一番作为。我不想让她失望。我也不想让哈克南家族失望。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皇帝罗德里克正在从兰兹拉德联盟里招募亲信,现在我们家也强大起来了,我们可以重新夺回失去已久的政治阵地。”

自从圣战结束,哈克南家族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苦难和打击——瓦莉娅认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沃立安·厄崔迪,但实际上,他们家族日益衰落,跟他父亲糟糕的商业决策有很大关系。幸好最近有一位不知名的资助人给他们家族注入了一大笔资金,这才使他们家又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站稳了脚跟。但瓦莉娅依然没有忘记对厄崔迪家族的仇恨——而且还让她的妹妹也永远不要忘记。

“我从来没去过皇宫。”图拉对丹维斯说。

丹维斯的眼神突然一亮:“你真不能告诉我你之前到底去哪儿了吗?”

图拉专注地弹着巴厘琴,演奏出轻柔的旋律:“说不说有什么必要呢,反正我已经回来了,不过我并不会在兰基维尔待太久。”

丹维斯看上去很失望,问道:“你要回姐妹会学校吗?”

“不去!”图拉迅速回答道。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吗?还要她怎么样呢?如果她回到了姐妹会,瓦莉娅肯定会再派给她一个刺杀任务……“求你了,别再问了。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就连你也不能透露。”

“可你是我姐姐啊。你不应该对我有隐瞒。”

“你说得对,我不该有事瞒着你。但我必须这么做。”

图拉不敢告诉自己的弟弟她做了什么,也不能告诉她瓦莉娅逼她做了什么。她执行杀人任务时冷血无情,瓦莉娅为她感到十分骄傲。但自从逃离卡拉丹之后,图拉就发现了一件令自己十分惊讶的事情:她的良心深感不安。在兰基维尔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试图揭开姐妹会的面纱。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巴厘琴上,开始演奏起她结婚那天,卡拉丹的乐师在婚礼上演奏的乐曲。她记得那天她小心翼翼地掩藏住眼里的恨意,注视着沃立安·厄崔迪,当时的沃立安并没有认出她来。还有年轻的威廉,看到自己亲爱的哥哥结婚,他由衷地感到高兴。还有她身旁的新郎奥利……英俊又单纯的奥利,陶醉在爱情的甜蜜之中,惊喜又雀跃地期盼着美好的未来。他非常期待他们的新婚之夜——图拉也一样,但两人期待的原因截然不同。只可惜,他偏偏是厄崔迪家族的人。

她回想起奥利跟她谈论他的梦想,还有他们结了婚,一起生活后的各种计划。图拉阻止他提起他们的未来,因为她知道奥利的未来只会是死亡。她回想起奥利的吻有多么甜蜜,回想起他们共同度过的新婚之夜有多么美好——但随后,她就捅了奥利一刀,并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趁夜色跑出去,去追杀沃立安·厄崔迪。估计她这一生都难以逃脱卡拉丹的阴影了。

现在她回到了家里躲避,但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沃立安和威廉两个厄崔迪家族的人肯定会找上门来的。瓦莉娅也会找她。她不知道这两种情况哪个更令她苦恼。

这时她的母亲从厨房里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对她说:“我做了些蜜花糕当甜点,是你最爱吃的。”母亲微微一笑,但眼里似乎有些疑惑,觉得图拉有些不对劲儿。

图拉感到了家的温暖,十分感动。她真希望能一直生活在这里,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太好了,谢谢妈妈。”

自从回家之后,图拉对她母亲的态度一直敷衍冷淡,她的母亲索尼娅·哈克南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女儿出了事。但图拉无法跟她解释,什么也不能告诉她。

丹维斯的话打断了图拉自己的思绪,把她拉回到现实:“你怎么不弹了?”

“你想听什么?”

丹维斯想了想,回答说:“我想听《逝去的捕鲸者之歌》。”

“那曲子太悲伤了。”

丹维斯耸了耸肩,图拉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并不像她这样熟悉悲伤。看到这么天真单纯的弟弟,图拉十分羡慕,甚至有些嫉妒。曾经她以为自己有了奋斗的目标,并为此而感到高兴和满足,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尽力保持冷静,然后将巴厘琴放在了一边。其实她心里一直在考虑一个决定。于是她对丹维斯说:“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必须再次离开家,走得远远的。”

丹维斯压低声音,会意地说:“我们……我们全家是不是有危险?”

图拉一脸惊讶地盯着丹维斯瞧了许久,没想到他也有所察觉了。“也许吧。但远没有我危险。恶魔在追杀我,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到时我就逃不掉了。他们会找到我的。”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瓦莉娅也让我感到很害怕。”

丹维斯看上去忐忑不安,但图拉不能跟他透露任何消息。如果她向丹维斯坦白她为了哈克南家族的利益而做的那些事情,她的弟弟肯定会被吓坏。他们的父母也会感到震惊,并为自己女儿的所作所为而感到耻辱。所以她最好还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不该回到兰基维尔来。我必须找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最好从来没去过。”她低头瞥了一眼巴厘琴,说,“我想要去秋夕星,我听说那个星球挺美好的……”她的声音渐息。

丹维斯望着她,显然很想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由得疑惑不解地绞起了手指。

此时,图拉又想起了新婚之夜奥利那英俊的脸庞。在最宁静温馨的时刻,图拉突然醒来,准备执行计划。她凝视奥利熟睡的面庞,看到他即使在熟睡时,脸上也带着喜悦和满足的笑容,丝毫不知危险就在身边。图拉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她在下手之前,给了奥利快乐。当她把刀刺进奥利的胸膛时,奥利突然惊醒,脸色大变——想到这里,图拉立刻甩了甩头,把那画面从脑海中赶走,只回想奥利那张帅气的脸庞。尽管瓦莉娅告诉她 应该 牢牢谨记哈克南家族的血海深仇,但她始终对奥利·厄崔迪念念不忘。

在图拉的心里,她丝毫没有复仇后的快感,也无法把复仇想象成一幅美丽的画面。

过不了多久,皇帝罗德里克就会恢复理智,清醒过来,并恳求我恢复文氏集团船只的运营。没有我的领航员,帝国将会失去无数空间折叠运输船,以及无数生命。而且他们的任务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约瑟夫·文波特,跟他的妻子乔巴的谈话

沃立安已经买好了船票,准备乘坐下一艘离开太空港的空间折叠飞船,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开普勒了。从各种迹象来看,沃尔这个不引人注目的家族分支是安全的。哈克南家的特工并没有前来调查或进行威胁。这里的人也没看到有长得像图拉的陌生人出现。

沃尔松了一口气,但并不感到惊讶。他之前一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星球上过着平静而低调的生活,几乎无人知晓。多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躲在这里,所以哈克南家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他在这里还结婚生子,留下了一个大家族?图拉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袭击他的家人?

这个担心虽然有些牵强,但沃尔还是需要亲自看看,证实一下。这些无辜的人可能有危险,他不能视而不见,撒手不管。他不想有任何闪失,让自己良心不安。不过至少现在,他有理由确定开普勒的家人们并没有危险,他可以放心了。

沃尔向厄崔迪家族的人发出了匿名警告,还附带了一张哈克南家的年轻杀手——图拉·哈克南的照片。他不想透露太多细节,以免暴露他或者威廉的身份,但至少他在开普勒上的家人现在知道了要提防这个女人。既然图拉永远也不会来到这里,像杀死奥利一样杀害他的家人,沃尔也就放心了。他和威廉来此的目的也就圆满达成了。

现在他们要去别的地方继续追踪那个女人。

一想到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并再次见到自己的家人,沃尔就感到一种温暖的渴望和惆怅。假如没有家族恩怨,他很有可能会留在这里,偏安一隅,不再理会帝国的纷纷扰扰,甚至忘记自己的过去,让自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泯然众人。但现在他不能干等着,必须主动出击。威廉想要加快进程,他说得对,他们的确应该主动去追踪图拉,而不是在开普勒躲在暗处观望。正义必须得到伸张,邪恶必须得到惩罚。

如果图拉没有再次行动,想方设法去杀害沃尔的后人,那她很可能已经逃回姐妹会学校,躲在她的姐姐瓦莉娅的保护之下了。要是这样,那沃尔和威廉就束手无策了,因为他俩根本无法突破瓦拉赫九号星的防御。或者也许图拉回到了她的老家——哈克南家族的地盘兰基维尔,沃尔觉得如果图拉真的在兰基维尔,那是他们找到她的最好机会。于是他决定好了下一个目的地。

沃尔在兰基维尔待过一段时间,所以他知道去哪儿找图拉。之前,沃尔想要减轻自己良心的不安,于是怀着歉疚和好意,暗中伸出援手拯救了这个陷入痛苦和愤恨的家庭,帮助他们度过了经济危机。他和维吉尔·哈克南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尽力弥补阿布鲁尔德的不光彩之事给这个家族带来的耻辱和苦难……他从没指望得到哈克南家族的感激,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他只是想结束他跟哈克南家族之间的恩怨,化干戈为玉帛。

但现在奥利死了,新婚的床上溅满了奥利的鲜血,和解是不可能的了,至少图拉必须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为此,沃尔和威廉要去兰基维尔找图拉,如果没能找到她,他们会继续四处寻找线索,寻觅她的踪迹。

威廉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之火:“就算图拉不在兰基维尔,我们也可以伤害她的家人。让她感受到她给我们带来的痛苦。哈克南家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沃尔一只手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杀死你哥哥的人是图拉,而不是别人。我们厄崔迪家的人是讲道义和荣誉的。”

“可哈克南家的人讲道义和荣誉了吗?”

沃尔眯起眼睛,靠近了些,说:“即便哈克南家的人不讲道义,我们也不能以恶制恶。图拉必须接受正义的审判,但我们不能因为图拉的罪行迁怒于她的家人,并且伤害他们。我们不能让这桩家族世仇愈演愈烈,必须将恩怨了结。”

威廉皱起了眉头:“就因为你很久以前做过的事情,害得奥利送了命。”

“我知道。我不会让这种不公之事延续下去的。”

威廉对沃尔的这个决定并不满意。他仍然想要伤害哈克南家的人,至少也得烧毁他们的仓库,或者击沉他们的捕鲸船什么的。但沃尔态度十分坚决:“不,我记得维吉尔·哈克南,他是图拉和 格里芬 的父亲,他是无辜的,只不过身体里流着哈克南家族的血液而已,我不能因为他姓哈克南就伤害他,更不能杀死他。我不想跟图拉犯同样的罪行。”他压低了声音对威廉说,“已经有太多无辜的人受牵连了,我们不能跟那些罪人一样堕落。”

沃尔和威廉两人在布里亚克果园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沃尔在远处观望,了解他那些早已长大成人的后代,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变化竟如此之大。他真的只离开了两年而已吗?他真想看到他们的脸庞,听到他们的声音。他想告诉他们自从皇帝萨尔瓦多强迫他离开开普勒、四处流亡的经历,但那样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他不想让他的孩子们看到他,所以尽量躲在暗处远离他们,尽管这让他心里痛苦不已。他的家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暗暗守护过他们。

几十年来,沃尔一直生活在开普勒星,作为一个有家庭的普通男人,而不再是伟大的英雄。然而现在,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是场梦一样,他在开普勒星上的后代继续过着安宁的生活,没有他日子也照样过得兴旺富足。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他的孩子们都生活安稳,不受帝国政治动荡的影响,也没有敌人前来复仇,威胁他们的安全。

沃尔对家人们的生活现状表示很满意。他相信他们是安全的,所以现在他可以放心地走了。如果他和威廉在兰基维尔找到了图拉,他希望他们能以有效的手段解决问题,保证他家人未来的安全。

在商务空间折叠飞船到来的前一天,沃尔做出了一个决定,并希望这个决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他那个恋恋不舍的“侄子”计划跟他在当地结识的女友进行最后一次约会,沃尔要求跟他一起进城,因为他听说他的儿子克莱尔和欧伦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去城里,一起庆祝克莱尔的五十岁生日。

在果园的工作结束后,沃尔和威廉换好衣服,走路进城。路上,威廉懊恼地问:“你不会真的要当我的监护人吧?这可是我跟奥帕拉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以后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我还记得你在卡拉丹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沃尔推了威廉一下,说道,“不过可要小心啊。想当年圣战的时候,我年轻风流,身边有无数情人——很可能还跟她们有了很多孩子,不过我从来都不知道罢了。这对那些女人来说不公平。”

威廉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又不是认真的。奥帕拉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然后他表情变得阴沉起来,“而且我也没心情跟女孩谈情说爱,因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图拉。所以我跟奥帕拉见面只是为了告别。”

城里最大的娱乐厅里有一个挤满了人的酒吧,酒吧旁边是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顾客可以在餐厅里透过极端强化的玻璃窗欣赏表演。沃尔在餐厅里找了个可以看到客人进来的座位,而威廉则怀着闷闷不乐的心情去跟女孩约会。

沃尔坐在座位上,盯着餐厅的入口。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许久未见的家人走进了餐厅——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和孙子。所有人看上去都有些陌生了。他并没有站起来,走向他们,而只是坐在那里,既渴望与他们团聚,又不敢与他们相认,希望坐在远处并留着胡子的他并没有被他的孩子们看到或者认出来。

他喝了一杯当地的白葡萄酒,看着他的家人有说有笑地为克莱尔庆祝生日。他看着他们嘴唇,想读唇语,猜他们在说什么。距离上次见到克莱尔没过多长时间,他身材高大,长着厄崔迪家人标志性的鹰钩鼻,而欧伦则长得更像他们的母亲玛丽拉。想到这里,沃尔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叹息。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在酒吧里全神贯注喝酒,默不作声的陌生男人。沃尔注意到他的家人当中有几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小孩子,其中还包括一对女婴。他真想抱起那两个可爱的娃娃,把她们举到半空,逗她们笑;真想拥抱他那些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真想再次过上正常的生活,哪怕那种生活平淡而普通。

沃尔凝视了良久,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在餐厅外的游戏桌上,他看见威廉和那个漂亮的黑发女孩在用筹码和骰子玩儿一种战斗游戏——在一张大桌子上,两支军队对垒,互相较量。年轻人和他的约会对象有说有笑,但沃尔看得出来,威廉始终保持警惕和戒备,留意周围的情况。

沃尔又暗中看着他的家人,半个小时之后,他从侧门悄悄溜了出去,独自走回果园,让威廉尽情享受跟女孩独处的时间。

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去为奥利报仇了。

几个世纪以来,文波特家族始终能看准机会,并抓住机遇。我们建造了大型的太空飞船——先是用于军事,然后转为商业运输。我们开发了屏蔽场护盾和空间折叠引擎。我们令香料产业实现了工业化。

我们取得了那么多成就,克服了那么多困难和挫折,所以现在我们没兴趣听你们抱怨这儿的沙漠环境有多恶劣、多艰苦。

——约瑟夫·文波特总裁,致厄拉科斯城联合商业公司员工的训斥信

科尔哈或许的确是个堡垒,但当约瑟夫忙于保卫自己的总部时,厄拉科斯已经堕落成一个秩序混乱的危险之地,各方各派为了抢夺对香料的生产和分销的控制权而你争我斗。这种混乱导致文波特每天都在失去生意,让他怒不可遏。

他必须派遣更多的战船前往厄拉科斯,以确保香料业务不会脱离文氏集团的掌控。文波特家族在这里投入了大量时间、金钱和血汗,把这个沙漠世界变成了利润丰厚的宝藏之地。美琅脂香料来自此地……而且只出产于此地。他绝不允许让擅加干涉的帝国以及黑市上的寄生虫们将香料产业从他手里夺走。

诺玛·森瓦引领着飞船穿过折叠空间驶向厄拉科斯,并毫无差错地抵达了环绕厄拉科斯星的近距离轨道。一群没有标记的商船杂乱无序地排列在轨道航线上,这其中有许多是偷盗了大量美琅脂的走私船,它们沿着偏僻的路径逃跑,然后将这些走私的香料运送到渴望香料的星球,因为文氏集团的香料运输和供应已经中断了。

萨尔瓦多皇帝曾在厄拉科斯部署了帝国军队,企图接管这里,但由于他的无能而失败。但如今大量的帝国军队仍留在厄拉科斯,成立了它们自己的香料业务。不过它们的船只、士兵和工人都很少,算不上什么威胁。军队虽有帝国的授权,但没有足够的帝国力量支持。

新皇帝罗德里克命帝国军队继续驻扎在厄拉科斯,但他既没有富余的舰队,也没有可靠的空间折叠运输船,无法保证帝国能够真正控制这里。

少数几艘帝国护卫舰船留了下来,尽最大能力维持这里的秩序,但这支小型部队实在无力控制整个厄拉科斯星球。假如约瑟夫没有把那么多舰队调往科尔哈以保护那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小撮部队尽数消灭。

尽管约瑟夫在厄拉科斯的联合商业公司部队足以挫败驻守在沙漠世界的帝国军队,他的手下也在坚守自己的阵地。文氏集团跟帝国巡逻队曾在沙漠中爆发过多次小规模冲突,但这些冲突都只是小火苗,并没有激化成全面战争,因为双方都不敢让这种情况发生。

最终,约瑟夫不得不出手尽一切力量驱逐帝国军队,或者将其收归到自己文氏集团的麾下。那样会更加激怒罗德里克,但约瑟夫不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置之不理。

当他看到轨道上数量惊人的飞船时,不禁皱起了眉头。自从文波特股份集团被帝国宣布为非法公司之后,这些可恶的寄生虫就开始偷盗香料——那是他的香料!如果这种荒唐离谱的局面再继续下去,他每天得损失多少利润,他的地位和名望得受多大影响啊?

尽管他自己乘坐的这艘小型空间折叠飞船上配有强大的文氏集团武器装备,但到底只是一艘飞船而已。他无法凭一己之力击退这么多闯入者,更不用说还有帝国军队了。所以战斗不是在今天。

“不过,至少我可以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喃喃地说。

这时,他注意到两艘小型走私船正飞驰逃离。于是约瑟夫启动了武器系统,毫无预警地突然开火。第一枚炮弹炸毁了其中一艘走私船,另一艘船险险避开,但约瑟夫又一次开火,将其炸成了碎片。约瑟夫这才心满意足,朝气罐里的诺玛点了点头。“我要杀一儆百,让其他人看看。”只见轨道上其他的小型商船都四散而逃,但约瑟夫敢肯定,他们不久之后还会偷偷回来的。

这时,两艘帝国战舰突然从这颗沙漠星球的另一端出现,显然是被刚才的炮火引了过来。尽管约瑟夫估计他的武器比那些大型舰船的武器更有威力,但对决之日 不是今天 。所以他让诺玛避开那些战船,于是他们就来到了厄拉科斯星的暗面,在这里约瑟夫可以驾驶穿梭机从飞船里出来。他要去联合商业公司的总部处理公务。诺玛也跟他同行,不过她可以凭自己的思维折叠空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约瑟夫第一步打算建立一个巨大的香料储备库,这样就可以稳定地向市场提供美琅脂,然后再集中力量清除走私分子,并将擅自闯入的帝国势力赶出厄拉科斯。也许这就是他和罗德里克·科瑞诺达成和解的筹码。因为从目前看来,对帝国来说,最需要的就是恢复香料贸易。

但如果新皇帝太难对付,那约瑟夫将不得不夺取皇位,尽管这并不是出于他本愿,到目前为止,这是他最不想采取的解决办法。因为如果他夺得帝国的统治权,毫无疑问将引起无数令他头痛的纷争,但真正的回报却少得可怜。不过,“约瑟夫·文波特皇帝”这个称呼听起来还挺荣耀的……

约瑟夫驾驶着穿梭机驶向厄拉科斯城,路上他必须时刻警惕,因为当地的交通十分混乱,飞船飞行不受任何管制和约束。没人引导他该降落在太空港什么位置,所以他自行选择了一个降落点,并平安降落。当他走下飞船时,刚一呼吸,就吸到一口苦涩而干燥的空气,像砂纸一样刮擦着他的喉咙和肺。

在这个星球上水十分昂贵,因此当地人都穿着沙漠救生服,里面配备着水分回收装置。但约瑟夫讨厌这些玩意儿,不愿意穿。他并不是在炫耀自己的财富和权力,他只是不喜欢穿上这东西给他带来的不便。

在前往联合商业公司总部的路上,约瑟夫仔细观察着这座城市:罩着隔热层的店铺、防潮门、遮挡烈日的窗帘,还有衣衫褴褛、满身灰尘的人们低着头走在街上。感觉厄拉科斯城跟他上次来时相比,萧瑟了不少,退化了一大截。这种情况必须改变。等自己的香料产业恢复正常之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来到了联合商业公司的总部,看到总部大楼外驻守着一支真正的卫队。雇佣兵们挤在封闭的碉堡炮塔里,警惕着强盗,或者是帝国军队的一举一动(这更有可能)。

约瑟夫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安保力量。他只选择他最信任的管理者来负责香料业务。在危机到来之前,德莱格·罗杰特一直是这里的负责人,他办事高效,令他十分放心。但危机发生后,他不得不把门泰特调往别的地方,负责更紧要的事务。一想到形势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约瑟夫又怒上心头。都怪萨尔瓦多一时头脑发热,非要来厄拉科斯插一脚,把这精力都用来对付芭特勒人该多好!

通过了层层安保措施之后,约瑟夫看到空气中气流涌动,随即诺玛·森瓦的气罐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里,他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

负责管理公司的是两位门泰特,罗金和托姆基尔,他们曾在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的学校接受过初级门泰特训练,后来转到了德莱格·罗杰特的门下,完成了最后的训练。这两个人年纪相仿,但托姆基尔的肤色更黑一些,而罗金的皮肤因为疾病而布满麻点。他们都整理好了简报准备呈给约瑟夫阅览。

除了这两个门泰特以外,会议室里还有一个人。此人看上去神秘兮兮,在会议室里显得很突兀。这个人很瘦,而且脏兮兮的,就好像被扔在太阳底下被晒干了似的。只见此人正带着迷信般的恐惧眼神望着诺玛的气罐。

约瑟夫知道这个陌生人肯定是厄拉科斯的沙漠人,这些部落里的人傲慢地称自己为“自由人”(弗雷曼人),可是在这个干旱而荒凉贫瘠的星球上,他们所谓的自由似乎比他们一个多世纪前逃离的文明社会的奴隶制还要悲惨。然而他知道这些沙漠的流浪者很有用处,之前有过先例。他希望罗金和托姆基尔已经把这个人招募进来,安排在重要的香料储备新计划里了。

托姆基尔指了指那个沙漠人,说:“总裁,莫多克汇报完工作之后正准备离开,但我们没让他走,因为我们觉得您可能想见见他。”

罗金插了一句:“多亏了莫多克的部落,我们才有了一个安全可靠的穴地,可以用来建造符合您要求的设施。”

这个沙漠人看到诺玛飘浮在气罐里赤裸的变异身体,吓得缩了一下,连忙移开视线,说:“你抓到了一个恶魔吗?”他抬起头,那双因一辈子食用香料而变得蓝中透蓝的眼睛里充满惊讶,他问道:“我们离它这么近,会有危险吗?”

“她是我的曾祖母,”约瑟夫说,“整个宇宙都在她的脑子里,就连你们的沙漠之神也永远无法参透。”

莫多克出于好奇,试探性地朝气罐走近了一步,说:“我总是嘲笑我的弟弟塔雷夫,因为他总是天马行空,脑子里有各种幻想。所以他说的话我压根就不信。”

约瑟夫扬起眉毛,问:“你来自塔雷夫的部落?”他想起了他曾经训练过的那个沙漠人特工,他曾经很信任那个沙漠人,直到那个家伙抛下自己的任务走了。

莫多克昂起下巴,恼怒地瞪着约瑟夫说:“我是穴地的耐布,塔雷夫被赶出穴地了。他那个人一无是处,对我们部落没有丝毫用处。”

“他对我也没什么用处。”约瑟夫嘀咕道。他想起来了,那个家伙被自己的内疚和愚蠢的迷信逼疯了,最终去沙漠里流浪了。“塔雷夫跟我们说,你们对人类文明或香料生产毫无兴趣,跟你们谈判是白费口舌。”

莫多克摇了摇头,说:“那是我父亲做穴地耐布的时候,他的确是这样。但他最近意外去世了,我成了穴地的首领。而你们这里的代表——”他朝那两个门泰特主管点了点头,“向我们的部落提供了一大笔资……资金,让我们得到一些东西。”

罗金说:“我们直接买下了他们的穴地,总裁,那是一个地处沙漠深处的洞穴之城。沙漠人世世代代都把自己的穴地藏得严严实实,而且保护得很好。这是一个完美的安全之所。”两位门泰特措辞十分小心谨慎,丝毫没有泄露约瑟夫要那个穴地究竟有何目的。

“这听起来不像是弗雷曼人会做的交易。他们真的会为了钱而放弃自己的穴地吗?”约瑟夫看着这个沙漠人,问道,“那没有了穴地,你们去哪儿呢?”

莫多克耸了耸肩说:“沙漠中有无数藏身之处,我们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些地方。我们的侦察员在坦泽鲁夫特沙漠的更深处发现了另一处洞穴,所以我们会搬到那里。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新的穴地,重新挖掘洞穴。我们的部落会像以前一样生活,但现在我们将拥有一大笔财富。”他摊开长满老茧的双手撑在干净的金属桌子,笑着说:“作为耐布,我做出了最务实的决定。”

这时,气罐里的诺玛开口了:“快准备改造莫多克的穴地吧。为了我的领航员,让穴地里储满香料。巨大的香料储备库是必要的。”她那非人般的噪音把大家吓了一跳。

约瑟夫惊讶地看了诺玛一眼。他并不想让这个沙漠人知道他们打算建造的设施是个香料库。“我们还没决定要往仓库里放什么。”

“我的领航员所需的香料,”诺玛说,“足够用好几年的香料。”

弗雷曼人看着诺玛,奇怪的是,他很高兴听到这个变异的女人在气罐里说的话。“我的部落已经准备要从穴地搬出去了,我们会把我们的老洞穴留给你们使用。我会亲自带你们的代表去那里。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满意的。你们可以把你们所有的香料都储存进去。”

约瑟夫的声音变得冷硬:“我们并没有说把穴地买下来干什么用。”

莫多克眯起眼睛,露出谨慎的表情:“行了,总裁,这么安全的设施只会用来储存极为贵重的东西。在厄拉科斯,最昂贵的东西无非两样,水和香料。我知道你们这些外星球的人向来不把水看作是珍贵的东西,所以你们往穴地里储存的就只有香料了。就像你们已经建造的那些守卫森严的香料库一样。”他咧嘴一笑,话里透着嘲讽:“但我的族人可以自己到沙漠去,收集我们所需的香料。而有了你们给的钱,我们可以买来足够的水,供整个部落使用。”

约瑟夫不满地嘟囔着,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家伙把嘴闭上。他甚至考虑把这个沙漠人杀了。

但只要约瑟夫赶走了罗德里克留在这里的帝国军队,并在整个厄拉科斯星以及香料仓库周围部署足够严密的文氏集团安保设施和守卫,就没人能威胁到他了。而对于那些走私者和黑市商人,约瑟夫并不担心。

“你的美琅脂香料可真不少啊!我的穴地又大又宽敞,足够你用的,总裁。你是怎么弄到这么多香料的啊?”莫多克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着实恼人。

托姆基尔说:“我们正在进行可行性研究。该设施所能容纳的香料数量确实远超出我们目前的生产能力。”

约瑟夫宣布道:“那我们就用其他方式获取香料。增加对帝国船只和香料库的突袭次数,并尽可能夺取厄拉科斯城以及沙漠各生产基地的所有美琅脂香料。把我们的部分出口香料转移到储备库里,并将香料供应短缺归咎于帝国目前的混乱局势,这样还能推动香料价格上涨。我们的香料储备库很快就能建成。”说完,他咧嘴一笑,走回到气罐前,对诺玛说:“曾祖母,到时我们就安全了,我们会有足够的香料储备,任何危机都不会切断我们的香料供应。”

莫多克看上去既困惑又觉得可笑:“就像我弟弟塔雷夫一样,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外星球人的愚蠢。沙漠里香料有的是,随便出去一挖就有,何必在一个空的穴地里囤积这么多香料呢?沙漠里香料永远都有,又不会没了。”

约瑟夫对这个沙漠人的尊重瞬间减了不少:“我遇到的麻烦和阻碍太多,我已经不再相信有什么资源是无限的了。”

他并不缺乏雄心壮志,相反,他的野心是理性且自控的。

——摘自传略《罗德里克·科瑞诺王子》

罗德里克身穿着皮草衬里的礼服斗篷坐在高大的宝座上,觉得很热。宝座是用一块巨大的绿色水晶雕刻而成,是在科林战役后为帝国首位皇帝费坎·科瑞诺特别打造的。宝座特意打造得高大华丽、气势威严,意图令战后幸存者在重建文明时感到敬畏和惊叹。

皇家觐见厅也富丽堂皇,里面有镀金的雕塑、壁画、玻璃吊灯和大理石地板,但是罗德里克很清楚,这些装饰代表着帝王的威严,象征着帝国的稳定,就像他为鲁恩将军的突袭部队送行时,乘坐的那艘皇家驳船一样。

一群经过精心筛选的请愿者在身穿制服的卫兵护送下列队走到高高在上的宝座前。罗德里克的新任真言师菲拉站在一旁。这个女人身穿黑色长袍,一脸严肃,令人印象深刻。她那肉乎乎的脸上眉头皱起,目光深邃而凝重,仿佛故意在威慑那些企图在皇帝面前撒谎的人。

罗德里克知道他需要尽快镇压和平息约瑟夫·文波特的反抗,否则文波特的反抗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大规模的叛乱。但他至今还没有听到文森·鲁恩的消息……这就令局势更加紧张起来。到目前为止,突袭部队肯定应该已经袭击了科尔哈。也许突击行动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更长,可将军应该立刻派一名信使送信来才对。文波特总裁既没有发表任何愤怒的声明,也没有任何关于太空大战的报告,可文波特也没有洋洋得意地发布对战胜利的消息,什么消息也没有,这种窒息一般的沉默让罗德里克坐立不安,脑子里总是想象着各种灾难。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这支部队应该足以对付文氏集团的防御系统。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

然而,假如鲁恩的作战部队被打败或被俘,那么帝国武装部队的损失会极为严重。那些军队和舰船本来是罗德里克用来防御首都的重要部队,他孤注一掷,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这些士兵和舰队派去突袭。可这支突袭部队就好像掉进了太空里的一个空洞里一样,杳无音信。

罗德里克讨厌这种无助的感觉。作为皇帝,他理应是帝国众多星球中最有权力的人,但他却被曼福德·托伦多和约瑟夫·文波特左右牵制,被夹在两个危险的极端之间。

这两个人害得罗德里克受了多少苦啊!文波特为了贪得无厌的商业野心害死了他的哥哥萨尔瓦多,而失控的芭特勒暴徒则残忍地踩死了他美丽可爱的小女儿南莎。芭特勒人攻占兰帕达斯的门泰特学校时,他的妹妹安娜失踪了,至今不见踪影,曼福德·托伦多很可能是罪魁祸首,但这位芭特勒领袖却声称对安娜的失踪毫不知情。他是在撒谎吗?也许吧,可他没有证据。

这两个邪恶的领导人都不愿为他们造成的悲剧负责。因此,为了确保自己的合法权力和影响力,罗德里克必须铲除这两个极端分子。要是曼福德·托伦多和约瑟夫·文波特两个人互相残杀,将对方消灭,那该多好啊……

这次安排的觐见令罗德里克心烦意乱,但他知道,要想把政府的各个部门和机构团结起来,既需要有权力,也需要有手腕。贵族和商人需要接触皇帝,以维持社会最高阶层的和平与稳定。

罗德里克身子向后靠在宝座上,面对前来觐见的人。今早前来请愿的人来自各个星球,各色人等,五花八门。有些人带着文件前来,请求他阅览请愿书,或者提议修改他们本星球的法律。他注意到菲拉仔细听着每一个来访者的请求,并把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记在脑子里,之后会写报告呈给他。作为他新的真言师,菲拉似乎意志坚定,并且极为认真。

罗德里克也听到了不少抱怨,并提出了自己的忠告、意见和判断。他总是尽量保持公正和尊重,亲切从容地接受来访者从遥远星球带来的礼物。

这时,排在队伍后面的四个相貌粗野的人引起了罗德里克的注意。这四个人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毫无魅力的女人,长了一张粗糙不堪的脸,留着一头稀疏的黑色卷发。与她那衣衫褴褛的同伴相比,她的衣着倒是很特别。她穿着一件很奇特的斗篷,衣料的材质很特别,就像会动一样,仿佛金属和水晶制成的合金一般闪闪发光。这件斗篷流光溢彩,能够捕捉和反射房间里的光,就像活的一样。这个女人的同伴们站在她身后,提着一个镀金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皇宫的卫兵们仔细检查过了。

女人的四个同伴把箱子放到了宝座高台的第一个台阶上,为首的那个女人向皇帝鞠了一躬,说:“陛下,我是来自科林的柯尔拉。”她笑着说:“是的, 科林, 就是思维机器与人类最后一次对战的地方。我们在城市的废墟中定居下来,并且想要重现那座城市曾经的辉煌。有些人称我为废墟女王,但我的族人们回收到许多独特而有价值的东西。”她拉了拉身上那件令人惊叹不已的斗篷,看上去就像有无数色彩在跳舞一般,令人眼花缭乱。“这件精美的流动金属斗篷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几个同伴打开箱子,只见箱子里有一件披风。柯尔拉把长长的披风拿出来,举起那件闪闪发光的金属外衣,罗德里克俯身向前,看到那件披风上闪动着无数微小的平面和棱镜,变幻着无数色彩,令人炫目。离皇帝最近的大臣们看着这件流光溢彩的披风,全都大为惊叹,罗德里克露出了笑容,知道如果萨尔瓦多看见的话,一定会欣喜若狂。

见到众人的反应,柯尔拉感到很高兴,于是又朝宝座迈近了一步,说:“陛下,这件披风是用回收的流动金属制成,是我送给您的礼物。您要不要试穿一下?”

卫兵们心有怀疑,于是走了过来,但罗德里克瞥了一眼真言师,菲拉专注地听着柯尔拉说的每一句话,连语气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她对皇帝说:“陛下,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把这份礼物献给您。”

于是罗德里克伸出手,摸了摸那件披风,感觉这种奇特的金属面料摸起来很光滑,不过有些轻微地扎手。废墟女王压低了声音,声音沙哑地说:“我有理由相信这件披风很可能是伊拉斯谟本人曾经穿过的。”

皇帝一听到历史上最邪恶凶狠之人的名字,突然吓得一激灵,连忙缩回了手。然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在历史资料的图片上看到过它穿着类似的衣服。”

柯尔拉退到高台下,她的同伴们开始从打开的箱子里又拿出一些东西——都是些金属的东西,有的光滑且笨重,而有的东西则被核能武器爆炸释放出的巨大热量灼烧而扭曲变形。“即使这些东西受损了,也都是珍贵的器物,是从被征服的敌人那里收获的战利品。作为人类的领袖,这些东西理应归您所有。”柯尔拉将那件神奇的披风放在了敞开的箱子最上面。

在场的许多人都窃窃私语,看到这些令人憎恶的思维机器遗骸,他们都紧张不安。罗德里克心里很清楚,一旦曼福德·托伦多知道了这件事,他一定会把这些思维机器的残骸视为不洁之物,并要求皇帝将这些东西扔掉。他的追随者们会坚持要皇帝把这些东西从皇宫里清除,而且罗德里克也必须进行某种仪式净化自己。

一想到这些罗德里克就不禁怒火中烧。 我是皇帝。一群狂热分子怎能左右我的决定 。于是他笑着对废墟女王说:“你的确给我带来了很好的礼物,柯尔拉。这些礼物提醒了我,是我们打败了思维机器,而不是反过来。”

罗德里克叫废墟女王一行人退下。于是柯尔拉和她的同伴们告别皇帝,转身离去。卫兵们将那件流动金属披风叠好,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箱子里,然后把箱子抬走了……

几个小时后,觐见者和朝臣相继离开,罗德里克独自坐在高大的宝座上,任由思绪飘游在广袤无垠的帝国里。菲拉轻轻地走到皇帝身边,罗德里克并没有注意她悄悄走近。他看到菲拉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的关切。“您今天的表现实在令人敬佩,陛下,但我也注意到你似乎心有不安。我猜你是因为难对付的芭特勒人或者悖逆不服的文波特而心烦吧?”

罗德里克皱起了眉头,说道:“只要文波特那边被制伏了之后,我就能腾出手来对付那帮狂热分子了……可我担心鲁恩将军的突袭部队可能出了事。”他一拳砸在宝座的扶手上,说:“按理说突袭行动早该结束了。”

菲拉会心一笑,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也许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使文波特总裁受到打击,而且不需要您投入大批军队和战舰。”皇帝看向她,听她继续往下说:“陛下,正如我之前所说,香料是文波特真正的弱点。他需要香料,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商业目的,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香料来创造领航员,并且供养和维持领航员的生存。即使您将帝国军队部署在厄拉科斯,但他仍然继续在厄拉科斯开采香料,而不受任何惩罚。”

“驻守在厄拉科斯上的帝国部队规模太小,没太大作用,而且我也无法在厄拉科斯发动全面战争。” 如果鲁恩的突袭部队消失了,情 况更甚, “不过,我真的想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文波特把他所有的资源都用来保护科尔哈,那他在厄拉科斯不是应该有不少薄弱点吗?”但罗德里克更害怕的是,真正的情况可能恰恰相反——文波特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的军事力量转移到厄拉科斯,赶走驻扎在那里的帝国军队。香料,还有该死的沙漠星球,是这一切混乱的根源。

“陛下,厄拉科斯上有不少机会,弱点也一样多。也许我能给您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菲拉又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如果您允许,请容我深入研究一下,然后再给您明确的建议。请永远不要低估姐妹会的洞察力。”说完,女人鞠了一躬,离开了觐见厅。

门泰特的头脑可不容小觑。

它可以成为一件致命的武器。

——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门泰特学校已故校长

伊拉斯谟发现它的声音是通过连接在他存储器核心上的一个固定在托盘上的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因此声音里带着金属的回音。“小心别挤到我。”显然这个系统需要调整。

安娜尽职尽责地捧着凝胶球穿过巨大的半机械生化人装配库。它的存储器核心里也有一个新的感官模块,这是由达内布博士研发的,灵感来自托勒密的发明创造。这个模块可以模拟人类所有的五种感官,尽管是个不成熟的替代品,而且与拥有自己的独立身体并不完全相同,但是聊胜于无。伊拉斯谟已经 孤独无助 太久了。

起初,达内布的新感官模块运行得还算不错,但最近这几天,这个感官模块总是出现扭曲或夸张的反应,而且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现在,几乎每次稍有剧烈的动作,感官模块就会做出反应,向它的存储器核心发出一种共鸣信号。

安娜内疚地说:“很抱歉,我不是存心要伤害你。”

“你当然不是有意的,”伊拉斯谟回应说,“你已经尽力了,我非常感激。”这话对安娜有极大的安慰作用。如今伊拉斯谟变得越来越擅于处理潜在的情感危机。

“我还能帮你做什么,伊拉斯谟?我想帮助你。”

伊拉斯谟仔细研究过这个年轻的女孩,知道安娜想要帮助它,并且 需要 和它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决定了她存在的意义。起初,这个想法很有趣,而且令伊拉斯谟十分满意,感觉就像它给安娜编辑了程序,让安娜可以任由它摆布,但现在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令它无法满足。它利用安娜受损的大脑,把安娜塑造成了这样,但现在它意识到它更想拥有独立的人格,这样会有趣得多。“先找到诺非主管,我有事情要跟他谈。然后我们就回到我自己的实验室,那里条件更好一些。”

达内布设计这个感官模块是为了让伊拉斯谟满意,这样它就可以继续为德纳里的研究人员们提供无数详尽的信息。机器人本就打算这么做,帮助他们消灭杀害吉尔伯图斯的狂热分子,但它并不介意在提供信息的同时,与他们讨价还价,以信息为筹码,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新模块比我在科林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差劲,尤其是模拟的嗅觉,简直糟糕透顶,让人受不了。”它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可以自由移动且灵活高效的新身体,甚至是生物机体。所以现在是时候找他们要了。

安娜皱了皱鼻子,说:“我也不喜欢德纳里的气味。这座楼不如其他的楼密封性好。臭味从外面渗进来,难闻死了。”

这个女孩很容易分心。它必须提醒她当前要做的事情。“安娜,你找到诺非主管了吗?这对我很重要。”

安娜转过身,在那些忙着研究机器躯体的科学家当中搜寻诺非的身影,这些科学家正在加快速度创造出更多的机器躯体,为全面进攻兰帕达斯做准备。在高台上,有一排排高架人行道,工人们可以通过这些人行道走进高耸的机器躯体。最后,她指了指一群技术人员,他们正在一个敞开的装甲战斗机器躯体里设置内部连接。

一个稍小一些,像机器人一样的躯体里面存放着诺非主管的大脑保存罐,正在观看操作过程。来自特鲁拉的达内布博士跟他在一起,正在修补一个机器躯体的思维电路连接。

“带我上去。”伊拉斯谟说,“主管可以做决定,而达内布可以提供建议。”

于是安娜捧着被放在一个可拆卸托盘上的存储器核心,登上升降平台,来到了二层的通道,达内布和诺非正在那里讨论如何调整思维电路的连接。感觉到有人过来,达内布抬起了头,而诺非的半机械生化人躯体则转过身来注视他们。

伊拉斯谟没有客气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我的感官模块存在缺陷,出现了失真和回噪。这让我受到很大的干扰,影响我思考同步帝国的武器设计和制造方法。”

诺非说:“你提供的信息已经很有价值了。我们已经把你的设计发回到科尔哈进行大规模生产了。”

“我想要提供更多更好的信息。我有好几个世纪的记忆要分享给你们,但我现在这副样子无法让自己有更好的发挥。我的存储器核心暴露在外太久了。因此,我请求你们的帮助——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达内布看了看裸露在外的凝胶球以及强化的感官模块,说:“我可以做一些调整,围绕你的核心建造一个装甲外壳。”

“这没必要,伊拉斯谟,”安娜插嘴说,“我会保护你的。”

“这还不够!八十年来,我一直都是个脆弱的凝胶球,听了太多理由和借口。如果要我继续工作,那我必须得有一个物理形态。利用德纳里的所有技术,你们肯定能为我提供一个有用的身体。”

“我也希望伊拉斯谟能有个身体,”安娜兴奋地说,“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伊拉斯谟没理她,诺非和达内布也没理会她。半机械生化人主管用人工模拟声音回答说:“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些模拟感官远远不够。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标准的机器人身体,一个战斗机器人或工作机器人来承载你的存储器核心。那样的话,你会更加独立,可以更有效地进行研究。”

“这只是让情况有所改善,但仍不够令人满意。”伊拉斯谟记得有一次吉尔伯图斯给了它一个笨重的老式战斗机器人身体,让它进入那副身体里试一试,伊拉斯谟欣喜若狂,但结果那副机器身体沉入了兰帕达斯的沼泽里毁掉了。“我想要一个比机器人更复杂的身体,我有权这么做。”伊拉斯谟对着达内布博士说,“在科林时,我的身体是用流动金属做的,它不仅能让我流露出表情,而且动作流畅自如,对外部刺激也能做出敏锐而完美的反应。但要在这里重现这种身体,实在太难了。不过,我发现特鲁拉人有极强的克隆能力。考虑到种种限制,我更倾向于在生物培殖罐里培育出生物机体——最终变成人类的形态。”

安娜惊讶得无以复加,差点儿失手把放着伊拉斯谟的托盘扔了,不过好在凝胶球还稳稳的,没有掉下来。她惊叹道:“那太好了!”

伊拉斯谟想要感受到成为人类的感觉,真正的 人类 。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痴迷地研究人类这个物种,可它的了解人类之旅始终伴随着令人沮丧的结果。作为一个凡人意味着什么,它并不完全知晓,只是略有些模糊的概念。它无法参透和理解人类的所有情感,这种始终跨越不了的障碍令它十分恼火,然而它的声音依然保持冷静:“我觉得这样很合适,也很有用。”

达内布眯起眼睛,思考这个问题:“我个人的专长是研究人类和机器之间的衔接,也就是将思维电路与人类大脑和人工组建相连接。这些都是基于托勒密博士的研究。一个拥有生物身体的存储器核心……将这两者结合起来是一项相当大的挑战,不过也许托勒密可以提供帮助。”

诺非主管移动着他机器躯体上的小型机械车,说:“我的大脑从我受损的身体中被取了出来,现在我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我可以将自己的大脑连接在任何我喜欢的机械上。把机器人的大脑和人类的人体连接起来,可以做到吗?所有的神经、组织以及肌肉控制等等……”

安娜笑着把自己的脸贴在伊拉斯谟的凝胶球上,温柔真诚地说:“我喜欢跟你的存储器核心聊天,但我会更喜欢有 人类身体 的你。”

达内布一边思考,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这并不简单,但理论上是成立的。凝胶球里包含着极其精密复杂的大脑。当一个克隆身体在培殖罐里培育生长时,它就像一块空白的石板,一个空壳一样的细胞结构。我认为凝胶球可以取代人类最原始状态的大脑,我觉得从理论上看没有根本的障碍或问题。”他笑了笑说:“是的,也许可以这么做。让我先想想该如何进行,有哪些步骤和方法。”

到目前为止,伊拉斯谟对讨论的结果感到十分满意:“我很期待。”接下来,它必须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身体,它想要一个令自己为之自豪的身体。特鲁拉的科学家们可以用任何人类细胞——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来培育出一个人类身体。伊拉斯谟分析人类已经几个世纪之久,他研究人类,并进行解剖,甚至活体解剖。它知道每个人都不尽相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优点和弱点。他不希望成为一个身材矮小的特鲁拉人,但德纳里有许多其他的科学家和工人,有的是人类细胞可以供它挑选。

在研究了研究中心的数据库之后,伊拉斯谟发现德莱格·罗杰特设法将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细胞保存了下来,尽管数量不多——是从他的衣服上找到的些许头发毛囊,那是当他试图从芭特勒人手里把校长救出来时,沾到他衣服上的。

这下伊拉斯谟有了主意,它知道要让特鲁拉人为它培育出什么样的身体了。这将是最完美的人类身体。

人不需要成为恶魔才能了解恶魔。我每天都为此而祈祷。

——曼福德·托伦多,在伊拉斯谟秘密实验室笔记中的个人注释

由于曼福德的小屋被半机械生化人毁了,于是阿纳莉为他找到了一个有防御效果的舒适新家。新房子很宽敞,曼福德可以用双手支撑着在房间里活动。当阿纳莉跟房主说要征用这所房子时,房主高兴坏了,兴高采烈地把房子让给了这位芭特勒领袖居住。

夜幕降临,阿纳莉检查房子周围的情况后离开了,让曼福德安心休息和冥想。曼福德独自一人住在他的新住所,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从他被毁小屋的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几样物品。其中一件是蕾娜·芭特勒的小画像,虽有些破损和划痕,但仍然很漂亮。他知道这个圣洁女人的灵魂一直在守护他。蕾娜赋予了年轻的曼福德人生的使命,并引导他、培养他,造就了今天的曼福德。此时他凝视着蕾娜美丽的面容,还有那双目光深邃的眼睛,百感交集。凝视了许久之后,他把画像面朝下放倒,因为他不想让圣洁的蕾娜·芭特勒看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曼福德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黑夜里四周寂静无声,片刻之后,他鼓起勇气拿出了他最害怕的东西——邪恶机器人伊拉斯谟的实验室日记,这是八十年前在被毁的科林废墟里找到的。

阿纳莉很害怕这些书,恨不得把它们全都烧掉,但她不敢违抗曼福德的命令。因为曼福德坚持要把这些书留下来仔细研究。尽管这位忠诚的剑术大师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 曼福德 知道他需要亲自阅读这些可怕却又深刻的文字。

曼福德心怀恐惧,但又被残暴的思维机独特的想法及其人类实验吸引。曼福德看着这些实验记录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毒蛇邪恶目光催眠的老鼠,呆呆地等着毒蛇将自己吞噬。各种折磨、实验和分析——有些实验离谱得令人震惊,然而许多结论着实令人恐惧,却又不得不佩服。

埃姆勃克城的大多数居民此刻都已经睡下。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曼福德读着实验室日记,了解到机器人许多奇怪的想法。伊拉斯谟冷酷无情地解剖了无数人类,甚至是活体解剖,没有一丝悔意。伊拉斯谟认为每一个实验都是必要的科学研究,好让自己对人类有更多的了解和认识。对于这个独立机器人来说,这是一种痴迷的追求,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尽管它从未真正成功过。它的目标、它要达到的目的总是难以捉摸,而且远远超过它能理解的范围。

这些日记曼福德已经读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看都感到厌恶和恶心,但他也说服自己,为了了解敌人变态扭曲的思维,这项工作虽然艰巨,但十分必要。这让曼福德感到一种优越感,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因为他知道尽管机器人做了这么多实验和研究,并给实验对象造成了那么多的痛苦,但伊拉斯谟依然对人类的灵魂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衡量财富和权力的标准是看一个人是否从他人手中夺走其渴望的重要之物。

——约瑟夫·文波特总裁,文波特股份集团财务简报备忘录

约瑟夫买下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穴地后,莫多克带领族人们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他们会在坦泽鲁夫特沙漠深处找到另一处穴地,重建部落。而新的文氏集团香料储备库会安全地隐藏在厄拉科斯最贫瘠的荒漠里。

虽然约瑟夫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穴地,但天气卫星预测近期气候恶劣,不宜飞行,于是他的考察之行只得推迟。“总裁,即将有一场科里奥利风暴来袭,”门泰特罗金说,“乘坐飞机去那儿太危险。就连那些黑市商人也不敢出来,都等着风暴过去再行动。”

约瑟夫眯起眼睛,望向外面的沙漠,看着远处沙尘滚滚。“香料工人们都撤走了吗?”

“大部分都撤了,”托姆基尔说,“但有些人仍冒着风险,躲在风暴路径的边缘继续开采,他们都是按开采数量抽取佣金的。”

“可弗雷曼人就能毫无保护地避开风暴吗?”

“沙漠人往往不怎么理智,但他们还是在沙漠中活了下来。”

约瑟夫皱起眉头,说:“那些帝国承包商雇用的香料工人呢?”

“尽管天气恶劣,但仍有三个开采队还在工作。也许他们很勇敢,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根本连接不到我们的天气卫星,不知道他们即将遇到危险。”

约瑟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所以他们简直不堪一击——这是个机会,我绝不能错过。我们有强大的雇佣军,现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立刻发动突袭,攻击帝国开采队,把他们开采出来的香料都夺过来,摧毁他们的开采设备和工人。”他耸了耸肩,说:“就说是风暴造成的损失,这个理由很容易让人相信。”

他的两个门泰特立刻忙碌起来,执行总裁的命令。约瑟夫突然瞥向诺玛的气罐,飘浮在密闭气罐里的诺玛开口说话了:“我们要把这些额外得来的香料存进新的香料库里。”

正如天气卫星预测的那样,风暴席卷了沙漠。约瑟夫的雇佣军突击队悄悄靠近目标,毫不留情地朝帝国香料开采队发起攻击。他们切断了通信,让工人们无法发送警报,但实际上即使不切断通信,警报也发不出去,因为风暴掀起的沙尘产生大量的静电,足以干扰和屏蔽信号。在太空轨道上的帝国护卫舰根本不知道沙漠里发生的这场灾难,他们的香料工人已经被尽数消灭了。

约瑟夫认为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进展显著。

风暴愈演愈烈,文氏集团的突袭队也迅速出击,展开了一系列攻击行动,摧毁了多台香料开采机,并缴获了大批美琅脂香料。等进一步巩固和加强军事力量之后,文波特就会对帝国其他的香料开采队进行大规模袭击,但现在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这次行动只是特别情况,因为风暴给了他可以辩驳的借口,而皇帝罗德里克也无可奈何。所以约瑟夫认为值得冒险。

风暴终于过去,那些被掠获的香料也被藏在了各个隐蔽的储藏库里。约瑟夫坚持要去视察新的香料库。此时,弗雷曼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原来的穴地,只有莫多克留在穴地,等着与文氏集团交接,并接收他的最后一笔报酬。

在夜幕的掩护下,他们几乎不可能被仅存的帝国巡逻队发现,约瑟夫一行人驾驶飞机在沙漠低空飞行,几个小时后,进入了空旷无边的沙漠深处。约瑟夫将飞机调转方向驶向穴地与莫多克会面。飞机降落在一个隐蔽的盆地,周围是高高的岩石,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但他们看不到半个人影。整个盆地荒凉而空旷,约瑟夫变得焦躁,心想难道莫多克背叛了他,给了他一个假坐标,自己拿着钱跑了?

约瑟夫还没想好该如何报复,他的两个护卫突然发现岩石上有了动静,几个穿着沙漠迷彩斗篷的人从藏身的岩石缝里钻了出来。几个人在月光下走了过来,他看到其中一人就是莫多克,于是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是来视察新的沙漠堡垒的吧,总裁先生?”莫多克警惕地环顾四周,说,“你没把飘在气罐里的恶魔带来吧?”

“她想去哪儿就可以随时去哪儿。”

沙漠人咯咯地笑了:“听起来更神秘了!我跟我的族人们说,我看见那个怪物突然凭空出现,他们还不信我。但当他们看到我给部落带来那么多财富之后,他们就不再质疑我说的话了。”

莫多克朝穿梭在岩石间的同伴们打了个手势。约瑟夫的私人保镖从飞机里走出来,挡在总裁身前保护他。

耐布伸手一指,向众人展示自己的穴地:“这些遮挡的石墙能让我们免受沙虫的袭击。夏胡鲁知道这个地方,但他无法进入。你们见过沙虫吗?”

“见过,我亲眼看到我的一个半机械生化人被毁掉了。”

莫多克咧嘴一笑,他的同伴们也咯咯窃笑起来。“哈哈!现在你说的话就连我也不信了。”

“我管你信不信。”约瑟夫大步向前走去,“带我看看我的香料库。”

莫多克拍了拍手,对沙漠人喊道:“总裁在等着呢!”

约瑟夫的护卫们把武器拿在手里,但这些沙漠人似乎毫不在乎这些外来者的威胁。他们一起爬上一条崎岖的岩石小路,月光下那条小路清晰可见。一行人在岩石间择路而行,从狭窄的岩石裂缝中穿过,约瑟夫不得不侧着身子,一点点地往前挪动。这些狭窄的小道都必须用炸药炸开,把路加宽,这样他才能把物资有效地运进运出。他感到紧张,也很不安,因为如果这是一场伏击,他和他的手下肯定难逃一死。

一行人穿过岩壁嶙峋的狭窄小径,突然前面的道路被球形灯照亮。最终,他们走进了一个开阔的洞穴群里,昏暗的灯光下,有几百个模糊的人影在洞穴里走动。他们都在收拾东西,清空房间,把蓄水库里的每一滴水都吸干。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地方已经都腾空了。”约瑟夫说。

“大部分人都走了,但仍有一些人因为念旧而不愿离去。”莫多克不以为然地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好几代人都生活在这里。我的父亲——鲁里克耐布不想改变。他宁愿把自己埋进沙子里,也不愿接受外来事物给我们带来的好处。”

一些弗雷曼人临走时抱怨不已。约瑟夫感觉到了他们的不满,皱起了眉头,说:“你不是说你的族人们同意你把洞穴卖给我吗?”

莫多克有些傲慢地说:“我是他们的耐布。他们得听我的。”

约瑟夫环顾四周,对这里安全性表示非常满意。这个穴地从来没被文氏集团的飞机或侦察机探测到过。他相信这里如果被改成香料储备库也肯定不会被发现。联合商业公司可以在这里存满足够的美琅脂香料,帮助他们安然度过任何物资短缺或政治动荡的时期。厄拉科斯是他防御最严密的星球,而这个香料储备库将是他在沙漠里防御最严密的地方。

罗德里克皇帝很清楚香料产业的价值——即便是愚蠢的萨尔瓦多看到如此巨大的利润也动了心——但帝国武装部队的实力远远比不过文氏集团的先进战舰,他们根本打不过他,约瑟夫刚刚还给了帝国部队沉重一击。

眼下,罗德里克很有可能把科尔哈作为打击目标,因为他认为那里是约瑟夫的大本营,但厄拉科斯比科尔哈重要得多。香料才是重中之重……

等他的生意恢复正常,等他跟皇帝之间的恩怨解决(不管用什么办法),约瑟夫就会立即在其他星球上建立安全的香料储备库,在向帝国各星球供应香料的同时也分担风险。但眼下,他们会把香料存放在这个被遗弃的穴地里,避开外人窥探的目光。

穴地里的许多洞穴都是天然的洞口和隧道,而另外的一些则是用沙漠里的石头人工造出来的。所有的洞穴都会被绘制成地图,并进行分类,装满浓缩的香料。他的联合商业公司之前已经建造了十七个香料库,分散在不同地方;现在他们将把这些分散的香料整合到一起,存放在这里,更好地保护香料。

耐布莫多克领着他穿过满是灰尘的洞穴,向他展示这里像蜂窝一样的通道。尽管弗雷曼人觉得这里很安全,但约瑟夫还是打算增加几层安保措施,包括一些扫描设备。他不耐烦地看了看周围仍在走动的人们,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搬走?我得开始改造了。”

“三天,总裁。也许更快。遇到风暴时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等。”耐布高傲地抬起下巴,说,“但我们的祖先是禅逊尼流浪者。所以我们并没有忘记如何迅速而安静地走在沙漠里。因此就像我之前向你承诺的那样,穴地很快就会腾空,并尽快交给你们。”

这些沙漠人已经搬走了大部分物品,孩子和老人也都已经离开了。在这种迁移的过程中,哪怕是一个健壮且有经验和智慧的人,也很有可能在沙漠中丧命,但不知为何,这个部落里的成员们似乎并没有对此感到太过忧虑和担心。约瑟夫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也许莫多克的族人会全都死在沙漠里,被巨大的沙虫吞噬。或者他们可能会被烈日暴晒而死。对约瑟夫来说,这样倒好,因为那样一来,就没人知道香料库的事情了。这是古代法老使用的一种制度——在建造完金字塔之后,将所有的建造者和建筑师全部处死。

但约瑟夫不想杀死帮助过他的人。通常来说,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

被滞留在厄拉科斯的帝国军队不知道是谁袭击了他们。虽然文氏集团和帝国军队双方不和谐共处了一个多月,但双方都没打算掀起激烈的战争,因此帝国军队有些放松了警惕。约瑟夫的雇佣军在最近的一场风暴中趁机夺取了帝国大部分的香料业务,现在他的攻势越来越猛了。约瑟夫有自己的盘算,但诺玛一直催促他速战速决,尽快把厄拉科斯的事情摆平。可他并不同意这位有预知能力的领航员的观点。

香料的流通和供应必须不受干扰,并且要在联合商业公司的控制之下。诺玛一直为她的领航员们说话——她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但文氏集团想要向需求旺盛的市场继续提供美琅脂,而他和皇帝罗德里克的争斗已经严重扰乱了市场。因此,他需要消除那些与自己的利益相抵触的因素。

由于帝国战舰的通信被切断,无法立即得到增援,因此帝国部队无法抵挡住文氏集团部队的联合进攻。诺玛召集她的领航员,命他们带来了十多艘文氏集团战舰。很快,约瑟夫的部队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伏了驻守在厄拉科斯的帝国战船,并将帝国舰船的指挥官“暂时扣押”起来,直到罗德里克皇帝跟约瑟夫协商释放他们,并将他们送回萨鲁撒·塞康达斯。

现在约瑟夫终于可以不受限制地开采香料了。一周后,他的香料库里就堆满了香料。根据协议,莫多克部落里的弗雷曼人都已经撤离,如今在穴地里干活的都是文氏集团最信赖的员工。

穴地众多的洞穴和通道里都存放着香料,两个门泰特罗金和托姆基尔忙着整理库存。工程人员在洞穴各门口安装了装甲门和防潮的拱顶,以便更好地保存香料。

在这些工人当中,有三个沉默而怪异的人。这三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他们的脊柱已经不能支撑了似的。他们的头很大,皮肤异常光滑,约瑟夫一眼就看出他们是领航员候选人,在转化过程中差点儿死在浓郁的香料气体中。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得救了,但形态永久地改变了。现在,他们自愿到文氏集团的香料库里工作,诺玛跟他们有特殊的方式进行联系。这三个人始终沉默不语,仿佛他们之间只通过思维和表情就能交流。

诺玛在气罐中看到这么多的香料被存放在香料库里,表示很满意。通向洞穴的狭窄通道刚好可以容纳下她那个密闭的气罐。约瑟夫向她说明接下来的计划,诺玛安静而专注地听着。

为了能随时进入改造后的穴地,约瑟夫的工程师们将穴地的顶部炸开了一个洞,又推倒了几堵岩石墙壁。此时,两架货运飞机穿过沙尘滚滚的天空,运载着大批美琅脂香料朝穴地飞来,其中一些香料是从黑市上偷来的。还有许多香料正从文氏集团其他香料库陆陆续续被转移到穴地里。

货运飞机盘旋在穴地顶部的洞口,满载着香料的货盘从腹部的货舱里抛落下来。悬浮平台缓缓下降,将货物运送到地面,掀起一片沙尘。约瑟夫终于不用再担心会被帝国的巡逻队发现了,不过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唯一有可能偷窥这里的人是那些沙漠的游牧部落或香料偷盗者。但约瑟夫将会安装足够的安全设施来防备这些人。

“这是非常好的进展。有这么多香料可以供给我的领航员们,”诺玛用非人般的声音说,“足够再创造出一百个领航员了。”

“这些储备,足够我们用好几年了——您的目的和我的目标都能实现了。”

“宇宙是我们的。”诺玛赞同地说。

文氏集团如今有了这么多的香料,要把所有的香料都存放进这个安全的储备库里得花上好几周的时间。但约瑟夫知道现在形势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是时候回科尔哈了。他必须确保科尔哈的防御系统能够抵挡住帝国军队的进攻。沉重打击了皇帝在这里部署下的香料业务,也许会激怒罗德里克,导致他做出轻率的举动。“我们必须回去了,曾祖母,我们得回科尔哈,直到这场争端结束。”

诺玛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甚至有些令人惊恐:“是的,我们得赶快了。”

她的话令约瑟夫感到隐隐不安,不知道诺玛在香料的作用下是否预见到了什么,似乎有些事情她并没告诉他……

改变人类的思想比给思维机器重新编程要难多了。究竟我们应该付出多少努力来重新训练正教姐妹呢?实际上这种努力是有限度的,毕竟我们的耐心不是无限的,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杀死她们。

——大圣母瓦莉娅,在与姐妹会核心成员会议中的讲话

大圣母瓦莉娅立志要让姐妹会比过去更加强大,但首先,她必须对她领导下的姐妹有绝对的信心,相信她们完全值得依靠才行。此时,在一间没有窗户的牢房里,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躺在瓦莉娅的脚下,女人的耳朵里鲜血直流。几个星期以来,埃丝特·卡诺姐妹一直在接受严格的再教育,但她对此百般抗拒。瓦莉娅和她的部下将这位姐妹单独关了起来,只给她少量的水和食物,以维持生命。她们一再要求埃丝特·卡诺承诺,多洛蒂娅领导下的正教姐妹会其理念是完全错误的,不仅导致了姐妹会的分裂,还差点儿毁了整个姐妹会。另外她还必须承认姐妹会从来没有隐藏计算机。尽管瓦莉娅知道后者不是真的,因为那些计算机就存放在极为安全的地下室里,是她亲自安排的。但她要强迫埃丝特·卡诺亲口说出这些话。

尽管这个女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却铁了心地拒不承认。

中午过后,瓦莉娅亲自审问埃丝特·卡诺,问了两个多小时,以往的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仍不奏效。于是她即兴想出了一个自创的办法。她并不打算使用粗糙而笨拙的古代刑具,比如手术刀审讯者使用的那些东西。不,这个囚犯是个出色的真言师,同时也是圣母,但埃丝特·卡诺对于瓦莉娅最擅长的音言没有丝毫抵抗能力。

瓦莉娅在埃丝特·卡诺身上测试自己的能力,最终证明她完全可以利用音言控制住她。大圣母用声音作为锋利的武器朝她的敌人进攻,令对方屈服,并使她受了重伤,躺在地上流血不止。瓦莉娅连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埃丝特,但她那柔和的催眠一样的声音其他人听起来只是轻声耳语,可在埃丝特听来却震耳欲聋,隆隆的噪音把她的耳朵都震聋了。没错,她的耳朵真的聋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等埃丝特·卡诺恢复了意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两耳已经完全失聪了。

审讯之后,奥莉薇娅姐妹会来处理这个失聪的囚犯,但即便是忠诚的奥莉薇娅也不可以学习如何使用音言。现在还不可以。瓦莉娅之前在奥莉薇娅身上也用过音言,让她忘记了她曾接受过这种不可抗拒的可怕命令。此时奥莉薇娅回来了,看上去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走了。“您想让我现在处理她吗,大圣母?”她跪在这个昏倒了的女人跟前,说,“哎呀,她流血了!她的耳朵怎么了?”

“也许她这双耳朵再也听不到她说的谎言了。”

奥莉薇娅站起身来,说:“需要把医生叫来吗?”

“不用。”

瓦莉娅在学习和领悟自己的能力,在不同的人身上做实验,检验效果。她想知道一个人的心理对自己的身体能造成多大的伤害。被害者的思维会不会引起潜意识的反应,产生对身体器官或肌肉的压迫和收缩,从而导致心脏骤停或肝脏破裂呢?也许这个顽固不化的叛逆者埃丝特·卡诺可以作为瓦莉娅实验的对象。

冰冷的地板上,埃丝特的身体动了起来,她抓着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呜咽。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她挣扎着坐起来,震惊地瞪着大圣母说:“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瓦莉娅俯下身,知道那女人根本听不见,于是轻声说:“我是想让你变得更坚强。我必须教你正确的理念,以及观察这个世界的方法。”

埃丝特·卡诺似乎连坐起来都有些困难,也许是因为头晕得厉害。她大声喊道:“我不明白你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你的所作所为正在腐蚀姐妹会,让姐妹会不断堕落。你这么做,大圣母拉奎拉绝不会饶恕你的!我真不敢相信多洛蒂娅竟然会同意重新加入你们这邪恶的异端阵营。”

瓦莉娅笑了笑,继续轻声说:“因为多洛蒂娅很听话,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瓦莉娅站起身来,转过头,不看这个受伤的女人,而是对奥莉薇娅命令道:“杀了她。”

奥莉薇娅吓了一跳,惊慌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啊?她需要的是重新接受训练,洗心革面——”

“不,我宁愿花更多的时间来训练 你, 提高你的技能和专长。如今杀人也是我们需要训练的一种技能。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再称为姐妹,她已经无药可救,唯一的用处就是成为训练的工具。她为姐妹会做的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给你上一课——你要把学到的经验传授给别人。”

“什么意思?”

瓦莉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而怪异:“ 杀了她 。”

奥莉薇娅本能地听从那个声音,于是一脚踢向埃丝特·卡诺的喉部,踢断了她的脖子,接着又朝她的脸重重地击了一拳,击碎了她的头骨。事后,奥莉薇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

瓦莉娅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独自享用晚餐以庆祝自己的胜利。她刚刚又在打造新姐妹会的进程中向前迈进了一步。 她的 新姐妹会。

我们好像在兜圈子:我们在追踪哈克南家的人,而他们也在追踪我们。

——威廉·厄崔迪,沃立安·厄崔迪的日记

兰基维尔天气阴冷,薄雾弥漫。自从阿布鲁尔德·哈克南被流放到这里,哈克南家族就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沃立安不禁对哈克南家在这个狂风肆虐的荒凉之地生存下来表示钦佩。哈克南家族最近摆脱了困境,开始兴旺起来。

沃尔从未想成为哈克南家的敌人,但阿布鲁尔德的后代们却始终把他视为仇敌。他和威廉来到这里冒着极大的危险。但图拉害死了奥利,如果她在兰基维尔,他们一定会追捕她,为奥利讨回公道,同时也为了保证沃尔家人的安全。

他们来到了避风峡湾的主城,两人都穿着当地式样的厚实衣服,这样就不会显得扎眼。但当他们沿着一条木板路走进村子中心时,他们想不引人注目也难。因为当地人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外来人。

沃尔看得出威廉心中怒火越来越强烈,瞧他虎视眈眈盯着村里人的样子,就好像觉得人人都是杀人犯似的。于是沃尔伸出手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让他镇定下来,但也能感觉到威廉浑身紧绷,心情十分紧张。“小心。”沃尔说。

“没错,是得小心,”威廉说,“但这个仇我是永远不会忘的。”

村里的一座座木制建筑饱经风霜,金属屋顶已经被腐蚀。格里芬死后不久,沃尔曾隐藏身份,乔装打扮,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他把格里芬这个年轻小伙子当作朋友,想看看他的家人过得怎么样。于是他使用化名,跟维吉尔·哈克南在一艘捕鲸船上一起工作。他干活十分卖力,任劳任怨,后来他得知哈克南家遭遇了严重的经济危机,于是匿名向哈克南家捐了一大笔钱,帮他们还清了债务,同时也还清了对哈克南家族的亏欠。沃尔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觉得心里也轻松多了。

可没想到随后图拉勾引威廉的哥哥奥利,并杀了他。

沃尔和威廉两个一脸大胡子的男人在村镇上继续赶路,沿着峡湾岸边的码头走,在几家店铺和旅馆的尽头,坐落着一处饱经风雨的大宅,格外醒目,那里就是哈克南家的房子。威廉注视着前方的那座大宅,仿佛看到了野兽的巢穴一般。“是那里吗?图拉就住在那里吗?”

沃尔凝望着那座铺着木瓦屋顶,具有兰基维尔独特风格的房子,尖斜的屋顶连接着两边的山墙。他知道那座房子里点着温暖的炉火,他知道索尼娅·哈克南和她的仆人们在做饭,屋里飘着炖菜和烘焙的香味。如果维吉尔没有出去捕鲸,他会在书房里处理家族业务的账本。“那就是图拉的家,”沃尔说,“但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住在那里。”

“那我们得赶紧弄清楚,别让她跑了。”

沃尔抬头看着天空越来越阴沉,知道极光风暴就要来了。在峡湾峭壁的另一边,已经闪现出绚丽的光来。他知道快要变天了。“等等再去。现在我们得找个地方先躲避起来。”

在峡湾边上,哈克南家的大宅赫然耸立。下午随着极光风暴越来越来势汹汹,天气愈加阴霾,透过窗户,他们看到房子里亮起了几盏灯。

威廉阴沉着脸说:“我们早就引起别人怀疑了,村里的人都看出我们是外来人,肯定会有人盘问我们。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得赶紧去哈克南家,看图拉在不在那儿,不然又让她跑了。”

沃尔拽着威廉的胳膊,把他领进距离哈克南家房子只有两个街区远的一家旅店。“如果她在那儿,风暴肆虐期间,她只能待在家里,哪也去不了。我们也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于是他们朝旅店走去,踏上了旅店门口嘎吱作响的木台阶,沃尔对威廉说:“既然都已经到这儿了,那就等天气晴了,再出来打听消息,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看看图拉是不是在这儿……”说完,他打开旅店的门,走了进去。

威廉看上去很不情愿:“可你想啊,如果我们尽快去找图拉报仇,风暴会给我们提供最好的掩护。如果他们反抗,我们就把她连同家里人都杀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不行,”沃尔说,“我们只惩罚有罪之人——犯罪的只有图拉一个人,除非我们找到更多证据,证明她的家人也是同谋。”头顶上的天空发出噼啪的响声,风刮得更猛烈了。沃尔无法确定除了图拉,还有多少哈克南家的人参与其中。但到目前为止,他只看到图拉一人双手沾满了鲜血。

沃尔进来之后,旅店老板冻得搓着双手来到前台。这个男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上去很苦恼,说:“你们是想找个暖和地方,躲避风暴吧,不过店里只剩下一间房了。我和我手底下的人正在封窗户,准备好发电机,挺过这场风暴应该没问题。”

沃尔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和我的侄子想要一间房。可能就住一个晚上。”

店主突然露出惊慌的表情,对沃尔大声喊道:“快把门关上,千万别出去!”

沃尔立刻转过身,发现旅店的大门还开着,风呼啸着灌进了大堂。只见威廉缩着脖子,低着头走出了旅店,朝街上走去。沃尔气得叹了口气,追了出去,在威廉身后大声喊他,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呼啸的狂风中,根本听不见。虽然现在才下午,但天却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以及各家店铺里都亮起了灯。

威廉铁了心地往哈克南家的房子奔去,来到了大宅的前廊,跑上加固的前廊台阶,然后砰砰地敲门,边敲边叫嚷着,沃尔终于追了上来。

门上刻着熟悉的哈克南家族徽章。突然,大门打开,一个穿着皮草衬里家居服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面前。她看到威廉吓了一跳,只见门口站着的这个年轻人头发被风吹起,脸冻得通红。“你有事吗?这么糟糕的天气你不该——”正说话间,索尼娅·哈克南认出了沃尔,并用上次沃尔来时用的化名称呼他,“杰隆!哎呀,快进来。”她把两人请进屋里,“这位小伙子是谁呀?”

威廉大步走进客厅,沃尔抓着他的胳膊,跟在身后。“等等!”威廉环顾四周,怒气冲冲地瞪着这个年长的女人,“我们是来找图拉的。”

“图拉不在这儿。”索尼娅一脸困惑,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阴沉的表情,“她几天前离开这儿去秋夕星了。你们来晚了一步。不过,请进,快进来吧!”她把两人带进门厅,朝大厅另一头喊道:“维吉尔!杰隆回来了!”

沃尔感到左右为难,想阻拦这个一心想报仇的年轻人:“他叫威廉,是我的侄子。”

“威廉· 厄崔迪 !”维吉尔刚从书房里出来时,这个年轻人突然脱口而出,仿佛扔下了一枚炸弹一样。

老维吉尔一听到威廉的话,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厄崔迪?”维吉尔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年轻人,又看向沃尔:“杰隆,他说什么?”

索尼娅也脸色骤变,先是震惊,随后是厌恶和恐惧:“他是 厄崔迪 家的人?是你的侄子,真的吗?”

沃尔没有马上回答,脑子飞速地转着,然后做出了决定,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是的,我的真名并非杰隆·伊根,而是沃立安·厄崔迪。”

维吉尔·哈克南惊得一踉跄,连忙用手扶住墙,支撑自己,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沃立安·厄崔迪 ——你就是杀死我可怜的格里芬的那个凶手!”

沃尔连忙趁此机会跟他们解释:“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我一直想保护他。实际上,我们是朋友。”

索尼娅狠狠瞪了沃尔一眼,质问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为什么用化名?难道是监视我们?”

“起初我是想来看看你们,确保你们日子过得平安顺利。我把格里芬的尸体安全送回了家,好让你们把他妥善安葬。杀他的人其实是想杀我,我真希望当时能救他。我已经尽我的一切来赎罪了。”

维吉尔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赎罪?”

威廉愤怒又不耐烦地挣脱开沃尔的手,怒斥道:“你们的女儿图拉在卡拉丹嫁给了我哥哥。她引诱他上钩,欺骗他的感情,最后在新婚之夜残忍杀死了他。她是杀人凶手,并且还逃脱了法网。”

索尼娅和维吉尔夫妇大惊失色:“图拉去了卡拉丹?她结婚了?你说她杀了人?该死的,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可爱的女儿怎么可能杀人呢!”

威廉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沓照片,扔在维吉尔和索尼娅面前的地板上。那一张张照片里既有图拉和奥利结婚时的甜蜜画面,也有年轻的奥利被杀死躺在沾满鲜血的床上血淋淋的场面。“她骗我哥哥说她爱他,结果趁他熟睡时割断了他的喉咙。”

“你在撒谎!”索尼娅哭着说。

“她回家来以后的确言行有些古怪……”维吉尔嗓子沙哑地小声说。

“图拉必须付出血的代价,”威廉说,“哈克南家必须偿命。”说完,他就伸手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卡拉丹长刀。

沃尔按住他的胳膊,说:“别杀他们。杀死奥利的人不是他们。”

索尼娅和维吉尔震惊又惶恐地盯着那些照片,极力想要否认他们所看到的。沃尔夺过威廉手中的刀,把他拖回到门口,说:“咱们得赶紧走。”

“不行!”威廉拼命挣扎,但不是沃尔的对手,“必须得有人为奥利偿命!”

沃尔凑近威廉耳边,声音沙哑地对他耳语道:“我们知道她在哪儿了!秋夕星。有罪的人是图拉,而不是这些人。”

老维吉尔拿起一张可怕的照片,死命盯着照片瞧。“不,不,不!”

沃尔把威廉推出门外,置身于越来越猛烈的风暴中。身后的哈克南大宅里出现了另一个年轻人,是因为听到了喊声而出来的。这个年轻人就是丹维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惊恐不安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威廉仍激烈挣扎,但沃尔死死抱住他,把他推到了狂风呼啸的大街上。“别在这儿动手。他们不是我们的目标!”

沃尔感觉威廉杀气腾腾,必须得让他离开。他和威廉刚刚毁了这些善良无辜之人原本宁静的生活——既然图拉早已离开,那他们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我们得离开这儿,立即去秋夕星。”

外面,极光风暴气势汹汹,席卷而来,透过天空中的云朵,反射出绚丽多彩的微光。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和街道上,店铺招牌也被狂风刮走。然而沃尔觉得他宁愿置身于这猛烈的狂风暴雨中,也不愿待在哈克南家的房子里,看着他们震惊又痛苦的样子。

在宇宙万物当中,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无论是人类,还是机器……抑或是其他。

——诺玛·森瓦,在香料作用下通过沉思冥想得出的启示

诺玛·森瓦住在她那缭绕着橙色香料气体的气罐里,但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她的肉体只是个附属物罢了,没什么重要作用。她只是需要依靠这副身体来生存而已,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思考深奥莫测之事,很少考虑自己的身体。

她的气罐位于一个高台之上,俯瞰着科尔哈首都市郊所有其他的领航员气罐。从厄拉科斯回来之后,诺玛就感觉到了命运波动的涟漪,并为此心神不宁,即使她思维开阔,洞悉宇宙万物,却也参不透自己为何这般不安。庞大而坚固的香料储备库会让他们得到稳定且持续不断的香料供应,而且如今约瑟夫也巩固并加强了对沙漠星球的控制,美琅脂香料的开采和供应数量应该会有大幅度的增长。

有了持续不断的香料供应,她宝贵的领航员将拥有稳定而光明的未来……但她仍深切地关心着他们,关心着人类。

她凝视着远处的文氏集团总部大楼,将自己的愿望传送给她的联络人——转化失败、身体出现不同程度变异的领航员候选人,他们立即做出了回应。

这些联络人安排了一台重型悬浮吊运装置,将她的气罐提到空中,并运送到文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屋顶上。他们把装饰豪华的气罐运上高高的大楼屋顶,设好防御,然后按照她的吩咐先行离开,只把气罐里的她独自留在那里。尽管诺玛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自由移动,但那样会让她分心,打断她复杂的思绪。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领悟出某种启示,很快就能顿悟了……而且很有可能是个特殊的警告。

之前,约瑟夫暗杀萨尔瓦多的行径被曝光,诺玛把他从萨鲁撒·塞康达斯的皇宫里救了出来,自那之后,她就一直在观察帝国此次危机的形势和走向,并评估二级和三级以及更深远的影响和后果。但即使有了稳定供应的香料,她也始终隐隐不安,在预测和观察的过程中,还是有一些令人苦恼的盲点,使她无法看到某些有可能发生的事件或将要面临的选择。尽管她的预知存在缺陷,有太多不确定,但为了她的领航员们,她必须得想办法 知晓 未来。

这个高耸的大楼顶端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视角,可以站在高处,放眼宇宙,洞悉万物。她凝望远方,任凭思维超越了人类视觉的极限,进入浩瀚太空的最深处。一时间,仿佛她那充满了香料气体的气罐被置于太空之中,被放大了无数倍,里面的香料气体在星云和星系间缭绕,变幻出各种颜色。那景象真是美轮美奂,对她来说极富挑战,因为如此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给她的预知增加了难度。

她努力想象着通向宇宙另一端的各条路径,然后站在宇宙另一端依靠自己强大的反思能力和反射视角,来回望自己。她从无限广阔的视角俯瞰科尔哈,以及正在进化中的领航员。他们的气罐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数百个领航员气罐,一个挨着一个,在广袤的草地上无限延伸。

宇宙是我们的。

当她关注的事情出现疑问,甚至陷入悖论时,她需要这种与众不同的视角和能力来帮助她找到解决严重问题的新办法。

尽管约瑟夫加强了对厄拉科斯的控制,创建了具有战略意义的香料储备库,但诺玛对约瑟夫最近一系列越来越鲁莽和激进的行动深感不安,这些行动很可能会引发极其糟糕的反作用。他狠狠打击了留守在厄拉科斯的帝国武装部队,摧毁了帝国授权的香料开采队,抢走所有香料,据为己有。

诺玛虽然满意这些行动的结果,但并不赞成这些挑衅行动本身。因为罗德里克的报复会给他们带来更多麻烦。当然,约瑟夫肯定看到了危险。预测皇帝的反应根本不需要她运用预知能力。

约瑟夫认为自己坚不可摧,但诺玛可以预见到未来的灾难性后果,以及这些后果将会对她的领航员产生的影响。她一下子恍然大悟,意识到他们都处在极其巨大的危险中!

但她看不出危险源自哪里。是皇帝吗?不确定。她必须密切关注……

金钱是一切控制的根源。

——哈迪萨·科瑞诺,给她丈夫的建议

柔和的曙光照耀着齐米亚城,罗德里克此时正坐在皇宫的办公室里,因睡眠不足而揉着眼睛。昨晚整夜他都在办公,他需要安静的时间来处理数不清的国家事务。上一任皇帝萨尔瓦多将许多具体事务和事项都交给了他的弟弟来处理,但罗德里克要亲自控制自己的政府,不交托他人处理。 帝国如同一台机器,上面有无数小齿轮

但其中一个大齿轮即将把约瑟夫·文波特碾碎。罗德里克看了报告,确定突袭部队已展开行动,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内心十分满意。尽管不知道鲁恩将军率队作战结果如何,也不知道战斗进展怎样,但罗德里克坚信这支帝国部队一定会战胜他的仇敌,这次突袭必会使文氏集团屈服在他脚下。他又看了一遍报告,已经能感觉到帝国国库将会有一大笔新的财富充入,而文波特总裁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罗德里克利用他的权力采取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行动,控制了遍布帝国各星球的文氏集团银行。这一行政命令将剥夺这位帝国商业巨头的大量资产,并冻结他的大部分财富。文波特的商业帝国会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维持商业运营的资金,没有钱购买燃料或商品,也没钱雇用商务人员以及支付飞行员和工人的工资了。毫无疑问,文波特这家伙肯定有其他财富来源,还有隐藏在非法账户里的资金,但这一举措将会给他沉重一击,令他元气大伤。

突袭队离开科尔哈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罗德里克担心鲁恩将军已经战败或全军覆没——这是对帝国武装部队的沉重打击。但对于那个杀害萨尔瓦多的凶手文波特来说,没收他的资产会给他带来更为严重的损失。

但罗德里克知道光这一项举措还不够。文波特总裁的空间折叠船队穿梭在帝国各处,肆无忌惮;哈特上将的整支帝国战斗部队还被扣留在科尔哈作为人质;文波特刚刚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重新控制了厄拉科斯利润丰厚的香料业务,击毁了厄拉科斯轨道上的帝国护卫舰,并夺走了帝国承包商的香料开采队。

不过现在,文波特大部分的运营资金已经被纳入帝国国库。是的,昨晚的工作的确卓有成效。

罗德里克整理了一下文件和信件,希望能得空休息一下。尽管黎明的曙光已经透过水晶窗户照射进来,但他想在哈迪萨醒来之前悄悄回到自己的卧房,陪在她身边睡一会儿。他肯定睡不着,但只要躺在妻子身旁,总能让他恢复精神。

然而,当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时,惊讶地看到他的真言师站在明亮的灯光下,犹如一尊雕像似的,就好像她随时随地都知道皇帝在哪儿。“我必须跟您谈谈,陛下。我有消息要向您报告,是关于解决文波特问题的另一个办法,我觉得您一定会满意的。”

罗德里克注意到菲拉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眼睛瞪得老大,总想躲在这个胖女人身后的男人。这个陌生男人脸型瘦削,皮肤黝黑,一头黑发十分凌乱。他穿着沙漠服,看上去像个来自外星球的工人。

罗德里克正准备把卫兵喊来,惊讶地问:“他是谁?怎么躲过安保混进皇宫里来的?”

菲拉示意那个陌生人向前走近些,说:“是我悄悄把他带进皇宫来的,陛下。他刚刚从厄拉科斯坐黑市的客运船过来。我们付给他一大笔旅费,但这钱花得很值。”菲拉站在陌生人和罗德里克中间,皇帝意识到如果这个男人胆敢无礼,菲拉会立即杀死他。

“说吧。”罗德里克声音冷冽地说。

“陛下,遵照您的指示,我向厄拉科斯的联络人提出了建议。虽然联合商业公司控制了大部分香料业务,帝国战舰失去战斗力,但是我们仍有其他办法打击文波特总裁。”

罗德里克忍住笑意,心想也许今晚还有更好的消息。“这话怎么说?”

“我们的间谍找到了几个愿意向我们提供信息的沙漠人,他们又找到了其他一些愿意合作的沙漠人,经过多方打听,我们找到了此人。”她瞥了一眼陌生人,说,“他叫莫多克。他跟他的同伴愿意效力于您。所以我悄悄把他带到了这里,以免被人看见。”

罗德里克打量着这个陌生而慌乱不安的外星球人,说:“他能给我提供什么?他能如何打击我的敌人?”

“莫多克知道连文波特总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弱点。我已经用我的特殊方式审问过他了,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弗雷曼人笨拙地鞠了一躬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自信。他口音浓重地说:“陛下,我不知道您的帝国有多辽阔。我曾经有个弟弟,他总是跟我们说外星球有多么奇异美妙,我们都觉得他疯了。我总是嘲笑他的梦想,现在看来,当时我有些太鲁莽,太草率了。”

罗德里克仍然很警惕,追问道:“那你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情报?”

沙漠人似乎在盘算着,思考该怎么说,但菲拉对他厉声说:“把你跟我说的话向皇帝如实禀报。”

莫多克说:“约瑟夫·文波特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香料储备库,我知道那个香料库的确切位置。他把我的部落赶出了我们的穴地,然后把穴地改造成了香料库,他储备的香料全都放进了那里,其中还包括他从您的香料队抢来的香料。他所有的香料都存在了那里。”

罗德里克皱起眉头,说:“就算我们知道了那个香料库在哪儿,也派不出足够的舰队以突破文波特的防御。”

莫多克眯起了那双蓝中透蓝的眼睛,说:“啊,文波特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但我的人知道怎么对付他。”

真言师又提供了一些信息:“陛下,如果您能批准,并给予战术支持,莫多克和他的手下愿意替您销毁香料库,但前提是要付给他们一定的报酬。”

罗德里克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刚刚通过没收银行资产使文波特集团的财政陷入瘫痪,现在如果他能销毁如此庞大的储备库,就能给予文波特第二次沉重打击。而且是致命打击。“这下他可要破产了。”他低声说。

罗德里克不敢把帝国仅剩的军队和战舰派出去,因为这些军事力量是用来保卫萨鲁撒的,但如果这些沙漠土匪能通过有效的突袭给文波特造成破坏,那他不用损失一兵一将。

于是他点了点头,对菲拉说:“你去安排吧,莫多克要什么就给他。毁掉香料库,也许能让文波特的商业帝国土崩瓦解。”

莫多克鞠了一躬,说:“陛下,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您尽管放心。”

罗德里克命这两人退下,然后自己也离开了办公室。天已经亮了,尽管他很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他觉得自己精神振奋,不需要睡觉了。

商业就是一场战争,以金融为武器,以商业策略为战术。战场上有战术,而商战中也有策略。

——约瑟夫·文波特,文波特股份集团经营理念

约瑟夫从厄拉科斯回来几天后,德莱格·罗杰特也终于从德纳里回来,并递交了半机械生化人在兰帕达斯作战的个人观察报告。在科尔哈总部里,这位门泰特向文波特展示了由托勒密拍摄的照片和影像。

约瑟夫看着这些机器战士给兰帕达斯造成的混乱和破坏,他看得出来德莱格为这些新型半机械生化人的表现感到十分骄傲,尽管他们没能找到并杀死半身人曼福德。

图像看完之后,德莱格站直身子,说:“我很高兴地得出结论,实验证明我们的理念是正确的,总裁。仅仅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就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我们会打造一百个半机械生化人,准备进行全面进攻。”

约瑟夫开心地笑了:“那些野蛮人根本无法抵御如此精密机器的进攻。一支完备的半机械生化人大军将会把这些狂热分子尽数消灭,片甲不留。”

乔巴警告说:“这会造成连带伤害,无辜的人也会被杀死。”

“那责任完全在芭特勒人,”约瑟夫说,“如果不这么做,人类文明将危在旦夕。”

德莱格点了点头:“我相信您的判断是正确的,总裁。”

“有多少半机械生化人可以立即投入使用?”乔巴捋了捋过肩的长发,然后坐在了她丈夫旁边问,“还得等一个月吗?”

“目前能够立即使用的有三十一个。其他的机器躯体仍在调整和测试当中,许多都已经接近完成。但新的领航员大脑必须在模拟战场上进行演练,以熟悉和适应机器躯体。”

约瑟夫坐立不安,绕着办公桌来回踱步,然后走到窗前,站在总部大楼的高处眺望远方:“这些野蛮蠢货的行径如果再没人阻止的话,人类的文明就会一天天地被破坏。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场战争,打败这些无知的人。”他俯瞰着总部大楼下面忙忙碌碌的着陆场,笑着说:“等我替皇帝解决了芭特勒人的问题,罗德里克对我的态度一定会转变。”

他边说边自信地点点头。他可以利用他最近在厄拉科斯俘获的帝国军队作为谈判的筹码,并可以提出归还哈特上将的帝国舰队,目前这支舰队仍被扣留在科尔哈轨道上的一艘折叠空间运输船里。只要罗德里克撤回对他的惩罚性政令,他愿意付出代价。到那时,帝国就能一切恢复正常了。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至少香料开采业务能重新开始了,并且所有的障碍都被扫清。食用香料上瘾的人们也会很高兴,因为他们急需的美琅脂又恢复供应了。他巨大的香料储备库可以确保香料的持续供应,即使未来遇到任何政治动荡,他们也不会受到影响。约瑟夫觉得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坚定而乐观过了。

乔巴朝门泰特走近了些,问:“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呢?我很好奇——它知道的信息真的比我们预想的还有用吗?”

德莱格向来冷漠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伊拉斯谟出人意料地配合,愿意与我们合作,甚至很高兴能够面对这么多专注认真的科学家。它在老式机器的入侵战术和传统武器的设计和制造方法等问题上,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宝贵的信息,对我们的计划十分有帮助。它说它还有许多别的信息可以提供,但具体什么信息,它至今尚未透露。作为回报,按照它的强烈要求,特鲁拉的科学家们正在为它培育一个生物身体,好让它更有效地为我们提供帮助。”

“永远不要相信思维机器。”乔巴警告说。

“我们不需要相信它就能利用它,”约瑟夫说,“但给它一个身体,这样做明智吗?”

“这是机器人继续跟我们合作的条件,”德莱格说,“我进行过预测,认为这是个无害的妥协,风险性不大。即使今后出现问题,新的生物机体也很容易被限制或摧毁。”

“这件事非同小可,”乔巴说,“为什么邪恶的机器人心甘情愿这么全力配合我们呢?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门泰特说:“我相信伊拉斯谟是想再次成为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但它也有自己的动机——如果我们能相信它。他的确对曼福德·托伦多恨之入骨。”

约瑟夫哈哈大笑:“我们这些人里谁不恨他?”

“总裁,我并不愿意让一台思维机器被赋予人类的情感,但芭特勒人处死了它的保护者和朋友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在与这个机器人长谈之后,我相信它对曼福德的仇恨是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尽管连它自己也不理解这种情感。”

“我们有了一个奇怪的盟友……”乔巴沉思道。

“在黑暗时期,只要是对我们有帮助的,我们都要尽一切所能去争取。”约瑟夫让自己放松下来,现在感觉更有信心了,“很好——等德纳里的半机械生化人建造完成,并且训练结束,我们就立即对兰帕达斯发动全面进攻,把那个星球变成硝烟弥漫的废墟——终结这令人沮丧和不安的日子。帝国和人类将会在聪明人的领导下继续向前迈进。”

“这完全要看罗德里克皇帝是否理智了。”乔巴说。

约瑟夫看向门泰特,昂起头说:“等我们铲平了兰帕达斯,也许我会让你在那里建立一所新的门泰特学校,你愿意吗,德莱格?”

“乐意之至,总裁。这样一来,我导师的心血就能保存下来了。”

不久,约瑟夫的乐观如泡沫一般被打破,因为两艘文氏集团商业空间折叠飞船相继带来了令人不安的坏消息。第一艘飞船刚降落在着陆场上,情绪激动的船长就急匆匆赶到文氏集团总部大楼,向文波特传送紧急消息。紧接着,第二艘飞船也匆匆抵达,并惊恐地发出警报。 BaGYw394qW1FDrt9fMptazGS0WIrL9LQRFMbMHmJJqYcrtHRMCelEg6xqXbaho6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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