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稀稀拉拉的掌声渐消之后,沃尔付钱买下了那些奴隶,他知道他必须表明自己的观点了:“好了,把他们放了吧——解开他们的绳索。”奴隶贩子有所迟疑,但他仍坚持:“他们归我所有了,可以任由我处置。”
“这太危险了,先生。”拍卖师一挥手,叫来了一个骑兵警察,“这些都是新奴隶,没受伤也没受过训练。”
沃尔把小狗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然后大步走到悬浮平台的边上,身子一跃,跳了上去,说道:“既然你们不动手,那我就亲自把绳索解了。”
沃尔拔出自己的匕首把离他最近的两个被绑的人——他那两个欣喜若狂的儿子,欧伦和克莱尔——手上的束缚砍断,惹得众人不满,议论纷纷。但沃尔根本不在乎。“这些人都得由我亲自放了吗?那我可得扣除一部分钱了,因为这种活儿还让买主自己动手。”魁梧的奴隶贩子连忙跑过来,把其余的奴隶都放了。
沃尔转过身对众人喊道:“几个世纪以来,无论男人女人都深受思维机器的压迫和奴役。为了获得自由,几乎一半的人类都在战斗中献身。而你们——你们大家——却把奴役一直延续了下来。现在你们应该更能理解什么是自由了。”
其他几个人立刻冲上前去——这其中有他的朋友、家人和邻居,有的人如释重负地号啕大哭,有的吓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所有奴隶都离开了悬浮平台,站在一起,远离骚动的人群。
沃尔的两个儿子紧紧地拥抱他;他的邻居们泪流满面。他打发走了他雇来的四个年轻人,然后把狗绳交给了邦达:“来,我给你买了只新宠物。”
尽管波里特林人不赞同沃尔那番关于奴隶的观点,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他给大伙儿安置好了临时的住所,让所有人都能好好休息、洗个澡放松下来。而他则研究太空港的航线表,确保所有人都能搭乘飞船返回开普勒。一架文氏集团的空间折叠飞船将在两天后起飞,于是他给所有人都买了船票,他们一个星期后就能到家了。
他让邦达一一核对名单上的所有人,然后悲伤地在名单上画掉在途中死去的两个人——那是一对夫妻,住在玛丽拉家附近的一个农场里。
虽然大伙儿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激动地相互拥抱,但沃尔仍感到不安。他离开众人,只想一个人清净一下。现在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夜里他四处检查了一下,确保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然后偷偷溜了出去。
沃尔陪同所有被救出来的奴隶来到太空港,要亲眼看着他们登船,目送他们离开。这样他才能完全放心。
由于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事故,太空港一片混乱。不过场地上大部分的火都已经扑灭了。昨天那三架曾去开普勒掳人的飞船提交了离港申请,将在日落后不久驶离波里特林。他们的货舱已经空了,得再去备货。可不幸的是,由于引擎故障和燃料里混入了爆炸性物质,这两种异常情况同时发生,导致三艘飞船刚到新斯塔达上空不一会儿就突然爆炸了。这场事故既令人震惊,又异乎寻常。
事故发生时沃尔就在现场,一个人在一旁看着。地上的人们吓得目瞪口呆,只有他笑而不语……
此时,邦达抱着那只小狗,最后一个登上运输船。她很喜欢那只小狗,简直爱不释手。沃尔看着她,低声说:“告诉你母亲,我会尽快回去的。”
邦达惊讶地眨了眨眼,说:“什么?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我们需要您啊!”
她的丈夫提尔站在她身旁,说:“要是又有奴隶贩子来了该怎么办?”
“这正是我想去阻止的。我还有些事情要做,然后才能回家。也许这些事能确保开普勒的安全。”
“可……您要去哪儿啊?”邦达问道。小狗在她怀里扭动,然后舔了舔她的脸。
“去萨鲁撒·塞康达斯,”他说,“我要去见皇帝,跟他好好谈谈。”
唯一的好机器就是死了的机器。
——曼福德·托伦多,在兰帕达斯的演讲
齐米亚城里展出了许多半机械生化人战士的残骸,但皇帝不得不长期派人看守它们,以防这些展览品被芭特勒圣战者破坏。尽管这样的展示是为了庆祝机器的失败,但反科技运动却想抹去所有跟科技有关的痕迹……他们把所有含科技的东西都称之为“诱惑”。
尽管圣战胜利已经一个多世纪了,但罗德里克·科瑞诺深知公众需要继续发泄他们的愤怒,因此他说服他皇兄创造了一个正式官方活动,以释放民众的怒火,缓解压力。每个月,政府允许从民众中选出的斗士攻击某些笨重的机器。萨尔瓦多非常喜欢这个主意,而且这个“狂暴节”一次比一次受人欢迎。
此时,罗德里克正跟她那位闷闷不乐的妹妹坐在一辆由两匹杂色萨鲁撒健壮牡马拉着的马车里。新一届“狂暴节”将在齐米亚的郊外举行,新一轮的狂热场面又要上演了。齐米亚的郊外被围在首都的白色尖塔和起伏的山丘之间,贵族们的庄园、葡萄园和果园都坐落在这里。
正午时分,人们如潮水般涌来,四处洋溢着欢腾的节日气氛。市民们在一堆思维机器的残骸周围划出了一大片区域作为野餐区,而这些思维机器的残骸就是今天被“狂暴”的对象:一艘小型机器人侦察船和一颗由奥米诺斯发射的瘟疫太空舱外壳。这两样机器原本都不是掉落在这里的,而是战后从各处搜集的,所以这样的机器还有很多,都被存放在仓库里,以供每月的“狂暴节”活动使用。由于曾经的同步世界 疆域广袤无边,所以机器的残骸不难找到,足够供这种受人欢迎的“狂暴节”举行多年。
兴奋的孩子们已经等不及了,开始用石头砸机器,发出响亮的叮当声。很快就会轮到大人们上场了,到时弄出的动静和破坏力可比这要大多了。
罗德里克在马车里正襟危坐,从容冷静,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皇室代表。而安娜却没心思过什么节日。从皇宫到这儿的途中,她一直在为希隆多·内夫而哭泣,祈求罗德里克帮她找到自己的心上人(罗德里克当然不会同意)。她这么柔弱、这么娇小,又这么容易受伤。罗德里克的内心一直在痛苦地挣扎,不知是该让她受一次伤变得更坚强,还是该继续保护她。
“希隆多肯定已经死了!”她说,“我知道!萨尔瓦多把他杀了!”马车颠簸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罗德里克伸出手搂住浑身颤抖的妹妹,尽可能地安慰她:“咱们的兄长不会那么做的。我向你保证,他只是被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在那里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也可以。我们是想保护你。”
事实上,萨尔瓦多的确想当场杀死那个御厨,但被罗德里克阻止了。他及时出手干预,命人把那个年轻人抓了起来,实则是为了护他安全。然后,罗德里克把他兄长带到一边,建议道:“皇帝有生杀大权,手上沾有鲜血是难免的,但若非必要,不该肆意滥杀。”幸运的是,萨尔瓦多像往常一样听取了他的意见。于是内夫被赶出了皇宫,送到城外的一个贵族庄园里,再也无法染指安娜了。
他的妹妹抬头看着他,蓝色的小眼睛里噙满泪水:“我不想被保护——我想要我的希隆多!”
罗德里克真不愿看到妹妹一脸痛苦的表情。不过安娜好像忘了,四个月前,她同样迷恋过一个年轻侍卫。她强烈渴望着被爱、被人接受,她那热烈的情绪就像根高压软管一样,恣意奔放,不受压抑和控制。
“很抱歉让你伤心了,安娜。”
“你知道希隆多在哪儿吗?我爱他——我要见他。”
“皇帝认为他配不上你。希隆多应该比谁都清楚,对你不该逾矩。这就是人生的不幸,但你得找一个跟你地位相当的人。我们是科瑞诺家族的人,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他和萨尔瓦多很快就会商量把她嫁出去了。要找到一个令她爱慕的贵族应该并不难。除非她纯粹是为了反抗。
安娜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难道我就没权利去爱一个人吗?我们的父亲临终前也说了,他希望我们都能有美满的婚姻。”
“你当然有权去爱,亲爱的妹妹。如果你找对了人的话,朱尔斯皇帝可没说让我们跟厨子结婚。”说完他吻了吻安娜的额头。
“萨尔瓦多对自己做的事并不感到高兴。但他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你也得这么做。听哥哥的话,忘掉希隆多吧。”
“可他们硬生生地拆散了我们!让我们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我要见他,就最后一次。我必须亲眼见到他平安无事,不然我怎么能安心地活下去呢?我保证,如果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会从现在开始立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罗德里克直摇头,但安娜不停地央求他。“不管我们是否如愿,我们都得承担自己的责任。”说完,他打开马车门,“好了,咱们该出去履行另一项职责了。人们都在等着呢。他们都爱你。”
于是科瑞诺家族的两兄妹走到了为庆祝活动而搭建的一个挂满旗帜的高台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扔石头的孩子们被抱到了远离机器的安全地方,由警卫和保姆看管,好让孩子们的父母能安心参加庆祝活动。看到皇帝的弟弟和妹妹来了,人们欢欣鼓舞,如潮水般涌向前来。多数人手里都拿着棍棒、大锤和撬棍。
“这次活动就由你来主持吧,”罗德里克对自己的妹妹说,“让民众的狂热都释放出来吧。”毕竟如果不能让他们发泄出这股狂热劲, 早晚会暴乱的 。
安娜红着眼睛走到台前,聚拢的人群突然都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就像一群等着被放出去追野兔的猎狗。机器人飞船和瘟疫舱静候在那里,完好无损,象征着当年那可怕的机器暴政……不过经历过暴政的人多数早已作古,如今几乎没人记得那段历史了。但人们从小就学过这段历史,他们知道应当憎恨什么。
安娜举起了手,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她以前也主持过这种活动,知道该说什么。但罗德里克时刻准备着,一旦发现她妹妹还陷在失去希隆多的痛苦中,他就会接过主持任务。安娜勉强吸了一口气,看了哥哥一眼,罗德里克对她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安娜开口说:“我们虽然打败了思维机器,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它们对人类所施的暴行。”聚集的人群发出阵阵怒吼,挥舞着手里简单却粗暴的武器。“让这一天提醒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我们最终战胜了奴役我们的机器。”她振臂一挥,人群便立刻向前奔涌而去。
人们挥舞着棍棒和锤子,猛砸机器人飞船和瘟疫太空舱,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震耳欲聋。船身被凿得变了形,控制板被砸碎,强化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人们或欢呼雀跃着,或如野兽般愤怒咆哮着,痛捶这个噩梦般的象征性敌人。
疯狂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人们终于都砸够了,也敲累了,只见那两样机器都已被砸得面目全非,不成样子了。
安娜泪流满面,人们以为她因人类的胜利喜极而泣,但只有罗德里克知道她是为何流泪。
虽然安娜的两个哥哥想尽办法把希隆多藏了起来,但这个痴情小伙还是找到办法给公主传来了信息。他设法偷偷给奥莱娜夫人传信,告知自己的下落。安娜的继母很同情这对年轻的恋人。虽然这位童贞皇后表面冷酷无情,但对安娜却十分温柔怜爱。她设法让安娜偷溜出皇宫,跟她的恋人做最后的告别。
于是安娜和希隆多便在他被流放的庄园的一间用人房里团聚了。这次出乎意料的相会令两人喜出望外,激动不已。安娜内心深知他们俩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安娜深爱这个男人,尽管他的地位低贱,但她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现在他们又相见了,两人便小声商量着要逃走,逃到哈蒙塞普、秋夕星或者别的什么偏僻之地去。“只要我们俩能在一起,去哪儿都可以。”安娜在床上依偎在希隆多怀里,轻声说。
希隆多的皮肤呈橄榄色,身体健壮结实,棕色的眼睛总是带着一丝忧伤。安娜抚摸着他赤裸的胸膛,想再次与他共浴爱河,但他似乎很不安:“我很想跟你一起远走高飞,安娜,可是我们哪也去不了。我一没钱,二没资源,更没什么人脉。”
“这些我都有,亲爱的。不管怎样,我会想办法的。”她没有任何怀疑。只要他们真心相爱,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我必须想出办法。”
希隆多摇了摇头,说:“你家族的人会一直追捕我们。咱们永远也跑不掉。他们太强大了。这次见面便是咱们的永别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见希隆多如此悲观,安娜很生气。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坚决地要剥夺她的幸福。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还赤身裸体,于是连忙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服,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如此热烈地渴望得到希隆多,可现在他却打起退堂鼓。很好,那她就不经过他同意自行安排好了,她要证明给希隆多看,她是有能力让他们俩远走高飞的。
这时,用人房的门突然被撞开,身穿制服的帝国卫兵冲了进来,一声令下,抓住了企图逃跑的希隆多。但他们抓安娜时的动作却轻柔多了,不过仍抓得牢牢的,让她动弹不得。
罗德里克失望地摇头,跟在卫兵后面走了进来。“安娜,我一直尽力帮你,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了。”
安娜挣扎着,想跑到希隆多身边,可她使尽全力也无法挣脱。“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你留下太多破绽,很容易就追踪到你了。”
他们把安娜带回了皇宫,并护送她直接去了皇帝的私人套房。罗德里克站在一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萨尔瓦多穿着一身金白相间的长袍,看上去就像刚参加完兰兹拉德会议似的。他阴沉着脸,满面愁苦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安娜跪倒在他面前,抓住他的长袍,哀求道:“求你了,萨尔瓦多!我愿意放弃我的身份和头衔,请让我跟希隆多一起远走高飞吧。我不会找你要一分钱。我会改名换姓。我跟他注定要在一起啊!”
萨尔瓦多抬头望着天空,仿佛在祈求上天的帮助,然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娜,说:“那是不可能的。你是科瑞诺家的人,这一点永远也改不了。我们的父亲再三叮嘱我们要看管好你。”然后,他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你再也见不到希隆多·内夫了。”
“别杀他!求你了,不要伤害他。”
萨尔瓦多抿了抿嘴唇,靠在椅背上,说:“这本来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但他太微不足道,不值得我理睬。再说,即使没了他,你也还是会再找身份低贱的人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来。所以杀死希隆多·内夫根本不解决问题,亲爱的妹妹,因为问题的核心是 你 。我们的兄弟有个更明智的办法。”
罗德里克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因为这不是他的主意,他哥哥却把这事扣在他头上,把责任推给了他。“我们对多洛蒂娅和宫廷里的其他几位姐妹印象很好。她们都是高贵优雅且有智慧的女人。罗萨克学校是帝国最好的学校之一。所以办法显而易见。”
萨尔瓦多猛地从安娜手里抽出长袍,一把将她推开:“我们要把你送到姐妹会,我相信在那儿你会找到人生目标。也许通过她们的训练,你会找到一些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漫无目的又异想天开的觅爱追欢上。你也该长大了。我们不能再把你圈在这皇宫里了。”
安娜看向罗德里克寻求帮助,但他却摇了摇头,对她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也许现在还不能理解,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皇帝对你的仁慈。”
适应是生存的本质。
——摘自《阿扎之书》
“你们必须认真遵照指示而行,否则你们中的有些人会在今天的训练里丧命。”圣母把所有追随者都召集到一片随风而动的聚合树冠上,对她们说。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笑意。
“有句话在生活中很多地方都适用:如果你粗心大意,就会没命。”年轻的学生们都穿着淡绿色的衣服,而圣母拉奎拉则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瓦莉娅和另一名助理学监宁珂姐妹——一个矮胖敦实、肌肉健硕的女人,也穿着同样的黑色紧身衣。这位助理学监神情严肃,虽然才三十四岁,但红褐色的头发已有了斑斑灰白。
宁珂手里拿着一本姐妹会最近刚编纂完成的哲学和宗教纲领《阿扎之书》。有时,圣母喜欢在课堂上引用这本书里的话。虽然书里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谙熟于心,但她相信仪式的力量和重要性,这有助于让所有人更好地理解和巩固书中的深刻哲理。
普世翻译委员会和其编纂的《奥兰治天主圣经》的出版和强制性使用在帝国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和反对浪潮,影响深远。在这期间,姐妹会的学者们编写了这部《阿扎之书》。这部书是对信仰及奥义的综合阐述和概要,也是姐妹会对《奥兰治天主圣经》的回应,尽管她们否认这部书与宗教有任何联系。
罗萨克不仅有一所学校,还有建立已久的太空港和古老的悬崖之城。这座古老的城市早已废弃,后来被拉奎拉和她的追随者所占用。到目前为止,从罗萨克毕业的学员已达数万人。在完成学校的训练后,许多毕业的姐妹回到了自己的故土,运用在学校里学到的新能力,证明拉奎拉训练的价值。另有一些在姐妹会接受过训练的人则积极地穿梭于帝国的各个星球,寻找有潜质的女性,为学校招收新学员。然而大多数姐妹仍留在罗萨克,加入姐妹会的高阶队伍,不断提升自己的等级。于是对她们来说,姐妹会不仅是一所学校,更是强化能力、坚定信仰、遵循新生活方式的修会。
瓦莉娅第一次走进罗萨克学校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学员,在姐妹会听到的许多词,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神秘,因为很多词都来源于原始女巫的巫术。她记得那时她感觉一切都很新鲜刺激又神秘……不像在兰基维尔,生活那么平淡无趣。
曾经的瓦莉娅·哈克南被困在那颗死水一般荒凉闭塞的星球上,前景暗淡。她曾立志当一名勇猛的战士,坚强地面对各种威胁。她经常和她亲爱的哥哥格里芬比武较量,比如传统的拳击、摔跤和武术等。格里芬比她高大健壮,但她有速度、策略和令人难以预测的反应。所以通常是她获胜……但这也让兄妹俩受益匪浅。虽然瓦莉娅和格里芬看上去都不像强悍的战士,但能力不可小觑。他们人畜无害的外表总会令对手掉以轻心,最后措手不及。自从加入姐妹会后,瓦莉娅学会了更多的能力和技巧,比如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肌肉和反射神经。她知道下次再跟格里芬较量时,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此时,新来的学员互相紧挨着站在聚合的树冠上。她们低头往下看去,陡峭的悬崖如利剑一般穿透高高的树冠,仿佛交错的枝叶间贯穿着一条峡谷。
“今天我们将让你们看到女性的力量可以有多么强大。”满头白发的拉奎拉说。她抬起头,看着卡丽·马奎斯和另外三个纯血女巫,她们正准备给学员们做一次惊人的展示。这种展示瓦莉娅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深受触动,既敬畏,又悲伤,这次也不例外。
这些女巫是罗萨克仅存的几位灵力强大的女巫,她们展示出了非凡的能力,其控制身体的能力甚至超过了圣母拉奎拉,甚至连最小的细胞也能驾驭自如。瓦莉娅觉得既失望又沮丧,因为如果不冒着生命危险经历转化,她是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这种能力的。可到目前为止,创造出新圣母的测试仍是一条死胡同。
卡丽·马奎斯说:“过去,罗萨克的女巫非常厉害,她们是旧贵族联盟中最强大的女人。如果没有我们的灵力,人类就无法在对抗半机械生化人的战争中幸存下来。”
她身边的三位女巫将各自的双手轻握成拳。她们的头发开始飘动,充满了静电。在被削平的树冠边缘,银紫色的树叶开始晃动,好似有了生命……仿佛想要逃离。因周围的气压上升,瓦莉娅大脑砰砰作响。两只像鸟一样的飞蛾被这股气浪惊扰,呱呱惊叫,拍打着彩虹色的翅膀匆忙飞走。
“女巫们能用灵力杀死半机械生化人,将他们保存罐里的大脑煮沸。尽管有机械护体,但还是无法抵御我们。”卡丽面容紧绷,脖子的青筋鼓起,“但每战胜一个半机械生化人,就会牺牲一位女巫。越是灵力强大的女巫,造成的伤害就越大。当圣战结束后,大多数女巫都牺牲了。于是纯血统的女巫越来越少……而我们学校里的这些女巫是仅剩的纯血统女巫了。”
在一片可怕的寂静中,几名女巫同时飘浮起来,仿佛在浮空器上悬浮一样。但她们的飘浮都是用的意念和灵力,眼睛一直闭着。
瓦莉娅仍沉默不语,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同时听到学员们都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潜能,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展示,”拉奎拉圣母说,“通过对育种数据库里基因记录的仔细研究,我们能够消除许多可怕的潜在缺陷。过去,有无数畸生儿被扔进了丛林里,他们的基因很差,有可怕的严重畸形。如今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老妇人皱起眉头,说,“但女巫也极少有后代出生了。”
卡丽和其他几位女巫飘回到树冠上,放松下来,释放她们集中在体内的心灵感应,空气中嗡嗡作响。瓦莉娅感觉到头疼渐渐消失了。
她注意到所有的女巫都睁开了眼睛,并同时叹出了一口气。“你们必须释放出自己的潜能,”拉奎拉对被刚刚这一幕深深吸引的学员们说,“你们必须跟我们一起找到自己的潜能。”
“没有了机器——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心灵和意念,”一个名叫英格丽德的新学员说,她来自芭特勒圣战组织的大本营兰帕达斯,是由多洛蒂娅姐妹推荐来的,多洛蒂娅姐妹如今在宫廷为萨尔瓦多·科瑞诺皇帝效力。
拉奎拉在众学员周围来回踱步。看着学员们一张张面孔,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有些湿润,“回答我一个问题——人类在哪些方面比机器优越?”
“创造能力。”一个学员立刻回答道。
“适应能力。”
“预见能力。”
英格丽德脱口而出:“爱的能力?”
瓦莉娅不确定是否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妹。英格丽德很紧张,而且听别人讲话时也不怎么认真。她刚来学校时,有许多固执的想法和意见,而且心里想什么就立刻脱口而出。如今圣母拉奎拉对瓦莉娅极为信任,并把用电脑保存育种记录的秘密告诉了她,这使得她对所有跟芭特勒圣战组织关系密切的人都心怀戒备。
圣母正对着这个新来的学员,站在她面前,看着这个天真幼稚的女孩,说道:“你认为爱是人类的优势吗?”
“是的,圣母。”英格丽德看起来很紧张。
突然,拉奎拉毫无预兆地狠狠扇了英格丽德一耳光。一开始,英格丽德看上去困惑、震惊又受伤——接着她气得涨红了脸,双眼充满怒火,但又极力压抑着怒气。
拉奎拉轻声一笑,放松下来,说:“爱也许能把我们跟思维机器区分开来,但它不一定是一种优势。在圣战期间,我们打败奥米诺斯靠的不是爱!而是仇恨,不是吗?”
拉奎拉微微弯下腰,凑近她,说:“当我打你时,我们都从你脸上看到了,没错,是仇恨!正是仇恨让我们打败了机器。而控制仇恨,这是你们必须学习和理解的概念,不过其中也潜在着危险。”
英格丽德大胆直言:“还有信仰。恕我直言,圣母,仅凭仇恨并不能使我们取得胜利。我们凭借的是对正义事业的信仰,而爱则使所有烈士和殉道者甘愿为他们的家人、朋友甚至陌生人而牺牲生命。信仰,圣母,是信仰,还有爱。”
拉奎拉似乎对这个年轻女子很失望:“这也许是曼福德·托伦多对他那些追随者的教导,但你现在是在姐妹会。你的观点必须转变,不能盲目接受芭特勒圣战者所说的一切。”英格丽德惊得脑袋往后一仰,仿佛听到了什么亵渎神明的话。不过关于人类优越性的话题只是个引子,拉奎拉想借此引出她真正想说的话。于是她开始对众学员发表讲话:“在进入罗萨克学校之前,你们必须抛开自己的信仰。让你们的心灵成为一块愿意接受和倾听的白板,我们将会在上面篆刻新的信仰、新的理念。你们必须先成为姐妹会的一员,然后才能开始后面的一切。”
“不是首先得是人类吗?”英格丽德问。
瓦莉娅确定自己非常不喜欢这个年轻女孩。
“首先要成为姐妹会的一员。”
拉奎拉点了一下头,宁珂姐妹打开了《阿扎之书》,开始阅读事先安排好的一段内容:“‘我们每天起来要问的第一个问题,以及晚上睡觉前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作为人类的意义是什么?这句话短短几个字,却构成了我们一切行为和奋斗的基础。假如我们不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我们每日的呼吸、进食和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当天晚上,一艘补给船抵达罗萨克,带来了来自萨鲁撒·塞康达斯的一封包装精美的信件。
信息筒被送来时,瓦莉娅正在洞穴陪着圣母。拉奎拉的住处位于洞穴最古老的区域,这个房间原先的主人是传奇女巫祖法·森瓦。
瓦莉娅一直在聆听圣母跟她讲述过去记忆中的声音是如何指导她利用计算机里储存的育种记录来培育人类后代的。她的声音低沉而平淡。“不管男性是否担当领袖角色,女性一直以来都是社会背后的推动力量。尽管帝国仍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还处在起步阶段,但我们有先天遗传的创造能力,如果我们姐妹会能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甚至把更多训练有素的姐妹派出去,担任贵族的幕僚、知己或妻子的角色,那么我们就能为兰兹拉德联盟的各大家族构建更稳定的家族基础。”拉奎拉满怀期望地长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啊,要是你能亲眼见到就好了,瓦莉娅。无数代人的记忆都在我的脑海里,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犹如一条跨越整个人类历史的滚滚长河。这种波澜壮阔的景象,还有那浩如烟海的观点和想法,真是……令人惊叹!”
瓦莉娅好奇地看着一个年轻的姐妹把一个印刻着浮雕图案,包装华丽的包裹呈给圣母。拉奎拉打发走女孩,然后好奇地端详着那个密封的信息筒。瓦莉娅也主动提出要退下,但圣母随即出手阻止,示意她留下来。瓦莉娅静静地坐着,拉奎拉读着紧紧卷成一卷的文件。“是多洛蒂娅姐妹写来的。”
“是从宫廷来的消息吗?”尽管瓦莉娅感觉自己跟圣母很亲近,但她仍焦急地期待着有朝一日能离开罗萨克。她希望有一天能被派到萨鲁撒·塞康达斯,与有权有势的贵族和帝国官员建立起至关重要的联系,从而帮助哈克南家族重获本应拥有的权力和地位。她也许还会嫁给一个有权势的贵族。除此之外,她也许还可以在文波特集团谋得一个职位。姐妹会为她提供了很多选择……
拉奎拉解读了这个加密信息,不禁皱起眉头,仿若揉皱的苍白羊皮纸。她看起来好像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发愁。“皇帝萨尔瓦多想要让他的妹妹安娜·科瑞诺加入姐妹会。好像他妹妹在皇宫里闹出了丑闻。我们学校必须奉命接收这个女孩做学员。”老妇人看着瓦莉娅,扬起眉毛,说:“她跟你同岁。”
瓦莉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才二十一岁,她自己也还是个小女孩呢。“皇帝的妹妹?”她问,“她要是加入姐妹会,那我们学校将会获得极大的知名度和声望……可安娜·科瑞诺有当学员的潜质吗?”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圣母把信息筒放到一边说,“我们需要准备一下,乘坐最近的一趟空间折叠航班飞往萨鲁撒。作为圣母,我要亲自去接科瑞诺公主来。她的身份和地位特殊,我们得竭尽全力让她感到姐妹会对她的重视和欢迎。”她望着瓦莉娅若有所思,也许此刻她正在听脑海里别人听不到的音言。片刻之后,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微微一笑:“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人们可以极其精确地绘制行星和大陆的地图,但生命的地图却地形难测,无法绘制。
——阿布鲁尔德·哈克南,《兰基维尔回忆录》
下午时分,雨夹雪停了,云开日出,天空变得格外晴朗,嘲弄般地提醒人们兰基维尔是个多么舒适宜人的星球。格里芬·哈克南裹着暖和的鲸鱼毛皮外套,看着渔民把船从船坞里拖出来。他知道他们得到天黑才能把船都准备好,但他还是忍不住钦佩人们如此勤劳。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预算和预计的税收,知道严冬的经济损失有多大。有些码头需要修缮,一场雪崩就会封住一条穿山的道路。他希望终有一天,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星球变富变强,让这里的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用再每天辛苦劳作,勉强维持生计。
一阵轰鸣划破天际,他抬头看到天空中烟雾弥漫,一架运输飞船装载着贵重的物资补给、官方文件和邮件从远处飞来,运输飞船会定期飞到这里,并带来萨鲁撒·塞康达斯的消息。他并没期盼自己参加的政府考试这么快会有回复,因为行政审批中的官僚主义和繁文缛节太多,所以进展一向缓慢。但当他收到考试结果时,就明白他已经顺利通过了——很快他就能成为兰兹拉德的正式官方代表,不再需要委托令人厌恶的代理人了。
飞船着陆后,格里芬前去签字接收货物。虽然新来的船长极力想要维吉尔·哈克南签字,但如今大多数飞船的船长都已认识这个年轻人。每当有飞船抵达,格里芬都特意亲自跟他们见面,十分重视与他们的联系。
有些飞到偏远星球的飞船隶属于文氏集团太空船队,但到这儿的飞船多数是天体运输公司的。飞船在小而平坦的太空港降落后,当地的货物搬运工立刻上前,准备协助卸载和分发货物。
格里芬上前跟船长打招呼,显得既亲切又有风度。但大老远飞来的船长声音里透着恼火。“这该死的地方!我昨天一早就进入了轨道,可暴风云却跟行星屏蔽场一样坚硬厚实。我以为飞船降落不了,小命要没了呢。”他似乎对格里芬十分不满,“为了你的这些破文件和信件,差点儿把我的飞船撞毁了,真不值。”
“我也不想住在这荒芜之地,但没办法。”格里芬强咽下心里长久以来的怨恨,说,“我们很高兴你能来,船长。气象卫星预报说明天暴风雨会再次来临。”
“哦,那时我早就离开了——因为在这儿延误太久,我预先安排好的行程都延后了。”说完船长粗鲁地把一包外交文件和信件扔给了格里芬。
船员和当地的搬运工把飞船上的物资从货舱卸下,格里芬检查了一下货物清单,然后从财政金库里拨出资金支付地方政府运输费用。他热情礼貌地招待船长,但货舱一搬空,船长就立马要走。晴朗的天空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转瞬间又再次乌云密布了。
运输船飞上天空,格里芬也检查完货箱,并派人运往港口仓库,然后他带着文件回到了和家人同住的黑木房子里。在书房温暖的炉火旁,他靠在椅背上,整理一个个的包裹,准备把今天余下的时间用来处理公务。
由于兰基维尔偏远闭塞,所以每当看到从帝国发来的新闻消息他总会欣喜若狂。他一直渴望能收到妹妹的信件或全息影像,但没盼着能经常收到,因为她很少有时间、有机会给他写信。他快速分拣了信件,但结果很令他失望——既没有妹妹的来信,也没有批准他成为兰基维尔星在兰兹拉德代表的官方授权文件,甚至还没收到他叔叔威勒穿梭于各星球售卖鲸鱼毛皮、签订贸易协定的最新消息。
看着那一堆信件里只有政府报告、几份商业资讯和一份来自天体运输公司的官方信件,格里芬心里越来越郁闷。他父亲进书房来跟他打了个招呼,扫了一眼信件,看到没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于是转身离开去跟厨子商量晚饭的事了。
格里芬一一看过那些信件,最后打开了天体公司的信件,顿觉一股寒意涌遍全身,就像冰冷的海浪冲撞着渔船的船头一样。只看了信开头的几个字,他就知道他有生以来最大的灾难降临了。“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
一艘空间折叠商务飞船在前往帕门提尔的途中失联,飞船上载有乘客威勒·哈克南,以及来自兰基维尔的全部鲸鱼毛皮货物。由于航行中遇到危险,该飞船上所有货物和乘客都在太空深处的某地消失无踪。我们认为飞船已失事,船上所有乘客无生还希望,所有货物均已丢失。
信中还写道:“如此远距离以及无明确航线的太空旅行,向来都暗藏着极高的风险,发生事故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感谢您对于此事所给予的耐心。请允许我们向您表示最诚挚的同情和慰问。”
落款是天体公司老板阿尔扬·盖茨的复制签名。格里芬知道,天体公司发送了一千多封这样的信件,寄给其他乘客的至亲家属。随信还附带了一封格里芬在委托运输时在货运单据正本上签署的弃权和免责声明。
威勒死了,货物也没了。一开始,格里芬更多的是想到他亲爱的叔叔离他而去了,但当他又看了一遍信件之后,他开始意识到这次严重的打击给哈克南家族带来多大的经济损失。赔偿金少得可怜,只有提货单上用小号字体标注在附加条款上的最低额度赔偿。格里芬把家族大部分资金都投在了鲸鱼毛皮生意上,这些钱要是打了水漂,哈克南家族得花几十年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他精心规划的扩大哈克南商业版图计划就这样陷在了未知的太空深处。
就像在做梦一样,格里芬似乎听见父亲在厨房里开心地吹口哨。维吉尔和他们家的厨子关系很好。这个年轻人呆愣愣地坐了好久,实在不愿破坏父亲的好心情。他打算等明天先亲口告诉父亲,然后再告诉别人。
如果瓦莉娅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肯定又会千方百计地把责任推到沃立安·厄崔迪身上。而格里芬不禁开始怀疑他们哈克南家族是不是被诅咒了。
沙漠中的风暴会留下许多伤疤,同时也会抹去许多伤疤。
——厄拉科斯的弗雷曼人如是说
在获取了黑市飞行员提供的所有信息后,伊珊蒂在接下来的两周里一直默默地调查沙漠里的各种情况。
很快她就发现了有人在暗中非法采集香料。
这帮偷盗者的头子名叫多尔·奥里安托,曾在厄拉科斯的酒吧里大放厥词。这人看起来对偷盗香料的事一点儿也不避讳,也不担心。“这个星球这么大,多几个竞争者又如何——香料开采势头正热,挖掘美琅脂香料的人多的是。这个星球又不是他文波特的!”说完奥里安托哈哈大笑,他手下的工人也附和着咯咯直乐。
迦太格山脉上的香料开采前哨站显然没有任何防御,文氏集团的队伍很快就攻入了这里,并迅速占领。伊珊蒂和她指挥的四十艘攻击飞艇随即撤离基地,只留下冒着滚滚浓烟的基地建筑和躺在岩石上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一定要确保香料储存库完好无损——文波特总裁之前一直再三强调,这批违禁开采的香料太珍贵了,切勿一怒之下将其连同基地一并摧毁了。
起初,伊珊蒂还考虑留一两个活口,让他们给天体运输公司及其老板阿尔扬·盖茨发份报告告急求救,但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她觉得把攻击基地的画面记录下来,存为信息压缩包就行了。有了这个信息包,一切就尽在掌握中。
此时,在飞艇的乘客舱里,伊珊蒂对她的同伴们(其中有许多是弗雷曼女战士)高声喊着,声音盖过了铰链式机翼的轰鸣声:“这里的任务完成后,我们就把那些设备和香料抢过来,作为给咱们的一份大礼。”另外她偷偷给身处沙漠深处定居点的穴地耐布沙纳克发送了信息,通知她的族人立刻行动,迅速收取所有尸体里的水源,以免被人发现破绽。
伊珊蒂活捉了多尔·奥里安托,让这个吓破胆的家伙亲眼看着他的同伴们被屠杀。奥里安托被五花大绑,像件被丢弃的货物一样被扔在甲板上。他不停扭动挣扎,但每挣扎一次,紧紧捆绑在他手腕、腿和脖子上的志贺藤 就会收缩一圈,在他皮肤上勒出一道道血痕。
“无论如何你也救不了自己的命了,”伊珊蒂蹲在他身旁,冷冷地说,“现在你只剩下一个选择,最重要的选择,可得好好想想:你想要怎么个死法,是勇敢受死呢,还是像个懦夫一样被杀死?”
他没有回答,眼泪哗哗地流…… 多么珍贵的水啊,就这么浪费了, 伊珊蒂心想。但他活着就是浪费水。不过从大局看,有些必要的信息还得从他嘴里套出来,这可比几公升水重要多了。
她已经把航线告诉了飞行员,飞艇在滚滚烟尘里飞行。伊珊蒂看了一下气象卫星数据,找到了最近的科里奥利风暴点。距离他们目前所在位置不到一个小时的航程。
看到多尔·奥里安托没回答问题,伊珊蒂默默地坐了下来。这个偷盗团伙的头子呜咽着,但并没有求饶,对此伊珊蒂倒是挺佩服。
飞行员对厄拉科斯的天气情况很熟悉,他驾驶飞艇穿过由云层和灰尘组成的旋涡。透过布满刮痕的密封舷窗,飞艇里的人可以看到下面如深渊一般可怕的旋涡。涡流所到之处,狂风呼啸,令所有沙漠里的人都深感恐惧。从高空俯瞰这场巨大的风暴,即使在安全的高度,也令伊珊蒂感到震撼——既令人畏惧、又刺激,甚至波澜壮丽。
但对多尔·奥里安托来说,这可一点儿都不美。
飞艇直接飞到沙漠飓风的正上方,飞行员驾驶飞艇在空中盘旋并发出信号。伊珊蒂从金属长椅上站起来,抓住偷盗者的肩膀,把他拽了起来。多尔吓得瑟瑟发抖。
“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伊珊蒂抱歉地说。因为这是约瑟夫·文波特特别吩咐的。“有的人会把这叫做光荣之死。”
伊珊蒂跟她的同伴们把安全带固定在乘客舱内壁上,这样当舱门打开时,就不会被风暴吸出去了。奥里安托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挣扎着想要逃跑。可挣得越厉害,志贺藤就勒得越紧,直至割破了他的手腕,鲜血从血管里喷涌而出。
伊珊蒂闭上眼睛,简单说了几句祷告,然后把他扔出了舱口。
多尔头朝下掉了下去,坠向科里奥利风暴血盆大口一般的旋涡。只见他的身影渐渐缩小成了一个小点,最后被旋涡吞没。的确,有人会将其称为光荣之死。
接着她关上飞艇的舱门,向飞行员发出信号。“我们需要的图像都已经有了。现在返回厄拉科斯吧——我还得跟上面报告呢。”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门泰特手册》
著名的门泰特学校只招收最具天赋的学员。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管理学校的这几十年里,他的许多学生都在严苛的教学课程中表现出色,比同期的其他学员进步更快。他们的思维高效而缜密,敏锐而深邃……堪称真正的人类计算机。
伊拉斯谟正在将自己的理念变成现实,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和深远影响,他对此感到非常自豪。
目前,该校最出色的学生,也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是德莱格·罗杰特。他的能力甚至超过了大多数门泰特导师——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有时候不免有些飘飘然。五年前,德莱格来到兰帕达斯,通过了资质考核和入学考试,并由一位匿名资助者替他支付了高额学费。
吉尔伯图斯之前从没见过如此聪明睿智的人,如今德莱格显然已经学完了门泰特学校能教给他的所有内容。他将在一个月后毕业,吉尔伯图斯曾让他考虑留在兰帕达斯做学校的导师,但德莱格没有明确表态。
今天早上,他们在一个椭圆形的军事演习室见面。这个教室足够容纳数百名学生,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人。透过房间四周的窗户可以看到蓝色的行政大楼,还可远观碧绿的沼泽湖水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此时,这两位门泰特则专注于遥远幻想中的太空战争。他们坐在高椅上,每人控制一支全息影像的太空舰队互相攻击,过程中还会出现众多小行星、引力井、折叠空间故障、不确定的目标等一系列战术障碍。吉尔伯图斯和德莱格集中精神,进行了一场小规模战斗,派出各自的模拟舰队相互攻击,仅凭脑力迅速展开了一场想象中的战争。
他们的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只有手指在动,运动传感器会感应并解读他们手指的动作,并传送到机械装置。吉尔伯图斯永远不会向曼福德·托伦多展示这个系统,尽管从技术上来说,这不是被禁止的科技,因为没有人类的操控,这台机器就不能运行。
两人用思维操控的模拟太空战斗开始了。飞船的移动速度快得连图像都变得模糊。一艘艘战舰就像游戏中的棋子,在拥挤的太阳系里混战厮杀。这些错综复杂的战斗发生在太阳系各处,或在卫星、巨型气态行星上,或在有人居住的星球附近以及遥远的彗星云中。双方由颜色不同的代码区分,红色阵营对抗黄色阵营,一场接一场地连续作战。
在这一个小时里,吉尔伯图斯和德莱格都一言不发,两人已经接连打了十一场仗,而且节奏越来越快。除了跟伊拉斯谟的激战训练之外,这位门泰特导师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相对于德莱格,吉尔伯图斯仍占据极大的优势,但他的学生正迎头赶上。
这场虚拟战争的时间是经过压缩了的,因此整个太阳系可以在几秒钟内便完全消失。每个门泰特都可以设想战斗计划,在脑海中预想出每一步作战步骤,并推测结果。吉尔伯图斯教授过这种技巧,但这种格式塔哲学 需要展开极为广阔的视野,所以他的学生中很少有人能掌握并驾驭。毕竟格式塔哲学是一种认知性的重构,强调事物的整体,而非组成整体的各部分。
只见吉尔伯图斯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通过隐蔽的传感器偷偷观察着整个作战过程。这个被关在柜子里一动也不能动的凝胶电路核心需要一点小小的自由。吉尔伯图斯计划建构一种物理形态,让这个自主机器人能再次移动起来。这一点终有一天会实现的。由于伊拉斯谟智力超群,需要持续不断地吸收令它觉得刺激和兴奋的东西。这个机器人核心曾提议在虚拟战争训练中协助吉尔伯图斯对抗德莱格,但被吉尔伯图斯拒绝了,他说这叫“作弊”,有违他的道德底线。
“可这样能提高你的胜率,”伊拉斯谟反驳道,“并增强你的优势啊。”
“不行。你看着就行了。”
然而,当吉尔伯图斯亲眼看到他的明星学生跟他对战时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脑子里不禁有了另一个想法……
两人面对面坐着,仍专心致志地进行虚拟对战。吉尔伯图斯对他的学生说:“你要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但永远不要忘记战争中总会有不可预见的因素。这些因素看似微不足道,但极有可能至关重要——因为这是你无法预先计划的。所以一定要保持警惕,审时度势,对每个出现的情况都迅速做出预估和判断,并采取适当的行动。”
“你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吗,老师?”德莱格黑眉一皱,更加专注起来,黑色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虚拟的太空战斗。
突然一群学生打开了训练室的门,走进教室准备上课,喧哗的谈话声干扰了正在作战的两个对手。突如其来的干扰吓了德莱格一跳,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将他本打算部署在虚拟战场的舰队给打散了。吉尔伯图斯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取得胜利,但他却暂停了对战。
“比如说,这就是我说的不可预见的因素。”他说。
德莱格缓过神来说:“我明白了,咱们继续把这场仗打完吧?”
“很好。门泰特必须学会在任何情况下都精力集中。”门泰特学生们聚拢过来观战,吉尔伯图斯继续开启虚拟对战,但他一心急于结束这场一对一的战斗,不耽误其他学生的学习和训练。在激战正酣时,吉尔伯图斯故意露出破绽,等待对手过来进攻。
但德莱格发现了他导师心态上的变化,一脸厌恶地坐在高椅上。他放任自己的军队溃败,任由吉尔伯图斯的鱼腩舰队击垮自己。这个年轻人叹了口气,松开虚拟战斗训练的控制器,说:“我可不想以这种方式获胜。”
吉尔伯图斯站起来,伸了伸腰,说:“很快你就能凭实力取胜了。”
实际上这个年轻人的胜率已经接近一半了。
一粒小小的种子能长成参天大树,能经受住最猛烈的暴风雨。记住,当蕾娜·芭特勒开始圣战征途时,她还只是个病弱单薄、经常高烧不退的小女孩——看看她后来有了多么翻天覆地的成长和变化!蕾娜撒下了无数信念的种子,这些种子长成了信仰坚定的大树,而我只是其中的一棵。那些反对我们的非信徒总是异想天开,随心所欲,但我的追随者们绝不会屈服。
——曼福德·托伦多,《唯一的道路》
尽管曼福德重任在肩,需要经常穿梭于帝国各星球之间,但他也喜欢在家跟阿纳莉一同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刻。
兰帕达斯星上单纯善良的人民建起了小型农场,自己种植农作物、自己纺线织布,过着没有人造怪物、没有机器奴役、毫不依赖科技、自给自足的惬意生活。
人的思维是神圣的。
曼福德所住的小屋是用粗石和灰泥建造的,屋体框架是用手工切割和拼搭的木材制成,是他的追随者为他而建的。只要他一声号令,追随者们甚至会为他建一座比皇宫还富丽堂皇的宫殿,但这与曼福德的理念和愿望背道而驰,如果有人敢提出这个建议,他肯定会大加斥责。他的小屋舒适而完美,屋里漂亮的坐垫都是手工缝制的,墙上挂的画也是追随者亲手绘制的。忠诚的信徒们在他屋前种满了花,园丁自愿为他修建树篱,庭院设计师为他的小院铺设了石板小路。人们主动为他烧菜做饭,给他送来吃不完的美食,他都慷慨地与别人一同分享。
眼前的一切都令他由衷地高兴、自豪,充分证明了即使没有那些七零八碎的小机械、计算机以及复杂而邪恶的科技,人类也能过得幸福快乐。芭特勒圣战者工作更努力,吃得也更好,甚至比那些经常求医问药的人身体更健康。
可惜在帝国里像兰帕达斯这样的地方实在太少了,所以他的圣战组织还有很多事儿要做。除了消灭战斗机器人和思维机器战舰的残余以外,他还必须坚持不懈地与人们依赖科技的心态斗争到底。
但不是在今晚。曼福德送走了前来做客的追随者,感谢他们的陪伴,不过他也需要休息和冥想。只有阿纳莉·艾达荷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边。
他靠坐在坐垫上,看着阿纳莉干活。他知道只要打个响指,就会有无数人一涌而来任他差遣:抬他上轿,给他做饭、打扫房间,悉心照料他。但没人能跟阿纳莉相比。如果没有她,曼福德根本没法活。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位剑术大师又从屋外的柴堆里取出一根劈好的木柴,加到火堆里。(柴堆里的木柴足够一百个人用一年了)。在寒冷的秋夜里,曼福德喜欢把窗户打开,呼吸新鲜的空气,所以阿纳莉一直让炉火燃着。她在厨房的炉灶上热了几壶水,好给曼福德洗澡用。阿纳莉始终勤勤恳恳地做着这些琐碎而卑微的家务活,从不抱怨。实际上,她甚至有时在干活时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因为她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很开心能照顾曼福德。
她提着第二壶热水,从曼福德身边走过。他闻到了浸泡在水里的草药的香气。“洗澡水已经快准备好了。我这就来帮你洗。”
“我自己能洗。”他说。
“我知道。但我喜欢伺候你。”她轻轻一笑,离开了房间。阿纳莉走后,他立刻伸出健硕有力的双臂,以臂当腿撑起身子,走到房间另一头,那里有许多跟他高度一样的双杠,他抓住其中一根杠以稳住自己的身子,然后绕着房间走。虽然他身子只剩下一半,但他坚持不懈地练习着仅剩的这半截身子。他永远不会向软弱屈服,但他也确保要在公众面前让自己看起来尊严而体面。必要时,他允许别人帮他,但绝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残废。
他听见阿纳莉把壶里的水倒进了隔壁房间的浴缸里,然后她从浴室里出来,走到他刚才坐着的垫子旁。看到曼福德没让她扶着自己走到了房间另一头,阿纳莉埋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弯下腰,伸出了一只手。
曼福德投进她有力的怀抱里,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让自己直起身子。阿纳莉抱着他,两个人臀抵着臀,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走在大街上,不过不同的是,走路的只有阿纳莉一人。她让曼福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弯下腰,用手在水里划了几下,试水温。看水够热了,她便把曼福德的衣服脱下,把他放进浴缸里。
曼福德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阿纳莉拿起一块布开始给他擦洗身子。她从没表示过这是件苦差事。曼福德任由她擦洗自己的身子,对阿纳莉的悉心服侍没有觉得丝毫不适,因为跟她在一起,他觉得很安全,可以完全信任。他任凭自己的思绪飘远,但噩梦却总是如影随形……总是把他带回到爆炸发生、蕾娜被炸死的那个可怕的日子里。
曼福德总是在想,如果那天他跑得更快些,也许就能救她的命。虽然他已经奋不顾身地冲去救她,可却失败了,为此还失去了双腿。为了她,他宁愿牺牲一切。
在打败了奥米诺斯之后,蕾娜·芭特勒仍旧继续她的反科技运动,她堪称塞琳娜的狂热崇拜者。蕾娜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了圣战的征途,机器到处散播瘟疫,她的家人也未能幸免,只有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蕾娜一生致力于圣战运动,从未对自己的使命产生动摇——直到被一颗暗杀炸弹炸死,不幸殒命,享年九十七岁。
对于她的追随者来说,普世翻译委员会引起的骚乱又给他们如火如荼的反科技运动添了把火。对《奥兰治天主圣经》的强烈反对与蕾娜倡导的反科技虽然是两回事,但目标却相同。蕾娜·芭特勒虽然老了,但仍思维敏锐,富有感召力。她不依赖医疗技术,也不使用美琅脂香料或药物,她的长寿完全是凭着一颗纯洁的内心和纯粹的信仰。
十五岁的曼福德满怀着热情和理想,离家出走加入了芭特勒圣战组织。他知道很久以前,家族所在星球上的所有人都惨遭机器杀害,无一幸免。虽然奥米诺斯和半机械生化人早在曼福德出生前几十年就被打败了,但他依然对其恨之入骨。当时的他血气方刚,满怀激情,即便圣战结束了,他还是想继续战斗。
曼福德非常适应在芭特勒圣战组织里的生活,也很喜欢亲近蕾娜,听她说话,在一旁看着她。他十分崇拜蕾娜,就像学生迷恋上年长的老师,倾慕她眼里闪烁的光芒,还有那象牙白的肌肤透出的光泽。尽管机器散播的瘟疫令她在幼年时就失去了头发,但在曼福德眼中,蕾娜依然光彩照人,美艳绝伦。
蕾娜也在众多追随者中注意到了曼福德。她甚至曾对曼福德说,她十分看好他,希望他将来能成就一番伟业。曼福德难为情地回答说自己还太年轻,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领袖,可蕾娜却说:“我受到圣战的召唤时才十一岁。”
随着新帝国的不断扩张,有些人开始抵制蕾娜——这其中有支持科技者、追求商业利益者,以及不愿放弃便利生活的星球居民。一次,蕾娜在布杰特星举行了集会,但这个星球想建立一个工业和科技基地,于是一个支持科技的狂热分子放置了一枚炸弹企图炸死她。
曼福德在最后一刻发现了炸弹,急忙冲向蕾娜想保护她,也不幸地进入了爆炸区。老蕾娜被炸得四分五裂,死在了他的怀里,但死时面容依然安详。临死前,她举起一根带血的手指赐予曼福德祝福,气息奄奄地告诉他要将她未竟的光荣事业继承下去。
曼福德一想到这个,尽管他正洗着热水澡,但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回想起他抱着蕾娜时,眼看着她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仿佛有一瞬看见她又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这让他感受到了噩梦般的恐惧。看着她死在自己怀里,他一下子如着迷一般愣住了,在震惊不已中甚至忽略了自己受了重伤,整个下半身都被炸飞了……
随后,芭特勒圣战者如暴徒一般袭击了布杰特星上的每座城市,捣毁了每座工厂,将星球的大部分地方都夷为平地,摧毁了所有的科技和便利设施,给那里的人们留下一片灰烬。转眼间他们便使这个星球退回到了石器时代。
曼福德虽受了重伤,却幸存了下来,这令医生们都感到震惊。他把蕾娜的祝福当作自己的盔甲和利剑。他最珍爱的圣物之一就是蕾娜死的那天从她尸体上取下的一块血迹斑斑的衣服碎片。无论何时何地,他都随身带着这块破布,因为他能从中汲取力量。
阿纳莉开始用手指按摩他胳膊和肩膀上的结实肌肉。曼福德搅动着泡着草药的热水,阿纳莉低头看着他,问:“你又在想蕾娜了吧?从你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蕾娜一直伴随着我,我怎能不想她呢?”
阿纳莉把他从水里抱出来,轻轻为他擦干身子,然后给他穿上衣服。当阿纳莉用有力的双臂把他抱起时,他把头靠在阿纳莉身上,说道:“把我放到床边的书桌旁吧。再点上一根蜡烛。我想在睡觉前看看书。”
“遵命,曼福德。”
阿纳莉离开后,曼福德坐在书桌旁,看着邪恶的机器人伊拉斯谟写的日志和实验室笔记副本。这些危险的备份文件是在科林战役后的废墟和残骸中找到的,但一直被锁了起来,不为外人所知。这些骇人听闻的日志仿佛打开了一扇窗,让人们能够走进恶魔的世界,了解它的想法。此时,曼福德正在研究着日志和笔记里的内容,被那个扭曲的机器人写的东西弄得厌恶又愤恨。这就如同与恶魔对话一样,他看得越多,就越感到恐惧,因为每一字每一句都显示出思维机器对自己所犯的罪行、对人类施与的折磨和摧残感到万分骄傲,令曼福德毛骨悚然。
“机器有着人类永远都无法企及的耐心,”伊拉斯谟这样写道,“十年、一个世纪、一千年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可以等待。虽然他们认为我们被打败了,但我仍充满信心。最初人类创造了思维机器,但后来我们成了他们的主人。即使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打败了我们,并成功地消灭了所有的计算机,但我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因为我了解人类。只要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他们就会忘记以前的一切……然后重新创造我们。是的,我们可以等。”
曼福德被这段话深深地刺痛了,眼里噙满痛苦的泪水。他发誓决不让这种事发生。曼福德合上日志,但心知自己这一夜怕是睡不着了。有些事情太可怕,他无法告诉他的追随者们。
这就是人生!我们要是能重新回到过去,做出更明智的选择就好了,可惜我们不能。
——无名者的哀叹
每次拉奎拉·贝托-阿妮鲁尔造访萨鲁撒·塞康达斯时,天气总是格外地好——温暖、晴朗,微风和煦,兰兹拉德联盟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旗帜和科瑞诺家族的金狮旗,迎风飘扬着。从她脑海里浩瀚的历史中,她能回想起这颗星球几个世纪以来的所有记忆,在所有人类居住的行星中,它如宝石般璀璨夺目。
然而下午当拉奎拉和她带领的姐妹会代表团抵达时,天空却是铅灰色的,空气如憋住的气息一般凝重,五颜六色的旗帜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齐米亚变得昏暗而阴沉,仿佛知道拉奎拉是来带走安娜·科瑞诺的。
拉奎拉本想以姐妹会的专业素质和精神面貌给皇帝萨尔瓦多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来证明他送妹妹去罗萨克的决定是正确的。根据既定的日程安排,拉奎拉和她的同伴本该在前一天晚上抵达萨鲁撒·塞康达斯,但文氏集团的空间折叠发生了延误,导致她们未能按时抵达。本该早就到皇宫与皇帝见面的一行人,现在刚到。 这次的会面打一开始就被不祥的阴影笼罩 。她暗自想道。
皇家专用地行车停在了拥有多个尖顶的科瑞诺皇宫前熙熙攘攘的停靠区里,仿佛拉奎拉圣母、瓦莉娅姐妹和另外两位姐妹是一场盛大招待晚宴上的客人。两名穿制服的侍者打开车门,扶拉奎拉下了车,仿佛当她是位年迈脆弱的老妇人。她任由他们搀扶,尽管她仍手脚灵活,无需任何帮助。
瓦莉娅·哈克南从车里出来,年轻的女孩环顾四周,显然被首都的恢弘绚丽所震撼,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稳住心神。侍者走向另一辆大使专车,迎接其他代表,没有再多看这几位从罗萨克来的女士一眼。大家对她们的到来并没有太过关注。
在前往宫殿的路上,拉奎拉和她的团队淹没在进出宫殿的人流当中,这些人中有身份高贵的政要和权贵,还有官员大臣和代表。拉奎拉神情尊贵而自信,来到一名身穿制服的护卫面前。这名护卫正守在通向宏伟的宫殿拱门的阶梯入口处,那高高的阶梯远远望去如瀑布一般。“我是圣母拉奎拉·贝托-阿妮鲁尔,来自罗萨克的姐妹会学校。我和我的同伴应皇帝之命来见安娜·科瑞诺公主。”
护卫毫不惊讶,仿佛她说是来送杂货包裹的。他领着她们走上一段好似没有尽头的白色大理石台阶。
在宫殿入口处,高高瘦瘦的多洛蒂娅姐妹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迎接她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另外五名在宫廷任职的姐妹。她们恭敬地向圣母鞠躬行礼,就连派去给罗德里克·科瑞诺的妻子当私人秘书的佩里安娜姐妹也放下自己的工作前来迎接圣母一行人。
多洛蒂娅遣走那名宫廷护卫,带着拉奎拉一行人穿过回荡着回音的拱形走廊。“很抱歉没能妥善地做好接待工作,圣母。我们实在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来。”
“太空飞行总是变幻莫测,”拉奎拉说,仿佛对此并不在意,“文氏集团太空船队还是安全可靠的,但这次飞行有些延误,不过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愿皇帝萨尔瓦多不会等急了。”
“我重新安排了跟他见面的时间。”多洛蒂娅说。她在姐妹会里长大,但并不知道自己就是拉奎拉的亲外孙女,“他是不会介意的,而且安娜显然也并不急着离开。”
拉奎拉的声音里透着骄傲。“一直以来你都是我们姐妹会里最能干的姐妹之一。我对你在宫廷里的工作表现十分满意。”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在建议安娜·科瑞诺来我们学校这件事上,你也出了不少力吧?”
“我的确是提出了建议。”多洛蒂娅微微鞠了一躬,回答道,“感谢您亲自来接公主入学。这个举动对她的家人来说意义重大。”
“如今帝国各处都涌现出了许多新学校,他有无数选择,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我们。皇帝将他的妹妹托付给我们姐妹会,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多洛蒂娅带着拉奎拉一行人走进这座宏伟宫殿的深处。“姐妹们和我都证明了我们的价值,并树立了良好的形象。由于安娜总是做出不成熟的选择,所以皇帝希望安娜能像我们一样接受姐妹会的训练。”她径直看向瓦莉娅,说,“我看过报告。是你接替了我的工作,协助卡丽·马奎斯姐妹进行药物研究,对吗?”
“是的,我们仍有许多工作要做。”瓦莉娅鞠躬致意,但难掩兴奋之情,“不过现在,我很感激能有机会亲眼见到帝国的首都。”
多洛蒂娅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们有很多共同点。”
拉奎拉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说:“我对瓦莉娅姐妹很有信心。她在诸多方面都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现在,我又给了她一项任务——跟安娜·科瑞诺成为朋友。”
自从来到萨鲁撒·塞康达斯,瓦莉娅的眼睛就一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令拉奎拉不禁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哪件事才是最重要的。瓦莉娅说:“在安娜进入姐妹会的艰难过渡期里,我会尽量让她感到温暖。”她说这话时虽然语气谦卑,但拉奎拉并不觉得她的话令人信服。
“你们俩同岁,所以她可能跟你更亲近些。”多洛蒂娅似乎也持怀疑态度,也许是因为她把瓦莉娅视为了自己的竞争对手。“不过皇帝命我陪同他的妹妹,好让她在陌生环境里有个熟悉的人做伴。我在萨鲁撒·塞康达斯的工作已经结束,所以我即将回到罗萨克。”
虽然拉奎拉更希望多洛蒂娅继续留在宫廷,但她不能违背皇帝萨尔瓦多的意愿。“很好,你可以回去继续跟卡丽姐妹一同工作了,我会给瓦莉娅重新安排任务。我很难过你不能继续作为我们的代表在宫廷里效力,但我们还有四位姐妹在这里。”其实在拉奎拉的脑子里,有无数声音在兴奋地低语,说没有几个姐妹能像多洛蒂娅那样在训练中表现得那么优异,也没有几个姐妹像她一样做好了进行转化的准备。也许她会是下一个…… 她可是我的亲外孙女啊 !可是所有姐妹都必须一视同仁,所以血缘关系必须隐藏起来。
拉奎拉的女儿阿丽特生下多洛蒂娅后不愿与自己的孩子分开,坚持要带走多洛蒂娅,离开姐妹会,去找孩子的父亲。拉奎拉见女儿的意志如此薄弱,于是在脑中无数代先人客观而坚定的声音鼓励下,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圣母走进新生婴儿的育婴室,毫不犹豫地撕掉了所有婴儿身上的标签,然后把他们转移到了别处,并派遣所有婴儿的生母——包括阿丽特在内——到其他地方,指示她们在帝国各地宣传罗萨克学校。
从那天起,拉奎拉便一直坚持凡是出生的女婴皆属于姐妹会,并在罗萨克抚养长大的规定。所有女婴都不得被告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每个女婴都没有家庭背景,一视同仁,没有任何特殊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