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笔会文学奖大会上,有六位作者退出了圆桌会议的主持人位置。要主持圆桌会议,你要和八位购买了昂贵门票的人坐在一起,他们来参加此次盛会,隐隐希望和真正的作家攀上交情。你的任务是用作家的样子和他们进行愉快的交谈,另外别把酒倒洒了。还有,要是发现整张圆桌都被什么东西——比如说谷歌,给包场了,坐在你旁边的人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要显得很失望。
这六位作家主持人之所以退出大会,是因为那天晚上将要颁发的奖项之中,有一项勇气奖要颁发给《查理周刊》幸存的成员。这个奖项颁给他们,是因为他们在2011年的燃烧弹和2015年的谋杀案之后,仍然勇敢地坚持发行杂志——而这六位作家不想在《查理周刊》领奖时出席。
我也被问到能不能主持一个圆桌会议,我说当然可以。阿尔特·斯皮格尔曼 也说可以;还有漫画家艾利森·贝克德尔 。
我告诉了妻子。“你做得对,”她说,然后又说,“你会穿防弹背心吗?”
“不穿。我觉得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安检应该会非常严格。”
“是的,但不管怎样,你还是应该穿个防弹背心。别忘了,我怀孕了,”她指出这一点,以免我忘了,“我们的孩子需要父亲,而不是烈士。”
我的助理克里斯蒂娜在大会即将召开的那天下午遗憾地打电话给我。“要是有更多一点的时间,”她说,“我也许就能给你找到一件量身定做的防弹背心了,就是总统穿在衬衣底下的那种。但是,这么临时的通知,我只能找到一件特别大的警用防弹衣。你得把它穿在礼服外面……”
我衡量了一下我的选择。一方面是有可能中弹身亡。另一方面,绝对是特别尴尬。“不用了,”我告诉她,“我会没事的。”
我戴了个蝴蝶领结。阿尔特·斯皮格尔曼带着《南希》式的漫画领带,以显示他是个漫画家。我们坐地铁进城,然后到了博物馆。街上有警察,博物馆门前台阶上也有,还有电视台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法国电视台的人。没有人穿防弹背心。不过那里有金属探测器,我们这些作家、官员和其他来宾,都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探测器。
吃饭时,有一个实物大小、玻璃纤维制作的蓝鲸标本挂在我们头顶上。如果恐怖组织像电影中那样行动,我觉得他们肯定已经在空空的蓝鲸肚子里装满了爆炸物,跟着就是我们的主角和想要引爆炸弹的人在蓝鲸的头顶上进行一场激动人心的第三幕打斗镜头。我意识到,如果蓝鲸爆炸,就算是晚礼服外面穿一件特大号的防弹衣也保护不了我。这一点让我觉得稍稍安心。
首先,汤姆·斯托帕德 领了一个奖。然后《查理周刊》领奖。最后他们给被逮捕的阿塞拜疆记者哈季娅·伊斯梅洛娃颁了奖。我在想为什么《查理周刊》领奖的时候出现在这所房子里,会让六位过去的圆桌会议主持人这么心烦,以至于他们不得不退出大会,为什么他们不能在自己喜欢和支持的部分出现,觉得不舒服的部分则溜去厕所。但然后,我并不理解那种只支持自己喜欢的言论的自由。如果言论需要辩护,那么很可能是因为这种言论让某人不高兴了。
我怀疑,这件事情对我和漫画世界的这些人来说如此简单,原因在于我们习惯于为自己的作品辩护,习惯于反抗那些想要我们的作品还有我们这些人全都下架的人。
我第一部赚到钱的漫画作品,是1987年闹剧漫画出版的《旧约暴行故事》。我是作者之一,基本是重新讲述了《士师记》中的一些故事。有一个故事很快就让我们陷入了麻烦:讲的是一位男性旅行者到了一个村子,有暴徒想要强奸他,受到了招待旅行者的主人的阻挠,主人把自己还是处女的女儿和旅行者的妾给了强奸犯。然后发生了轮奸,旅行者带着自己的妾的尸身回家,切成十几块,给以色列每个部族都送去一块。(如果你想找来看看的话,这是《士师记》第19章,这段实在臭名昭著。)
那时候我二十六岁,书出版之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不得不在广播电台为这本书辩护,因为一位保守党议员抱怨没人检举这种亵渎神灵的犯罪行为,说这本书还有写这本书的人都应该被关进大牢;我看到《太阳报》试图挑起民众对此书的愤怒;然后,过了几年,我看到这本书的瑞士出版社因为在当地出版此书而不得不在法庭上辩护以求免于入狱。
坦率地说,《旧约暴行故事》是一部令人不快的漫画(1987年我们还不怎么用“图像小说”这个词)。它的目的,至少就我看来,是要使人震惊,指出《圣经》里包含一些非常残暴令人不快的材料,而且要把这一点公之于众,让人们思考、关注、讨论。这本书存在的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令人震惊、使人不快,因为它是对《圣经》中我们所发现的令人震惊、使人不快的材料的反应。
回想起来,我很高兴自己没有像十年前的丹尼斯·莱蒙那样,因为亵渎神灵的诽谤文字而被判入狱;我也很高兴,闹剧漫画的瑞士出版社无罪开释;更加高兴的是,那时候的极端分子基本上只是谋杀进行流产手术的医生,据我所知,他们还没杀害过写或画漫画的人。
漫画和动画可能让人深深失望,极其不快。动画和漫画会被查禁,漫画家会被逮捕和杀害。有些漫画很难进行辩护,特别是如果你喜欢的是更漂亮的绘画风格、缺少文化背景的作品,或者希望它们耐人寻味。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应该为它们辩护。
让我们回到蓝鲸骨架之下,《查理周刊》的总编热拉尔·比亚尔就要结束自己的演讲。“成长为公民,”他提醒我们,“是要知道,有些观点、有些词语、有些图像可能令人震惊。震惊是民主辩论的一部分,而枪击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