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柴荣眉头深锁,未及细问,便匆匆迈步走出殿去。
我还等着他告诉我赵玄郎在哪儿,便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
正阳宫,在万岁殿东侧。
远远地看见一个穿凤袍的女人,披头散发,赤着足,坐在屋顶上。她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撕心裂肺地哭着。
柴荣斥责侍卫道:“怎生不把皇后和太子殿下救下来?”
侍卫忙跪禀道:“回主上,臣等一靠近,皇后娘娘便大喊大叫,臣等恐皇后娘娘情绪激动,跌下来,便……便不敢靠近……”
柴荣疾步到正阳宫庭院中,唤道:“皇后——”
屋顶上的女子眼神空洞,将怀里的小男孩抱得更紧了:“别,别带走他……他毕竟是我的骨肉……”
“谁要带走宗训?”柴荣的目光落在女子怀中的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眼神恐惧又无助。
屋顶上的女子摇着头,呆滞道:“我,我有错……我可以跟你走,但宗训是无辜的……”
小男孩被抱得太紧,有些窒息,脸都涨紫了。
柴荣一边挥手,示意侍卫们从两侧的墙头爬上屋顶,一边道:“皇后,有什么话,你可以同朕讲。不必害怕。”
皇后好像没有看见柴荣一样,自言自语:“河中府的木槿花,已经开罢了吧,明年夏天,还会开吗……”
侍卫从皇后身后慢慢靠近。
谁料皇后听见了瓦上的动静,尖叫一声,抱着孩子起身就跑。
这时,我看到了一张阴间的熟面孔,小环。
小环是一个鬼差,专门负责押送新死的魂魄去奈何桥。她来了,说明这宫中要死人了。
她此时站在屋檐下的一棵梧桐树上。只是,阳间的人,看不到她。地府中,除了道行高的鬼官们,其余诸鬼,到阳间来,并无宿体。
我踱到梧桐树下,她看见了我,从树下跳下来,道:“女君大人,我听说你在忘川养伤,怎么到人间来了?”
我“嘘”的一声,低声道:“我来办一件大事,很快就回去了。你回去千万莫说在这里见到我了。”
她领会道:“明白,女君大人放心。”
我问道:“你今日来拿谁?”
她指了指庭院中站着的一个小宫人。
我看那小宫人面色红润,身子健壮,倒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蓦地,庭院中人都惊呼起来。
抬头只见一个东西砸向我。
我本能地接住。
下一霎,一双肉肉的小手将我脖子搂得紧紧的。
原来是皇后在屋顶摔了一跤,手松了,孩子从屋顶滚落下来。
我刚好站在屋檐下,就这样,接住了这孩子。
柴荣见孩子被救,松了口气,道:“幸而兰姑娘机敏,救了这孩子一命。”
我……
从来不爱管闲事的我,再一次成了柴荣眼里的大好人。
那孩子受了极大的惊吓,伏在我肩头。
嬷嬷过来,想将孩子接过去,那孩子却抱着我,不撒手。
柴荣过来接,那孩子亦是不肯。
我从来没有抱过孩子,眼下只觉得束手无策。
小家伙口水、泪水、鼻涕,都糊在我身上,还不断喊着:“娘,娘……”
“喂,我不是你娘啊。”
他真正的娘,皇后,被屋顶上的侍卫带了下来,不断挣扎着、喊叫着。
须臾,竟昏了过去。
柴荣命人唤了太医来给皇后诊治,太医细细把了脉,道:“回主上,皇后娘娘脉象紊乱,飘忽不定,依微臣看,倒像是中了邪。莫不是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巫蛊?”柴荣目光扫着庭院中人。
众人慌忙跪在地上。其中一名小宫人,浑身抖如筛糠。
“搜!”柴荣道。
侍卫将正阳宫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回主上,从宫女翠香的枕下,翻出了这个。”
侍卫呈上的,是两个布偶,一女子、一小童,布偶上写着生辰八字,扎满了针。
柴荣看向那叫翠香的小宫人,小宫人面色惨白。
“将她带去宫正司,好生审审。”柴荣道。
侍卫们上来,拖走她。
一炷香的工夫,前来禀报:“主上,她咬紧牙关,不肯招。宫正司的主事,用尽了酷刑。她扛不住,死了。”
“死了?”
“是。但宫正司主事查出,这翠香跟赵府颇有渊源。她母亲曾是赵副指挥使的母亲赵老夫人的梳头婢。”
柴荣面色黯了又黯。
良久,方道:“至死不招,倒是忠心。”
翠香,就是方才小环指的人。
原来,她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柴荣脸上,浮现疲倦的神色,他吩咐道:“皇后需要静养,正阳宫的宫人裁撤一半。为着太子的安全,暂不要让皇后接近太子。”
“是。”
尔后,他看向我,道:“兰姑娘,宗训看样子很是喜欢你,他此番受了惊吓,你留在宫里,再多陪他一会儿,好么?”
怀里的肉团团,放不下,丢不开。
我只好抱着孩子,跟着柴荣返回万岁殿。
一路上,冬日的晚风呼呼地吹。
肉团团仍是不断地唤我“娘”。
柴荣轻声道:“皇后性子清冷,平日里甚少同这孩子亲近,也甚少同朕亲近。朕是第一次看到这孩子如此喜欢一个人。”
肉团团用小手捧着我的脸。
我道:“这奶娃娃挺有眼光,比老赵强多了。”
要是老赵这样黏着我不放,我岂不早就顺利采完阳回地府了?
柴荣沉默一会儿,忽然道:“宫中这场乱子,或与开封府近来的大案有关联。朕在想,让赵卿查案,不知是对是错。”
“你怀疑他?”我道。
他顿了顿,道:“兰姑娘,你对此事怎么看?”
“我觉得,不是他做的。”
“兰姑娘为赵卿担忧?”柴荣问道。
担忧?怎么会呢?
我没有心,从来不知道感情是何物,自然是不会担忧赵玄郎的。
我只是舍不得他的“至纯之阳”。
老赵啊老赵,如果你会死,请等我睡完,你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