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他猛地睁开眼。
我愣了愣。
他目光中有一丝清冷夹杂着轻蔑,命令道:“滚开。”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就算是罗刹也没有!
我一股气涌上脑门,理直气壮道:“凭什么!”
“凭什么?”他冷笑一声,似乎对我的话颇感意外:“晋城太守选中的女子,就这么不知廉耻么?本将军已经命人将你退回去了,你怎么又跟到这里来?”
什么太守?
我不愿跟他啰嗦。既他不愿意,霸王硬上弓就是了。
这样想着,我继续动作,却被他一把掀开。
我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君到了人间,岂有受欺负的道理?我爬起来,一拳头挥过去。
他正在穿衣服,躲闪不及,挨了我一拳。他眼底涌出怒气:“你好大的胆子!”
“赵玄郎,你不必紧张,我只不过是想睡你罢了。”我如实说道。
这下他该明白了吧?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谁知他拔出腰间的剑,向我刺来!
这男人,真是暴躁狂。
看来,今天不跟他干一架是不行了。
我一边接招,一边提醒道:“你要输了,可别怪我欺负你。”
他怒气更甚。
我与他在这城隍庙中,打得虎虎生风。
正在这时候,外头一阵躁动。
有个灰袍小哥儿进来禀报:“大哥,不好,我军遭北汉军埋伏了!”
赵玄郎一听,再无暇顾及我,往外走去,道:“准备应战。”
话音刚落,从屋顶上跳下一群黑衣杀手。赵玄郎和那灰袍小哥儿被围住。庙宇里顷时一片肃杀之气。
黑衣杀手们,招式狠戾。
灰袍小哥儿被砍倒在地。
赵玄郎一人搏杀,渐渐不敌。
外头的兵丁打成一片,这时也无法调来帮手。
其中一名黑衣人道:“上头有令,捉活的!”
“是!”
眼看,赵玄郎就要被擒,一旁的我坐不住了。
我都还没采阳,岂能容别人把他带走?
“谁敢动我男人!”
我大吼一声,搬起庙里的泥塑,朝黑衣人砸过去。
赵玄郎听了这句话,眉毛一扬,手上的剑有一刹凝滞。
黑衣人显然没注意到庙里还有个不起眼的我,被砸得喷出一口血来:“这妖女,颇有神力!”
呵,真没见识,我连阴间重千斤的勾魂笔都能轻松握起,这庙里几百斤的泥塑算甚?
我以泥塑为盾,与杀手们周旋。
赵玄郎得了机会,冲出庙外。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号角声、战鼓声,以及赵玄郎沉着镇定的指挥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浑身的血,步子踉踉跄跄。
几个人跟在他身后,想要扶他,被他推开。
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儿,上前,想要查看他的伤口。他指了指重伤在地的灰袍小哥儿,道:“军医,先给匡义治伤。”
那老头儿忙道了声“是”。
他盘腿坐在地上,我凑到他跟前,喜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他若死了,我不就白来人间一趟了么。
他抬头看向我,又扫了眼地上躺了一片的黑衣杀手,倒吸一口气,道:“这些人,都被你解决了?”
“当然,不是我,这庙里还会有谁?”我一边回答他,一边看着他身上的伤势,不知道这家伙受了伤,耽误使用不?
他似想起什么,道:“那个,方才,本将军出去,倒不是有意丢下你,实是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没事!”
“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了,我就是想睡你。”
军医和他的几个手下,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连连咳嗽几声,冷峻的面孔上居然有了潮红之色。
那几个人连忙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你……倒是挺执着。”赵玄郎说着,问身边人,道:“昨日,你们将人退回去的时候,晋城太守怎么说的?”
“回将军,卑职等按您吩咐的跟晋城太守说,您行军在外,不欲纳侍妾,轿子抬到军营外,您看都没看一眼,就让卑职等将轿子抬回去了。晋城太守连连说,可惜了,说他给您选的,是个绝色美人,温柔可心,给您宽怀解闷儿来的,您但凡看一眼,定会留下。还说,他一片诚心,想跟将军您交个朋友。”手下人回道。
赵玄郎打量着我,道:“绝色美人么,倒算得上。只是,这温柔可心……”
他勾了勾嘴角,道:“怕是晋城太守对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寻了这么个天生神力、武艺高强的女子。”
“将军,要不要卑职再把她退回去?”
赵玄郎凝神思索。
军医给灰袍小哥儿包扎好伤口。灰袍小哥儿闭着眼,揪心唤道:“大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匡义愿替大哥死!大哥……”
赵玄郎连忙起身,上前握住灰袍小哥的手,道:“匡义,大哥在此。”
灰袍小哥儿缓缓睁开眼,流泪道:“大哥……”
赵玄郎道:“匡义,你受了伤,莫要跟着行军了。大哥让人送你回府。你就在府中,一边养伤,一边陪伴母亲。”
“可是,大哥,你也受伤了……”灰袍小哥儿道。
赵玄郎道:“大哥受主上之命,此番发兵,攻打太原。若不能得胜,无法跟主上交代。赵家的荣辱安危,尽系于大哥身上。若大哥身有不测,匡义,父亲母亲就只能由你照顾了。”
灰袍小哥儿被抬走,恋恋不舍地看着赵玄郎,口中不断道:“大哥,保重。”
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奇怪。
方才,赵玄郎出去的时候,我明明看到灰袍小哥睁开眼了。他根本伤得没那么重啊!却要装出昏迷不醒、说胡话的样子来。
但不关我的事,我懒得管。
我只需办好我该办的事就够了。
军医给赵玄郎处理完伤口,他看向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刚准备回答他,他道:“想起来了,晋城太守信中提过,你叫贺兰。”
“呃……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他误会了我的身份,这样也好,还省得我胡编了。不然他知道我是阴司的女君,不得吓死?
“既你如此执着,本将军便收你为侍妾。”他道。
尔后,又吩咐手下:“给晋城太守去封信函,就说他的心意,本将军收下了,回赠他一尊青玉佛。”
“是。”
我不关心我是不是他的侍妾,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能睡到他。
那几个人退下后,庙里就剩下我和他。
我凑上前去,抱住他,蹭了蹭。
我清晰地感知到,他有反应了。
下一刻,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揶揄道:“你就如此急不可耐么?”
“我当然急。”
我回忆着在藏书阁看到的句子“两唇对口,一臂支头”,于是,笨拙地将嘴靠近他,想要贴上他的嘴。
哎,干这活真累啊,还要一边背书,一边操作,比打架辛苦多了。
他将头偏开了,眼睛审视着我,问道:“为什么急?”
“只有睡了你,我才能完成任务。”
他笑了笑:“晋城太守许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么,自然是多得很。”我胡乱答道。
他沉吟道:“晋城太守如何能找到你这样的武艺奇才?本将军猜测,晋城太守不过是个幌子,让本将军放下戒备的幌子,他身后,还有一双手。说说吧,你到底是受谁指派?”
这男人问题真多啊。
问得我好烦躁。
我摁住他,可他就是不肯配合。我忙活出一头汗,还没得手。
为啥那些画上没有教男人不肯就范时,该怎么做呢?
以致我现在束手无策。
搞到最后,他居然……泄气了。
我欲哭无泪。
这可真是:斧头劈水,白费力气。
他忽然说道:“若想让本将军与你欢好,也不是不可以。你需帮本将军一个忙。”
“什么忙?”
“明日,攻打太原,你做先锋。待太原城破,一切都好商量。”他斟酌着,试探道。
我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显然又惊了一下:“你不再考虑考虑么?”
“不用考虑!”我大手一挥。
“你不怕死?”
“不怕!”
嘿嘿,我当然不怕死,生死簿上根本没有我的名字。
他沉默一会儿,将衣裳理了理,道:“那今夜便睡个好觉吧。”
须臾,他又起身,道:“庙里的这些泥塑,还是要扶起来敬好的。所谓,举头三尺,有神灵。当存敬畏之心。”
这时,我才注意到,刚刚我用来对付那些杀手的泥塑,有我大哥的像,有陆判官的像,有罗刹的像,还有……我自己的像。这城隍庙,香火倒是挺旺。
我和他一起,将泥塑摆好。
他挨个拜了拜,还唤我同他一起拜。
自己拜自己,真是别扭啊……
倏尔,他奇道:“贺兰,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有些像庙里的女君?”
“是吗?第一次听说。”我故作诧异。
他道:“但愿明日之战,女君佑你。”
“砰!砰!砰!”
战鼓声声敲着。
后周十万兵马,直逼太原。
北汉皇帝刘旻,亲上城门督战,北汉军士气大振,殊死守城。
我遵守诺言,扛起后周大旗,往前冲。
有一队先锋兵,跟在我身后。他们见我无所畏惧,嘀咕道:“赵副指挥使新纳的侍妾,如此勇猛,肯定是赵副指挥使有了出奇制胜的法子。”于是,他们也都放心往前冲。
北汉的防守阵法,打开了豁口。
我擦了火镰,将手中旗子点着,扔到城门插着的北汉旗子上面。
城门烧了起来。
我趁机爬上城楼。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若我能拿下北汉皇帝,这场仗不就胜利了么?
那北汉皇帝刘旻见势头不好,在一群兵士的护送下,仓皇逃跑。
我连忙追了上去。
身后,赵玄郎气势雄浑的声音响起:“攻城!”
我这厢一路紧追北汉皇帝,竟追到太山脚下。
太山地形崎岖,宛如迷阵。
解决完那些士兵,天已经黑了。
我与北汉皇帝刘旻,站在悬崖边对峙。
他叹道:“英雄末路,竟被一女子,逼到此等境地!赵玄郎得了你,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说完,跳下悬崖。
也好,免得我亲自动手。这人倒是挺识相。
待我回到太原城中,战事已经结束了。
不见赵玄郎的影子。
我抓住一个清扫战场的士兵询问,他喜气洋洋道:“赵副指挥使大获全胜,已经班师回朝了!”
我鼻子都气歪了!
呸,这是什么烂人!
诓我做前锋,说太原城破,便给我睡,居然胜了就跑了!
看来赵文说得没错,阴间的坏在明面上,人间的坏憋在心里。
我那现学现卖的蹩脚勾男人手段,无法降服他,我为他阵前杀敌,也无法降服他。我吃了大亏了。
不行,我要去都城找他。
想甩掉我,门儿都没有!
不管多难,我都得睡到他。不能放弃。
“都城在哪儿?”我扬声问道。
那兵丁觉得我很没见过世面,讥笑道:“小女娘,你连都城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是赶紧回家绣花吧。”
这次来人间太匆忙,关于人间的好多事情,都没有认真查,自然是不知道。
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懒得跟他废话:“说!”
“开,开,开封府……”小兵吓得瑟瑟发抖。
“往哪个方向?”
“往东,姑奶奶,往东……”
我一路且飘且跑,往东而去。
竟没有看到赵玄郎的队伍。
我骂骂咧咧继续找。
到天明时分,远远看见一群兵士簇拥一个人策马往一片树林而去。
那些兵士穿的衣裳,跟赵玄郎手下的兵一模一样。
呵,定是那厮。
这可不就被我逮到了么。
看你还往哪儿跑!
我蹿进树林,追赶他们。
密林深处,见一黑熊中了箭,一群兵丁欢呼。
想来,那射箭的,便是赵玄郎吧。
我刚准备上前捉住他。
遽然,那黑熊发了癫,将马背上射箭的人薅下来,正要一脚踩上去。
若是被熊掌踏了,不死也重伤。我虽憎他憎得牙痒,但在我采阳之前,绝不许他出事。
我死死抱住那黑熊。
士兵们的箭齐齐射向黑熊,黑熊扑腾了一会儿,终于不动弹了。
我松开手,喘了口气。
地上的男子起身,兵士们连忙跪在地上:“卑职等护驾不力,让万岁受惊了!”
我这才注意到,那男子并不是赵玄郎,他一身素色袍子,面色略苍白,眼眸中似有云起云灭。
“姑娘神勇。”他和缓道。
“不客气,我只是认错人了。”我转身欲走。
一旁的兵丁忙呵斥道:“还不跪下,这是万岁爷!”
万岁爷有什么了不起。我见到阎王都不用跪。
那男子唤道:“姑娘留步。”
我转头,茫然道:“还有什么事吗?”
“姑娘护驾有功,当赏。”他道。
“不必啦。我不稀罕。你赏别人去吧。”
这当然是真话。人间的金银财宝,于我而言,并无用处。
他饶有兴趣道:“姑娘方才说认错人,是把朕认成了何人呢?”
“呔,一言难尽。我以为你是赵玄郎呢……那王八蛋……”我摆摆手:“不说了,我找他去了。”
“哦?赵卿?姑娘找赵卿何事?听上去,姑娘对赵卿颇有不满,说出来,朕可为你做主。”
我驻足:“你能做主?”
他笑道:“是。”
我连忙奔到他身边,热情道:“那你可以下令,让他陪我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