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看了看王梅因,道:“二小姐,是这样吗?”
王梅因含羞低下头:“回主上的话,是这样的。臣女心慕赵统领已久,赵统领他……亦对臣女有情。私会之事,原不应该,只是,赵老夫人不喜臣女,不愿与王府结亲,臣女与赵统领情难自已,无奈之下……主上若要责罚,臣女愿领,无怨无悔。”
“怪不得……”柴荣思忖道:“怪不得赵卿说,赵老夫人属意刘侍郎家的小姐,令他不胜其烦。怪不得前些日子,朕斥责你的父亲王饶,赵卿站出来为王饶求情。”
王夫人道:“臣妇今日,带了府上的门房和守夜的奴才来,在御前作证。现时,他们就在殿外,请主上传召他们。”
“传——”柴荣道。
少顷,王府的五六个奴才跪在地上,行罢大礼,道:“奴才等亲眼所见,三姑娘回了王府,在映雪阁住了一晚,天亮方走。二姑娘一夜未归。若说假话,嗓子里长疔……”
“好了,不必说了。朕知道了。”柴荣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王夫人和王梅因皆紧张地看着柴荣,似等待着什么。
柴荣转头看我,云消雾散,峭壁生辉。
“兰因,朕果然没有信错人。”
“我……”我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夫人和王梅因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下确是解了我的难。
我倒不是怕丑闻。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只是,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柴荣,自然是不希望横生事端。
柴荣笑了笑,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
继而,他叹道:“自古以来,姻缘大事,皆听父母之命。但朕以为,两心相悦,才最要紧。如今,既整个开封城都知道了赵统领与王家小姐的私会之事,朕便做主,让两家结亲,成就一段佳话。”
王梅因欢喜地怔住了。
王夫人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快拜谢主上。”
王梅因这才叩拜道:“臣女谢主隆恩。”
柴荣道:“赵老夫人那边,朕会同她讲。”
“皇恩浩荡,臣妇一家感激涕零。”王夫人说着,又擦起泪来。
母女俩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柴荣又召了赵老夫人进宫。
这老太太依旧精神矍铄,眉眼里透着精明。她青睐的儿媳并不是王梅因,而是刘侍郎家的小姐。可主上亲自开口,是何等的体面,等闲人家求都求不来这样的福分,加之现在赵玄郎的桃色故事满天飞,她岂有不愿意之理?
末了,柴荣宣见赵玄郎,同他说了赐婚之意。
赵玄郎久久不语。
柴荣悠悠喝了口茶。茶盏里的秋白露,氤氲着淡淡的香味。
王总管道:“赵统领,敢是喜糊涂了么?主上开了尊口,快接旨啊。”
“臣,臣……臣暂无续弦之意。”赵玄郎道。
柴荣皱眉,透着天子的威严:“你与王二小姐,木已成舟。王二小姐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难道你想辜负她不成?赵卿,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明?”
赵玄郎跪在地上。
柴荣指着桌案上的奏折,道:“满朝文武,参你的奏折,堆满了龙书案。你若不娶王二小姐,如何跟群臣交代,如何在朝堂上立足?朕有爱才之心,才给你指条明路,你自己细细思量去吧。”
万岁殿中,气氛肃穆。
半晌,赵玄郎道:“臣愿意。”
柴荣点头,吩咐道:“告知中书大人,拟旨。”
一道赐婚诏书,昭告天下: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禁军统领、殿前都点检赵玄郎,洛阳武勋之后,筮仕十载,屡立战功,闻达朝野,忠心为国,疏于家事,发妻贺氏亡故,久未续弦。彰德军节度使王饶之女,世家之后,品貌端庄,秀外慧中,今下旨赐婚。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赵玄郎走出万岁殿的时候,脚步沉重。
我坐在檐下用锤子敲核桃吃。
核桃又大又饱满,我敲得起劲。
听到赵玄郎站在玉石阶前,仰头看着灿烂的落日,喃喃道:“贺兰,我终是无法再继续等你了,对不起……”
呃,我停下锤子,道:“老赵,没啥对不起的,贺兰不会回来了。”
赵玄郎俯视着我:“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贺兰。贺兰当初一心一意,眼里只有我,哪像你三心二意?”
我从前不过是像昙花一样,在他的世界里匆匆绽放。他竟一直记着、念着。
这样想想,他似乎没那么可恶。
我咽下了骂他的话。
他又道:“王兰因,王家如愿了。”
我捏了核桃仁塞进嘴巴,津津有味地吃着:“随便你怎么说。”
“无心的女人。”他冷冷道。
“对啊,我本来就是没有心的。我原本以为我的心在你那里,后来,我才发现,我的心在柴荣那里。”我难得正正经经同他说实话。
“你倒真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自求多福吧。”他道。
“多谢二姐夫。”我道。
他听了这样的称呼,脸上很别扭,夕阳洒在他的袍子上,他大踏步离去。
临走前,说了句话:“王兰因,本将军愿与你,永不相见。”
赵玄郎与王梅因的婚期,定在了腊月。
赵玄郎手掌禁军,王饶又是朝中得力的武将,两家结亲,赵玄郎在朝中的威望,比从前更高了。赵府在开封城愈发显赫。
这厢,我亦同柴荣坦白,我要嫁给他。
我说这句话时,八月的早桂已经开了,细细碎碎的,挂在枝头。柴荣放下批阅奏折的笔,抬头看向我:“朕说过,此事不急,你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嗯!我想好了!”我干脆道。
他起身,打开窗。
桂花的香气飘进殿内。
他道:“兰因,有些话,朕想同你说。朕在继位前,曾同后汉隐帝刘承祐交好,结果,乾祐三年,他却在朕同先帝出征时,杀了朕所有的亲眷。朕遭遇了来自友情的最大背叛。
显德元年,先帝崩逝,朕初初继位,刘崇不顾先前的协议,趁后周国丧之际,自率三万兵力,并招引辽国骑兵万余人,南犯潞州,朕不得已,力排众议,带孝亲征。这是来自对手的背叛。
巴公原之战,樊爱能、何徽等七十多位将领,畏敌如虎,逃跑时又拒绝朕的命令,没有返回来参战,并散布后周失败的谣言。朕为正军纪,一日之间,处死七十多人。这是来自臣下的背叛。
显德三年,朕的皇后,符挽樱,以巫蛊为假象,与前夫密谋私逃。朕的中宫,背叛了朕。”
午后的日头,镀着他笃厚、深沉的面孔。
“朕爱民如子,澄清吏治,选才纳谏,修浚边防,均定田赋,修编兵书,修订刑律,扩建开封,兴修水利。在朕的统治下,后周国泰民安,国力日盛。天下人,称朕为明君。可为什么,朕遭遇了如此多的背叛。”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平静道:“兰因,数年前,朕在黄河边打仗时,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声音跟朕说,朕前世是个仙人,犯了天条,以致被贬下凡,遭一世的背叛之苦。朕问,朕做错了什么。却没有得到答案。”
仙人?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想到了铜炉边炼药的仙人。用我的七窍玲珑心炼药的仙人。
好可惜,我上回没能看清那仙人的脸。
柴荣踱到桌案边,坐下,道:“纵如此,朕依然一腔热血,抱有希望,希望朕相信的人是值得相信的。兰因,你明白朕的意思吗?你可以不选择嫁给朕。但朕不希望你做出选择后再背叛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