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想让老赵死。
如果老赵死了,我这趟好不容易从地狱偷偷跑来人间,就白来了。
若是再回到阴间,我的一切都会被罗刹掌控。
所以,在发现老赵有危险的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去救他。
但事情的发展,又跟我预料的不一样……
待我醒来,肉团团趴在榻边安静地睡着,太医正在给我上药——
我双臂皆被炸药所伤。
殿中的宫人看我睁开眼,欢喜又讨好地去给柴荣报信:“回禀主上,王宫令醒了!”
须臾,柴荣从正殿大踏步走来,王总管在他身后跟随着。
“兰因,疼不疼?”柴荣坐在榻边道。
他没有唤我“王宫令”,而是唤我“兰因”,怎生突然待我这般亲切了?
一旁的王总管道:“主上,王宫令真真儿是忠勇啊,此等危急时刻,若非王宫令,后果不堪设想。王宫令一个女儿家,若非满心满眼都是主上,怎能不顾安危,舍身救主?主上您瞧,王宫令好好儿的双臂,伤成这样,若是伤的是脸,可如何是好……”
柴荣点头,眼中带着怜惜:“你只想着救朕,难道不怕那炸药伤了你的容颜?你还没出阁呢,傻姑娘。”
我可真是太窘了。
莫名其妙成了救驾的大功臣。
太医忙跪在地上禀道:“主上,臣特用地榆、黄连、黄芩、紫草、虎杖、蜂蜡等物,为王宫令调制了膏药,此膏药对灼伤甚是有效。臣必尽心尽力,让王宫令的双臂尽快好起来。”
柴荣道:“如此甚好。”
他关切地看着我,道:“虽说是夏日,落水亦非小事,头可疼?”
“我……其实吧……赵玄郎……”我试图解释着。
柴荣安慰道:“赵统领已将那搬冰桶的小太监关押起来了,宫中所有碰过这冰桶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都要细细审查。你放心,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兰因,你好生养伤便是。朕会安排你的家人进宫看你,为你解闷。”
他根本没领会我的意思。我说城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
“我真的不是想救驾啊……”
话还没说完,王总管道:“啧啧,老奴在这宫里半辈子了,没见过王宫令这般推却功劳之人,颇有古君子之风。满朝文武鲜少有王宫令这样的品行……”
柴荣道:“越是不贪功之人,朕越是不能薄待。”
这时,肉团团醒了,他听着众人的谈话,仰头向柴荣道:“父皇,您让王宫令做儿臣的母后吧,好么?”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柴荣身上。
柴荣摸了摸肉团团的头:“宗训,你很喜欢王宫令,是么?”
“嗯!”
柴荣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朕明白了。”
有宫人禀道:“主上,穆王爷来了。”
柴荣道:“让他在外殿等着朕。”
“是。”
柴荣遂起身,去了。
王总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王宫令,您的好福气啊,在后头……”
殿内的宫人太监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已经做了娘娘,端水的端水,递果子的递果子。我愈发窘迫了,命他们都退下。
隔着屏风,听见外头有个男子道:“主上,臣弟在府中听闻宫中出了这等大事,心惊不已,担忧主上,食不能寝,夜不能寐。今日进宫,见主上无恙,臣弟便可放心了。主上是真龙天子,神佛庇佑。”
柴荣道:“穆弟有心了,朕很好。”
“主上,赵统领刚在战场上大败南唐军,宫中就出了这样的乱子,臣弟想,这当中定是有什么关联……”
柴荣道:“案子,赵统领已经在查了。若果是南唐所为,朕绝不会放过李璟父子。”
那男子缓缓道:“主上,前些日子,臣弟奉旨去楚江巡视,倒是听当地的百姓讲了个笑话儿。”
“哦?什么笑话儿?”
“说是赵统领带兵打到楚江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好些人都看见楚江里有黄龙现身呢。楚江的官兵、老百姓,倒地便拜,以为赵统领是咱们后周的皇帝,直呼万岁。赵统领原本能打到洪州去的,不知怎的,竟休兵还朝了……说起来真是有意思,赵统领那样的猛将,难道也信灵异之事么?”
柴荣道:“穆弟说的笑话,确是有意思。不过……那日,装着炸药的冰桶被送来的时候,朕与赵统领在一处下棋,若是当即炸了,朕与赵统领岂不是都要受伤?”
那男子道:“民间有句谚语,长添灯草长添油——做好了准备。若不以身犯险,怎能让主上、让旁人相信呢?待真的炸起来,恐怕,他早已有所准备,肯定能避开的。以赵统领的身手,以他对炸药的了解,以他提前的预知准备,顶多只是受伤。而主上您,毫无防备,何以避开啊……”
柴荣沉默了。
那男子跪地道:“臣弟多言了。实是为主上忧虑,为社稷忧虑,冰雪肝胆,请主上恕罪。”
柴荣道:“穆弟,你下去吧。猜测之妄言,不必同旁人提及。”
“臣弟遵旨。”
这人说话,弯弯绕绕,字字针对赵玄郎,听起来,又字字在理,字字为柴荣考虑。柴荣没有信他,却也没有怪罪他。
我问一个太监:“穆王爷是什么人啊?”
太监道:“穆王爷啊,姓柴,是主上的族中弟兄。主上原族,人丁稀薄,穆王爷早年就投奔了主上,文武全才,甚是得力,主上命他管着城防兵呢。他现时可是京都最得脸的皇亲王爷。”
柴穆走后不多时,赵玄郎来了。
“回禀主上,那小太监招了。他与内侍监副掌事,是同伙。两人上月出宫时,在赌坊输了个底朝天,还借了不少印子钱。放印子钱的债主威逼他们做下此事,说,事成之后,赌债一笔勾销,如若不然,杀光他们的家人。”赵玄郎道。
“在赌坊放印子钱的,是何人?”
“臣已亲去赌坊查了,赌坊老板说,是南唐的商贾。事发之后,他们已经逃了。臣想,商贾如何能有这样的筹谋、这样的胆量?定是南唐朝廷所为。”赵玄郎道。
柴荣思忖片刻,道:“派遣使臣,把那小太监和内侍监副掌事,押去南唐,以此事为引,让李璟去帝号,向后周行跪拜礼,每年送的岁币,再增十成。”
“臣立刻去办。”赵玄郎道。
这件事,又给了后周向南唐发难的理由。
柴荣沉吟道:“赵卿,朕记得你的棋艺甚好。那日在荷花亭,朕与你对弈,你却连输朕三子。是否,心不在焉?”
“臣久在战场,许久未曾下棋,技艺生疏了。加之,家母一直絮叨着,催臣续弦,臣不愿意,却难违母命,故而,为此烦忧。”赵玄郎道。
柴荣听了,笑道:“说起续弦,赵卿,朕正想告诉你,朕有了续弦之意。”
“您要娶继后了?”
“正是。”
“主上准备迎娶何人?”
“彰德军节度使王饶之女,王宫令。”
赵玄郎连连咳嗽着,似是呛住了一般。
柴荣道:“赵卿,你怎么了?”
“臣觉得……甚好。”赵玄郎像吞了口苍蝇。
“是,朕也觉得甚好。王宫令,将门虎女,忠勇有加,温柔可爱,更重要的是,她待宗训好,如此,可免内帷之争。”柴荣道。
“您说的人……是王宫令么?”赵玄郎疑惑道。
“当然。”柴荣道:“赵卿的续弦人选,老夫人可定好了?”
“家母属意刘侍郎家的小姐。”
君臣二人又说了许多话。
我这厢听得很是焦急。
牛头马嘴,全乱了。
晚上,肉团团睡去后,我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偷偷溜去了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