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棵树,被白雪覆盖,等待成永恒。
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乐呵呵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采阳成功了。很快,我就能打败罗刹、夺回地府了。你呀,就等着跟我享福吧。”
阴间所有鬼都知道,赵文是我的跟班儿。
嗯,等我做了阎王,就提拔赵文顶替牛头的位置。到时候,赵文抱着一本公文簿,站在阎王殿,威风凛凛。想到这个场景,我笑得很大声。
赵文却泼我的冷水:“颜萝,打败罗刹,就那么重要吗?我不想让你报仇,不想让你练功,我只想同你在彼岸阁过平淡的生活,平淡二字,是世上最珍贵的……我还想让你有爱,有关切,长出一颗心来……”
他又开始给我讲道理了,像念经一样。
这让我很扫兴。
我飞快地往彼岸阁跑。
他紧紧跟在我身后。
路过奈何桥,我竟又看到了那个死在正阳宫的道袍老头儿。
道袍老头儿亦看到了我,颔首,道:“女君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我停住步子,道:“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在人间,竟能认出我,还用紫藤花对付我。哼,那么厉害,还不是会死。”
道袍老头儿微笑道:“因果轮回,生生死死,这些都是注定好了的。我欠李氏父子的,在人间,帮他们,是我的道义,也是我的宿命,请女君大人勿怪。如今,偿还一世,我已还清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你在人间说,我会后悔的,是什么意思?”我好奇道。
“女君大人,你与赵玄郎……”
还没等道袍老头儿说完话,赵文便拽着我离开。
等我再回头时,道袍老头儿已经排着队,过了往生。
好在,我没有心,这些小事,弹指之间,就又不在意了。
回到彼岸阁后,我关上门,昼夜练功。
半个月后。
我终于等到了机会——
罗刹到忘川巡行,身边只带了几个娇俏的小娘子。
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我,并没有惊诧。
彼岸花,花开似锦。
我与罗刹,在忘川,大战一场。
我以为,我一定会赢。
然则,还是输了。
输得很惨。
我的血滴到彼岸花上,彼岸花好似开得更鲜艳了。
罗刹的玄铁脚,踩在我的胸口,嘲弄道:“一个没有心的废物,还想赢我,可笑。”
我挣扎着。
罗刹身后,成群的鬼吏赶来。
“将女君大人,打入地狱。”罗刹居高临下道。
“是。”
我被鬼吏架着,拖到地狱的牢房,丢了进去。
地狱一片漆黑,冷极了。
为什么?
我已经有了世间至纯之阳,为什么会输?
我苦思冥想。
“颜萝……”
黑暗中,我听到哭泣声。
是赵文。
赵文来了。
我趴在地狱牢房的铁栏边,急切道:“赵文,罗刹说,我是没有心的废物。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心,才赢不了?我现在去哪里弄一颗心呢?”
赵文的眼里,有无尽的悲伤。
“颜萝,你是想要心吗?”
“是。”
他将面孔埋在我的手心。他的眼泪在我的掌中汇成溪。
“颜萝,我把我的心,给你。”
他真的挖出了自己的心。
他的心,泛着柔和的光,那么干净,那么纯澈。
“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贫家冷落难消日,唯有松筠满院凉……”他轻声念叨着,好似陷入了十分动人的回忆中。
我看着皎如玉树的赵文,看着他那比女子还晶莹无瑕的脸,有一种难言的感动。我的跟班儿赵文,对我真好啊。
他试图将他的心,放进我的胸口。
可是,那颗心进了我的胸口,又很快出来了。
一次又一次,根本放不进去。
“赵文,你的心于我,是无用的。”我懊丧道。
地狱的鬼吏来了,粗暴地将赵文驱走。
牢房里,寂静下来。
我再一次被阴冷、潮湿包围。
地狱的风,像万根钢针刺骨。
罗刹要将我关到几时呢?他这次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黑暗中的日子,好像望不到头。
我比以往更渴望胜利了。
在我被关进地狱的第十三天,我听到了铁栏打开的声音。
一束微弱的火光亮起,明灭不定。
我抬头,竟看见了孟婆。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道:“孟婆,你是来救我的吗?”
孟婆道:“颜萝,你上回来奈何桥边问我,人间阳气最盛的男人是谁。我那时,便想告诉你,采阳,于你而言,是无用的。可是,你走得太匆忙,根本来不及听我讲完。”
“采阳无用,那什么有用呢?”我茫然问道。
“采心。”她道。
“采心?”
孟婆笑笑,从袖中摸出阴阳镜来,向我道:“你到人间一趟,与赵玄郎有了鱼水之欢。尔后,你离开了近一个月。地府一日,人间三旬,地府一月,人间便是三年。你想不想知道,赵玄郎现时如何了?”
这段日子,赵玄郎,这个名字都快被我忘了。
听孟婆提起,我才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孟婆指着阴阳镜,我看过去,只见赵玄郎在府中上香。桌案上摆着一个灵牌,灵牌上写着:亡妻贺氏之灵位。
灵牌前还摆着一些果品。
我简直哭笑不得。死老赵,这样郑重其事的,真以为我嗝屁了。
一个小丫鬟擦桌案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果品。
赵玄郎冷冷道:“惊扰了夫人,拖出去,杖三十。”
小丫鬟哭着求饶。
一个随从过来,道:“赵统领,派去晋城的人回来了,您给贺家的银子,贺家已经收下了。您让卑职等给贺家买的宅子,贺老爷和贺夫人已经住进去了。他们感激涕零,说从未想过,他家姑娘能嫁给您这样显赫的夫婿,便是早逝,也值了。”
赵玄郎摆摆手,那随从退下了。
他踱到榻边,看着红绸被子,出神。那被子,还是与我洞房那天的喜被。洗得很干净。但已经很旧了。
“贺兰,你还好吗?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还是找不到你。你去哪儿了呢?你一定是被人害了。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原以为,给你名分,是为你好。可却让你,成了众矢之的……”
他说着说着,虚无地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被子:“傻瓜,你不是天天念着要睡我吗?你回来啊。”
这时,一个兵丁在门外,请示道:“赵统领,南唐那批战俘,如何处置?”
“全部坑杀。”他道。
此刻,他冷静又残酷,周身杀气浓烈,和方才独处时的他,判若两人。
孟婆收起阴阳镜,道:“赵玄郎,如今已是后周的禁军统领了,手握雄兵百万。”
“孟婆,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颜萝,赵玄郎欠你一颗心,所以,你不是完整的。”
孟婆一字一句道:“你的心在赵玄郎那里,只有他心甘情愿把心给你,你把你的心拿回来,你有了七情六欲,有了悲喜,懂得了流泪,你才是完整的,你才能真正强大。”
我咂摸着孟婆的话。
对胜利的渴望,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怎么才能走出这地狱呢?”
孟婆道:“只要你决定了,我可以帮你。”
我咬牙,道:“行,我去采心。”
我要第二次去人间了。前路一片未知……孟婆又道:“这次,你不能再用这具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