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万岁殿的暖阁,我把肉团团放下来,他眼睛终于闭上了。
我刚想走,一只小手揪住我衣裳:“娘亲别走。”
回头看,他眼睛还是闭着的,小嘴嘟囔着,手抓得格外紧。
这熊孩子!
怎么就非我不可呢。
我不过才跟他见了一面而已啊。
柴荣坐在床榻边,道:“兰姑娘对赵卿之情意,令人感佩。”
呃,看来是我刚才好一会儿没回答他的话,他以为我默认了。
“主上,赵副指挥使来了。”侍卫进来禀道。
柴荣略思忖一番,踱步到正殿。
少顷,听到赵玄郎的声音:“恭请主上圣安。”
“赵卿,案子查得怎么样,有眉目了么?”柴荣问道。
赵玄郎道:“回主上的话,臣细细翻阅了仵作的案宗,也亲自查验了那些死者的尸首,臣确定,是人为,而非鬼神作祟。凶手武艺颇高,杀人招式娴熟、利落。臣断定,此人一定常使刀剑,乃行伍出身。”
“哦?赵卿觉得,凶手是军中武将?”
正说着,殿外有个声音道:“赵大人贼喊捉贼的本事,臣今日是见识了!”
我透过屏风向殿外看,一个面孔方正、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向柴荣行罢礼后,肃然道:“主上,臣今夜进宫面圣,便是想指认,凶手不是旁人,正是赵大人!”
这句话,宛如惊雷,在万岁殿中激荡。
赵玄郎冷冷道:“李大人血口喷人,有何证据?”
中年男人目光炯炯,道:“主上面前,无有证据,臣怎敢开口?开封府尹柳桢的公子柳清,方才来找臣了。他说,柳大人被害之时,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身影在府中一闪而过。那身影酷似赵副指挥使。他心中惶惑,不敢对旁人言及此事,因柳大人生前与臣交情深厚,他才对臣说了实话。”
柴荣面色复杂。
中年男人看向赵玄郎,又道:“大案初发生,臣便觉得不对劲。古往今来,凡是造反者,无不假托异象造势。军中早先,本就有流言,说赵大人身有龙气。前番,太原大捷,赵大人在军中的威望更高了。主上,赵大人有不臣之心!请主上立即拿下他,斩首正法!”
殿外,御林军走近一步,腰间的兵刃声,带着整齐的钝响。
我听到这里,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事矛头都指向老赵呢?
联想到在茶肆听到的闲言,加之我进宫时看到的黑影,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一切,或许是罗刹搞的鬼!
他知道我来人间采阳了,不想让我得手。
在阴间跟我过不去,我到人间,他又来坏我的好事!
想到这里,我扒开肉团团的手,气愤地冲了出去,一把将赵玄郎掩在身后,向殿上的中年男人吼道:“胡说八道!根本不是他!”
赵玄郎看见我,很吃惊,低语:“你怎么来了?”
“闭嘴!听我说!”我捶了他一拳。
“敢问这位大人,柳桢是什么时辰死的?柳清又是什么时辰看到赵玄郎的?”
中年男人道:“酉半时分。”
我哈哈大笑起来。
中年男人呵斥道:“大胆妖女,御前岂容你放肆!”
我不甘示弱,道:“你才放肆!酉半时分,赵玄郎不可能去柳府杀人,因为——”
我看了看中年人,又看了看柴荣,高声道:“因为他那时候正趴在我身上,脱我的衣裳!我俩差点儿搞成了。呔,你们是不知道,我为了睡他,多不容易……”
此言一出,殿中人皆神色尴尬。
赵玄郎咳嗽起来,刚毅的脸,憋得通红,他拉了拉我的衣袖,打断我:“贺兰,御前注意措辞……”
我忍不住,又捶了他一拳。
死男人。唧唧歪歪。就会跟我凶。关键时刻,屁都不会放。
还不是被人冤枉?
还不得我为他出头?
中年男人似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怔在那里。
龙椅上的柴荣,道:“既然赵卿有不在场的证据,那么……”
中年男人跪在地上:“主上,就算柳大人不是被赵大人所害,也不代表赵大人是无辜的。他或可指派旁人去做……”
这人,没完没了。
我向柴荣道:“我可以前去查案。”
正好儿,我也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罗刹在搞鬼。
中年男人道:“你一个弱质女流,凭甚掺和朝政大事?”
弱质女流……
我纵身一跃,跳到万岁殿的房梁上,将上面的一面黄绸揭下来。
速度之快,令中年男人瞠目。
“五日之内,必破此案。你没话说了吧?”我向中年男人道。
他总算是不作声了。
柴荣沉吟片刻,道:“如此,朕便允兰姑娘协同赵卿,一道查案。”
殿上,赵玄郎跪安离去。
我跟着一道走。
走了几步,听见柴荣唤:“兰姑娘,案子查完,记得回来看宗训。他……甚是喜欢你。”
“行!”
看在柴荣答应我查案的份儿上,我痛快地点点头,答应了。
走出大殿,见今晚夜空很美,繁星像一盏盏小灯笼。
“贺兰,你今日……为甚要帮我?”赵玄郎道。
我转头看他,他眼里好像也挂了小灯笼。
“你是我的人。”我认真道。
我是为了他才到人间的,当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粗砺的手掌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头,偷偷地抿嘴,像是怕被我发现他的欢喜。
忽然,他似又想起什么,虎着脸,道:“主上说,让你记得回来看太子殿下。你跟他很是亲密嘛。都亲密到太子殿下喜欢你的地步了……”
“喂,你变脸比翻书快啊。太子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我也不知道那肉团团为什么喜欢我,管我喊娘亲。”
“娘亲?你怎么能做他的娘亲!”
他朝我喊,我耳朵都快被他震聋了。
“又不是我让的。”我嘀咕道。
他跨上马,尔后,将我薅到马上,坐在他身前。他拉住缰绳,将我圈在他怀里。
“你不许再跟别的男人见面了,听到没有?”他酸溜溜道。
“那么小的孩子,也叫男人?”
“当然。是男人都不可以。你既说我是你的人,那么,你也得是我的人。”他执拗道。
马奔跑着,风驰电掣一般。
“听到没有?”他问。
“没有听到。”我答。
他故意让马扬蹄,差点儿将我甩下马背。
奈何,根本没吓住我。
我扭头朝他扮鬼脸。
气得他干瞪眼。
马停在开封府衙外。
我知他想去找柳清,想从柳清身上,探出蛛丝马迹。
府衙大堂,摆着几具死者的尸首。
更鼓敲了三声。
夜深人静。
府衙里,鸦雀无声。
月光照着石阶,惨白惨白的。
我和他前后脚迈进去。
一张粗藤大网,霎时撒过来,将我和他,网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