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这个名字,别人不熟,他李长庚可太熟了。
当年那一只石猴出世,从弼马温到齐天大圣,可都是他一手运作出来的。眼看一桩招安的大功即将到手,谁知那猴子不识趣,搅得整个天庭都乱了套,最后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算来已经有五百年了。
如今佛祖要把这家伙放出来,到底是什么用意?就不怕那猴子脾气上来,一棒子把玄奘打死?更何况这么大的事,观音为什么之前不跟自己说?
李长庚恼怒了一阵,忽然想通了。这是西天的事,自己就是帮一下忙,如今工作已经完成,他们爱收谁当徒弟就收谁,和启明殿没什么关系。他忽然想起那只瘦小的六耳猕猴的背影,摸摸怀里这张诉状,不由得轻轻嗟叹了一声。一个时辰之前,六耳这个诉求也许还有解决的可能,但现在孙悟空被玄奘收为弟子,形势就变了。
“算了,他一只修习了妖法的猴子,就算拜在菩提祖师门下,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拖一拖,他就该知趣回洞府了。”李长庚心想。
这时他腰间笏板响动,原来是观音传音过来。李长庚把诉状随手放回袖中,收回心思。观音一开口就表扬:“李仙师,揭帖我看完了,写得很精彩,到底是老资格,周到严谨,咱们再接再厉。”
李长庚眉头一皱,觉得话茬儿不对,观音又主动说:“忘了跟你详细说了,佛祖觉得玄奘这次取经意义重大,所以给的劫难定量是九九八十一难,咱们接下来还得多多努力。”
李长庚眼前一黑,啥玩意儿?还得搞八十次,疯了吧?
观音赶紧宽慰:“这个定量标准,还是有弹性的。咱们可以从玄奘出生——不对,从金蝉子被贬开始算起。我帮你数数啊,金蝉遭贬第一难,出胎几杀第二难,满月抛江第三难,寻亲报冤第四难。然后老李你安排的那一难,可以拆成‘出城逢虎’和‘折从落坑’两难——你瞧,一下子六难就有了不是?”
李长庚听了,心情稍微好了些,可再一琢磨,不对啊——取经明明是灵山的事,自己就是帮忙协调而已,怎么听起来接下来的活全是我干?他还没开口质问,观音已抢先说:“佛祖对那篇揭帖很是欣赏,已传抄诸天佛陀、菩萨、罗汉、比丘、比丘尼等,无不欢喜赞叹,齐颂殊胜。”
李长庚一听这句,心中登时一沉。糟糕!着了她的道儿了。
观音肯定早知道佛祖定的量是八十一难,却只跟李长庚透露一难。他本以为是临时帮一个小忙,可揭帖一发,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劫由你太白金星护法,接下来的事自然还是你负责。
回想刚才观音还推心置腹地帮着计算劫难数量,李长庚一阵气苦。合着你是帮我解决了一个本不存在的困难,送了一个本来不需要的人情——怪不得满天神佛个个清静无为、不昧诸缘。只有不主动做事,才不会沾染因果啊!
观音见李长庚久久不回话,知道他心里愤愤,主动道:“李仙师,您这护法精彩至极,可见道法精深,将来得证金仙,可别忘了请我吃杯素酒。”这句话恰好搔到了李长庚的痒处,事已至此,只能好好表现,做出点成绩来,争取把金仙境界修上去,于是他矜持地回了一句“哦”。
观音赶紧顺毛捋:“你放心,这是咱俩的事,不会让你一个人扛。老李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后头几难我来负责。”她这么殷勤地主动揽活,连称呼都从“李仙师”变成“老李”了,李长庚一时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得默默收好笏板,骑鹤径自回了九刹山。
九刹山是天庭分配的洞天福地,周回不算太大,好在险峰幽壑、珠树琼林一样不缺。唯一的瑕疵是年头长了点,不是瀑布偶尔断流,就是岩洞间或塌方,小毛病不断。
李长庚进了洞府,先给白鹤洗刷了一下羽毛,脱下道袍捻了个去尘咒。无意中一抬头,发现穹顶稍微有些水珠,想必是岩间灵泉渗漏下来的。他跟山神提了几次,对方只是敷衍地弄了个避水珠挂在上头,至今还没派力士来修。
忙完这些事,李长庚撕开灵芝吃了几口,盘膝趺坐在蒲团上。谁知一个小周天还没搬运完,头上闪光,这是有消息过来了。
飞符化成一团光不停盘旋,就是不凝实降下。李长庚叹了口气,他这个洞府在诸峰林壑的最深处,固然幽静,但飞符却不易感应,只有攀到山顶才能凝实。
他有心明天再收,可脑子里总惦记着,索性捶捶腿下了蒲团,吭哧吭哧爬到九刹山顶。登顶的一瞬间,团团光华闪耀不休,仙意宛然,他把观音发来的飞符一口气全收下了。
第一条是:“老李,双叉岭上玄奘遇见刘伯钦之前,遇到过一只老虎,我登记成第七难了。”
第二条:“老李,两界山玄奘收孙悟空当弟子的事,我登记成第八难了。附件是揭帖,你看看。”
第三条:“西海龙王说他们家三太子主动要求锻炼,我安排他去了鹰愁涧,先吃了玄奘的白马,这样咱们第九难也有了,再罚他去顶替玄奘的坐骑。”
第四条:“累死了,先沐浴。第十难看老李你发挥了,跟第九难的间隔别太远了。”
第五条:“对了,孙悟空斗战不错,咱们接下来的护法方略,可以再大胆一些。”
李长庚松了口气,这一转眼就推进到第九难,速度还挺快,他回了一句“保重仙体”,然后溜达回洞府,盘膝坐下读五行山的揭帖。
观音这篇揭帖写得花团锦簇,主旨大赞佛法无边、浪子回头。揭帖还配了一张图:只见一只猴子头戴金箍,跪在玄奘面前,玄奘合十诵经,表情虔诚。
李长庚看了几眼,用词浮夸了点,但没什么大问题,便搁在一旁,继续修炼。搬运了三个周天之后,李长庚灵台清澈,心上仿佛有一层轻尘被拂开,突然咂摸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瞧瞧观音张罗的这些事:先去长安送玄奘袈裟、锡杖,然后让刘伯钦提供接待,接着安排孙悟空当徒弟,又牵线让龙王三太子当坐骑——好嘛!她经手的事情,名义上是劫难,其实全是给玄奘送好处的。
光是抢功也就算了,关键她还藏着掖着,不提前沟通,让李长庚很是被动。
要知道,护法锦囊的设计,与人数有很大关系。一个人的小锦囊和四个人的锦囊大不相同;四人以上的大锦囊,思路迥异。原本李长庚精心挑选的,都是适用于玄奘一人的锦囊,现在观音不打招呼就加了一只妖猴、一条龙进去,等于之前拟的方略全数作废了,要重新调整!
怪不得她鼓励自己要大胆一点,合着又是一堆额外的工作。
李长庚想到这里,登时连搬运都没心情了——所有的便宜人情,都是她的,所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倒让我来。她居然还好意思发飞符过来表功,说得好像在照顾我一样。
他差点就要再爬上山头去发飞符骂人,可一转念,能骂什么呢?这些事冠冕堂皇,就算闹到佛祖和玉帝面前,也挑不出错,反而显得自己修为不够。
这是真正的高手,让你吃个哑巴亏,你还得受着人情。
可李长庚知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仙界讲究“道法自然”。什么叫自然?天压着地,高压着低,你忍让了一次,人家就会顺势蹬鼻子上脸,次次忍气吞声,你就会被欺负。
他回到洞府取出舆图,在唐僧预定的路线上搜来寻去,观瞧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计上心来,当即唤来白鹤径直下凡而去。
老仙师驾鹤先到了西番哈咇国境内,很快看到玄奘与孙悟空站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旁边是白龙马,一个老者手捧着一套宝光星闪的鞍鞯、辔头、缰笼等物,正作势送出。玄奘微微点头,神情矜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悟空在一旁抱臂冷笑。
别人瞧不出,李长庚可是一眼看破,哪个凡人家里会有这等宝物?那老头明明就是落伽山的山神所变。落伽山是观音的道场,不用问,这事自然又是出自她的安排。她今晚没跟李长庚提过,说明这不算作八十一难之一,只是私下里的照顾。
你瞧那三十九位紧随着玄奘的神祇,这会儿可都不在附近。
李长庚微微皱眉,若不是他心血来潮提前赶来,这一桩隐秘的安排都没人知道。他再看过去,孙悟空伸手挖了挖耳朵,仿佛对这一套厌倦得很。
自从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这还是李长庚第一次再见他。这猴子不复当年狂放嚣张的姿态,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冷意,仿佛断绝了一切世间因果,不在三界之中。李长庚只见过一次类似的眼神,那填在北海眼里的申公豹,就是这样的眼神。
孙悟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朝半空看去,李长庚赶紧躲入云中。猴子重新把视线收回,但聚焦处依旧是虚空。
那边老头见玄奘把装备都装到白龙马身上了,忽然浮到半空,现出真身:“圣僧,多简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萨差送鞍辔与汝等的。汝等可努力西行,却莫一时怠慢。”
李长庚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既然要送个明白人情,那前头何必装什么凡人呢?他实在懒得往下看了,直接驾鹤离开,按照原来的计划朝西边飞去。
风呼呼地在李长庚耳边吹着,他脑海中怎么也忘不掉孙悟空刚才那虚空的一瞥。整个天庭,他算是跟孙悟空最熟的几个人之一。李长庚很好奇,孙悟空性格桀骜不驯,原来让他在玉帝前叩个头都难,这次猴子怎么如此乖顺地成了取经人?观音到底是如何说服他的?
想了半天,李长庚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这时白鹤一声清唳,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李长庚往下方一看,和舆图显示的一样,下方山中坐落着一处禅院,名叫观音禅院。
“你既然让我负责第十难,那么玄奘遇到什么劫难,可就怪不得我了。”李长庚嘿嘿一笑,施展神通,以禅院为中心,开始扫视方圆百里。
扫来扫去,真让他找到一只妖精。这是一只黑熊精,正在自家洞府里闭目修炼。李长庚懒得搞化身那一套,直接飘进了洞府之内。
这只黑熊精皮毛干涩,形销骨立,可见修炼得十分辛苦。他忽然看到一位仙人出现在眼前,吓得赶紧下拜。李长庚亲切地把他搀起来,随口询问。黑熊精略带羞涩地说他已成精四百五十多年,如今正努力化去横骨,再熬个五十年就够成仙的资格了。
黑熊精一脸憧憬的神情,让李长庚突然想起了六耳猕猴。他咳了一声,说:“位列仙班可没那么容易,但若你能配合我的工作,位列仙门还是有机会的。”
黑熊精大喜过望,扑翻身便拜。李长庚微微一笑,让他附耳过来,然后细细交代了一通。黑熊精听得十分仔细,连连称是。
安顿完之后,李长庚拂尘一摆,又去了观音禅院,仔细安排了一番,眼见着玄奘他们进了禅院休息,这才驾鹤回了九刹山。次日一早,他刚到启明殿,观音已经气急败坏找上门来。
“老李,你这第十难怎么回事?”
李长庚装糊涂:“就是按锦囊方略来的呀。我这次选的叫‘自作自受’,安排了金池长老觊觎袈裟,纵火烧禅院,孙悟空借了广目天王的辟火罩……”
观音板着脸道:“你这一难的设计,干吗要用那件锦襕袈裟?袈裟乃是佛祖亲赐,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李长庚知道她是存心找碴儿,一拍胸脯:“大士放心,锦襕袈裟只是假丢,我派专人看着呢,不会出问题。”观音一计不成,又挑一刺:“还有啊,你为什么安排孙悟空去找广目天王借辟火罩?简直是画蛇添足!齐天大圣那么大能耐,至于连一把火都解决不了?别人会说我们这一劫渡得太假了,到时候影响了玄奘不说,连佛祖也会尴尬。”
李长庚淡淡道:“灵山和天庭对取经大业都很重视,都要体现出关心,这不是您说的吗?”
两边都重视,说明灵山能做主,天庭也有资格插手。广目天王供职在南天门,李长庚这一手安排看似多余,其实是向观音点明了一下立场——我启明殿是天庭的衙署,可不是你落伽山的跟班。
偏偏观音没法在这上面纠缠,总不能说天庭没资格吧?她还想再挑辟火罩的毛病,可转念一想,广目天王虽说在天庭供职,出身却是释门,她如果继续质疑,就是打自家耳光了——看来这老神仙绝对是处心积虑,要不天庭那么多有防火法宝的神祇,怎么独独去找广目天王借呢?
观音咬了咬嘴唇,一跺脚,终于说了实话:“李仙师,你这一难安排在哪儿不好,干吗选一个叫观音禅院的地方?起贪心的还是禅院长老,这不是抹黑我吗?”
李长庚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脸无辜:“您看看舆图,玄奘一过西番哈咇国,下一站可不就在观音禅院?可是您交代的,说第九难第十难间隔不要太远。”
观音被这一席话噎得哑口无言,生生憋出了青颈法相。李长庚见她哑口无言,笑道:“没啥事我就去殿里了,这一劫的揭帖还得写呢。”观音大惊,赶紧拦住他:“老李,缓一缓,缓一缓,这揭帖暂时不能发,真的有损我的名誉啊!”
李长庚故作惊讶:“怎么会?这是观音禅院出的事,又不是观音大士您。”观音急道:“哎呀,仙界什么样你还能不知道?万一被兜率宫的老君掐头去尾、添油加醋一传,就成了我观音指使偷窃袈裟了!”
“咳,实在不行,再出个澄清声明嘛。”李长庚说。观音差点摔了玉净瓶:“谁会看那玩意儿!西王母当年发了多少声明说猴子在蟠桃园只偷过桃,有用吗?老李,你这篇揭帖必须撤下来,不然我去灵霄宝殿说个分明!”
见她开始口不择言了,李长庚不慌不忙亮出一份文书:“不劳您去灵霄殿,陛下早有批示。”观音盯着末尾那先天太极看了一阵,气呼呼道:“我是释门中人,不懂你们玄门的暗语。”李长庚说:“您看这个太极,阴阳二鱼首尾相衔,周转不休。什么意思呢?这是陛下教诲我等,咱们做事啊,不能顾头不顾腚。”
观音这才意识到,能在启明殿干这么多年的,怎么可能是个任人欺负的老实人。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法相,换成合掌观音,赔着笑脸说:“之前事情多,没顾上沟通,是我不好。接下来的护法方略,大家群策群力,一起商量着来。不过这篇揭帖真的影响太坏了,还请老李多帮帮忙。”
李长庚见火候差不多了,慢条斯理道:“其实嘛,倒也不是没办法补救。”观音一听,赶紧请教。李长庚道:“前头观音禅院的事都演完了,改不得,不过我认识附近一只黑熊精,他愿意背这个锅。咱们可以说袈裟是他去偷走的,这样就跟观音禅院没关系了。再让孙悟空跟黑熊精斗一斗,最后玄奘出面把他收服做个弟子,如此一来,既有了劫难经历,又显出慈悲为怀,皆大欢喜。”
观音大惊:“这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玄奘收妖精做徒弟呢?”李长庚不解道:“孙悟空不也收了吗?猴子和黑熊,能有多大区别?”观音头摇得像一个转经筒:“玄奘取经,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数。黑熊精造化够了,可惜缘分未至。”
李长庚冷笑起来。三千大道,只这两个词最为缥缈玄妙,说你造化上本来可以,其实是没缘分;说你造化上本不可以,反倒是缘分到了。所以满天神佛都爱用这词来推搪敷衍。
他也不言语,端起茶碗,笑眯眯看着观音。观音脸色变了变,一咬牙,说:“灵山我做不了主,落伽山的差事行不行?”李长庚咳了一声,说黑熊精一心向佛,在哪里做事都是修行。
“那这揭帖……”观音试探着问。
“我还有别的事忙,要不您受累给写了吧。”
观音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身登云离开。李长庚心头大畅,唤来仙童给自己沏上一杯玉露茶,美美地品了一口。念头通达了,连茶味都感觉更加醇厚灵澈。
过不多时,观音自己把拟好的揭帖发了过来。李长庚盘腿在蒲团上坐下,先不急不忙地冥想了一阵,这才嘬着茶,欣赏起这篇揭帖。内容和他猜的差不多:金池长老觊觎袈裟,纵火烧禅院,黑熊精趁乱窃走袈裟,观音化身凌虚子,收服黑熊精,为此还舍了一个金箍去。
观音还不忘拔高一下,说之所以收这妖,是因为他诚心皈依,顽性早消,还附了几句诗:“普济世人垂悯恤,遍观法界现金莲。今来多为传经意,此去原无落点瑕”——算是把观音禅院的负面影响勉强遮过去了。
李长庚品评了一下这首诗,觉得有了个新思路。他也是个业余诗人,没事爱写两句,这次看到观音如此,一时技痒,决定下次在揭帖里也给自己留点创作空间。
最后他看到处理通报这一段,不由得大为感佩。观音真是个巧立名目的高手,居然把山神的差事一拆为二,把黑熊精安排成落伽山后山的山神。既不必额外增加一个仙门名额,也解决了安置问题。他再翻后面,那一场劫难,也是被观音分拆成了“夜被火烧”和“失却袈裟”两难,进度又推进了一小截。
揭帖写得全无破绽,但越是如此,越证明观音吃了个哑巴亏,暗伤估计不少。一想到她脖子都气青的模样,老李心里舒服多了。他抿着玉露茶,忽又回想起观音刚才的话“玄奘取经,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数”,不由得沉吟起来。
看来上头对玄奘取经这事,还有后续安排啊。
玄奘将来注定是要成佛的,那么作为随行人员,起码一个罗汉果位是有的。西海龙王那个三太子,观音只能把他以“坐骑”名义塞进队伍,做不得正选弟子,足见这名额之贵重。
眼下取经队伍里只有一个徒弟,那么玄奘接下来还收不收?收几个?
参悟着这一番因果,李长庚突然怔了怔,当即趺坐闭目。只见一团团五彩祥云纷涌浮现,翻卷缭绕,霞光明灭不休。童子们知道,这是老神仙突感天机,潜心悟道,都不敢打扰,纷纷退出启明殿。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光景,李长庚缓缓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清朗长笑,起身大袖一卷,满屋云霭顿时收入身中。玄奘取经这事,他原本只有满腹怨气,至此方有明悟:“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可以赚尽好处,为何我不能从中分一杯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他从蒲团上起身,抬手给观音发了张飞符:“玄奘既得了高徒,后续揭帖里,是否要多体现一下携手共进之精神?”
观音很快回复:“好。”
“锦囊还按原来的标准?”他又问。
观音回了个拈花的手势。
看得出,观音对这个话题很谨慎,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不过对李长庚来说,足够了。
观音八成是在沐浴。一个人在洗澡时,最容易放松警惕,哪怕一个“哦”,都会透露出很多不该透露的信息。
仙界的揭帖用词,向来讲究严谨。师徒尊卑有别,绝不能用“携手共进”来形容,这词只用于形容身份相当的合作。观音说可用,说明玄奘除了悟空,肯定还要收别的弟子。只有两个以上的弟子,才能说“携手共进”。
而根据李长庚的经验,锦囊分作大、中、小三种。小锦囊只做单人历劫之用,中锦囊用作二至四位劫主,大锦囊则是四人之上的场合,只有八仙过海那次动用过。
观音既然说锦囊用原来的标准,显然不适用大锦囊。而玄奘已收了孙悟空为徒,小锦囊也不合适。由此可见,玄奘的正选弟子名额最多三个,与玄奘凑成四人队伍,卡在中锦囊的使用上限。
参悟透了这个玄机,李长庚心中大概想通了。
观音说“玄奘取经,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数”,却没用“如是我闻”当前缀。说明除悟空之外,其他名额佛祖并没指定,而是灵山的其他大能各显神通,至于缘落谁家就不知道了,大雷音寺还没公示。
没公示最好,这样大家就都有机会争上一争!
老神仙感觉自己卡在关隘的心境,终于久违地松动了几分,隐隐触到了金仙的境界。一念及此,他当即从蒲团上爬起来,一摆拂尘,兴冲冲去了兜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