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女儿出生时娇小的身体。当助产士把她托到我面前时,我睁着泪水模糊的双眼,一再端详这个不可思议的小生命。那精致的五官和因为奋力挣扎而略显红肿的面庞,那响亮的啼哭,那几乎透明的十根细细的手指正捏着拳头,同样几乎透明的小脚丫,还有正在用力蹬踹着的结实的小腿。我轻柔地、稳稳地抱住她,贴在胸口,用脸依偎着她的小小头颅。我是多么崇拜她啊,不敢相信这么完美的小生命是由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并暗暗发誓,要拼尽一切守护她。这时,神奇般地,她伏在我的身体上,安静下来了……
如果哪个哲学家告诉我,人类的灵魂与身体无关,或者,我们的身体如何囚禁了我们的精神,我会让他自己去抱抱一个孩子,并且看看他的眼睛。他一定会发现,灵与肉难以分离。我们与这个世界的精神往来,与我们身体的感知息息相关。我们可能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迈出人生的第一步的,但从孩子身上,我们可以重新体验这种奇妙的感受。当他自主地迈动双腿,踉跄着投入母亲的怀抱时,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他咯咯地兴奋地叫着、笑着,为自己的冒险欣喜若狂;当他伸手去抚摸一只温顺的狗狗,并且把自己的饼干分一半给它的时候,我认定他们是语言相通、情感相连的……有一次,我发现儿子在玩自己的小脚丫,他那么认真地动动每根脚趾,又捧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一闻,伸出舌头舔一舔,我们对于自己身体的探索,就这样开始了。
孩子在三四岁左右,就开始询问男女的性别特征为何不同,对自己的身体隐私部分特别好奇。六岁左右的儿童会彼此交流对身体的看法,因为他们从成年人那里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到了青春期,性发育加速,男女差异更加凸显。女孩子有了月经初潮,胸部开始发育,这给她们带来了不适、困惑、羞怯,甚至恐慌。青春期的我也曾经历情绪的阴晴不定,有时意气风发,特别想引起异性的关注;有时又敏感羞怯,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而在心里嘀嘀咕咕、闷闷不乐。可是当时没有人跟我解释这一切,亲妈估计也不懂这些知识啊!成年后才知道这与雌激素、孕激素的轮流主导有关。我至今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来月经时惊慌又骄傲的复杂心情,感觉自己长大了,又为以后每个月都要经历这样的“麻烦”而烦恼。20世纪80年代初市面上还没有普及卫生巾这样的产品,靠妈妈用布头缝制的月经带,然后去买来卫生棉,剪成条状,用月经带两头的松紧带固定。这样的月经带很容易发生侧漏,弄脏了裙子的时候,周围的男孩子会指指点点,让我一下就羞红了脸,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英国曾做过一个调查,发现14%的女孩面对初潮却不知这是什么,28%的女孩不知如何去做,48%的女孩因为月经而感到尴尬,49%的女孩曾因痛经而缺课。纪录片《月事革命》( Period. End of Sentence )就反映了“月经羞耻”这种社会心理。很久以来,公开谈论月经是不妥当的,无论女性生活在哪个国家。2016年游泳运动员傅园慧在里约奥运会比赛后接受采访时说:“昨天来例假了,还是会有点乏力,感觉特别累,但这也不是理由,还是我没游好。”这种大方谈论生理期的态度,引发了一场“打破月经羞耻”的讨论。我在大学里读弗洛伊德的书,看到他的“力比多”理论,把性当作推动一切人类行为的核心,认为所有女孩都对男生有阴茎“崇拜”甚至“嫉妒”,很不以为然。我们女生只是对“大姨妈”感到麻烦而已,怎么就变成一种“缺陷”了!
《月事革命》
Period. End of Sentence
导演:瑞卡·泽哈布奇
将女性的性功能视为不洁,甚至是“天罚”,这种意识普遍而持久,甚至由此认为女性的低下地位是由于脆弱的体力和低下的智能造成的,而她们只能接受这样从属的地位。这实在是男权制度借由“人类不可更改的本能”而束缚女性的锁链。从所谓的“阴茎嫉妒”理论出发,有关女性的定义就是“缺陷”,这成为她们人格缺陷的基础。可是孩子也会注意到自己的母亲具有乳房,而父亲没有,那是不是会让每个男孩有“乳房嫉妒”呢?其实,女孩在发现男孩的阴茎之前,就已经觉察到了男性在社会文化中的种种“优越”,从成年人说“是个男孩?太棒了!”“是个女孩?也不错”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对男女的不同对待。弗洛伊德试图说服我们,“女性的天性”就是接受低于男性智能与体力的现实,如果企图在这些方面有所作为,就是不合适的,甚至是精神失调的征兆。凯特·米利特(Kate Millett)在《性政治》( Sexual Politics )中提道:“女性的生活应该局限在性—繁殖的范围内。一方面向母道表达了敬意,同时又将女性束缚到纯生物生存的水平上。”
今天的女性,或许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体生来就比男性低一等,但对于自己身体的不满意和自卑,却也比比皆是。在社交媒体上,曾掀起一股风潮:女性纷纷前往某服装店,将自己试穿童装的照片传到网络上,看谁的身材好。而这一话题的阅读量超过6.8亿!香港中文大学的研究表明,青少年花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越多,对自己身材感到不满意的可能性就越大。她们的参照或许是那些广告牌上万里挑一的同性的“完美”身材,但这背后,又何尝不是用异性眼光来评判自己的价值呢?身材焦虑、容貌焦虑困扰着许多女性。2020年疫情之年,大学毕业生就业难,而这一年女大学生整容的人数比前一年高了10%,因盲目减肥而导致厌食症甚至骨瘦如柴的事例一再出现,又说明了一种怎样的不安呢?
在《你的身体,是一切美好的开始》( The Body Book )一书中,好莱坞女星卡梅隆·迪亚茨(Cameron Diaz)写道:“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我对自己身体的了解……接受现在的自己,学会欣赏自己的身体……你所拥有的这副躯体,能带你步入人生佳境。你一定要学会,在你这副独一无二的身体中好好地生活。”
营养也好,健身也好,情绪管理也好,都不是为了满足别人对你的评头论足,而是过好自己的生活的需要!我们要首先对自己的身体负责,才能拥有丰盈的人生。
我们需要倾听身体的声音。“996”或者“007”,无论是今天的创业者还是打工人,超时工作、熬夜加班、久坐不动、睡眠不足,已经给我们的健康埋下了一颗地雷。可是年轻时我们往往认为疾病离我们很远,任凭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慢慢侵蚀我们的身体。情绪因素对身体的影响也往往被忽视。中国女性乳腺癌的发病率这几年呈上升趋势,发病率全球第一,其增速是全球平均增速的两倍,而且发病的年龄比国外年轻10岁左右,这与过度劳累、高脂饮食、睡眠不足、压力大,都有一定的关系。
2015年,33岁的歌手姚贝娜因乳腺癌复发去世,这一现实中的“红颜劫”令人无限伤感。在这之前,演员陈晓旭、李媛媛因乳腺癌去世时,也只有40出头的年纪。
我曾经连续五年担任“粉红丝带运动”的全球形象大使,深知只要发现及时,如果在一期阶段,乳腺癌的治愈率达到90%以上;二期阶段,也有75%的治愈率。我利用各种机会,提醒女性朋友,不要讳疾忌医,一定要定期做体检,并关注饮食、睡眠和情绪健康。为了唤起更多女性对乳腺癌的关注意识,世界各国的一些女星都曾用拍摄裸照的方式表达对身体的尊重与爱护。而其中,最让我震撼的,是加拿大女性凯莉·戴维森的一张照片,她坦然展示了自己被切除乳房的身体,并选择在手术的疤痕上文身,接受生命的残缺和美丽,更宣示与癌症抗争的意志与力量。2013年,美国女星安吉丽娜·朱莉因为自己身上有恶性的基因BRCA 1而接受预防性的双乳切除手术,并且著文讲述了自己的选择理由。她说:“我选择公开我的故事,是因为我觉得还有很多女性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患上乳腺癌……我希望你们能了解相关信息并寻求医学专家的帮助,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觉得自己作为女性有什么缺憾,相反,我充满信心,感谢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我作为女性的魅力依旧。”在我看来,安吉丽娜·朱莉的真正勇气不仅是选择了预防性治疗手术,而更在于选择把这个极其个人化的选择公之于众,告诉其他女性“生活充满挑战,唯有勇敢面对并自我掌控,我们才能克服恐惧”。
我们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要保护好自己,就要了解女性一生中的生理“关键期”,比如经期健康,怎样备孕,产后恢复,更年期管理,等等。与身体友好相处,需要我们认知它在不同阶段的特点并且接纳它的变化,比如衰老这件事。生命的历程,就藏在小小的细胞里,随着年龄的增加,体内细胞分裂速度放缓,衰老的细胞增多,免疫系统清理衰老细胞的效率降低,而衰老细胞释放的炎性物质在体内堆积,就会引发一些慢性疾病。细胞在衰老过程中复制出错的概率也在增加。例如阿尔茨海默病,主要就是因为蛋白质发生错误折叠并且在大脑中沉积造成的。
我必须坦白,在我发现自己长出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拔掉了它。但是它倔强地一根一根地长了出来,仿佛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面对身体的变化,我们可以选择抗拒,也可以选择接受它并泰然处之。50岁,当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开始变花的时候,第一时间去了眼镜店,配上一副老花镜。这一天总会来的呀!接着是更年期来临。荷尔蒙水平下降让人无来由地一阵阵出汗,夜里也睡不踏实。不过,通过读书和咨询医生,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正常的现象,无须紧张。甚至,当荷尔蒙达到新的平衡时,我体验到了充沛的精力和稳定的心态。怪不得人们说女性在50岁以后进入了人生的第二春天。
饮食、锻炼、睡眠,是保持身体健康和活力的三件法宝。女性在35岁之后就要补充钙质,减缓骨质疏松;好的碳水化合物是五谷杂粮,在早餐时可以食用燕麦粥或小米粥,吃全麦面包;出差时饮食不规律,随身带上维生素泡腾片,可以有效补充维生素,增强免疫力;每周保持三次运动,每次40分钟左右,有氧运动的同时增强身体的柔韧性。每次锻炼后我们的心情都特别愉快,那是大脑中分泌多巴胺等快乐激素的缘故。说到睡眠,多年的经验让我在车途中、飞机上,都可以随时眯一会儿,哪怕只有10分钟,也可以很好地恢复精力。耶鲁大学的贝卡·利维博士用20多年时间进行关于衰老的研究。她发现,我们对于身体的认知会导致“自我实现预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如果在屏幕上快速呈现一些词语,诸如衰弱、糊涂、迟缓、智慧、博学、明智等,因为它们转瞬即逝,实验者几乎来不及看清楚,但大脑还是会在潜意识中捕捉到一些“自己想看到的”词及其含义。结果显示,那些“看到”消极的词更多的老人,比“看到”积极的词更多的老人,在之后的记忆测试中表现更差。这说明,我们对衰老这件事情的认知会影响我们的实际表现,而实际表现又会进一步验证我们的自我认知,从而加剧自我实现诺言。甚至,我们年轻时对年老的认知会在三四十年之后影响我们的实际表现。
制作大型电视节目有时需要十几个小时的连续工作,录制到后半夜两三点也是常有的事。录到后来,身体疲倦不说,头脑运转也迟钝起来,眼睛也开始没神了,所以我开玩笑说:“谁说主持是脑力劳动,工作五小时之后就变成体力劳动啦。”比的就是这时候谁的脑筋还在动,还有创意,而且嘴还跟得上。而这,就靠平日的锻炼和积累了。我今年53岁了,可是在精力上,有时年轻的同事们还比不上我呢。
“真的?”女儿不信,“跟我做一套燃脂健身操吧。”做就做吧。我跟着女儿又蹦又跳,腾转挪移,不一会儿就跟不上她的节奏了。“加油啊,老妈!”女儿一边鼓励,一边偷笑。我呼哧带喘、大汗淋漓,拼着老命做了10分钟,就再也做不动了,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膛!
好吧,我服了,已经到了不适合高强度运动的年龄了。看着女儿挺拔的身姿、紧实的肌肉、发光的皮肤……怎么都跟记忆中怀里胖嘟嘟的小婴儿联系不起来。
啊,这就是成长了。
“妈妈,你说啥?”女儿一甩马尾辫,回头看我。
“我说,你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