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两个字似乎总与“小”联系在一起。
身材:娇小;力气:弱小;遇事:胆小;做人:小气;姿态:小鸟依人;还有小心眼、小性子、小女人、小媳妇……头发长,见识短,也算是一种短小吧。在上千年时间里,中国的女人遭受集体摧残——缠足:从四五岁起用一条狭长布带,将足、踝紧紧缚住,从而使肌骨变形,俗称“裹小脚”,从而达到三寸金莲、纤纤细步的“美”感。还有孔老夫子的一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也就是说,女子很“作”,近了,欠缺敬畏;远了,又心生怨恨,让“君子”很头疼。
这才说到重点:几千年历史中对女性的赞美也罢,鄙视也罢,观察的视角都是男性。男性是主体,女性是客体。女性的相貌、举止、品德、才华、价值都由男性来评判。打开历史,我们看到活生生的女人形象屈指可数,大多数女人都生活在标签之下:窈窕淑女、贤妻良母、贞节烈女、红颜祸水。混得好的就算土地奶奶和王母娘娘了。
即便在今天,社会对女性的审美依然以“白幼瘦”为默认标准,性情态度上也最好是温良恭俭让。天真、弱小、温顺、被动、惹人怜爱;又美又“听话”,还“懂事”、善解人意,甘愿牺牲且无怨无悔,这样的女人仿佛才是真正的女人!
比这些更要命的是女人的世界小。到徽州的古村落去看一看,宽大气派的堂屋里没有女人的位置。她们住在二楼低矮的闺房里,屋里的光线主要靠天井透下来的天光。仔细一看,闺房外的栏杆当中有若干个小方孔,原来是她们偷看来访宾客的窗口。如果她们的父母足够开明的话,可能会允许她们从小孔看一眼自己被许配的男子长得什么样,而这也无法让她们的判断有太大把握,因为那个男子可能只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他的父辈带他出门做生意之前,先把婚结了,以便传宗接代。
于是尚处在青春期的姑娘们只有接受父母之命,迅速从女孩成为女人,以妻子的身份,努力尽早生育男丁,以获得夫家的接纳,然后忍受“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的孤独,贯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规矩,以悬梁刺股的决心为家族培养下一代光宗耀祖的希望,奢望换来贞节牌坊上一个“××氏”的表彰。即使儿子出人头地成了状元或宰相,做母亲的也没有完整的名字,她永远只能是一个背景。
她的人生就在这粉墙黛瓦之内,活成了一个标签。只要锁住了她的身体、她的心,家族的财产和名誉就都安全了。让她的脚小小的,欲望小小的,至于梦想……什么梦想?最好没有梦想。这样,她就走不远了。
穿过窄窄的街巷,我站在高高的马头墙下,为这些从未谋面的姑娘悲伤。在她们的绣房里,可以通过狭小的窗户,眺望新安江两岸的如画山水。略通诗文的她们也许记得李白“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诗句,却只能沉浸在“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的感伤里。等待,固然让人伤神,而那份对生命的无力感才更让她们惆怅吧。她们的人生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她们的世界还未打开就封闭了。她们会做什么样的梦?也许如元代女画家管道昇写下的:“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成长于中国改革开放的20世纪80年代,我从十几岁开始就有了看世界、走四方的梦想。1990年尚未大学毕业的我通过层层选拔成为《正大综艺》节目的主持人。这个节目是中国电视史上第一代综艺节目的代表,带领观众周游世界。在那个99%的国人从未踏出过国门的岁月里,“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打开了人们的视野,也打开了人们的想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它像一面镜子照见我们自己的生活。“如果有一天能亲身去这些地方走走,该多好啊!”后来我选择放弃央视的工作,出国留学,在此后的20余年中,先后游历近50个国家和地区,与《正大综艺》种下的这颗“种子”息息相关。
在30年的媒体生涯中,我用传媒人的方式去观察和解读这个世界。《杨澜访谈录》,这个中国电视史上第一个高端访谈节目创立于1998年。迄今为止,我专访了逾千位各国、各领域的风云人物。“记录时代的精神印迹”是我和小伙伴们的愿景。我们从人物的故事出发,为观众带来跨文化、跨行业的深度解读,何尝不是走四方的另一种方式呢?为了把节目做好,我养成了“做功课”的习惯,有时是自觉地,有时也是被迫地,不断阅读、学习、思考、写作,累计阅读上千本书籍,数亿字的资料,在文字的海洋里畅游八方。我也屡屡挑战新的领域,带领团队进入科技前沿,采访制作了《探寻人工智能》纪录片系列,后来又制作了《科学咖啡馆》,让科技大咖与年轻UP主齐聚一堂,畅想人类未来生活。读书、识人、看世界,成了我的生活方式。
我想分享这一路的风景,也向世界说出中国女性的故事。我有机会主持包括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APEC妇女暨经济峰会、G20女性峰会等国际会议,并在TED Women、全球妇女峰会(GSW)、《财富》全球论坛、博鳌亚洲论坛上发表女性主题的演讲,介绍中国女性的发展。胡适先生曾说:“看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只需要考察三件事:他们怎样待小孩子,怎样待女人,怎么利用闲暇时间。”
2014年起,我创办了“天下女人国际论坛”,希望通过搭建平台,为女性发声,促进性别平等,加强国际交流。后来又相继推出了“天下女人研究院”“天下女人研习社”,提供为女性赋能的教育培训。2019年8月“天下女人研习社App”上线,我担任“沟通大师训练营”的讲师,又通过“杨澜读书”和“杨澜知道”向姐妹们推荐与女性成长相关的书籍和知识,其中既有人物传记,也有认知和方法论。到今天,这个线上社区已原创数百门课程,形成自媒体矩阵,涉及自我成就、身心健康、家庭关系和兴趣审美等维度,围绕女性的自我觉醒与终身学习,提供知识与生活方式的分享,并且在线下举办了近百场活动与论坛,共触达数千万用户。
我们面对的,是时代的女性;我们身处的,是女性的时代。今天的中国女性,占高等教育毕业生的50%以上,她们当中70%参与社会劳动(这个比例高过法国男性),她们占中国互联网创业人群的35%左右,她们也是家庭消费的主要支配者。一方面是教育赋能和经济赋能带来的自我意识的空前觉醒,另一方面是弥漫的焦虑:传统性别标签和刻板印象依然困扰着我们——容貌焦虑,年龄焦虑,结婚焦虑,育儿焦虑,工作和家庭失衡的焦虑……自我价值感的不足,让本来应朝向外部的发展,成为转向自我的攻击性。这么多焦虑足以带来对健康的威胁:紧张、失眠,甚至抑郁的人数不断增多。
我们的收入多了,为什么仍然感觉不幸福?
我们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的女性有更多选择,为什么还有无形的绳索让我们难以挣脱?
也许我们首先要回答的是:我到底是谁?我想成为怎样的自己?我想和谁在一起?英文中这恰恰是三个以“B”打头的词:Being,Becoming,Belonging。结合女性自我认知、自我成长和情感关系等种种话题,我写下了20篇文章,分享我的观察、阅读与思考。
我把书名取为《大女生》,是因为今天的女性,可以理直气壮地用第一人称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她们视野宽了,见识多了,眼界高了,格局大了,她们大胆地走出舒适区,大方地展现自我,大气地面对得失成败。她们不仅关注个人的小天地,也在乎社会公平与正义的大担当;她们不仅用爱呵护自己的小家庭,也用大爱温暖这个世界。是时候用“大”字来形容女性了。
而为什么用“女生”呢?那是因为无论在哪个年龄段,我们都可以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对生活的探索,用新鲜的视角来发现美好、发现意义、发现自己。我们更可以用女生的心态不断学习、不断成长。只要保持生命的成长性,就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大女生,Big Girl,你拥有坚定的自我认同,敢于表达真实的愿望,勇于探索未知,无惧偏见与流言,善于学习和成长。
谨以此书,献上对你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