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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种政体的原则

第一节 政体性质和政体原则的区别

上面我们探讨了与各种政体的性质相关的法律,接下来我们探讨与政体的原则相关的法律。

性质决定政体,原则推动政体,这就是政体的性质和原则的区别 。前者是政体的特殊结构,后者是推动政体的人的情感。

法律固然需要与每种政体的性质相关,它与每种政体的原则亦应如此。所以,应该探究一下原则究竟是什么,这就是本章将要论述的内容。

第二节 各种政体的原则

前已述及,共和政体的性质是全体人民或若干家族执掌最高权力;君主政体的性质是君主执掌最高权力,但依据确定的法律行使权力;专制政体的性质是单独一人随心所欲,朝令夕改地治理国家。三种原则自然而然地衍生出各自的政体,因而无需我多费力气,便已充分彰显。我以共和政体作为开篇,首先谈谈民主政体。

第三节 民主政体的原则

君主政体或专制政体无须很多道义便可维持或支撑。君主政体中的法律,专制政体中君主高扬的手臂,就能够解决和控制一切。平民政体则还需要另一种动力,那就是 美德

我的这些说法已由全部历史印证,而且非常符合事物的性质。因为很明显,在君主政体中,下令执行法律的那个人,自认为高踞法律之上,因而不像平民政体那样需要美德。在平民政体中,下令执法的那个人,意识到自己不但也受法律约束,而且还要对此承担后果。

同样明显的是,君主若因听信谗言或一时疏忽而造成法律中止执行的后果,弥补过失比较容易,他只需要更换枢密院或者将一时的疏忽纠正过来即可。但是,在平民政体下,法律停止执行只可能起因于共和政体的腐败,所以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国家已经不成其为国家了。

上世纪英国人上演了一出壮丽的活剧,他们竭尽全力想要建立民主政体,却徒劳无功。参与国事的那些人毫无品德,那位最有魄力的人 的成功激起了他们的野心,一方的宗派思想并未全部铲除,只是代之以另一方的宗派思想,于是乎,政府不断更迭,惊诧不已的人民寻求民主,却无处可寻,最终不得不止步于曾被废止的那个政体之中。

当苏拉要把自由还给罗马时,罗马已经无法接受了,美德在罗马已经所剩无几,而且还在一天天减少。在恺撒、提比略、卡里古拉、克劳狄、尼禄、图密善 之后,罗马人不但没有觉醒,反而日益沦为奴隶。所有的打击都冲着暴君而去,暴君制度却没有受到任何打击。

生活在平民政体中的希腊政治家们很明白,支持这一政体的唯一力量是美德。而今天的希腊人与我们谈论的,则只是制造业、商业、财政、财富和奢华。

美德不复存在时,野心便侵入能够接受它的那些人的心中,贪婪则渗入所有人的心中。欲望改变了目标,过去喜欢的现在不再喜欢了,过去因为守法而获得了自由,如今则以自由来抗击法律。每个公民都好像是从主人家里逃出来的奴隶。过去的准则如今被视为戒律,过去的规矩如今被称作束缚,过去的审慎如今被视为胆怯。节俭被看作贪婪,而占有欲却不再被视为贪婪。个人的私产过去汇聚成公共金库,如今的公共金库却变成了某些人的私产。共和政体成为巧取豪夺的对象,它的力量从此仅仅只是若干公民的权势和大众的许可。

雅典无论是在显赫地称霸于四邻或是在屈辱地遭受奴役的时候,都拥有同样的兵力。在它保卫希腊抗击波斯时,在它与斯巴达争夺帝国时,在它进攻西西里时,都只有两万公民 。当德米特里乌斯 如同在市场上检点奴隶的数量一样核查雅典的人口时 ,雅典有两万公民。当腓力 决心制服希腊而兵临城下时 ,雅典此时失去的依然仅仅是时间。在德摩斯梯尼的著作中可以读到,让雅典人清醒有多么困难;雅典人惧怕腓力,并非因为他是自由的敌人,而是因为他是逸乐的敌人 。这座经历了多次失败而从残垣断壁中再生的城市,最终惨败于喀罗尼亚 一役,而且从此一蹶不振。腓力把所有战俘遣返,但这有何用,遣返的都不是铁血汉子。战胜雅典的军事力量有多容易,战胜雅典人的品德就有多困难。

迦太基怎能支持得住呢?当上了行省总督的汉尼拔 试图制止官吏们掠夺共和国之时,这些官吏不是把他状告到罗马人面前了吗?这些可怜虫想当公民,却无处立足,而且竟然还想从他们的毁灭者手中获取财产!不久之后,罗马索要他们的三百名主要公民做人质,还让他们交出武器和船只,接着便向他们宣战。从迦太基被解除武装后所作的绝望抵抗中不难看出 ,当迦太基人的兵力尚存时,倘若能辅以美德,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第四节 贵族政体的原则

平民政体需要美德,贵族政体也需要美德。只不过,贵族政体并非绝对需要美德。

平民之于贵族,犹如臣民之于君主,他们受制于法律,因而对美德的需求逊于民主政体下的平民。但是如何约束贵族呢?想要通过执法约束同僚的那些人很快就会感到,这样做其实是约束他们自己。所以,依据基本政制的性质,贵族集团需要美德。

贵族政体本身就具有民主政体所不具备的某种力量。贵族在那里形成为一个集团,以其特权和特殊利益抑制平民。在这方面,只要有法律便可得到执行。

但是,贵族集团抑制他人有多容易,抑制自己就有多困难 。似乎要把所有的人都置于法律的权威之下,可是又像是要把所有的人都从法律的权威下解脱出来,这就是这个基本政制的性质。

这样一个集团只有通过两种途径可以自我抑制。其一,借助高尚的品德,使贵族与平民在一定程度上处于平等地位,这样就能组成一个巨大的共和政体;其二,借助高尚程度略低的品德,以某种程度的节制使贵族内部相互平等,这样他们就能保存自己。

由此可见,节制是此类政体的灵魂。我在这里说的是以品德为根基的节制。而不是源自怯懦或怠惰的节制。

第五节 美德绝非君主政体的原则

在君主政体中,人们以政治处置重大事务时尽可能不借助美德,犹如在一台优良的机器中,巧妙地尽量减少动作,少用发条和齿轮。

国家的存续并不依赖对祖国的爱、对荣耀的追求、对自我的舍弃、对本身最宝贵利益的牺牲,以及我们仅仅有所耳闻的古人的一切美德。

在君主政体中,法律取代了一切美德,人们完全不需要美德,国家免除了对人们具有美德的要求。一件悄无声息去做的事,在那里是不会引发什么后果的。

就性质而言,一切罪行都是公罪。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将真正的公罪与私罪区分开来,之所以称作私罪,是因为私罪对个人的侵犯甚于对整个社会的侵犯。

在共和政体中,私罪具有较多的公罪性质,也就是说,私罪对基本政制的侵害甚于对个人的侵害。在君主政体中,公罪具有较多的私罪性质,也就是说,公罪对个人福祉的侵害甚于对国家基本政制本身的侵害。

我请求大家不要对我的这番话感到不舒服,我有全部历史作后盾。我知道,拥有美德的君主为数不少,但是,我想说的是,在君主政体中,平民很难具有美德

不妨读一读各个时代的史学家们的宫廷记述,不妨想一想各国人士关于佞臣们卑劣性格的谈话,这些绝不是推论和揣测,而是惨痛的经历。

无所事事却又野心勃勃,目空一切却又猥琐卑劣,期盼致富却又不愿劳动,憎恶真理,吹牛拍马,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罔顾一切承诺,蔑视公民义务,担心君主有德,希望国君孱弱,尤为甚者的是永远对美德的嘲笑。我认为,所有这一切构成了各个地方和各个时代绝大多数廷臣的性格。在一个国家里,倘若大人物全是坏蛋和骗子,他们的下属却都是甘心情愿受骗的好人,这种事情实在是难而又难。

假如平民当中有一个可怜的老实人 ,他该怎么办呢?枢机主教黎塞留在他的《政治遗嘱》中委婉地劝告君主,不要使用这种人 。美德不是君主政体的动力,这是至理名言!诚然,美德并未被排除在君主政体之外,但它却不是这类政体的动力。

第六节 在君主政体中以什么取代美德

我要加快速度大步往前走了。否则就会让人以为我在讥讽君主政体。不,要说君主政体缺少动力,它倒是另有一个,那就是 荣宠 ,这是每个人和每个阶层的固有的想法。荣宠取代了我所说的政治美德,并且处处代表着美德。它能激发最高贵的行动,若辅以法律的力量,它就能像美德那样实现政体的目标。

因此,在治理良好的君主国里,几乎每个人都是好公民,但是,好人却极为罕见,因为,要做好人 ,首先得想做好人 ,而且是为了国家而不是为了自己才爱国。

第七节 君主政体的原则

我们已经说过,君主政体意味着地位优越、门庭显赫,乃至高贵的出身。荣宠的性质是索求优遇和赏赐,所以它能在君主政体中占有一席之地。

野心在共和政体中是有害的,在君主政体下却能产生良好的效果,并赋予它以生命。野心在君主政体中有一大优越性,那就是它不具有危险性,因为它会不断地受到抑制。

你也许会说,这就如同宇宙体系一样,既有不停地让各种物体远离中心的离心力,又有将各种物体拉回中心的重力。荣宠使政治集团的各部分动起来,通过自己的作用把它们连接起来。这样一来,各部分自以为在追求各自的特殊利益,实际上却都向着公共利益会聚。

就哲理而言,引导国家各个部分的是一种虚假的荣宠,可是,这种虚假的荣宠却有益于公众,恰如真实的荣宠有益于能得到它的那些人一样。

逼迫人们去做各种费力而又艰难的事,除了让这些事闻达于大众之外,不给予任何报偿,这岂不是让人勉为其难。

第八节 荣宠绝非专制政体国家的原则

专制政体国家的原则绝对不是荣宠,那里人人都一样,谁也不可能自诩强于他人。在那里,人人都是奴隶,谁也不可能在任何方面优于他人。

此外,荣宠有它自己的法则和规律,而且刚而不屈,仅因自己而定,从不取决于他人的脸色。所以,唯有在基本政制固定和法律可靠的国家里,荣宠才有自己的地位。

专制君主怎么能够容忍荣宠呢?荣宠以蔑视生命为炫耀,而专制君主之所以拥有强权,恰恰因为它能置人于死地。荣宠怎么能够容忍暴君呢?它既有一定之规,又有持续的欲念,而专制君主没有任何规矩,他一时性起就可以毁灭别人的一切欲念。

专制政体国家不但不知荣宠为何物,甚至往往找不到恰当的词来表述这一概念 。荣宠存在于君主政体中,在那里,荣宠给予所有政治集团和法律以及美德以生命。

第九节 专制政体的原则

共和政体需要美德,君主政体需要荣宠,专制政体则需要畏惧。在专制政体中,美德根本不需要,荣宠则是危险的。

专制政体下君主的无限权力全部转交给受他委托的那些人。自认为不同凡响的人有可能在那里造反,因此,必须以畏惧窒息一切勇气,扑灭野心于萌芽状态。

一个宽和的政体,只要它愿意,就可以松一松它的弹簧,而不至于发生危险。它赖以维持自己的是法律和力量。可是,在专制政体中,君主只要一放下高扬的手臂,只要他不能迅即制服身居要职的权贵 ,一切便都完了。因为,作为政体动力的畏惧既已不复存在,人民便不再有人保护了。

土耳其的一些法官认为,苏丹的承诺或誓言如果约束了他的权威 ,他就丝毫没有守信或践约的义务。这些法官之所以持这种观点,显然出于本书上节阐明的意思。

平民应受法律审判,权贵应受君主心血来潮的制裁,最下层的臣民不应被砍头,帕夏 则应随时有丢掉脑袋之虞。谈及这些可怖的政体时,人人都不寒而栗。新近被米利维伊斯 废黜的波斯国王的政府之所以在被征服之前就已经垮台,就因为国王不曾流过足够的血

史书告诉我们,图密善骇人的恐怖行径令省督们心惊肉跳,平民于是在他在位期间稍稍获得了一点休养生息的机遇 ,恰如洪流摧毁了河岸的一侧,而另一侧则幸免于灾,极目远眺,还能望见若干草场。

第十节 服从在宽和政体与专制政体中的区别

在专制政体国家中,政体的性质要求绝对服从,君主的旨意一旦下达,就应立竿见影地发生效应,犹如掷球游戏中一个球击中另一个球那样。

根本没有调和、修正、妥协、交情、对等、商榷、谏议,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相等或更佳的谏议提出,人只是服从于那个发号施令的生物脚下的另一个生物罢了。

人们既不能对未来的命运表示担心,也不能将晦气归咎于命运无常。人在那里如同牲畜一样,他们所拥有的仅仅是本能、服从和惩罚。

人的自然感情,孝敬父亲,钟爱妻子儿女,荣誉的法则,健康状况等,谈论这一切全然徒劳无益,遵命行事就足够了。

波斯国王对某人判刑之后,谁也不能再向国王提及此人,更不能为他求情,即使当时国王处在酒醉或神志不清状态,王命也必须执行 。否则,他就是前后不一,而法律是不能前后不一的。这种想法在那里由来已久,亚哈随鲁 曾下令灭绝犹太人,由于不能收回成命,所以只得准许犹太人进行自卫。

不过,有一件东西有时候可以用来对抗君主的旨意 ,那就是宗教。人们可以丢弃乃至杀死自己的父亲,如果国王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如果国王要求并命令某人喝酒,此人是不会喝的。宗教法规是超级戒律,既管臣民,也管君主。不过,就自然权利而言,情况就不同了,君主并不被视为普通人。

在实行君主政体的宽和国家中,权力受政体动力即荣宠的限制,荣宠如同国王一样主宰百姓,也主宰国王。人们绝对不会向国王援引宗教法规,朝臣知道自己若是这样做就很可笑。人们向国王不断援引的是荣宠的法规。结果是服从发生了某些必然的修正;荣宠天然地受制于怪诞,服从也就亦步亦趋,紧随不舍。

服从的方式在这两种政体下虽然不同,但权力却是一样的。君王朝向哪一边,天平就倾向哪一边,他永远得到服从。在君主政体下,君主比较明智,大臣们的机敏和练达远远胜过专制政体下的大臣,这便是这两种政体的全部区别。

第十一节 对以上所述的思考

三种政体的原则如上所述。但这并不意味着共和政体中人人都有美德,而是说他们应该具有美德。这也并不证明,在君主政体中人人都有荣宠,在专制政体中人人都心存畏惧,而是说他们应该如此,否则,这个政体就不完善。 POp7xCywIrSTljOUNHupRxAIaxIZFnb/7zokpAChSyekjsBbk5nAYfchuHWKGS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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