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又论过大人之学、大人教育。何谓“大人”?阳明称视天地万物为一体、视天下为一家的人为“大人”,不外孔子之所谓“仁人”,亦现今之所谓“伟大人物”之意。故所谓“大人之学”,即古代所谓“圣道”,今之所谓“伟人修养论”。阳明所论做大人之道、大人之学、大人教育,不外《大学》所示的三纲领: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及八条目中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五条目。但阳明对“三纲领”“八条目”的解释,则与朱子的所注者迥异。大人之道,在明明德、致良知、去人欲、存天理。至善即是良知,亲民所以致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五条目,亦所以去人欲、存天理、致良知。
要明明德,只须去掉私欲之弊,以明灵昭不昧之德即明德。复天地的本性,不必由本体以外去持来增益。
要亲民,只须亲我的父,以及他人的父,更扩充及天下人的。于是我的仁与我的父、人的父、天下人的父为一体。孝的明德明,自兄弟、君臣、夫妇、朋友,以至山川、鬼神、鸟兽、草木,均照这样的做法以亲之,而为一体,则兄弟、君臣、夫妇、朋友等的明德各始明。于是,我的明德可明于天下了。故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故要明明德,必在于亲民。
至善,为明德亲民的极则。天命之性,猝然至善。昭灵不昧者,皆其至善的发现,是乃明德的本体,即所谓良知。至善的发现,是非可判,随感随应,变动不居。变动之中,自备天然的标准,即民彝物则的标准,本来存在于我心,不可从外来议拟增损。后世之人,惟其不知至善存于我心,而用其私智,以揣摩测度于外,以为事事物物,各有定理,是以昧其是非之则,以支离决诚,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亲民之学,遂乱天下,是不知止于至善了。故“止于至善”之于“明明德”“亲民”,犹如规矩之于方圆,尺寸之于长短。无至善,明明德亲民不能行。简单地说,阳明认为“止于至善”即达到“致良知”的目的了。
阳明又认为《大学》所谓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诸条目,亦可以用上述“明明德”之说通之。盖这些条目,均是详言“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之工夫。
何谓修身?怎样修身?为善去恶叫作修身。吾自身能为善去恶吗?欲为善而去恶,必其灵明主宰者的心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即身)始能为善而去恶。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
怎样正心呢?心的本体为性。阳明认为性无不善,则心的本体本无不是,但自其意念发动之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的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好之,直如“好好色”一般地好之!发一念而恶,恶之,直如“恶恶臭”一般地恶之!如此,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了。故欲正其心者,必诚其意。
怎样诚意呢?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也不可得而诚。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致”者,“至”之意,如说“丧致乎哀”之“致”。“知”者,吾心的良知。“致知”,不是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意,是“致吾心的良知,于其至极至”之意。良知是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如天命之性,吾心的本体,是自然灵昭明觉的。当意念之发,吾心的良知无有不自知,其为善抑为恶,惟我的良心自知之,是皆无关于他人者。故虽小人之为不善,其见君子,则必厌然,拚其不善,而着其善。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除在致其良知之所知外,无他道。
怎样致知呢?欲致其良知,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言吗?是必实有其事,故致知必在于格物。格物的“物”字是“事”的意思。凡意之发,必有其事。意之所在之事,谓之物;意念的发动,谓之物。格物的“格”有种种的意义,此处当如孟子所谓“格君心之非”的“格”一样,是“正”的意思。今言格物,则就其意念发动的一件一件的事项,遵从良知的所揭示,去恶而就善,则一件一件的事得其正,而我的良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而得以极其“至”了。无后意之所发者,然无自欺,而可以谓之诚。故《大学》说:“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