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以上阳明之说,所谓致知者,不仅知其法而已,必实行之,然后叫作致知。盖必致心的良知于意之所在的事物上,而后谓之致知,此结果必然发生“知行合一”说。《传习录》上说: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
又有云: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工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此即说知常须行,行常须知,二者到底不可分别。阳明更举事实证:
“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
……
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恶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歧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歧之险夷者邪?
可见,知不在行之先,知行二者,常相追随,不可截然分别。
阳明在《答顾东桥书》中,更说明知行相待的关系,他说: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
阳明又说:
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觉,便是冥行,便是“学而不思则罔”,所以必须说个“知”;知而不能真切笃实,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学则殆”,所以必须说个“行”。原来只是一个工夫。
阳明又就《中庸》之所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的义解,说明他的“知行合一”论。他说:
夫学、问、思、辨、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如言学孝,则必服劳奉养,躬行孝道,然后谓之学,岂徒悬空口耳讲说而遂可以谓之学孝乎?学射则必张弓挟矢,引满中的;学书则必伸纸执笔,操觚染翰。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笃者,敦实笃厚之意,已行矣,而敦笃其行,不息其功之谓尔。盖学之不能以无疑,则有问,问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思,思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辨,辨即学也,即行也。辨既明矣,思既慎矣,问既审矣,学既能矣,又从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谓笃行。非谓学、问、思、辨之后而始措之于行也。是故以求能其事而言谓之学,以求解其惑而言谓之问,以求通其说而言谓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谓之辨,以求履其实而言谓之行。盖析其功而言则有五,合其事而言则一而已。此区区心理合一之体,知行并进之功,所以异于后世之说者,正在于是。
阳明反对古来学者之学、问、思、辨四者为知,以笃行始为行。其谓学、问、思、辨亦为行,非是至学、问、思、辨之后始有行。知行是并进的,是合一的,不能以先后而分别之。
然世上往往有知而不能行者,则因其知为私欲所间断,不是真知。《王文成公全书》卷五中说:
(徐)爱曰:“如今人尽有知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间断,不是知行本体。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不知。圣贤教人知行,正要复那本体。……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
为什么阳明要立“知行合一”之说呢?阳明说:
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阳明立“知行合一”之说,是因人往往忽视一念之微。故人去人欲的不善,而使知行合一的工夫,当用力于一念之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