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马克思在《资本论》开篇写道:“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社会财富表现为一种惊人的庞大的商品堆积。” 当然,如果商品无法从生产走向市场,商品堆积就什么也不是。照此推断,对于一个仓库来说,大量流通货物就可以创造财富。如果仓库就是上文所说的“堆积货物”的地方,那么想要满足消费者的需求,这些货物就必须要挪窝,要持续流通起来,积压在仓库里是无法产生价值的。
但商品自己又不会流通。多亏了一系列技术系统的支持,亚马逊才能在提供送货上门服务的同时又不触碰贝佐斯的利润底线。这些技术系统组织着公司的大量工人,加快了工作速度,但也加剧了工作岗位的不稳定性。工人与由软件和机器构成的复杂基础设施协同工作,并在其指导下实现商品流通。当我们收到亚马逊快递时,我们并不会联想到包裹背后的那些人或事物,如飞机、卡车、数据中心以及参与进去的员工,更不会思考亚马逊员工都经历了什么事情。接下来,让我们来看看亚马逊的季节性工人茱莉亚(Giulia)的故事。茱莉亚刚结束了几个月的工作,离开了MXP5仓库。此前,亚马逊通过一家中介公司聘用了她,合同有效期至冬季购物旺季之后,此后不再续约。除了亚马逊前雇员这一身份,茱莉亚还是亚马逊平台的消费者。当我与她在亚马逊仓库不远处的咖啡馆初次交谈时,茱莉亚坦言,当亚马逊消费者和履行中心的工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试想一下,那些在亚马逊下单的人可能并不清楚,自己在家门口轻轻松松就收到的快递背后涉及的人力和物力。有次我在亚马逊买了个东西,收到的快递盒居然是我之前亲手打包的。之后,我就把这个快递盒挂到墙上,并写上“不要忘记”。
其他几十个与我交谈过的亚马逊工人肯定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亚马逊在全球范围内约有200个履行中心,它们支持着电商业务的发展。每个履行中心占地数十万平方米,聘用了数千名工人。用企业行话来说,这些人是“工人”,但他们还有个非正式称呼叫“亚马逊人”。正如亚马逊广告所描述的那样,这些履行中心的大楼“看起来普普通通”,驱车经过时,又惹人注目。但我们能看到的只有仓库外部,内部或周围发生的事情往往就不为人知了。厚厚的墙壁内,参与仓库运作的那些工人,往往被资本掩埋,不见天日。依靠自动化,如今企业能够飞速完成工作,工人劳动也逐渐淡出消费者视野。但其实,整个工作过程还是需要工人参与的。意大利哲学家罗伯托·奇卡雷利(Roberto Ciccarelli)写过一本阐释数字革命黑暗面的书,其中,奇卡雷利告诉我们:“劳动相当于为电路和自动装置供电,支撑着产品生产与价值创造。”换句话说,没有了劳动,亚马逊这样的公司就难以为继。 而且,与商品和机器不同,任何资本家都无法买到劳动,能买到、操控并约束的只有劳动者身上的劳动力,劳动潜力也仅为工人所有。所以,亚马逊热衷于购买劳动力。截至2021年年初,亚马逊已拥有120万名员工,是世界上最大的私营企业之一,仅次于拥有200多万名员工的沃尔玛。2011年,亚马逊还只有3万名员工,对比之下,这一发展速度着实让人震惊。这些员工分布在全球各地。亚马逊将总部设在西雅图,并以此为中心往外开设了多个办事处、园区、数据中心及仓库(如MXP5),它们共同构成了巨大的全球网络,横跨北美、欧洲和亚洲。
除去大规模吸纳员工,亚马逊还有很多行为都令人费解。贝佐斯常说,亚马逊“愿意被误解”。也就是说,亚马逊并不在意竞争对手、投资者或公众是否理解其战略。 亚马逊也并不在意那些工人、工会、公立机构怎么想。例如,在2017年的罢工事件后,国家政府代表召开了一场会议,供工会与公司之间达成协议,但MXP5仓库的管理人员并未出席,这多少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对此,亚马逊未做任何回应,只甩给工会一句“我们不期望被理解”。所以,靠亚马逊是不行了,或许只有依靠工人,我们才能揭开亚马逊帝国背后的真相。
MXP5的员工只占全球众多亚马逊员工的一小部分,全体亚马逊员工分布在各仓库和配送中心网络上。只有在全国或国际工会会议上,或是在网络论坛上,他们才能遇到来自其他履行中心的同事。成千上万的工人会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经历,讨论生存技巧,抒发对公司的不满。不过,与其他公司不同,亚马逊在哪儿的管理模式都一样,所以员工的经历都差不多。亚马逊仓库的设计和运营是高度集中的,因此,其财富和硬实力积累过程中消耗的人力映射出了一个全球剥削体系——很多地方都有这种体系,比如美国的郊区和欧洲的非工业化大都市。虽说不同地方肯定有地域差异,但圣乔瓦尼堡地区仓库员工接触到的技术、工作文化以及战略与其他地方的并无差别,他们反对的都是同一套权力结构和劳动组织方式。各地履行中心在设备方面用的都是亚马逊的创新技术,在管理方面套用的也都是昔日工厂里用的专制主义管理。正如硬币有正反两面,我们顾客所熟知的企业形象也只是硬币的一面。亚马逊展现出了技术的颠覆性力量和过度的消费主义,但同时也引发了工作退化。亚马逊式资本主义,与支撑该公司的经济体系一样,被认为是对工人、其他企业和环境的贪婪掠夺 ,需要被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