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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工作”“玩得开心”“创造历史”，每个亚马逊履行中心的墙上都印有这些口号。一进MXP5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些口号，就印在入口通道处。通道尽头就是安全门和员工进出仓库必经的身体扫描仪。这些口号在仓库内也随处可见。第一条是努力工作。这不必多说，来这儿工作的人肯定早就做好了努力工作的准备。但不管是谁，肯定还是会觉得在亚马逊工作很累。仓库要求很严格，工人得高效完成所有工作。从用算法记录库存到要求工人加班和上夜班，仓库内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亚马逊的消费者能享受到快速高效的服务。确实，要存放、检索、打包和运输每天进出仓库的几十万件物品，需要员工投入大量精力。对于初次到访MXP5的人来说，设施规模着实令人震惊。MXP5的员工时常将他们的仓库称为“宇宙飞船”，因为仓库构造类似科幻小说中的机舱：巨大的空间里没有窗户，只有霓虹灯照射着。数英里长的传送带纵横交错，负责将物品和箱子从一个区域运送到另一个区域。空间内干净卫生，地上画着一些黄蓝线条，引导着人们的行动。黄色金属楼梯直通仓库的中心，那儿是个多层区域，被亚马逊工人们称为“拣货塔”。
可以看到，拣货塔层层叠叠的板上排列着数千个货架，每个货架都被分成色彩各异的单元格，里面放满了亚马逊网站销售的商品。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仓库里存放这么多东西：书、猫砂、玩具、办公用品，以及你能在大型商场买到的所有东西，都码放在这些小单元格里。全球物流链中，集装箱是用于在全球范围内运送商品的标准容器。而在亚马逊，亮黄色篮子是将商品放入和取出拣货塔的标准容器。无论何时，都有数以百计的篮子朝着各个方向移动着，工人拉着手推车将它们放到自动生产线上，前往负责打包和运输的地方，整个过程只能听见传送带发出的白噪声，还有仓库大喇叭放的音乐。拣货塔里静得就像图书馆，只有黑漆漆的过道和一片寂静，时不时能听见工人在架子上取货的声音。
和仓库其他地方一样，拣货塔内的工作也是靠技术驱动的。显然，数字技术是电子商务得以存在的先决条件：要是没有网站、电脑和电话，人们就没法在网上下订单，而且电商公司的运营效率也得靠技术来保障：下订单后第二天，包裹就会送到你的家门口。这一过程是由复杂的算法系统实现的，它知道商品存放在哪里，还会指派一个工人去取货，分配其他人去打包、运输和送货。亚马逊把这个系统称为“机械老师”。除了亚马逊MXP5外，别家仓库产业技术也都很先进，MXP5甚至算不上皮亚琴察省技术最先进的工作场所：除了由扎兰多、宜家和其他亚马逊式的仓库构成的履行中心外，皮亚琴察还拥有小而精的机电一体化产业。在亚马逊，机器扮演着很特殊的角色，这一点毋庸置疑：亚马逊将自己定位为一家科技公司，所以技术才是值得吹嘘的资本。报纸上那些文章和消费者们也无不讨论着亚马逊的技术发展。人们常在想，会不会哪天亚马逊仓库就完全自动化了。执着于技术，往往会使旁观者忽视背后付出的工人，但工人们都很清楚，仓库还是离不开人力的，他们是亚马逊背后的引擎。亚马逊的一位经理告诉我：“技术可以编码、理解和管理，但真正的机器其实是人，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人工完成的。”技术和人力是无法分割的。亚马逊承诺的交付时间越来越短，要保证时效就只能用技术来提高工人的生产力（也就是说，加快他们的工作速度）。于是，一件件商品都被转化为数字信息，以方便软件系统管理。任务被标准化，方便所有员工执行。如果劳动力短缺，就促进地区工人流动。如果要严格控制工人，就减少工人的能动性，赋予管理层更多权力。总之，技术是实现快速完成和交付的基础——控制着物流也控制着工人。
亚马逊通过信息技术优化了劳动力，延续了现代资本主义的一贯做派。19世纪80年代，美国工程师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将科学方法应用于对车间工人和机械的管理。他的“科学管理”基于这样的想法：人们可以仔细分析劳动过程，以找到缩短任务完成时间的方法。在实践中，这意味着管理人员得带着秒表和笔记本在工厂里巡视，记录工人的活动，为新的方案提供依据。泰勒认为工人天生懒惰，杰夫·贝佐斯本人也这么认为。
因此，管理层可以利用“时间动作分析”来找出执行拧紧螺栓等特定任务的最有效动作，从而加快他们的工作速度。这一方法被称为“泰勒主义”，能推动工人更快、更卖力地完成工作，所以很快就成了全世界很多工厂常用的管理模式。
如今，这种管理模式仍在使用，只不过很多公司用技术将泰勒的管理模式升级了。在对MXP5的研究中，社会学家弗朗西斯科·马西莫将泰勒管理模式戏称为盘旋在仓库上空的“泰勒主义的幽灵”
。在亚马逊数字工厂中，管理人员的秒表和笔记本被工人劳动数据分析所取代。之后，分析结果会被用于下游以优化和控制劳动力。分析和控制的主要工具是条形码扫描仪，工人通常将其称为“枪”。大多数都是手持式无线扫描仪——与超市收银员用来扫描条形码的扫描器一样，但工厂用的这些扫描仪可以安装在工人的腕带上，或连接到工作站电脑上。充电站整面墙上挂了几十台扫描仪，正在充电，仓库工人在开始轮班前要取下扫描仪。轮班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扫描（或“拍摄”）徽章上的条形码，登录系统。通过扫码，工人信息也像货物一样成了数字信息，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清楚。一位MXP5仓库老员工玛丽亚（Maria）在圣乔瓦尼堡喝咖啡时和我说：“我们都是数字罢了，只有徽章和条形码重要。如你所见，在亚马逊，一切都被弄成了条形码，连我们都逃不过，太可悲了。”的确，我看到的也是这样。亚马逊会组织人们去其履行中心参观。无论是皮亚琴察的MXP5还是其他地方的亚马逊仓库，每次我去参观的时候，带领我们参观的引导员都会介绍说，条形码是亚马逊连接客户、商品和工人的主要工具。
从条形码扫描仪登录到个人工作站的那一刻起，履行中心的员工就受到了亚马逊技术设施的支配。扫描仪成了工人和管理层之间的传声筒：软件将复杂的工作流程分解成单个任务，分配给拣货塔中的工人，下达任务命令，还监管、优化、组织着他们的劳动。大多数决策都由存储着库存和工人数据的软件系统做出，而非仓库经理。除此之外，亚马逊的运营环节也有机器把关。比如，虚拟助理Alexa，工程师精确地赋予了它“顺从”等特质，以便更好地为机主服务：机主只需一声令下，订单就下好了，就可以在家里坐等收货了
。技术很重要，但不是万能的，仓库的体力活、重复性工作还是需要大批工人去完成。离开了工人，亚马逊就无法前进：和当初的工业资本主义一样，如果无法大规模动员人力，数字资本主义用的那些技术将毫无意义。正如玛丽亚所说，在许多方面“自动化是非常有限的”。真正的自动化靠的是算法。算法分配着客户的订单，根据订单内容和时间将物品分成本仓库有货的和需要从其他仓库调货的两类。从这点上来看，智能系统给我们提供了便利。但这种自动化需要依赖人力。她还说：“你知道履行中心里面的主要资源是什么吗？是我们，我们的劳动力，我们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