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拖延症是有办法治的,对策之一是“积极拖延法”。
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的皮尔斯·斯蒂尔等心理学家提出过一套用来分析拖延的时间动机理论(TMT)模型:任务效用会受到个体的期望、实现的时间节点以及个体对延迟的敏感性等因素的影响。在这个模型里,个人对任务的价值评判会变动,那个被拖延的大任务的“死线”越近,越会把其他相对小的任务衬托得轻松乃至可爱。
国内有位心理学家据此提出了“积极拖延法”:不回避问题,用迂回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现在拖着不想完成的大任务是写论文,他会去回复邮件、交水电费、洗碗、跑步,和写论文比起来,这些事儿变得可爱起来,成了减压放松的游戏。确实如此,我也是只有在写稿前才会爱刷碗。
那论文怎么办呢?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终究还是会写的。作为一个负责的人,他只能拖,最后还是会如期完成。所以,能让自己感觉更好的方法就是用曲线迂回的方式,把这段必经的拖延时间用来做平常也在被拖延的小任务。
这是“积极拖延”,是相对于把等待时间用来刷剧、打游戏的“消极拖延”来说的,因为那根本也玩得不踏实。
这位用专业知识重塑拖延症的心理学家是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的副教授张昕。你要是想学这类借力打力的办法,这本书里起码还有几十个。不过,我要先分享一下张昕、夏白鹿两位作者带给我们的最大的一个帮助,就是书名的这句话:“没关系,我们都有点怪。”
有句不带脏字的骂人话是“你有病吧?”,回骂也分积极和消极两种:积极的是“你才有病呢,你们全家都有病”;消极的是笑嘻嘻地反问“我有病,你有药吗?”。
这三句话在字面上都没说错。就像张昕解读常见的两种社交表现——社恐和社牛时说,其实它们是同一根藤上结的两个瓜,都源于一个人对自己的不自信。社恐者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做得不对或者不够好,所以希望别人不要关注自己;社牛者害怕别人不认可自己,所以卖力表现,以获取他人的关注。这两种类型在某些条件下还会互相转化,比如小时候是社牛,结果因为热情外露受到了伤害才变成了社恐。
张昕的研究方向是毕生发展心理学,也就是研究个体从出生到老年的全程心理发展。他在书中提到,社牛现象的原因之一是没有很好地跨越“自我中心期”。在一本文学类读物里,作者凭观察认为,儿童闹情绪是因为对世界的认识不足,小孩看见下雨了不能出去玩,会大发雷霆,因为他不懂什么叫不可抗力,不明白不受控制的事无须烦恼。
心理学家认为,我们人类都要度过以下两个阶段。心理学家让·皮亚杰提到,人在4~6岁会经历“自我中心期”,会认为世界应该按照自己的需求去运转。接下来,到了13~17岁,又会经历一个“个人神话期”,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特别受关注。如果人在跨越这两个成长阶段时,没有完成“去自我中心化”,没有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世界的焦点和中心,就会留在总渴望被大家关注的状态里。好在心理学的迅速普及,如今很多人都已经知道这个常识了。
这本书有一个很大的价值在于常识之外的谅解。张昕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完美的,能有几个人的关键期、成长期都是按照教科书的标准度过的呢?”不管我们是社牛还是社恐,能接纳自己的性格就好。
再如绝大多数人都讨厌的“炫富”,也可以因为理解而谅解。炫富倒不一定是这个人不够有钱而冒充有钱,他很可能真的很有钱。这种行为的动机不在于财务方面,而在于无法通过自我认可来获得内在的满足,所以需要宣示威势和力量,从他人的(崇拜、嫉妒之类的)反馈中获得积极情绪。
如此说来,“炫富是获得积极情绪的一种方式和手段,有益身心健康”,“心理学上认为,凡是不影响自己和他人生活的行为,都是正常的行为”。而反感炫富的人也“不是出于缺钱和嫉妒,因为这种行为确实不符合社会常理”。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理解自己的内心和欲望,理解了之后,炫富的冤枉钱也省下了,多余的气恼也平复了。
本书的风度就像是把刚才那三句骂人话的字面意思用温和、笃定的语气重新说了一遍:“你觉得自己有点怪是吧?其实我也有点怪,我们每个人都有点怪。这种‘怪’是有办法解决的。”对很多人来说,这番话本身就达成了某种程度的解决。张昕的一个来访者说:“自打我知道自己有焦虑症,我就不焦虑了。因为我以前总以为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儿,是那件事太大了,但现在我突然明白了,不是那件事本身大,而是因为我有焦虑症!”
另外,我们要注意的是:当这些“怪”开始呈现出严重影响生活的病理性特征,就需要及时治疗了。
很多时候,不专业的人不知道那其实属于精神疾病症状,我在这方面有教训。几年前,我去录一档节目,也不知谁起的头,几个男嘉宾开始讨论起产后抑郁。我们一唱一和地认为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抑郁,属于没事找事,好像还当场玩了个谐音梗。节目播出之后,我妻子找我谈话:“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不懂做母亲的付出、不知道整夜整夜以泪洗面是什么感觉不说,还要公然胡说八道伤害我们!我就问你,我带孩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那时候看了那么多的电影和美剧?!”
我现在读到这段话还是一身冷汗:除了产妇群体,大部分人对产后抑郁的认识不足。毕竟大多数人对产后抑郁的了解仅限于新闻报道中最极端、最悲惨的事件。数据显示,产后抑郁的发病率在10%左右,如果辅以积极的心理咨询或治疗手段,大约80%的轻症患者的症状可在1~6个月内自行缓解,如果重症患者不及时就诊,就可能发生新闻里的惨剧。
说远了,重拾一下本书的谅解方式:我们都有自己的痛苦,我们都可能不理解别人的痛苦。我这倒不是要粉饰自己的错误,粉饰内心问题是没用的。那些我自以为能逃过的惩罚,都会乔装改扮地埋伏在前面,越回避它、越压制它,它就变得越诡异、越强大,我要说的是了解心理学常识的必要性。
张昕当初报考北大的心理学专业,以为自己学的是读心术,而他现在最爱说的是“学心理学的,一不读心,二不算命,三不解梦”。现在在他看来,学心理学可以让人学会“理解各种看似怪诞的行为”,“学会理解他人,也更能认识自己”。
具体到我们个人,知道这些之后,可以对着那个埋伏在前面的内心怪物说:“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咱俩好好谈谈,你觉得自己有点怪是吧?其实我也有点怪……”
我们读这本书也有两类读法。
一类是把它当成说明书。书中的很多篇目来自具体问题的科普文章,有清晰的“成因+解决”的问题导向,可以让我们直接找到缓解方法,比如和开头那个积极拖延法有关的问题:为什么越焦虑越不想动?因为焦虑引起去甲肾上腺素大量堆积,反过来损害人的神经系统。认知资源都被调走处理焦虑了,怎么还有余力思考呢?
有用的一个解法是,要摆脱“积极筹备之中”的状态,这种状态会让人沉迷于还没干就已经被认可的假象,所以目标只要说出来,成功率就会降低。可以把大目标拆分成几段完成的小目标,目标定得太高容易失去控制感。另外,还可以找一个比自己自律的学习伙伴一起行动。
说到这儿,我们会想到一派不完全一致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追求“功绩”的社会是造成当代人普遍焦虑的根源。我们焦虑,其实是因为我们在不知道到底应该做什么的前提下瞎忙,是单纯地害怕停下来,真正问题不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而恰恰是因为人在焦虑和忙碌中没有时间思考。
那么这种批判和用行动解决焦虑是不是矛盾呢?不完全矛盾。说个书里的例子,我们经常面临一个生活抉择:该留在大城市,还是回家乡?无论怎么选,都可能后悔,而且无论怎么选,都容易出现一种自我欺骗:选择回家乡的,会在嘴上说在家多安逸,眼里却满是怀才不遇的不甘;留在大城市的,会炫耀自己长了多少见识、有多少机会,但是满腹疲惫和委屈。这两种自我欺骗都是在试图解决认知失调。
所以说,现在人的焦虑到底是因为太忙不知道停下来,还是该忙却拖延?都不是,是不能通过有效的忙碌认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关键是行动的有效性,基础还是行动:只有行动了才能面临选择,只有通过选择才能证实自己真正要什么。我从古典老师那里听来一句形象的话:“不要站着想,要边走边想。”
这也是这本书的第二类读法:通过书中给出的具体问题,实现疗愈、成长的基础——自我接纳。我们会焦虑、抑郁,我们可能被恶人精神控制和精神虐待,起因都是我们不能接纳自我,认为自己需要他人的拯救和认可。
一个完全接纳自我的人会说:是的,我就是有点怪,那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它已经不再困扰我了。让我们就这么千疮百孔地生活下去吧,把这些孔洞用来呼吸空气,用来彼此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