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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意大利:海陆两栖占地利

意大利由于占据的地理位置,可以按照需要扮演双重角色:海上强国或者陆上强国。

从地理角度而言,意大利是一片废墟,是一块广阔的山地的残余,它的形状与现代的西班牙的形状一样,呈方形,然而却在逐渐缓慢地缩小(历经上百万年,纵是最坚硬的岩石也会变化),最终消失在地中海的万顷波涛之下。今天,只能看到这座古老山脉最东边的那部分,即亚平宁山脉,它从波河流域延伸到靴尖的卡拉布里亚。

科西嘉岛、厄尔巴岛和撒丁尼亚岛都是这块史前高原的遗迹。西西里岛当然是它的另一块遗迹。第勒尼安海中随处可见的小岛告诉我们,在古代,这里确实有山峰存在过。当陆地完全被大海淹没的时候,那一定是一幕惨烈的悲剧。不过,因为悲剧发生在2000万年以前,当时地球上正在经历最后一次大规模火山喷发,所以现在没有亲历者来讲述那段故事了。但对于后来亚平宁半岛的占领者而言,火山喷发的益处多多,使得这个国家在气候、土壤和地理位置等方面享有极其优越的自然条件,似乎命中注定要成为古代强国,这也成为艺术和知识在此得到推广和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希腊是伸向亚洲的一只手,抓住了尼罗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的古老文明,又转手把它贩到欧洲的其他地区。但在此期间,希腊却与蒙受了它诸多恩惠的欧洲大陆很疏离。希腊就像一座孤岛。但事实上,半岛地形并没有带来任何好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以及整个巴尔干山脉,把希腊人同其他欧洲人隔开了。

与此相反,意大利既享有三面环水的岛国之利,又有地连广阔的北欧大陆的明显特征。而我们在谈到西班牙、希腊和意大利时,往往忽略了这一事实,总是认为它们大体相仿。比利牛斯山脉和巴尔干山脉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横亘在南方和北方之间。可是波河大平原却像一把尖刀,笔直地插入欧洲的心脏。意大利最北部的城市所处的纬度比日内瓦和里昂还要高,甚至米兰和威尼斯的纬度也要比波尔多和格勒诺布尔高。而被我们下意识地视为意大利中心的佛罗伦萨,却与马赛差不多处在同一条纬线上。

此外,尽管阿尔卑斯山脉比比利牛斯山和巴尔干山脉高许多,它的走向却提供了一条比较便捷的南北通道。莱茵河和罗讷河与意大利北部的边界线平行,将阿尔卑斯山一分为二。它们穿过阿尔卑斯山,而山间的小溪流与主河道构成了90度角,通向波河平原的捷径就这样形成了。而第一批证实这条捷径确实存在的人,是汉尼拔 和他的大象马戏团。不过,对于没设防的罗马人来说,他们的到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因此,意大利可以扮演双重角色:作为沿海国家,称霸地中海;作为陆上强国,统治剥削其他欧洲国家。

直到地中海不再是世界的中心海洋,直到美洲新大陆的发现把大西洋变成了商业和文明的中心,意大利才失去了往日的优势。因为煤炭和铁资源匮乏,意大利无力与西方工业国家竞争。然而,从公元前753年罗马建城开始,直至公元4世纪的近1200年期间,易北河和多瑙河以南欧洲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意大利的统辖管理下。

野蛮的日耳曼部落刚刚从亚洲来到意大利,便为占据这块诱人的“远西”的土地激烈地争吵起来。是意大利让他们首次了解了法律和秩序的观念,让他们知道:半开化的生活比居无定所、肮脏龌龊、单一的游牧生活优越得多。自然,意大利是靠掠夺别人才让自己富起来。不过,在苛捐杂税的同时,他们也输送一些“商品”,正是这些“商品”,在未来的时代,改变了不同地区的命运。时至今日,善于观察的人在布加勒斯特、巴黎、马德里或者特里尔参观游览,会立刻产生一个深刻印象,即当地居民不论是在外貌方面,还是在观念上,都与意大利人有某种相似性。他还会惊讶地发现,他能读懂商店的招牌,不论牌子上写的是西班牙文、法文、罗马尼亚文还是葡萄牙文。他很快就会意识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古罗马帝国的殖民地。曾有一度,这个地方的所有土地都是属于意大利的。这里的第一批房屋是意大利建筑师建造的,这里的第一条道路是意大利将军铺设的,这里的第一条商业贸易法规是用意大利语写成的。”对于这个国家海陆两栖的巨大的地理优势——本身是岛屿,又是大陆的一部分,他开始赞叹不已。

借助幸运的地理位置,意大利征服了整个已知世界,却也因此给自身带来一些显而易见的弊病。意大利这个文明古国,拥有的不单单是月光下的废墟、橘树、曼陀林音乐和过得如诗如画的农夫,它还是一个典型的火山喷发之地。这个在火山喷发中诞生的国家,时刻都有被生身母亲毁灭的危险。

每个年逾古稀的意大利人(这不难,因为在意大利,笑声和文雅已经成为天性,正如苦笑和粗鲁在其他国家一样常见)被毕恭毕敬地抬进坎波桑托圣地的家庭墓地之前,肯定会亲身经历过至少一次大地震和几次小地震。

火山喷发了千百年,意大利辽阔的大地渐渐被一层层厚厚的凝灰岩所覆盖。凝灰岩是一种硬度较低的岩石,由火山剧烈喷发时火山口喷发出来的火山灰构成。这些凝灰岩多孔,渗透性极强,因而对整个半岛的地形地貌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至少有4000平方英里的土地被火山凝灰岩所覆盖,就连罗马著名的古迹七座山 也不例外,也是由变硬的火山灰堆积而成的。

史前的火山喷发还造成了其他地质演变,使得意大利的土壤附着力非常弱。亚平宁山脉纵贯整个半岛,把半岛大致一分为二。它的大部分是由石灰岩构成的,石灰岩是一种硬度很低的岩石,覆盖在年代更久远、更坚硬的岩石上。这种石灰岩极易滑动。古意大利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即使没有火山喷发,他们也会每隔20年把乡村的地产边界检查一遍,看看个人地产之间的界石是否还在原地。而现在的意大利人则在经历了痛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认识到:一次次的道路断裂,一次次的铁路变形,一座座可爱的村庄从青山上滚落,都是土壤的“滑动过程”。

你如果到意大利参观游览,你会惊奇地发现,有那么多的市镇坐落在高高的山顶上。通常的解释是:古意大利人为了安全起见,才躲到“鹰巢”上居住。而这不过是一个次要因素,最重要的原因是:山顶虽不舒适,却可以远离山谷的水道和交通要道,从而避免滑坡带来的生命之虞。在山顶上,古老的地质岩层通常会暴露在外,给未来的居民提供了一个恒久稳定的居所。而山坡由易移动的石灰岩构成,如同流沙一般,并不可靠。所以,那些美妙的村庄远远望去风景如画,一旦入住就会令人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这把我们带入对现代意大利的思考中。与希腊不同,意大利不仅有过去,它还有未来,它正凭借着智慧和勇气迈向一个新目标。只要它能够持之以恒,就可以弥补过去的1000年里因疏忽所造成的损失,恢复昔日的荣光,再度跻身于世界一流强国之列。

意大利在1870年再次实现了统一。争取独立的战争刚刚结束,刚刚把外国统治者赶回阿尔卑斯山的另一边(那才是侵略者的老家),他们便开始了那宏伟却又几乎绝望的奋斗历程——重整家园。

他们先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半岛的粮仓——波河流域上。波河没有别的河流那么长。事实上,如果你把世界上的河流的长度做个比较的话,你会注意到,在欧洲,唯一可以享有“世界大河”殊荣的河流只有伏尔加河。波河紧靠着北纬45度,仅有420英里长,但波河的盆地却不小,有2.7万平方英里,包括波河支流的流经之地以及直接受惠于波河的地方。波河流域虽然不及其他那几条大河,但却有其独特的品质。

波河能通航的河段占河段全长的5/6,不仅如此,它还是世界上河口三角洲面积扩大得最快的河流之一。波河三角洲每年向外拓展200英尺,面积扩大0.75平方英里。依此类推,1000年以后,该三角洲会延伸到对岸的伊斯特拉半岛,而威尼斯将会成为湖中的孤岛,一条7英里宽的大坝会把它与亚德里亚海隔开。

波河挟裹入海的大量沉积物,一部分自然是沉到了河底,致使河床被几英尺厚的坚硬物质所覆盖。为了防止河床不断增高,淹没周围的陆地,波河两岸的居民从古罗马时代就开始拦堤筑坝,时至今日仍然坚持不懈。所以现在的波河河面比它所流经的平原高很多,有些村庄的堤坝高达30英尺,河面和屋顶一般高。

意大利北部所有的湖都是冰碛湖,马焦雷湖、科莫湖和加尔达湖就是例证。当人类刚刚在那里出现,刚刚开始进行农田灌溉时,这些冰川碛湖就成了天然的蓄水池。波河平原的早期居民就已经学会利用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了。他们开凿运河,把汇入波河的几百条小河连接起来。他们修筑堤坝,现在每过几分钟,就有成千立方英尺的水通过运河。

波河流域是种植水稻的理想之所。1468年,一位比萨商人最先把水稻引进波河流域,今天,在波河平原中部,稻田随处可见。此外,其他农作物,如玉米、大麻和甜菜等,也被引入这里。这样一来,尽管这块平原比意大利其他地区的降水少一些,却是全国土地最肥沃的地方。

这块地方不仅让男人足食,还让女人丰衣。要养蚕,桑树必不可少。早在九世纪,拜占庭人就把中国的桑树引入波河。拜占庭位于罗马帝国的东部,1453年,土耳其人攻占其重要城市君士坦丁堡,并把它定为土耳其帝国的首都,拜占庭乃亡。桑树喜热畏寒,伦巴第地区——也就是波河平原,有着桑树生长的理想环境。今天,波河地区从事纺织工业的人数约50万,他们生产出的丝绸产品的质量比蚕的故乡——中国和日本还要高得多。正是蚕这种不起眼的小虫子,为我们提供了最华丽的服饰。

难怪波河平原人口稠密。然而,波河流域最初的建设者们为了安全起见,却与波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原因是他们当时的工程技术还很落后,还没有能力建构稳固的堤坝,此外,他们还害怕每年春涝以后形成沼泽。都灵是唯一直接建在波河沿岸的重要城市。以前的都灵曾经是萨伏依王室的老家,今天的意大利就在它的统治之下。都灵还是连接法国和瑞士的交通要道(塞尼山口通向法国,圣伯纳德大山口通向罗讷河谷,此处以狗和修道院闻名于世)。不过,都灵的地势比较高,不必担心被洪水淹没。另一座城市米兰是波河地区的首府。米兰处在波河和阿尔卑斯山之间,是五条重要商道(即圣哥达大道、辛普朗、小圣伯纳德、马洛亚与施普吕根)的交汇点。维罗纳位于阿尔卑斯山的山脚下,是布伦纳山口的终点,也是连接德国和意大利最古老的通道。波河岸边的克雷莫那,是小提琴制作世家——闻名遐迩的斯特拉迪瓦里、瓜奈里和阿马蒂的故乡。而帕多瓦、摩德那、费拉拉和博洛尼亚(欧洲最古老的大学所在地)都与波河大动脉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同时又以波河为依托,保持着自身的繁荣。

古代最浪漫的两个城市威尼斯和拉韦那的情况与此相同。威尼斯的街道就是157条水路,总长28英里,本是难民的避难之地。面对亚洲游牧民族来袭的危险状况,原本住在大陆上的居民认为在大陆上不安全,所以宁愿在波河以及其他小河汇集而成的泥泞河岸上过不舒适的生活。可是他们一到这里就发现,波河流域盐滩里的黄金俯拾皆是。于是,他们垄断了盐业,迅速走上了致富之路。他们的茅草小屋被大理石宫殿所替代,他们渔船的规模与战舰不相上下。在近三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是整个文明世界的殖民领袖,同时也是最傲慢、最温文的教皇、帝王和苏丹。然而,哥伦布发现了(自然是自以为发现了)通往印度的道路,并平安归来,当这个消息传到威尼斯的商业区里亚尔托,引起了一场恐慌。所有的股票和债券都下跌了50点。经纪人这次成了预言家,因为威尼斯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威尼斯精心保护的海上贸易通道的投资付诸东流了。里斯本和赛维利亚取代了威尼斯,成为国际货仓,欧洲各国都到那里采购香料及其他亚洲和美洲的产品。大量黄金的流入,使威尼斯成为18世纪的巴黎。所有的纨绔子弟都齐聚于此,目的是接受高雅的教育,进行不那么高雅的享乐。当狂欢占据了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末日也已经来到。拿破仑仅仅用一个小队便一举攻占了这座城池。水道今如故,犹自待君羡。不过,20年后,机动船将把这一切破坏殆尽。

另一座城市也是波河淤泥的产物,那便是拉韦那。拉韦那本是一个寻常乏味的港湾,当年,但丁和拜伦这样的名人曾经在此纵情买醉。一条六英里长的泥沙河把拉韦那与亚得里亚海隔断,让它成了如今这样的内陆城市。在公元五世纪,拉韦那是罗马帝国的首都,一个重要的、拥有庞大卫戍部队的海上基地,拥有最大的码头和最大的木材供应货源,它当时的地位比今天的纽约还要显赫。

由于蛮族的势力日益强大,罗马皇帝早在公元404年就认识到,罗马已非安全的久留之地,于是迁至“海上城市”拉韦那,以便更好地保护自己免遭蛮族的突袭。他和子孙后代从此在拉韦那治国安邦,安居乐业,谈情说爱。今天,你静静地站在那些美妙无比的镶嵌画前,看着那个黑眼睛女人,你会想到,她最初是君士坦丁堡杂技团的舞女,后来成了著名的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一世的爱妻,而死时被尊为圣洁之人,她就是狄奥多拉。

后来,拉韦那被哥特人占领,成为他们新建帝国的都城。此后,那些环礁湖湖水涨满。尔后,威尼斯和教皇都曾为拉韦那而战。再后来,拉韦那成了那个忧郁的逃亡者 的家,而为故乡佛罗伦萨奉献多多的他,换来的奖赏却是上火刑架。在环绕拉韦那的那些有名的松林里,他静静地度过了残生。再再后来,他进了坟墓,而不久以后,这座著名的古老帝都也随他而去了。

关于意大利北部,还要再说两句。意大利不产煤,却有几乎是取之不尽的水资源。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水资源才得到了利用。在未来的20年里,你会看到这种廉价的电能得到充分的开发。原料短缺自始至终是一个棘手的难题。但众所周知,意大利普通公民生性勤劳,生活俭朴,需求适度,对于那些自然资源丰富但人力匮乏的国家而言,意大利是危险的竞争对手。

在西部,波河大平原与地中海被利古里亚阿尔卑斯山分开,而利古里亚阿尔卑斯山是亚平宁山脉和真正的阿尔卑斯山之间的纽带。利古里亚山南坡完全不受北方寒风的侵袭,从而成为著名的冬季度假胜地里维埃拉的一部分。说得更准确些,那是专属于能为火车的长途路费和宾馆昂贵的住宿费买单的欧洲人的度假胜地。热那亚是那里的主要城市,这个近代意大利王国的主要港口,拥有最华丽的大理石宫殿。这些宫殿是当时热那亚同威尼斯争夺近东殖民地,成为威尼斯最危险竞争对手时所留下的遗迹。

热那亚以南则是另一个小平原——阿尔诺河平原。阿尔诺河发源于佛罗拉萨东北25英里的山区,流经佛罗伦萨市中心。中世纪时,佛罗伦萨位于基督教中心罗马与欧洲各地连接的交通要道上,并且巧妙地利用这个有利的商业位置,迅速发展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金融中心。美第奇家族(他们原本是行医出身,后来,他们的盾形纹章上的三粒药片变成了当铺里的三个金球)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出色,美第奇家族最终不仅成为托斯卡纳全境的世袭统治者,还把他们的家乡佛罗伦萨建设成为15世纪和16世纪最辉煌的艺术中心。

不仅如此,在1865年至1871年间,佛罗伦萨还一度成为新兴的意大利帝国的都城。虽然后来它日渐式微,但仍然值得一去,去领略既富裕又拥有高雅口味的人,能过上多么美好的生活。

阿尔诺河在入海前流经一个最美丽的花园,类似的地方只有在爪哇岛才能找到。而河口附近的两个城市却没有多少历史价值。比萨城有个斜塔,建筑师在打地基时不够细心,塔就这么斜了,却为伽利略研究自由落体定律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另一个城市是里窝那,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英国人称其为“莱戈恩”。人们之所以还记得里窝那,主要是因为1822年雪莱 就是在这个城市附近溺水而死的。

由里窝那出发,古老的马车驿道和现代化的铁路都与海岸平行南下,车上的游客可以走马观花地瞥一眼厄尔巴岛(当年是拿破仑的流放地,他从此地突然卷土重来,重归巴黎,很快就踏上了命中注定的不归路——滑铁卢)。继续前行,便进入台伯河平原了。这条有名的河流在意大利文中被称为“特韦雷河”,流速缓慢,水呈黄褐色。依稀让人联想起芝加哥河,却没有芝加哥河那么宽阔;还让人联想起柏林的施普雷河,却不如施普雷河那般清澈。台伯河发源于萨宾山脉,罗马人最初就是去那里抢亲的。在史前时期,台伯河河口在罗马以西12英里处,而现在的河口又向前伸展了2英里,因为台伯河和波河一样,挟裹泥沙的能力堪称一流。台伯河平原与阿尔诺河平原的差异在于,阿尔诺河平原的面积虽然没有台伯河平原那么大,却比台伯河平原的土质更肥沃,更健康;而台伯河平原虽然更宽广些,却荒凉贫瘠,还是疾病的发源地。英语里的“疟疾”一词就是生活在台伯河平原的中世纪移民造的。他们坚信“疟疾”(malaria,意为“污浊的空气”)就是让病人死前频繁发热、高烧不退的罪魁祸首。出于恐惧,看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台伯河人就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可是,这种预防措施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把小蚊子也都关在了屋里。然而,我们也不过是在30多年前才了解到疟疾和蚊子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们大概也不该特别嘲笑祖先的这一点小小的愚昧无知。

在罗马帝国时代,坎帕尼亚平原这片有名的平坦之地的排水工作做得已经很好,人丁兴旺。可是它四面洞开,第勒尼安海沿岸没有设防,罗马警察一消失,海盗就在整个地中海地区猖獗起来了,而这里就自然被海盗当成了目标。于是,城镇被毁坏,农田荒芜了,排水渠无人问津,死水潭里疟蚊横生。从中世纪直至30年前,人们对台伯河河口至奇尔切奥山附近的彭甸沼地一带避之不及,即使实在无法回避,也会快马扬鞭,飞驰而过。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要把这座古代世界最重要的城市建在这样一个疫病肆虐的地方呢?这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把圣彼得堡也建在沼泽里,为了排水,搭上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为什么马德里要建在一个周围数百英里人迹罕至、寸草不生的高原上呢?为什么巴黎坐落在一个长年累月阴雨连绵的盆地的最低处呢?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或许是出于机遇,或许是由于贪欲,又或许二者皆有,或许在政治预见上出现了失误!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反正我又不是在写一部哲学著作,管它呢。

总之,罗马就建在罗马,尽管气候恶劣,于健康无益;尽管冬冷夏热,交通不便。可是罗马还是发展成为一个世界性帝国的首都,一个全球性宗教的圣地。

对于罗马城本身,我不想细细地描述,因为我对这个号称东半球的“不朽之城”的城市成见最深,无法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站在古罗马广场,我理应哭泣,因为我看到那些打着将军和政党领袖旗号的土匪恶棍,蹂躏过整个欧洲和亚非的大部分地区。他们在那里留下了几条道路,成了他们罄竹难书残暴罪行的永恒借口;站在那座纪念殉难者圣彼得的教堂前,我理应敬畏地战栗,可是我却只感到痛惜,为了修建这座大教堂这样劳民伤财,耗资巨大,造出的教堂不过比同类建筑大了些,既没有美感,也没有魅力。而我所渴慕的是佛罗伦萨和威尼斯的和谐以及热那亚的平衡。当然,我知道这只是我私人的独特感受。彼特拉克 、歌德,以及任何一个略有声名的人,第一眼看到布拉曼特 的穹隆时,都曾潸然泪下。我们就此打住吧,对于一个将来你有时间亲眼参观的城市,我不想事先就倒了你的胃口。我需要指出的是,从1871年起,罗马就是意大利王国的首都,而罗马城中还有一个城中之城——梵蒂冈。1870年9月是教皇之国梵蒂冈的大劫凶日,那一天,意大利王国的军队开进了城,颁布了一道法令,宣布梵蒂冈城从此归罗马管辖,取消了梵蒂冈教皇的绝对统治权。1930年,梵蒂冈城才归还给了教皇,教皇长期被剥夺的绝对统治权也得到了恢复。

现代的罗马城,工业近乎于无。只有一些难看的纪念碑,一条主街,让人联想到美国的费城。还有许多穿军装的人,军装做得倒是不错。

我们接着要去另一个城市,它迄今为止依然还是全意大利半岛人口最稠密的城市。这个地理和历史造就的奇特产物,又一次让我们面对那恼人的未解之谜:“为什么这个具备一切优越条件的城市,没有取代那个坐落在一条寻常、干涸小河河道上的罗马,成为君临天下的都城呢?”

这个城市就是那不勒斯。那不勒斯位于一座优良港湾的前沿,面朝大海。它比罗马还要古老,周围地区本是意大利西海岸最肥沃的地区。那不勒斯最初是由希腊人建立的,希腊人与危险的亚平宁山脉的部落进行商品交换时,为了安全起见,将贸易活动安排在与大陆有一定距离的伊斯基亚岛上。而事实证明,伊斯基亚岛也不安全,它总是随着火山爆发而地动山摇,于是希腊人便迁回了大陆。由于远离故土,这些殖民者心情郁闷,又因为贪得无厌的总督敲诈勒索而烦躁,所以显然经常不可避免地发生口角摩擦,最终导致内讧,三四个小型居民点遭到破坏(听起来就像美国建国之初似的)。于是,有一批新来的移民决定从零开始,另起炉灶,给自己建了一座城市,他们称之为“新城”或者“那波利斯”,后来成了“那波利”或者英语的“那不勒斯”。

当那不勒斯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繁荣的商业中心时,罗马还是个住着牧民的村落。然而那些牧民在管理方面有真才实学,因为早在公元前4世纪,那不勒斯已经与罗马“结盟”了。“结盟”是个悦耳动听的词,不像“臣服”那么难听,但所表述的关系却毫无二致。从那时候起,那不勒斯就沦为低人一等的角色,后来被蛮族霸占,最后落入西班牙波旁王室的后裔手中,而波旁王室的统治则是可耻的暴政与镇压一切自由思想和行为的代名词。

不过,那不勒斯拥有这么多优越的自然条件,它最终还是发展成了欧洲大陆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这些人是怎么生存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直到1884年那不勒斯霍乱流行,意大利王国才迫不得已给房子来了个大扫除,这件事他们做得既明智又严格,值得赞许。

这座奇异之城的背后,恰好就是很有观赏性的维苏威火山。从火山喷发的方式来看,维苏威火山是所有已知火山中最干净利落、最有规律可循的。它的高度约为4000英尺,周围被一些漂亮的小村庄团团围绕,村里盛产一种特制烈性酒,即有名的“基督之泪”。早在罗马时期,这些村民的祖先就生活在这些村落里了。怎么就不可能呢?维苏威火山是个死火山,在人类的记忆中,它大约有1000年没喷发过了。只有在公元63年,在大地的深处曾经隐隐约约有过隆隆声,可是这对于意大利这样的国家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是在16年以后,它让人们大吃一惊。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赫库兰尼姆城、庞贝城以及另外一个更小的城市都被岩浆和火山灰深深地埋葬,从地表上彻底消失了。此后,维苏威火山至少每隔100年就要喷发一次,来表明自己不曾“死”去。新的火山口比原来抬高了1500英尺,一直冒着滚滚的浓烟。最近300年的统计材料,标明了它的喷发时间:1631年、1712年、1737年、1754年、1779年、1794年、1806年、1831年、1855年、1872年、1906年,等等。这说明那不勒斯成为第二个庞贝城不是不可能的。

从那不勒斯向南,我们就进入了那个叫卡拉布里亚的地区。这个地区远离国家中心,深受其累。虽然有铁路与北方相连,但卡拉布里亚沿海地区疟疾横行,中部由花岗岩构成,农业生产还像罗马共和国时期那样原始。

把卡拉布里亚地区和西西里岛隔开的是一条狭窄的海峡——墨西拿海峡。虽然这条海峡只有一英里宽,在古代却以两个大旋涡而闻名,其中一个叫斯库拉(六头女妖),另一个叫卡律布狄斯。据说,假如航船稍稍偏离航道半码,整条船就会被这两个旋涡吞没。我们从古代航海者对旋涡的恐惧中确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无奈,因为现代机动船可以不必关注水流的动向,直奔旋涡中心,一面“噗噗”叫着,一面潇洒自如地一穿而过。

对于西西里岛来说,它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得它自然而然地成为古代世界的中心。更何况这里气候宜人,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呢。不过与那不勒斯一样,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生活太优裕、太轻松、太舒适了点,所以,在过去的2000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对于外强施与的各种各样的暴政,他们都逆来顺受,安之若素。他们一旦摆脱了侵略和压迫(来自距非洲北部海岸仅有几百英里的腓尼基人、希腊人、迦太基人,还有汪达尔人、哥特人、阿拉伯人、诺曼人、法国人,以及以这个幸福岛作为头衔的120位王子、82位公爵、129位侯爵、28位伯爵和356位男爵),便着手恢复被当地的火山埃特纳所毁坏的家园。

我在这里还要把马耳他岛带上一笔,虽然它在政治上并不属于意大利,然而对西西里岛而言,马耳他岛确实有点像自己的海上郊区。这个肥沃的岛屿恰好位于西西里岛与非洲海岸之间,扼住了从欧洲经苏伊士运河通往亚洲的海上商路的咽喉。十字军失败以后,马耳他岛成了给圣约翰骑士的献礼,此后,他们自称圣约翰骑士团,即马耳他骑士。1798年,拿破仑在远征埃及的途中占领了马耳他岛。拿破仑原计划是假道埃及和阿拉伯,把英国人赶出印度(这是个天才计划,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原因是他没有料到埃及和阿拉伯沙漠是这般的浩瀚无边)。两年以后,英国人以此为借口占领了马耳他岛,从此赖住不走了。为此,意大利人懊悔不已,而马耳他人却不以为然,因为总体说来,他们过得不错,若是换了同胞来掌权,还不如外国人呢。

我不太关注意大利东海岸,因为它不是很重要。首先,亚平宁山脉几乎一直延伸到了海边,所以难以建立大规模的居住区。而亚得里亚海另一边的海岸上山崖陡峭,实际上不适宜居住,贸易也难以发展。

普利亚是意大利的靴根部分。像卡拉布里亚一样,普利亚也饱尝远离文明地区之苦。世界上最好的天然良港之一塔兰多也在普利亚,却缺少客户。当地一种剧毒蜘蛛以及被这种蜘蛛咬伤后要跳的舞蹈都叫塔兰托,据说跳这种舞可以防止被蜘蛛咬过的人睡过去,进入致命的昏迷状态。

第一次世界大战把地理变得异常复杂,不说伊斯特拉半岛,就没有把现代的意大利说完全。把伊斯特拉半岛割让给意大利的缘由,是对意大利背叛盟友,倒戈到协约国行为的认可。昔日的的里雅斯特曾经是奥匈帝国的重要出口港,现在,因为丧失了天然的内陆贸易区,所以日渐衰落。而阜姆港 隐身于克瓦内尔湾的另一端,原为前哈布斯堡的领地。由于整个亚得里亚海岸再也没有良港,阜姆就成了日耳曼人的天然出海口。由于害怕阜姆成为的里雅斯特港的竞争对手,所以意大利人一直对阜姆港的归属权争论不休。当签订《凡尔赛条约》的政治家们拒绝把阜姆划给意大利时,意大利就干脆明火执仗地去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的诗人、大名鼎鼎的作家、伟大的邓南遮给意大利人抢回了阜姆。之后,协约国把阜姆变成了一个“自由邦”,最后,意大利经过同南斯拉夫旷日持久的谈判,终于得到了阜姆。

本章已接近尾声,只剩撒丁岛没说了。撒丁岛真是大得很,可是它那么偏远,造访过的人也那么少,所以我们有时甚至会忘记了它的存在。然而它确实存在着,而且还是欧洲第六大岛,覆盖面积约一万平方英里。撒丁岛与亚平宁山脉一脉相承,是亚平宁这座史前山脉的另一端的最远处,背向祖国大陆。撒丁岛的西海岸有一些优良海港,而东海岸却陡峭、危险,一个便于靠岸的地方也没有。在过去的200年里,撒丁岛在意大利历史上扮演了一个奇怪的角色。1708年以前,撒丁岛隶属于西班牙。之后,它又落入奥地利人手中。1720年,奥地利用撒丁岛交换了西西里,当时的西西里属于萨伏依公爵,他的公国的首府设在波河边的都灵。撒丁岛一到手,萨伏依公爵就骄傲地自称“撒丁国国王”(从公爵到国王,迈出了果敢的一步),这就是以撒丁岛命名的王国逐渐发展成现代的意大利王国的过程,然而,10万个意大利人中恐怕都没有一个人见过撒丁岛。 aqp6tFFUTWS1zIfksLIIUPPnkqlrIG1kWlfirRYzcwQjF63MbTBfJCaB/OFvX4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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