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小心面对我们所谈论的对象,不让这一谈论玄学化,同时也不降低它应有的匹配高度,但这是很难的。十到二十年前,我们可以很任性地谈论他,肯定或质疑,贬抑或神化,似乎都是不容置疑的权利,但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作为“同时代人”中的未亡者,作为这些历经多年而犹存的诗歌的资深读者,我们似乎已经再没有权利做任性的判断,而必须要慎之又慎地做出讨论。
马上就是海子殉难三十周年了,因此我必须确信,我不是在一个无关紧要的时刻谈论他。一个人的诗歌如果在其死后三十年中一直有增无减地被读者喜爱,那一定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我们必须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看着海子的这张照片,我一直拿不准,从视觉上总有疑惑——这明明是躺在地上的一帧照片,他的四肢惬意地张开着,一脸天真的憧憬和自信,但是你有没有感觉他是在天空中?再看这张脸上还满是稚气,真的像一个孩子。这不奇怪,拍这些照片的时候,他也就是只有十五六岁、十八九岁——作为参照,各位再看看少年兰波,相信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他们都在十分年轻的时候就结束——不,是“完成”了自己的写作,完成了自己的自我形象,以及非同一般的生命人格实践,这是我们必须要意识到的。
这不是一般的文本与写作现象,而是构成了“精神现象学意义”的创作。
海子1964年3月24日 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查湾村,1989年3月26日,也就是在他二十五岁生日过后两天,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这其中可能有一种定数,他可能有意识地选择了生日之际——“生日的泥土”,他其实早就将死亡想象与生日挂过钩了。但少许的犹豫或其他具体的原因,致使他拖后了两天。
生平属于常识,但我不得不重复如下信息:1979年,海子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夏季毕业,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工作。1984年第一次使用了“海子”这个笔名,1982年到1989年,七年时间里他创作了近两百万字的作品,死后总共出版了《土地》《海子、骆一禾作品集》《海子的诗》和《海子诗全编》等著作。1989年3月14日写下了差不多最后一首诗《春天,十个海子》,之后还有若干残篇。
很快就到海子弃世三十周年了。二十五岁就完成了使命,完成了百岁老人也难以完成的,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上周,他的大弟弟查曙明来了,谈到了他哥哥和他的家庭,也让人不免百感交集。海子是他们家的老大,弟弟查曙明是1967年出生的,也已五十岁了,前两年在北京做一个装修的小企业主,现在又回到了老家谋生。见到他已颇为沧桑的胞弟,不由我不感慨,一母所生,外在形象中有割不断的血脉,却是处身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平生未曾见过海子,所以不配做知人论世的评价,但我们尝试着进入他的世界 。
关于海子诗歌的定位与评价问题,历来有巨大的差异。有人只将其当作“青春写作”的个案;有人视之为“前现代”抒情诗人的典范;有人视之为旷世罕有的天才诗人;也有人言其为“皇帝的新衣”。之所以有这样相去霄壤的差别,在我看来是因为他确乎超出了一般的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