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门
作者:【日本】夏目漱石
译者:竺家荣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38758733
本书由时代文艺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宗助把坐垫拿到檐廊上,找了个太阳地儿,舒舒服服地盘腿坐了不大工夫,就把手里的杂志一扔,干脆躺倒了。真不愧是小阳春天气,加上这条巷子特别安静,往来行人的木屐声都听着格外清脆。宗助曲肱而枕,望向屋檐外的天空,但见朗朗晴空,一片湛蓝。和自己横卧的这个憋屈廊子一比,顿觉那寥廓苍天辽阔无比。在这宝贵的星期天,哪怕只是这样悠闲地眺望天空,宗助也觉得心情怡然。他蹙起眉头凝望着粲然闪耀的太阳,渐觉刺眼,便朝拉门这边翻过身来。他的妻子阿米正在拉门里边做针线活儿。
“哎,天气真不错啊。”宗助对妻子开口道。妻子只“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宗助也不想聊什么天,就此不再发声。过了一会儿,妻子说:“你还是出去散散步吧。”这回宗助只“唔”了一声。
过了两三分钟,妻子把脸凑近拉门玻璃,瞧了瞧在檐廊上躺着的丈夫。丈夫不知怎么想的,蜷缩起双膝,像大虾似的弓着身子,两臂交叉,把脑袋夹在臂弯中,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你在那儿睡觉,是要感冒的啊。”妻子提醒他。妻子说起话来半像半不像东京腔,跟时下的女学生似的。
宗助仍旧把脸夹在两臂之间,眨巴着大眼睛,小声答道:“我不会睡的,不要紧。”
然后又没人说话了。胶轮车从门外经过的铃声响过两三次之后,远远传来了公鸡的啼声。宗助隔着衬衣,贪婪地享受着从新棉布衣背部自然透进来的温暖阳光,无所用心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事似的,问拉门里边的妻子:
“阿米,近来的‘近’字,怎么写的来着?”
妻子听了,答道:“不就是近江的‘近’吗?”并没有露出诧异之色,也没有发出年轻女子特有的清脆笑声。
“我就是忘了近江的‘近’字怎么写了呀。”
妻子把关着的拉门拉开一半,伸出一把长尺子,用尺子头在檐廊上写了个“近”字。
“是这样写吧。”她说完,将尺子戳在写字的地方,出神地眺望起了清澄的蓝天。宗助没看妻子的脸,说道:“还真是这么写啊。”他没有笑,不像在开玩笑。而妻子对丈夫忘了“近”字怎么写,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真是个好天气啊。”妻子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让拉门半开着,又继续做针线活儿了。这时,宗助微微抬起夹在胳膊之间的脑袋,瞧着妻子说道:
“要说文字这种东西,很不可思议呢。”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就是再平常的字,一旦觉得别扭,心里生疑后,就越发想不起来了。前不久也是,突然对‘今天’的‘今’字纠结了半天。把这个字写在纸上,定睛细看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结果越看越觉得不像‘今’字了。你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怎么会呢?”
“难道只有我这样吗?”宗助用手摁起脑袋来。
“我看你有点儿神经衰弱吧。”
“说不定还真是神经衰弱闹的。”
“可不是嘛。”妻子看着丈夫说。丈夫终于站了起来。
宗助从针线盒和零碎线头上面跨过去,打开餐室的拉门,进了会客间。因南面被大门遮挡,刚从阳光下进屋里来的宗助,觉得最里边这扇拉门冷飕飕的。一打开那拉门,便看见紧贴着房檐般倾斜的土堤,耸立在檐廊尽头,因此连上午本该洒下来的阳光也难得一见了。土堤上面长着杂草,下面也没有垒什么石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奇怪的是,还不曾听说这里塌方过。也许是这个缘故,多年来,房主一直听之任之。一位在町内住了二十年之久的菜店老爷子,曾在后门口特意对宗助说过这样一番话:“听人说,这地方本来长着一片竹丛,当年开垦这里的时候,竹根没有挖出来,被埋进土堤中了,所以土质特别紧实。”宗助马上提出质疑:“可是,如果竹根留在土里,不是还会长出竹丛来吗?”“这个嘛,挖得那么深,竹子就不容易长出来了。这土堤反倒更结实了,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塌方的……”老人就像是为自己的东西拼命辩护似的,说了这番话就走了。
到了秋天,那土堤上仍然看不到什么色彩,只有发黄的绿草漫然疯长着,满眼乱糟糟的。像芒草或是常春藤之类有点儿姿色的花草,就更不见踪影了。只有以前的几棵孟宗竹伫立在土堤半腰和顶上。当阳光射到发黄的竹子上时,从房檐下探头望去,土堤上的萧瑟秋意便映入眼帘。宗助每天一早出门,下午四点钟多回家,所以在这白天变短的季节里,难得有闲暇仰望土堤上面。他从昏暗的厕所出来,接着洗手盆里的水洗手时,偶尔抬头朝房檐外看,才想起那儿还有几棵竹子。只见那竹梢上顶着一簇绿叶,貌似剃得只留一撮头发的脑袋。那竹梢陶醉在秋阳里,沉甸甸地垂着,寂寞重叠着的叶子一片都不晃动。
宗助关上拉门回到会客间,在桌前坐下来。名为会客间,只因在此接待客人之故,其实叫书房或起居室更为妥当。靠北侧有个壁龛,应付差事似的挂了个不搭调的挂轴,挂轴前摆着一瓶朱泥色的拙劣插花。门楣上也没有挂镜框什么的,只有两颗发亮的黄铜弯钩挂钉。此外还有一个安了玻璃门的书柜。书柜里面并没有摆什么让人眼睛一亮的好东西。
宗助拉开带银拉手的桌子抽屉,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就啪的一声关上了,然后掀开砚台盖子,开始写信。写完一封信,封上口之后,宗助思考了一下,隔着拉门问妻子:
“哎,佐伯家是中六番町几号?”
“是25号吧?”妻子回答,宗助写完地址时,她又补了一句:
“写信恐怕不行,你还是得去一趟,跟他好好说说。”
“不行也得先写封信去吧。如果不行的话,我打算再跑一趟。”他坚持说,见妻子没有回话,又叮问:“你看,这样可以吗?”
妻子也不好说不行,没有再争辩。宗助拿着信,从会客间直接去了玄关。听到丈夫的脚步声,妻子才站起来,从餐室外面来到玄关。
“我顺便走走再回来。”
“你去吧。”妻子微笑着回答。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只听格子门嘎拉一声开了,阿米又停下做针线活儿的手,从檐廊去玄关一看,原来是戴着高中学生帽的小叔子小六进来了。他一边解着只露出五六寸裙裤的黑呢绒长披风的扣子,一边说:“好热啊。”
“你也真行,这么热的天,还穿这么厚的衣服出门。”
“不是,我以为太阳落山后会冷呢。”小六半是辩解地说着,跟在嫂子后面去了餐室,看到缝了一半的活计,就说了句:“嫂子还是闲不住啊。”小六在长方形火盆跟前盘腿坐下来。阿米把缝纫筐推到角落,来到小六对面,把铁壶拿下来,添加煤炭。
“沏茶就免了吧。”小六说。
“不喜欢喝呀?”阿米像个女学生似的问道,然后笑着问:“想吃点心吗?”
“有吗?”小六问。
“没有啊。”嫂子实话实说,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等一下,也可能有呢。”说着站起来,顺手把炭篓子挪开,打开了橱柜。小六望着阿米的背影——她的外褂因里面的腰带而鼓起——看她不知找什么,半天也没有找到,就说:“点心还是算了吧。今天哥哥去哪儿了?”
“你哥哥刚刚出去……”阿米背朝着他回答,仍在壁橱里找着。然后啪的一声关上壁橱门,一边说“没有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你哥都吃光了”,一边回到火盆跟前来了。
“要不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吧?”
“好啊。”小六看了眼座钟,已经快四点了。阿米嘴里“四点、五点、六点”地算着时间。小六默默地望着嫂子。他对嫂子的晚餐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
“嫂子,哥哥去见佐伯了吗?”小六问。
“前些天他就一直念叨要去一趟呢。不过,你哥每天早出晚归的,回家后累得连澡堂子都懒得去,所以我也不忍心老催他。”
“我哥也确实很忙,可是,这个事儿定不下来的话,我总觉得没着没落的,学习也不踏实。”
小六边说边拿起黄铜火筷子,在火盆的煤灰中胡乱写起什么来。阿米怔怔地瞧着那移动的火筷子尖。
“所以他刚才先写了封信寄去了。”阿米安慰道。
“写了什么?”
“我也没有看。不过,肯定是商量那件事的。等你哥哥回来,你问问他吧。肯定是这样。”
“既然写信了,估计是那个事。”
“是啊。确实发出去了。刚才你哥哥是拿着信出去散步的。”
小六不想再听嫂子的辩解或是安慰了。既然哥哥有闲工夫出去散步,亲自去一趟不是更好吗?小六这么一想,心下不悦,起身走进会客间,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外文书,哗啦哗啦地翻看起来。
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宗助来到街角,在同一家店里买了邮票和一盒敷岛牌香烟,把信扔进了邮筒。他觉得这就原路回家不大甘心,便点了一支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优哉游哉地漫步在秋天的大街上。这时,他忽然想去个远一点儿的地方,给自己头脑里烙下东京就是这样的地方的深刻印象,然后将这个印象当作这个星期日的收获,带回家去美美地睡一觉。他不仅一年到头呼吸着东京的空气过活,每天还乘电车去官厅上下班,一天两次往返于闹市街头,虽说早已习以为常了,但身体和精神并不松弛,每天都是熟视无睹地来来去去,对于自己生活在繁华的城市里全无感觉。平时整天为工作所累,倒也没觉得什么,可到了七天一次的休息日,心情可以放松放松时,便蓦然发觉平时上班的日子过得那么匆忙而局促。当他得出“自己虽然住在东京,却对东京一无所知”的结论时,不禁有种难以言说的寂寞。
每当此时,他就会突然来了兴致似的到街上去转悠。他甚至想过,要是兜里有点儿闲钱,就豁出去好好快活一番。遗憾的是,他的寂寞并没达到驱使他放纵自己的程度,因而当他朝着那个目标发起冲锋之前,已觉察到此举的愚蠢而自行放弃了。再说,一个普通人的钱夹,大抵维持在不至做出轻薄之举的厚度之内,所以与其费心思琢磨怎样快活,还不如揣着手,径直回家更省心呢。总之,宗助的寂寞,也不过是靠着出去散散步或是逛逛劝业场凑合着慰藉一下自己,来坚持到下个星期日罢了。
今天也是,宗助没想好去哪儿就上了电车。虽然这个周日是个好天气,乘客却比平日少,使他心情格外舒畅。再加上车上的乘客个个和颜悦色,看上去都显得悠然自在。宗助坐在座位上,想起自己每天早上赶去丸之内方向上班时,都要争先恐后抢座位的宿命。没有比上班高峰时的乘客更丑陋的了。无论是抓着吊环站着,还是坐在天鹅绒座椅上,宗助从未产生过作为人的温柔之情。他自己也觉得大可不必这样想。其实就像和机器或什么东西紧挨着坐车一样,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就下车走人了。坐在对面的老太太,在七八岁的孙女耳边悄悄说着什么。旁边一位三十来岁的商户老板娘模样的女人一直瞧着这祖孙俩,觉得孩子很可爱,问着女孩儿的年龄和名字。宗助望着这情景,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头上挂满了镶嵌在框子里的广告。宗助平时哪里有心情看这些。他无所用心地读了第一块广告。这是一家搬运公司的宣传,写的是“搬运货物,简单易行”。第二块广告上写着三行字,“讲求经济实惠者,关注环境卫生者,注意防火安全者”,三行字后面写了“请使用瓦斯炉”,还附了一幅燃着火苗的瓦斯炉的画面。第三块广告是在红纸上,用白色笔写着“俄国文豪托尔斯泰的杰作《千古之雪》”和“日式喜剧,小辰大一座剧团”两句话。
宗助花了大约十分钟时间,把所有的广告仔细读了三遍。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买的东西,不过有时间仔细看这些广告,把它们逐一看完,并且对其中的内容都能够看明白的闲适心境,也让宗助颇为满足。就连这点儿闲情都值得自豪,可见除了星期日之外,他的日常生活是多么疲于奔命了。
宗助在骏河台下站下了电车,一下车就被右边玻璃窗里排列整齐的西洋书籍吸引了。宗助站在那个橱窗前,望着那些印在红色、蓝色、条纹或花纹书皮上的醒目烫金字。书名的意思他当然看得懂,却不想拿在手里翻看一下。对宗助来说,每当经过书店时都想进去瞧瞧,只要进去就会买书的那个时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生活了。只有一本叫作《赌博史》 [1] 的书,装帧尤其漂亮,被摆放在最中央,于是这本书给他的头脑里添加了几分新奇感觉,仅此而已。
宗助微笑着穿过人来人往的马路,又朝一家钟表店的橱窗张望起来。虽然里面展示着好几只金表和金链,但是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金表漂亮的颜色和样式,不至于产生购买的欲望。然而他仍旧逐一看着丝线吊着的价格标签,同实物做着比较。对于金表的价格之便宜颇为惊讶。
在阳伞店前他也驻足了一会儿。在西洋杂货店里,他注意到了挂在礼帽旁边的领带。这领带的花色比自己平日系的那条好看多了。他想问问价格,刚要跨进店门,忽然想到从明天起换新领带上班未免无聊,又不想掏钱包了,便径直走了过去。
宗助在绸缎庄外面,也站着看了好长时间。什么“鹑绉绸”“高贵斜纹织锦”“凉爽丝绸”等等,见识了好多从未听说过的名称。在京都的“襟新”分店门前,他凑近玻璃橱窗,帽檐几乎碰到了玻璃,瞧了老半天绣工精致的女式假领子。其中恰好有适合妻子的上等品。宗助想给阿米买上一件,可转念一想,要买也应该是五六年前买啊,结果,难得的这点儿心劲儿也被转瞬打消了。宗助苦笑着离开橱窗走起来,一直走了五十多米,还是觉得心情沮丧,就不再四处打量街头和店面了。
这时,他忽然看到街角有一家大杂志店,门前摆着新刊物出版的大字招牌。有的是把广告贴在梯子形状的细长木框里,有的直接用颜料在涂漆的木板上作画。宗助仔细看了一遍,作者名字和作品名,似乎都在报上的广告里见过,又好像第一次看到。
在这个店拐角的阴影里,一个戴黑色高帽子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吆喝着“快来买喽,哄孩子的好玩意儿啊”,一边使劲儿吹着大气球。气球鼓起来后,就变成了个不倒翁的形状,然后他用墨笔在不倒翁脸上胡乱画上眼睛和嘴巴。宗助觉得很好玩。而且只要吹足了气,气球老是鼓鼓的。不管放在指尖还是手掌上,它都坐得稳稳当当的。用牙签样的小细棍儿朝不倒翁“屁股”里一捅,它就呲的一声瘪了。
好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去,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看上一眼。戴高帽子的男子孤零零地坐在热闹街头的一角,对自己周围发生些什么,仿佛没有感觉似的,照样边吆喝着“哄孩子的好玩意儿啊”,边使劲儿吹着不倒翁。宗助拿出一分五厘买了一个气球,叫那人弄瘪了,塞进袖筒里。他想找一家干净的理发店理个发,可是一时间找不到,看天快黑了,就乘上电车回家去了。
宗助坐到终点站下了车,把车票交给了司机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湿湿的马路上,黑影渐渐加深了。下车时,他一握住铁扶手,便感到特别冰凉。一起下车的乘客都四下散去,急匆匆地走了。他向尽头望去,马路两边的房檐和屋顶上,好像有白蒙蒙的烟雾在大气中漂浮。宗助也快步朝着树木聚集的方向走去。今天这个星期日,还有舒适的晴朗天气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一想,他心里不禁涌出几分空虚,或者说是寂寞。一想到明天自己又要按部就班地去工作了,便感觉今天这个半天的生活突然变得宝贵起来,而其余的六天半机械般的工作,显得格外了无生趣。一路上,那间光线差、窗子少的大房间里的情景、同事们的面孔,以及上司叫他“野中,请来一下”的神情,走马灯似的浮现在宗助眼前。
走过“鱼胜”酒馆,再经过五六户人家,从一个既不是空地也不是小巷的地方拐过去,走到尽头是个高土堤,在它左右两边排列着四五座同样外观的出租房屋。直到不久前,在那道稀疏的杉篱笆墙里面,还有一座武士旧宅风貌的古朴宅邸夹杂在普通住家当中。自从土堤上姓坂井的人买下这块地皮后,马上拆除了茅草屋顶,拔掉了杉篱笆,改建成现在这样的廉价房屋。宗助的家在巷子尽头的左侧,紧贴着土堤,所以有些阴暗,但是距离马路最远,比较幽静。他和妻子商量之后,特意选择了这个房子。
七天—次的星期日即将过完了,宗助想早点儿泡个澡,有时间再去理理发,然后再舒舒服服地吃晚饭,便一把拉开格子门,听到了厨房里响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他登上台阶时,没注意踩到了小六的木屐。宗助弯腰摆好木屐的工夫,小六出来了。阿米在厨房那边问:
“谁呀?你哥哥吗?”
“嗬,你来啦。”宗助说着进了会客间。刚才寄了信后,去神田散步,一直到下车回到家这段时间,宗助的头脑里,连小六的影子都没有闪过一下,所以看到小六时,他就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有些难为情。
“阿米,阿米。”他把妻子从厨房叫来,吩咐她:“小六来啦,做点儿好吃的吧。”
阿米是匆忙过来,没有拉上格子门,站在会客间门口,听了丈夫这个不说也知道的吩咐,立刻回答:
“好,马上就得。”她刚要转身,又回来对小六说:
“劳驾了,小六弟,帮着把会客间门关上,点上灯吧。这会儿我和阿清都忙着做饭呢。”
“好。”小六站起身来。
厨房里响起了阿清切菜的声音,往水槽里哗哗倒水的声音,还听到女佣阿清问:“太太,这个放在哪儿?”
“嫂子,剪灯芯的剪子在哪儿呢?”小六喊道。这时水开了,溢出的水滴在炉火上发出呲的一声。
宗助在昏暗的会客间里,默默地坐在小火炉旁烤手。只有灰烬上面燃烧的木炭红彤彤的。这时,他听到土堤上房东家的小姐弹起了钢琴。宗助突然站起来,去檐廊上放下会客间的挡雨窗。在孟宗竹摇曳的黯淡夜空中,只有一两颗星星在眨眼,钢琴声从孟宗竹的后面传了过来。
[1] 原文书名 The History of Gambling ,作者David G.Schwar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