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口失踪组有句老话,叫作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这话当然不能说绝对没错,但不能破的案子,在我们的记忆中,真是微乎其微。
有一件案子,我也说不好它是破了还是没破,那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案子。
报案的是失踪人的妻子。
报案人家在城郊。路非常不好走,开车在那一带行驶,如果不是豪华轿车,你会觉得太别扭了。
我停车在屋前车道,她亲自出来迎接,我多少觉得有些意外。想想看,她丈夫从前天8点出门,到第二天9点仍音信全无,她竟依然能够保持冷静。
“我叫艾比,人口失踪组的。”
“你一看就像个警察,”她说,“请进。”
从她的声调,我分不出那是对我外貌的一种赞许,还是相反。
我跟在她身后,进入一个大房间,在一套奶油色的宽大沙发上面坐下来。
“梅里特太太,请告诉我细节。”我说着,取出小手册和原子笔。
十分钟后,我弄明白了。她所说的并不比我已经知道的多多少。
她告诉我,她丈夫——梅里特先生每天8点钟上班,他在AI公司任业务经理,中午在城里吃饭。下班开车回家前,总要到一个俱乐部喝两杯。她已经打过电话到俱乐部,但他们说她丈夫昨天并没去俱乐部。今早,他的汽车被发现停在办公大厦停车场。他是昨天下午大约4点30分下班的,之后就失踪了。她说,她不知道要怎么去推论。
“你们有没有小孩?”我问。
“有两个,一男一女,儿子十五岁,读中学,女儿十三岁。”
我判断她是四十岁——不美,也不算丑。
“你做不做事?”我问。
“没有。”
“我必须问一些你不喜欢的问题,”我说,“很对不起,但那是手续。”
“我知道,”她说,“我早有准备。在你没问之前,我先给你一个回答,我们夫妇相处得不太好。”
“你认为他可能是离家出走?”
“不,他不会那样的,”她向罩着霜的窗户吐口烟,“假如你了解他,你就会知道,他永远不会做那种事。”她停顿一会儿,又补充道,“他没有那胆量!”
我掏出香烟,点燃。所有的烟灰缸看来都像是摆设用的,我决定用手边最近的那一个——雪花石做的,旁边有像用手雕刻的图像。
“我想,你们已经查过各医院啦?”她问。
“是的,昨晚没有抢劫杀人,或任何其他类似事情发生。”
“梅里特不是那种会出意外的人。”她说。
“他身上是不是带着很多钱?”
“没有,一百元不到。”
“有些人可能认为那已经不少了。”
“梅里特不会有任何意外。”她说。
“假如有绑架行为的话,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我提出意见。
“我怀疑。”她说。
“嗯,梅里特太太,你的推论是什么?你告诉我他不会离家出走,纵使你们处得不太好。你又告诉我他不可能出意外,绑架也不在考虑之内,那么,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
“假如我有推论,有意见的话,”她酸涩地说,“我可能就不会报警了,你知道,我可是不得已才报警的。”
我捏烟头,开始再动笔杆。她以明显的厌嫌的表情看着我。我问:“他以前没做过任何像这样的事情?”
“没有,”她短促地说,“我认为我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嗯,”我说,“我们会去查看他的办公室,还有他来往的银行、俱乐部,还有他昨天吃午饭的地方。我们会留心犯罪报告和各医院。我需要一张照片和他的相貌描述。我们会把资料输入电脑。你要不要报纸和电台给你广播?”
“不要。”
“那么,我尽量保密就是了。”
“我来给你找几张照片。”她说着,急急离开起居室。我观赏、玩弄着那个有雕刻图像的烟灰缸,一直到她回来。
她递给我三张照片——两张是照相馆摆姿势照的(有一张和她合影),还有一张是生活照。生活照上,他是穿游泳裤和女儿站在湖边拍的。三张全清楚,那是一位年约四十、淡色头发、暗蓝色眼睛、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孔的男人。她提供给我的资料是:年龄四十一岁,身高五尺十一寸半,体重一百九十磅,金色头发,暗蓝色眼睛,没有胎记,普通身材。
我站起来告辞,“假如你收到什么信件或电话,请通知我们。”
“当然。”
“你们的孩子对这事反应如何?”
“我还没时间去发现呢。”
“你和孩子很不接近?”
“是的,梅里特比我更接近他们。”
“我明白了。关于他的俱乐部,请问叫什么?”
她给我一个乖戾的脸孔,“避难所。城里人喜欢讽刺那个俱乐部叫‘四十俱乐部’,我认为那不只是因为他们一共有四十个会员。”
“我听说过,”我说,“而且只收男会员。”
“是的。”
“他们全是小康家庭的,大部分有家眷,但是妇人和孩子不准进入俱乐部。”
“所以才管它叫‘避难所’。”她讽刺地说。
“我会去查问的。”
“要去的话,4点30分到7点30分,”她说,“那时间他们差不多都到齐了。”
“好,”我说,“你先生喝酒喝得凶吗?”
“一般。”她说。
我合上小手册,“还有件事,”我问,“他有外遇没有?”
“没有,就我所知,他没有女人,大约十年前,他是有一个,但从那以后就没有了。”她补充说着,领我到前门,“你可以去打听他在俱乐部的朋友。”
“我会尽量小心,”我说,“但是消息可能会走漏。”
“你会浪费时间,”她说,“他没有足够的精神和精力去交女人,我们结婚后,十六年来早就没有什么了。”
你不能说她不坦白,当我在咀嚼她的话意时,她为我关门。
“他有钱,”我说,“有些女人比较爱钱,不在乎别的。”
“他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我走出来,迎着凛冽的寒风,钻入汽车,一路痛苦地在冰冷的天气中回到局里。
我不在期间,案子没什么新发展,事实上,二十四小时以来,整个城里出奇地平静,没任何事情发生。我又去了火车站、巴士站,再从火车站到了北边八里路外的机场。那段路,稍许使我快乐一些。
梅里特的办公室在亚士丁大厦十三楼,那一楼共有七个办公套房。我和他的六位职员及接待小姐都谈了话,他们对老板的失踪都感到惊愕,同时也很难过。
他们没一个人认为他会抛妻弃子,尽管他们的婚姻不太理想,这一点,他们知道。我向男职员打听,老板是否和美丽的接待员有暧昧行为。他们都大笑说,梅里特先生不论走到哪儿,都不会去伤害女人。
我走到街头,叫来一辆警车,和两位巡逻警员一起,打开了梅里特的汽车。在汽车的小抽屉里,我发现了一盒化妆纸、一张地图、一包香烟、两盒火柴、一张停车票,还有两张戏院的票根。我把戏院的票根放进外衣口袋,打算去问梅里特太太。
我把梅里特家的住址告诉巡逻警员,告诉他们派人把汽车按址送去。然后回到梅里特的办公室,查出他平日吃午饭的地方。
回到办公室,差不多是下午5时,组长正在等我。
“怎样?”
“显然,他是在办公室和俱乐部的四条街之间失踪的。”
“你和谁谈过?”
“差不多每个有关的人都谈了。他昨天上午9点过一点儿上班,平常就是那时候上班。中午和平日一样,12点30分到楼下餐厅吃午饭。”
“自己一个人?”
“是的,平常都是一个人。在餐厅里的职员,没人注意到他的行为举止有何失常,他办公室的职员也没人看出有何失常之处。下午4点30分,他离开的办公室。”
“下班也是和平常一样的时间?”组长说着,从我放在他桌上的香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你去过他的俱乐部没有?”
“还没有,我现在可以去。”我回答,“他太太昨晚打电话问了,他没有去俱乐部。当然,我还要去查查他的银行户头。”
“那是哪一家?”
“我忘了问他太太,我会打电话给她,她说他平常身上的钱不会超过一百元,一个带那么点儿钱的人,是没办法离家出走的。”
“我们会把他找到的。”组长说。
“只要他还在人间。”我说。
“你认为他可能死了吗?被害?自杀?”
“我怀疑绑架的可能性大些。”
“假如是绑架的话,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回家休息吧,假如今晚有什么消息,我们会挂电话通知你的。”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经验告诉我,大部分银行不肯向我们透露任何有关客户的“秘密”。对梅里特这个户头,我倒是没什么困难就打听到了。
他太太告诉我,他只和一家银行打交道,我并不觉得意外。对一位成功的商人而言,他那样做倒是出奇的诚实。她说,那两张戏院的票根是上星期夫妻两人去观赏的一出剧,我的意外感更减少了。
梅里特在银行一共有三个户头,上个月,任何一个户头都没大笔提款——一次顶多提六百元,那是两周前。他的支票户头,存款额不少,储蓄户头更多。那些全是共同户头。事实很清楚,假如他没再出现的话,她的经济情况会相当好,后半辈子不必愁吃穿。
我谢过银行那些帮忙的人,驱车去梅里特家。梅里特太太见到我,神色仍然显得不高兴,但还是请我进入起居室。
我开门见山地问她关于她丈夫金融投资方面的事。
“梅里特投资方面的事,全由一位经理办理,那人名叫奎克,也在亚士丁大厦办公。假如你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他。”梅里特太太回答得很痛快。
“你可以打给他,”我说,“我来和他谈。”
奎克的电话接通时,她向他解释我是何人,要谈何事,然后把电话交给我。
“一共有差不多七万元的投资。”他小心地说,“全都很顺利,一直到过去几年。你知道,股市一直下跌。”
“梅里特先生最近有没有把什么转变为现金,”我问,“或者请你把什么有价证券转为他的私人财产?”
“哦,他从没那样做过。我负责处理他在投资方面的每件事情,他从没有转变任何股票为现金。如果我记忆正确的话,一年多来,他都没有做过这些。”
“你方不方便查看一下?”我问他。
大约五分钟后,对方说:“前年11月,他脱手卖了一部分,换了大约五千元——我知道那是花在房屋的修理上。这之后,他再没有脱手过。”
我谢过他,挂了电话。梅里特太太问我案子查得如何,我告诉她没什么进展,“你先生以前结过婚没有?”
“没有。”她说,那神情好像我问这问题很荒谬一样。
“没有私生子?”我提出意见。
她在一只彩色玻璃制的烟灰缸里弄熄香烟,“滚出去!”她愤怒了。
那天下午4点15分,我离开总局,开车去“避难所”。天色已渐渐变黑,看来好像会再下雪。
5点1刻前,我抵达俱乐部,车停在前面入口附近的一个装货区。
一个有钱男人组织的俱乐部,把妇女排除在外,必定有点古怪,而那地方给我的印象就是那样。入口并不醒目,但是里面的走廊墙上,有巨幅的裸体画,两墙都有。一位穿晚宴服、打领结的男人站在入口处的里面,可能是要阻止像我这种非会员进入。
我亮出警徽,说我要和俱乐部主席谈谈有关警务的事。
两分钟后,一位穿蓝色西服、打红色丝质领带的男人走了出来,他那条领带,可能比我的整套行头还贵。
那人对我微笑,问我有何可效劳之处。
我向他亮亮警徽,“我在调查梅里特失踪案,无疑,你们现在该听到他失踪的消息了。”
他的微笑收敛了,代之以一抹忧色,“是的,他太太前天打电话来这儿,说他没回家。”
“他现在仍然没回家。”我说。
他领我到俱乐部里面。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中间有个椭圆形酒吧。两位男士在酒吧里面忙着。墙上有些很美的画,好多画都是裸体的。角隅一盏吊灯下,有几位男士在玩扑克牌,房间的另一部分,吧台那一头,放着几张昂贵的转椅、桌子和几盆照料得很好的植物。
“好幽雅的地方,”我赞叹说,“还有别的房间吗?”
“喔,有的,还有三间。”他说。他示意我在吧台前的一张漂亮凳子上坐下来。
“你们其他的房间做什么用?”我问。
“一间是图书室,”他说,“也是很好的藏画室,还有一间是娱乐室——撞球等等。”
他说等等的那语气,使我怀疑是不是包括有轮盘或掷骰子的赌台。
“第三间呢?”我问。
“哦,那间是用做休息的,”他说,“给我们贪杯的会员清醒用的,有时候会有那种事发生。这一间是主要活动场所。”
除了我和主席外,还有二十个人,大部分都围着吧台。有两位坐在摇椅那边看报纸。其他的在玩扑克牌。
“很好,”我说,“你们没有游泳池和体育室,我倒有些觉得意外。”
“我们多半都有自己的运动俱乐部,”他说,“我们是来这儿轻松轻松的。”说毕,他伸出一只结实的手,“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哈伦斯。”
我和他握手,“我叫艾比,人口失踪组的。久仰大名。”谁不知道哈伦斯这个人?这房间里可能还有好几位都是我久仰的。
“你要喝什么?”他问,“或者工作时间不喝?”
“威士忌加冰块。”
他向就近的酒保要了两杯。那是很好的威士忌。我们俩各呷了一口,我就言归正传了,“梅里特太太说,她丈夫下班后总是到这儿来。他办公室的职员说,他4点30分下班,那儿距离这里四条街,他从不坐车,因为不好停车,车已在他办公室的停车场找到。所以,4点30分后,他到哪儿去啦?”
“他没来这里,”哈伦斯说,“他不是每天都来。”
“你认为他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他耸一耸宽阔的双肩,“我不知道。”
“你喜不喜欢他?”
“每个人都喜欢梅里特,”他呷了口威士忌,“我不认为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和我们一样,他有他的困扰,好比他的太太、他的赌博问题。你知不知道他赌博?”
“不知道。”
“嗯,他赌博的。听说有时候输很多。”
“在这儿?”
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曾经查过他的银行户头,最近并没有提大笔款子,他的投资方面情况也一样。”
“那并不表示他不输钱,”哈伦斯说,“你输了不一定要付钱。”
“或者他的经纪人可能骗我?”我问道。
他再耸耸肩,“我怕帮不了你什么忙。”
“假如我和你们的一些会员谈谈,没有关系吧?”
“请,不过,我认为他们也不比我更能帮上忙。”
十分钟后,我站在吧台较远处,和一位红发、矮小、叫奥尔顿的人谈话。他身穿针织品衣服,脸上有雀斑,戴厚眼镜。
“就你所知,他是不是赌得很厉害?”
“我不知道,但不认为那样。”
“他的家庭生活怎样?”
“一定不好,否则,你想他为什么要花许多时间在这儿?”
“为什么他们不离婚?”
“依梅里特说,她不肯离。他也不打算打漫长的离婚官司。”
“你认为他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他透过厚镜片向我窥视。
“也许他自己想安静几天,男人有时候会想那样。”
“暴力的可能性如何?”我问。
“假如你的意思是指遇害的话,我怀疑梅里特太太会谋害他。”
“绑架呢?”
“为什么绑架梅里特?我们这儿的人,大家都比他有钱。”
“这倒是一个重要观点。”我同意他的看法。
我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对面是位年纪较大、坐在摇椅上的人,他把一份《华尔街日志》折好,放在腿上。
“你认为梅里特先生会不会有外遇?”我问他。
他微微抬起两道毛茸茸的眉毛,“梅里特?”他似乎在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像这种案子,那是一个我们经常问的问题。”
“好多年前是有过差不多那种事,”他说,“至少,我是那样听说过,但是那时候,梅里特要年轻得多。”
他倚身过来,秘密地说:“我听说——只是听说——梅里特太太和他的经纪人之间有关系。那个经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奎克。”
“对的,就是奎克,他们间有些事,你可以查一查。”
“你知不知道梅里特赌博输得很厉害?”我问他。
“我不知道,不过,有那可能。”
“你认为那个叫奎克的经纪人,对他的经纪情形会不会骗我?”
“假如他有好理由的话,可能。”
我打听的下一个人正在看人玩牌,我把他请到一边。那人在俱乐部和梅里特最为接近,他是位大夫,泌尿科专家。
“你们这儿的图书室是什么样的?”我问。
“哦,包罗万象。”他说。
“也放电影?”
“有些影带。”
“那是很好很全的俱乐部。”我说。
我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会员正纷纷进入那间娱乐室。
“这儿有没有妇人进来过?”我问。
“我想没有。”他说。
“你知不知道,梅里特是不是有外遇?”
“不知道。”他简短地说。
“你认为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象不出,”他说,“不过,我很关心,我们都很关心。梅里特人很好,我们都喜欢他,他连一只苍蝇也不会伤害。”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另外几个房间,或者,我必须申请搜索证?”
“你必须去问主席。”他说,“但是,我认为不……”
他没把话说完,视线转回哈伦斯那儿,后者仍然逗留在吧台那儿。
“你没有告诉我有关梅里特太太和奎克间的事。”我说。
“那是种谣言,”他说,“谣言并不可信,我们这儿每晚都有许多道听途说的谣言,但是出了那道门,”他指指前面入口处,“就没人再闲言碎语了。”
“你意思是指发生在俱乐部里面的事?”
“随便你怎么解释,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
“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看看另外三个房间。”
“不介意,”他说,“根本不介意。”他站起来领路。
我想,在我进娱乐室之前,他们已经把钱藏起来了。因为我看到,轮盘和掷的骰子都有,还有撞球。那些人有点温顺地看着我。
第二个房间看来有点像单身汉的住所——两张沙发床、一张桌子和几个花瓶。里面没有人,也没有后门。
娱乐室也没有后门。
到图书室前,我找理由去了趟洗手间,里面也是空的。
如我所预料的,图书室里面有好多黄色照片以及一些相当高档的报纸、杂志,一道长长的木柜,存放影带,还有放映机和银幕但也没有后门。
看完整个俱乐部,我向主席道别,然后离开。
一阵细雨开始落着,我看看手表,我在“避难所”已待了两个小时。
下一个合理的步骤就是第二天上午去和奎克谈谈。但是我不想那样做,也不急于那样做,因为我感到似乎我已经找到了答案。当然,那还得花费我几天工夫,做必要的调查。
当我进一步掌握了不少情况后,我找到哈伦斯的电话,挂电话给他,并约好在他办公室里见面。
他的办公室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符合他的身份,嵌玻璃的墙,可以俯瞰全市三个地区。他通知秘书,一小时内不要任何人打扰,然后倚靠在旋转椅子上,面对着我。
“你已经刺激了我的好奇心。”他说。
“我早想到会的。”
“你已经找到梅里特?”
“你应该知道答案。”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已经搜集了大部分资料,”我说,“我希望你做做好事,行行善,把些细节告诉我,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当然。”
“嗯,你们俱乐部的那些人,都没你想象得那么会演戏,事实上,你们都是差劲的演员。第一,一位人缘极好的会员,差不多是在你们俱乐部外面失踪的,结果没一个人真正关心他。不论他们怎么说,似乎都不是真正关心。他们似乎连好奇心也没有。”
“第二,”我继续说,“我奔跑两天,差不多没什么吸引人的消息,但是在这儿,我突然遇见各种有趣的可能发生的事。每个人似乎都急于告诉我,梅里特是个赌徒。也许他的经纪人正在为他偿还大笔赌债。此外,同一位经纪人又和梅里特太太有暧昧行为,这有一点太过分,一下子压得人受不了。”
“还有,我新查到的消息,和我以前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又大相径庭,矛盾极了,不论是在梅里特财务方面,或者在他性格方面都很矛盾。不过,这有点太过分了,不必多想也能明白,我是被骗了。下一个问题当然是:为什么?”
哈伦斯的表情仍然显得有兴趣,而且很有兴趣,他放下跷起来的二郎腿,换一个方向。我继续说:
“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就是,你们俱乐部的人都涉及梅里特失踪的事,并且想放烟幕来混淆这个案子。这便给我提出一个问题:你们为何要这样做?你们谋害梅里特了吗?那似乎有些荒谬。或许你们只是把他藏在俱乐部里。我向你请求查看另外几个房间,你不仅允许我看,而且表现得太合作了。当然,你们让我看的,只是一点点不太合法的赌博。它反而让我想到,在你们全部参与的梅里特失踪计谋里,你们有意识地要误导我。”
哈伦斯仍然思索地看着我,好像在等候,等我把话说完——不错,我还没有说完。
“因此,凭着预感,我花了几天时间,查看你们所有会员的银行户头。那工作很辛苦,没有一些朋友帮忙的话,我可能无法完成。但是逐渐地,我获得的资料,足够证实我的推论。梅里特失踪前两天,你们俱乐部的每一个人都从各人户头提出两千元。我相信巧合是可能的,不过,我更相信,俱乐部里的人对梅里特失踪都花了钱。我知道为什么,但我不知道的是他人在哪里。这点是你要告诉我的,哈伦斯先生。”
他放下二郎腿,在椅中坐好,差不多是在叹气了。这时,玻璃窗外,太阳躲在了灰色的云层后面。
“你是位了不起的侦探,艾比先生,”他说,“我相信你真正的价值,超过政府付给你的薪饷。”
“警察人员没有像你们这么豪华的办公室。”我说。
“好,言归正传。”他终于说,“事情是这样的。俱乐部里没人不喜欢梅里特,他——他真是个大好人。但是他太软弱,他人太好,假如你明白我意思的话……那个女人总是牵着他的鼻子,驾驭他。关于她和奎克的事,是鬼扯的,但那不重要。十六年来,她一直控制着梅里特,使他可怜兮兮的,根本不敢有什么越轨行为。”他停顿了一下,“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到俱乐部来,三杯酒下肚后,他就会把心中的苦闷全部倾诉出来。梅里特是位天生的梦想家。他,实际上,他的生意做得那么成功,都叫人觉得意外,不过,他父亲帮助他很多。反正,几杯酒下肚后,他会开始做梦。
“他谈到多么想到遥远的地方,一切从头开始。他相信,假如能够离开太太的话,他可以非常成功。
“他甚至愿意离开孩子——现在他们已经长大。他说,他从来没有旅行过,从没有到过世界的任何地方。他想在有生之年,看看巴格达、香港、里约热内卢——所有那些外国地方——除了他现有的之外,他什么都想。我们聆听他的倾诉,但我们知道他永远不会有胆子解脱那个家庭束缚,去实现那疯狂的梦想。”
哈伦斯再靠回旋转椅,眼睛看着窗外呈黄色的天空。
“我不知道我们俱乐部哪一个人首先想出这个让梅里特实现梦想的计划,不过,反正有一天梅里特很不情愿地离开俱乐部后,一个小时内,整个计划就成行,我们要安排一个十分完美的失踪,没有人再会找到他,也没有线索让人去追查。”
他停顿,留空隙给我说话,但是我没有说。
“你必须承认,在一般正常的谈话中,我们留下一丝线索;他的财务情况完全正常,没有一位有意逃走的人,身上会不带钱;绑架、谋害或自杀都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这是一件绝对不可解释的失踪。”
“你们怎样去劝服他,使他同意的?”我问,“你说过,他不是那种有勇气去实现梦想的人。”
“是的,”哈伦斯说,“不过,只有一个办法:当他酒醉,沉醉在梦想中时,给他一次‘既成事实’。我们就是那样做的。我们给他凑了差不多八万美金,没有任何条件。另外给他一张用别人名字到三藩市的机票,他去了海外。
“他家的孩子差不多都可以自立,梅里特太太财产多多,生活无虑。他最舍不得的是孩子,不过我们劝服了他,我们有四位会员送他上了飞机。”
“现在他在哪儿?”我问。
这位全美著名的实业家像小孩子被发现躲在浴室抽烟一样,咧嘴笑起来,“嗯,我告诉过你,他的梦想是一心前往外国的,现在他是在马来西亚。”
“这一切可真是费尽心机,”我说,“和太太离婚不是简单得多吗?”
“你知道,在我们这里,夫妻双方不同意,或者没有法庭确认的理由,是不能离婚的。假如太太不答应离婚,你的离婚官司才有得打呢。梅里特不准备打官司,他自己知道——他太太也知道。”
“为什么她不离婚?”
“人和人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哈伦斯站了起来,“有的人是只要能使别人快乐,自己受多大苦也没关系;但有些人只要能使别人不快乐,他自己不快乐也能活下去。”哈伦斯说着,眼睛转向窗外,“假如你碰到这样的太太,艾比先生,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说。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粗鄙难耐的梅里特太太的形象。
“我想,这个案子可能成为一件悬案,这种情形在我们组里并不多,我们组长会不高兴的。”我站起来,伸手和他握手。
他咧着大嘴笑了。
我从椅子扶手上拿起外套,“嗯,我想,这案子就这样了结了,”我说,“我这就告辞。”
奥弗林工作不是很如意,尽管待遇并不低,但老板是妻舅,他总是经常提醒奥弗林,他之所以能有那份工作,完全是因为亲戚关系,而且对他如同打杂的一样。
奥弗林的婚姻也不理想,奥弗林的太太兰茜,显然仍然和四年前结婚时一样美丽,但却逐渐变成了一位可怕的恶妇,经常对他恶言相向,而且花钱如流水,与她哥哥的抠门一样叫人难以忍受。
妻舅杰克逊视钱如命,他们度蜜月后,奥弗林发现自己有那么个“小气”的妻舅时,心里真不是滋味。奥弗林曾天真地想,自己已经成为纽约市赌彩券王的妹夫,今后生活,会不用发愁的。但他没想到,有数千万财富的杰克逊,逢年过节从不送一点点红利。
几年来,杰克逊一直没有在他两百五十元的周薪上加一毛钱,当他向杰克逊抱怨说,兰茜的挥霍使他们债台高筑时,杰克逊也只是耸耸肩,摊摊手,建议他量入为出。
奥弗林认识露莎之后,他的不满更深了。露莎没有兰茜美丽,但也没有兰茜凶恶,她性情温和,从不发火。露莎比兰茜年轻七岁,在梅登俱乐部的衣帽间当服务员。
奥弗林就是在那儿认识她的,梅登俱乐部是经销杰克逊彩券的,奥弗林每周去收款。起初,他每次到俱乐部,都和露莎聊一会儿,他感觉到,她对他印象不错,他的自尊心再度建立起来。他过去一向认为自己很一般,没什么吸引人的特殊之处,三十年来,兰茜是他唯一结交过的女子,如今这位露莎小姐对他显示出强烈的好感,这使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就像一个对爱情饥渴的少年,第三次去俱乐部的时候,就鼓足勇气,问她是不是可以让他送她回家,她接受了。这样,他俩就成了情人。
奥弗林去看露莎的时间大多在白天,因为她上班的时间是下午5点到凌晨1点,而他不能经常那么晚离开兰茜。露莎自己租有一层公寓,他们幽会不能说不方便,但是对这种偷偷摸摸的举止,露莎并不十分高兴。
“你从不带我到外面玩,”她抱怨说,而且抱怨的次数越来越多,“我需要一位下班后能带我到某个地方吃吃夜宵、喝点东西的男朋友。我下班后,酒吧还营业两个小时。有不少人都邀请我呢。”
最后那句暗含威胁的话,使奥弗林很难受,因为他越来越喜欢这位名叫露莎的金发女子。为了讨她欢心,他做了个有点狂野的许诺,那种许诺,那时候他根本没想到要兑现。他告诉她,他能够攒一笔相当数目的款项时,他就离开兰茜,然后他们一起逃到某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最初,这一招还真的阻止了露莎另觅新欢,但很快,它的效力便消失了。几个月过去后,露莎发现奥弗林的许诺根本没有实现的动静,她开始要他说出一个明确的日期了。
她告诉他,限他一个星期,必须提出私奔的具体计划,否则就分道扬镳。
奥弗林明白,这时候,再说什么花言巧语都没用了。可有那样一个太太,他如何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凑够一笔足够私奔用的钱呢?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奥弗林决心和兰茜谈谈家庭经济问题,但一进门,他就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一台崭新的彩色电视机,他心中的憋气就不用说了。他没有亲吻太太,反而对她吼了起来:“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敢对我吼叫!”她回吼,“你看它像什么鬼东西?”
默默地压了半天火,他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我看,那是个大约一千元美金的鬼东西。”
“只有九百九十九元五角,”她告诉他,“每月只付五十元,要付两年多一点。”
奥弗林打消了与她讨论经济问题的念头,他必须另想办法。他决定坦诚地和露莎谈。
第二天下午,他去了她的公寓。
“我想要的只是和你厮守在一起,”他告诉露莎,“但我现在仅能够供给你过起码的生活,假如我不干这个工作的话,我赚的钱,会叫我们饿死。杰克逊给我这份工作之前,我只是个小店员,我可不愿再回去做那一行了。我们现在需要一笔资金,自己创业。”
露莎当然期望能够过上好的生活。她很实际,她明白,光靠爱情,是无法生活的,没有面包的支持,爱情很快会蒸发掉。
“你必须偷。”她坚决地说。
他凝视着她,“向谁偷?”
“当然向杰克逊偷,你每天经手那么多钱,你就不能弄一点?”她不屑地盯着他。
奥弗林发出一阵痛苦的大笑,“你不了解杰克逊的记账系统,你敢动他钞票的脑筋,只有死路一条。我可能带走他一天的全部赌金,但我怀疑一天的赌金能叫我们跑多远。”
“一天能收取多少钱?”
“一两万元,或多或少,那要看情况。”
“这么说,一次不就可以有两万元吗?”
“你不懂,假如我迟一小时带赌金回去的话,杰克逊会立刻派他那些手下到机场、铁路和公路车站,即使我早他们一步离城,不久,在路上某个地方,杰克逊的手下也会追上我的,那一来,我奥弗林的命就完了。”
露莎神色显得有些失望,“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安全?”
奥弗林考虑了一会儿,“至少一个周末,还要有许多预先的准备。比方,取得化名的护照,飞西班牙什么的。”
露莎想了一会儿,愉快地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来设计。他这个赌马的生意究竟有多大?”
“我平均一周经手八万元,”奥弗林说,“大致说来,每一周有价值十万元的票在全区流通。经销者的佣金是百分之十,兜售的小贩抽取另外百分之十。平均我要收回八万元交给杰克逊。我估计杰克逊一年可以净赚两百万。”
露莎轻轻叹了口气,“那么多钱!绝对有方法从他那儿捞取一点的。”她抬起头来,盯着他,“你到每个地方,究竟是怎样为杰克逊收款的?”
“每次,我送下一周的马票,就收回没有出售的票和出售的票根,收取款子,并扣掉佣金。每天黄昏,我收来的款子、没有出售的票和票根都要缴账。”
“谁检查你的账目?”
“贝姆,杰克逊的会计。每次缴账,必须等到他核对完毕。贝姆手边也有一份经销者的名册和经销马票的号码,每一张未出售的必须弄回去,短少一张,经手人就得赔钱,他的会计系统,无懈可击。”
“我可看出一个大漏洞,漏洞之大,有一里宽。”露莎笑着说,“假如你向所有经销者预收,在杰克逊发现之前溜走,他有什么办法阻止呢?”
奥弗林“咯咯”笑了,“你以为那种可能杰克逊没想到吗?我收款的行程和日程,都是他安排的,也是他去通知对方何时等候我去的。他还嘱咐过,没有他的允许,缴款不能变更日期。”
露莎愤怒地骂了起来:“他真他妈不信任人。”
奥弗林对她微笑,“很明显,他那样做是有道理的。”
露莎似乎领略了他话中的含义,也笑了,“我想,他的生意一直被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围绕着,他们一有可能就想欺骗他。”
“不错,他那种人连自己的母亲也不信任,更甭提我这个妹夫了。他怕我搞鬼,要贝姆定期查账,每三个月,贝姆必须到各经销者那儿,核对他们经销的账目,看看是否和我缴进去的符合。”
露莎抿抿嘴,想了一会儿,最后说:“总会有某种漏洞的,有一次我在哪儿看到篇文章,说任何会计系统,对盗挪公款都没绝对万无一失的办法。以后几天里,假如我们俩能够认真思考的话,我们也许能想出个什么主意来。”
她缓和的语气,使奥弗林多少轻松些。那似乎暗示,现在他们俩至少是一起在谋划一个计划的细节,不过,她最后的通牒,仍然是一个礼拜内就得定出私奔的日期,绝不再延长。
最后还是奥弗林想出个主意。当那主意闪入他脑中时,他不禁骂自己,工作四年了,以前居然没有想到。他急急忙忙跑到露莎那儿,要看她的想法如何。
“那是安全无比的好计划,亲爱的,”她笑了,同时张开双臂,攀住他的脖子,给他一个大大的吻,“你好聪明!”
“这计划逃不过定期的查账,”奥弗林说,“下次查账只剩两个礼拜了,之后,我们一起出国前,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捞。你能等那么久吗?”
“只要你能一直不断地积蓄资金,我当然能等。”她笑着,又送他一个吻。
在等候两周时间过去的这个空当,奥弗林做了些必要的预先准备。
首先,他偷偷查了一次仓库的马票,抄录下以后三个月要用出去的票面号码,然后扯下一张样品,找一家认识的印刷厂,印一百万张连号的马票。
印刷费要数百元,奥弗林手边没有这笔钱。他向露莎保证,头一星期捞到钱后,立刻归还,她才提光银行里的每一分存款来凑足。
奥弗林把偷印的马票藏在露莎的公寓里,然后到一家不认识的银行,用化名租了一口保险箱,他准备开始捞钱了。
定期查账后的第二天,奥弗林开始捞。开始时他很小心,第一天才弄了一百元,然后逐渐增加到一周五千元。
赌金的骤然减少,使贝姆和杰克逊都不免有些疑惑,但,毕竟,一周减少五千元赌金,只是整个数目的百分之六,那也可能是种正常的起伏现象。
每天收完最后一笔账后,奥弗林便急匆匆地去露莎的公寓。然后两人一起打开经销者的信封,一次一封,摊开代表上周出售的票根。他们会取下一些连续的票根,数目大约是经销者总数的百分之六,再以他偷印的同样的票补上去,数出同等数目的现金。最后奥弗林再小心地另开一张收据,以符合捞取后的数目。
对于一些当天才卖出、第二天可能会赢的票据,他们从不做手脚,因为如果某位赌客中奖,兑奖时发现竟是未经卖出的马票的话,那就惨了。幸好,任何赢家,只要中奖,总会马上兑现的,所以,那些收缴回来的票根,全都是输家的。
中奖号码在每日的报纸上刊登,之后,便立刻付清奖金。付奖金的事情,杰克逊另外有专人负责,那人每日送到经销者那儿分配,这些和奥弗林无关。
当然,贝姆出去查账时核对经销者的纪录,事情将会败露,但那要三个月才一次,因此,奥弗林并不担心。
奥弗林每星期去一趟保险库,把一周捞取的钱存起来。
当钞票不停地越来越多地积存在保险箱时,奥弗林和露莎开始做出国的美梦了。为了准备这些事,奥弗林比平时更常常不在家。有好长时间,他一直费尽心机骗他太太,以不至于引起她的疑心。
正好,兰茜的母亲生病了,这替他解决了难题。岳母寡居在四百里外的水牛城,兰茜回去陪她两星期。
奥弗林得以随心所欲了。他开始带露莎到布鲁克林,用化名在“繁茂公园”租了幢装潢精美兼带家具的公寓。他们在布鲁克林的银行开了户头,存了点儿钱,为的是取得一纸推介信,然后用新名字申请护照。
兰茜离家后的第二个周末,奥弗林飞往克利夫兰,购买了两张到里约热内卢的单程机票,算是最终完成了一切出国双宿双飞的安排。
他估计,当杰克逊发现纰漏时,会派调查人员到附近各机场,拿他的照片给机场工作人员看,但他深信,杰克逊的人是不会查到克利夫兰那么远的机场的。
奥弗林预订了六星期后周六的一班飞机,因为他要捞到下一次查账的前一星期。他不想再多等了。到那时,保险箱里就会有五万元了,没必要太贪心,以致冒险到最后一分钟。
他计划,他们远走高飞时,他要找个借口向兰茜说周末出去办事。周五晚上,他将和露莎搭火车去克利夫兰,周六再搭飞机。等兰茜醒悟到丈夫一去不回头时,他们已经在里约内热卢,在新的化名下生活,杰克逊也无法找到他们了。
他把机票藏在五斗柜上面抽屉的手帕下面,他认为那是全家最安全的地方。兰茜的衣服全部送到外面洗衣店去洗,衣服送回来时,她从来不加整理再放进各人的柜中,只是堆放在他的床上,由他去收拾,所以,她永远不会去开他的抽屉。
兰茜去水牛城住了两周,回来时,心情特别愉快。她告诉奥弗林,她畅快的心情部分是由于母亲的痊愈,部分是改变一下生活环境,对她极为有益。
“我得经常到水牛城看妈妈。”她说,“那对我们母女都好,反正再看也没有多少年了,母亲已越来越老了。”
“什么时候想去看,就去。”奥弗林很大方地说,“我可以照顾自己。”
兰茜听他这么一说,下个周末又去了水牛城。这一次她只逗留了一星期,但是两个周末后,她又飞回去停留一周。她在水牛城居留的时间开始和在曼哈顿一样多了。
奥弗林希望,他和露莎要出发时,兰茜最好是在她母亲那儿,然而,在他们安排要私奔的前一周,兰茜从水牛城飞回来,宣布说,她计划多留在家里照顾丈夫,至少要陪伴丈夫两周。
奥弗林开始集中精神思考下周末出城的借口——可以被太太接受的借口。
很巧,杰克逊给了他一个机会。
星期二,奥弗林把收来的赌金向会计交账时,贝姆告诉他,杰克逊在办公室里要见他。他进入杰克逊的办公室时,奥弗林发现他正坐在椅子上,研究着一份折叠的旅行手册。
“哦,奥弗林,”杰克逊抬起眼睛,招呼说,“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办。我要你到百老汇公爵旅行社,帮我拿飞机票。他们六点钟下班。”
奥弗林最憎恨的就是这位妻舅老是视他为杂役。杰克逊有秘书,秘书可以为他做这类小事情,但是杰克逊似乎总喜欢差遣他,颐指气使地对待他。
奥弗林没显露心中的憎恶,反而感兴趣地问:“你是要到哪儿去呀?”
“波丽和我要到迈阿密度两周的假,我不在家期间,这儿由贝姆负责。”
奥弗林认为这真是给他方便了。这样一来,当他离家出走时,杰克逊夫妇不在家,这无疑使问题简化了。
他开车到旅行社,拿了机票,送回办公室。这趟路使他比平日晚半小时回家,这情形要是几个月前发生的话,夫妻俩难免要吵一顿,但是这次兰茜似乎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菜已经放进烤箱了,”夫妻亲吻过后,她说,“假如你想的话,还有时间可以喝点酒,今天什么事耽误啦?”
“为杰克逊办点儿小事。”他告诉她。
“他逼你太甚了。”兰茜同情地说。
自从她常跑水牛城之后,兰茜个性变温柔了许多,这使奥弗林有些后悔和歉疚,然而现在要回头已经晚了。再过两个星期,贝姆下回的查账,就会揭开他整个的欺诈行为,奥弗林没有法子改变他已经缴进去的记录,纵使他愿意归还那些钱。而且,对这种事,杰克逊也绝对不会原谅他。
突然,奥弗林第一次想到,杰克逊明晨的离城,给了他一个下周离城的借口。他停止手中调酒的动作,不经意地问:“你知道杰克逊和波丽明天要去迈阿密吗?”
兰茜点点头,“知道,他告诉我了,你刚刚进来之前,他打电话给我了。”
有一会儿,奥弗林被这消息弄糊涂了,“那么,为什么他没告诉你,他派我办事,会晚些回家?”他问。
兰茜耸耸肩,“你知道杰克逊那个人,他对别人的不便根本不关心。”
“是啊,我想是的,”他从调酒的大杯子里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他提没提到下周末他派我去办的事?”
“没有,什么事?”
“他要我跑趟阿尔巴尼。”
“哦?做什么?”
“到那儿去支付一些款子,”奥弗林含糊其辞地说,“那类事你最好不要知道,因为那不是合法的事。”
“好,”她同意说,“你要去多久?”
他决定,最好尽可能地利用这一机会,同时决定在计划上做微小的改变,因为事情太顺利了。他和露莎最好开车到阿尔巴尼,甚或开更远一点,卖掉汽车,然后乘火车到克利夫兰,那么,杰克逊的追踪就更困难了。
“我星期五晚上开车去,星期一上午回来。”他告诉妻子说。
星期一下午5点过一点,当奥弗林照平素时间回办公室缴款时,他发现冷峻阴沉的贝姆单独在里面。贝姆告诉他,杰克逊夫妇已平安抵达迈阿密,杰克逊从旅馆打电话给他了。
“他说他要你今晚守在家里,万一他有事找你,”贝姆说,“他也许要你为他安排一件赌马的事,在下赌之前他必须先再做一些调查。”
那可能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想着:杰克逊耳闻什么地方的赛马场有人做了什么手脚。杰克逊从来只赌绝对有把握的东西。奥弗林为他工作四年来,杰克逊只赌了三次马,每次五万元,并且小心地把赌金在不同的区里分散下注。事后奥弗林得知,那三次的赌马,全都做了手脚,三次他都知道得太晚——总是太晚——直到这次。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
电话铃响的时候,奥弗林单独在家,兰茜和一位女友看表演去了。
他拿起电话,杰克逊的声音传了过来,“奥弗林?”
“是的,杰克逊,什么事?”
“奥弗林,我要你给我下个注,明天晚上的第七场。你替我挂个电话给柯里亚,呃?”
“是的,杰克逊。下谁?下多少?”
“‘白色闪电’,五万元,直接下。告诉柯里亚,我要把五万元分散开。”
奥弗林觉得心跳加速,那一定是一场做了手脚的,但是他要绝对肯定。
“听来好像是做了手脚的。”他说,同时强勉压住声音中的焦急。
“那是百分之百的,”杰克逊答道,“绝不会有失误。”
“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打听纽约赛马的消息?”奥弗林好奇地问。
“那是在这儿安排的,他们大部分都是这样,当那些大赌徒不在赌城的时候,他们就逗留在这儿。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当然明白,杰克逊,明天晚上第七场,下‘白色闪电’,五万元,直接地。我现在就打给柯里亚,可是我要怎样付钱给他?”
“不必你付钱,告诉他明早从贝姆那儿去拿。明天一早,我会打电话到办公室,告诉他,我可能要下个赌,所以假如柯里亚来取五万元的话,OK ?”
“好,”奥弗林说,“我来办。你在那儿愉快吗?”
“我一向愉快。”杰克逊回答。
杰克逊挂上电话后,奥弗林打电话到柯里亚那儿,正好他在。向他解释过杰克逊的意思后,奥弗林问他:“你什么时候到贝姆那儿取款?”
“嗯,也许10点,”柯里亚说,“那样可以给我时间分散赌注,一般收赌金的收到下午8点。”
“我也想赌一点,”奥弗林说,“明早你去看贝姆之前,我到你那儿去。你等我一下。”
“好,”柯里亚说,“我会等你。”
奥弗林决定取保险箱里的一万元来冒冒险,他不是赌徒,胆子不够大,纵使十拿九稳,也不敢孤注一掷,生怕万一出差错。
银行开门时,奥弗林已经守候在那儿。之后,他进入柯里亚的弹子房。
撞球场的生意给肥胖、秃头的柯里亚带来不少合法的收入,但那也只是他各种不合法活动的表象。柯里亚是杰克逊所发行的彩票经销者之一,他是位收赃者,也是大赌徒想下大赌注赌某匹马而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那种中间人。他手下有一大堆跑腿的,柯里亚可以把赌金分散到一百个不同的赌马处。他从赢者那儿抽取百分之十的服务费,那种服务包括一项保证:他或任何跑腿的都不许透露一丝秘密或自己下赌的数目。
奥弗林在撞球场后面办公室找到店主,他将一卷一百张的百元大钞扔在胖店主的办公桌上。
“也帮我分散,赌‘白色闪电’,”奥弗林说,“你到贝姆那儿收款时,不要提这件事。”
柯里亚迅速点数过钞票,耸耸肩说:“好。”声音中毫无好奇,也不问奥弗林钱从哪里来的。
赛马的结果午夜才从收音机里报出来,那时候兰茜已经上床,但是奥弗林没有睡,正等着听结果。
他很高兴“白色闪电”赢了。
他取出笔和纸,计算一下赚的钱,扣除柯里亚的佣金外加抽成,他净赚三千六百元。
三千六百元虽然不多,但仍然令他兴奋。
周五早晨,用过早饭后,奥弗林从五斗柜的手帕下面取出机票,再拿出最大的衣箱装行李。
他提行李箱到前面房间时,兰茜正在洗早上的餐盘。她走到门边,带着惊讶之色看看行李箱,问道:
“你出发去阿尔巴尼前,不回家吃晚饭吗?”
“我想早些上路,”他说,“我可以在路上吃个三明治。”
说毕,他走过去和她吻别。
“小心开车,呃?”她告诉他。
“当然,”他说,“周一见。”
他从最近的药铺挂电话给柯里亚。
“你赢了,”撞球场老板告诉他,“你净赢三千六百元。”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提款?”奥弗林问。
“喔,下午8点后,任何时间都可以。”
“那么晚?”奥弗林抗议。他的计划里,那时刻他和露莎早上路了。
“我那些跑腿的,必须从纽约一半赌马处收款回来,”柯里亚说,“那得费些时间。”
“好,”奥弗林让步说,“我8点整到你那儿。”
他开车到办公室,领取新的彩票,开始做他每日的工作。由于卖力,中午前,他就做完他平日的一半工作。
午餐费时半小时后,他开车到银行,取出保险箱的所有钞票,放进一只提箱,锁进汽车后面的车厢。
然后他继续做他未办完的工作,3点半之前,他就全部办完了。
他开车到露莎的住处,两人又从最后一天的收款中捞取一千元。
露莎早在数天前就辞去梅登俱乐部的工作,提清银行存折,一切就绪,只剩收拾一点零星东西。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奥弗林一缴了最后的款子,他们就出发上路,然后随便找家餐厅吃一点。当奥弗林告诉她,他们要8点之后才能上路时,她因为多了三千六百元收入的高兴胜过耽误时间所引起的不快。
“我们出发后,可以先在城中找个地方吃饭,再去取钱,”她说,“无须在车子里面等候。”
“我最好取到钱后,到这儿来接你,”他告诉她,“那一带太多人认识我,为什么要给杰克逊机会追踪我们?我不要他们看见我是和女人一起出发的。”
“好。”她有点不情愿地同意。
“假如我们到附近那家餐厅吃饭的话,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慢慢吃,”他说,“我先去缴回收的款子,很快就回来”。
“好。”她再次说。
缴钱的事和平日一样,很顺利。
奥弗林开车回去接露莎,两人一起在附近的一家餐厅吃晚饭。8点差20分时,他送露莎回公寓,告诉她20分钟后来接她。
“这个,”他想了一会儿之后,把机票递给她,“这东西最好你保管,免得丢掉。”
她接下机票,匆匆给他一吻,然后溜下车。
8点整,奥弗林停车在柯里亚的撞球场前面。撞球间没有人,只有两个大块头在玩。起初奥弗林感到惊讶,因为这地方通常都是人满为患。
然后,他认出那两人,一位是阿尔卡多,一位是赖斯,两人都是杰克逊的人。
做贼心虚,奥弗林刚想溜走,但太迟了。
“站住。”一个刺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奥弗林止步,回头看。阿尔卡多看也不看他,他正在瞄准最后一球,但是赖斯用一把大手枪对着他。
奥弗林沮丧地转身走向那两人。赖斯用枪指指办公室的门。奥弗林走过去,推开门——赖斯紧跟在后,阿尔卡多放下球杆,跟过来。
柯里亚没有在他的办公室,反而由杰克逊取代。
兰茜坐在办公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两位枪手关上门,倚靠在门上。
奥弗林看看杰克逊,又看看兰茜,后者投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他再看看大舅子,看到的则是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他有些蠢兮兮地说:“我还以为你在迈阿密呢。”
“我根本没有去,”杰克逊冷冷地说,“当我打电话和兰茜道别时,她刚刚发现你从克利夫兰到里约热内卢的机票。”
奥弗林看看太太,得到一抹更甜蜜的微笑。她说,“我对自己忽略你,感觉到歉疚,所以想替你好好整理衣物。”
奥弗林显然陷于震惊和麻木中了,他以为自己编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周末要离城时,他等于告诉她,自己何时要离家出走,而且一去不复返。
他看看杰克逊,后者说:“那些彩票嗅起来有些像是在压榨我,打击我,尤其是将近三个月来,收据上的数目一直短少百分之六。我取消佛罗里达之行,要贝姆和经销者做一次快速的查账。”
奥弗林舔舔嘴唇,“你——你从佛罗里达挂的电话给我?”
杰克逊缓缓地摇头,“那是从我办公室打的。”
奥弗林傻了,杰克逊继续说:“我本可以把你拖进来,揍你,要你告诉我钱存放在什么地方,但是由你自动带来似乎简单得多。所以,我才杜撰了一场动了手脚的赛马,我估计你抗拒不了。虽然你只用其中的一小部分去赌,不过,那没有关系,你必定要来领赢的钱和本金的。我计划付款时间必须在你打算离城之后,那样的话,你一切东西都会在汽车上,包括其他的钱。”
奥弗林粗哑着嗓子问:“假如‘白色闪电’没有赢呢?”
杰克逊耸耸肩,“那匹马是专家挑选的,也是那天最好的。不过,假如它没有赢的话,柯里亚会打电话给你,说他没有给你下注,那样,你还是得来领回一万元的本金。”
他瞥了一眼倚在门那儿的两位枪手,“搜身!”
他们蛮横地上来,彻底地搜他全身,把他口袋里的东西全堆在杰克逊前面的桌子上。
他们检查他的皮夹,里面只有一张百元大钞,杰克逊顺手抛掷一旁,捡起汽车钥匙。
杰克逊摇晃着钥匙,问道:“外面汽车里有人在等候吗?”
奥弗林摇摇头。
“机票共有两张,”兰茜说,她脸上不再有微笑,“第二个人必定是个女的。”
“外面汽车里没有人。”奥弗林说。
兰茜看看哥哥,“也许他计划到克利夫兰见面,真遗憾,我还真想瞧瞧她哩。”
“这并不难。”杰克逊说。
他把钥匙扔给阿尔卡多,“把他车上的东西全部拿进来。”
大块头枪手点点头走出去。
兰茜站起来,“我不想留下来看结局,”说着,朝门走过去,然后转身,投给奥弗林一个最后的微笑,“再见,亲爱的。”
“等等,兰茜,”他惊慌地说,“你知道杰克逊会怎样对我,除非你求他不要。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假如你看在多年夫妻面上,求他放我一马的话,我会补偿你。”
她的微笑展开来,“你不明白,奥弗林,我的犯罪感和歉疚感使我为你整理衣裳,那种感觉不是来自忽略你,而是我在水牛城另有爱人。如果我是个寡妇的话,一切要方便得多。”
她急急走出房外,这时正好阿尔卡多提着衣箱和手提箱进来。
奥弗林在绝望中想:露莎至少可以把那两张机票兑成现金,算是给她的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