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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偏北

纽约曼哈顿广告公司经理桑希尔先生正同女秘书玛奇乘电梯下楼。

电梯刚一停稳,桑希尔就一个箭步冲了出来。他大步向门外奔去,害得玛奇也不得不一路小跑,她拿着个小笔记本和笔,一边记下老板新的工作计划和指令,一边提醒老板已经记录在案的预约、谈判、见面事宜。

桑希尔脚底生风,嘴也不停:“你可以再查查结算出来的数据。”

玛奇正要回答,旁边一个男人驻足与桑希尔打招呼:“那不是桑希尔先生吗?晚安!”

桑希尔一抬头,“嘿!笛!替我问候夫人。”随即转回头对着玛奇,“咱们接着说,”路经报摊,桑希尔买了份报纸,“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必须保持住原来的战果,不然又会有什么令人遗憾的小错误出现。要是对手抓住了好的机会,那我们只有到银行去哭诉了。”

两人转过楼梯,桑希尔先生的嘴巴又开动了:“咱们下星期一共进午餐如何?”他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

玛奇微微撇撇嘴,那神态仿佛是说:“瞧,又来了。这种空头支票开得也太多了。”

桑希尔又对玛奇交代道:“请回信给山姆。”玛奇忙拿笔准备记下来,“就说祝你快乐等等,反正就这些老套子,你已经熟悉了。”

谈话间,两人来到了大楼门口。桑希尔用既像征询意见又似命令的口吻说道:“走吧,你最好跟我到广场大楼。到了之后我再叫车送你回来。”

玛奇吓得一哆嗦,她面呈难色:心想,“天,这一路上不知他又要分派多少活计了。”

桑希尔不由分说抓着她的胳膊冲出了大门。

桑希尔一边走一边打趣地说:“你看上去气色很好。”又做严肃状,“下面该谈葛清的事了吧?”

“是的。”玛奇道。

“送她一包包尔糖,十块钱就打发了。那种糖你知道的,就是每个糖都用银色纸包装的那种。她会喜欢的。”说到这儿,桑希尔狡黠地一笑,“她会喜欢的,从包装上来看,她会以为那是小钟表呢!”

桑希尔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你对她只要说,我没有一天、一时、一刻……”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是吧?”一边记录一边撇嘴的玛奇忽然插话道。

桑希尔愣了一会儿,随即又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买甜食送你怎么样?”

他脸上挂着一种讨好的表情。

“下星期三我还得跟你谈一谈,有些事情还得跟你商量商量。”

桑希尔说着已带玛奇来到了大街上。

“我们不乘出租车行吗?只有两条街。”桑希尔试探性地问。

“我太累了!”玛奇立即叫苦道。她太熟悉她这位以勤俭持家闻名的老板了。

“这是你一贯的毛病!玛奇。好吧!出租车!”

在他们前面,有位戴眼镜的绅士刚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桑希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了过去,一把把玛奇硬塞进了出租车。他忙不迭地对绅士说道:“这个女人有病。我们有急事。对不起,我们得先上了。”

那位不知所措的绅士被扔在路边,出租车载着两人向前驶去。

“先到广场大楼。”桑希尔对司机说道。

“你看他多可怜!”玛奇回过头看看。

“没办法,这就是生活,”桑希尔一脸胜者为王败者寇的表情,“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嘛——唉,你看看我发福了吗?”桑希尔望望玛奇又望望自己的肚皮,不等回答,就对玛奇也是对自己说道:“要想着瘦!要想着瘦!”

说完,马上又换了一副面孔,严肃地对玛奇说道:“咱们接着谈,”又对司机补充了一句,“是在五十九大街。”

玛奇拿着笔记本念道:“明天上午10点半,你得安排成品展示排练。然后和蒙肯夫妇共进午餐。地点在拉瑞尼,时间是中午1点钟。”

桑希尔似乎觉得所有重担都在向他压来,他略带抱怨地说道:“星期三晚上7点钟我还有个约会。噢,天哪!另外,你回去后别忘了尽快给我母亲打个电话。”

车到了广场大楼。

桑希尔一边掏钱一边对司机说道:“请你再把这位女士送回去,好吗?”

桑希尔下得车来,在出租车即将离开的刹那,又俯身冲车里的玛奇说道:“别忘了,马上给我母亲打个电话。”

玛奇在车里使劲地点头应允。她又问道:“你待会儿还回办公室吗?”

桑希尔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就已经开出去了。

突然,桑希尔又想起了什么,他冲出租车背影大声叫道:“等一下,等等!还有件事!”

但出租车已开出好远一段路了。

桑希尔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广场大楼的餐厅。

桑希尔刚进餐厅大门,一位中年侍者就微笑着迎上前来:“桑希尔先生,您来了!”

桑希尔冲他点点头,“维多,伟奈在等我吗?”

侍者维多对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说道:“这边请,他们在靠近壁炉的那桌等您。”

维多带着桑希尔向壁炉那边走去。靠近壁炉的座位上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见到桑希尔立刻起身相迎:

“桑希尔,这边!”他对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两人介绍道:“这是罗杰·桑希尔。”

两人站起身分别与桑希尔握手。伟奈指着一个戴助听器的男人对桑希尔介绍道:“这是班尼·尼布森先生。”又指着另一位瘦高个介绍道:“这是莱里·瑞德先生。”

三人互致问候后落座。

伟奈告诉桑希尔说:“我们一直在等你呢。我们想是不是……”说到这儿,伟奈忽然停下了,因为他发觉桑希尔心思一直没集中起来,总是心神不安,于是他问道:“你怎么了,罗杰?”

桑希尔一脸焦急和懊丧的表情:“我刚才告诉我的秘书,让她给我母亲打电话。可我忽然想起来,我母亲这会儿不在家。她正在一个朋友家里打桥牌。那位朋友刚搬进新居,房间还没装修过呢,电话也没有。我真蠢哪,我想现在我应该发个电报给我母亲。”

桑希尔回头去叫维多:“维多,哪里可以发电报?”

维多指了指门边前台。

桑希尔说道:“对不起,我去去就来。”说罢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饭店里响起了广播找人的声音,“乔治·凯林先生有人找!乔治·凯林先生有人找!”与此同时,两个壮年男子出现在门边。看来是他们要找乔治·凯林先生。

桑希尔走到餐厅中央,拦住一个年轻侍者,“你能替我发个电报吗?”

侍者一脸歉意,“对不起,先生,电报得自己发。就在那边!”侍者指了指门口。

桑希尔只好继续朝门口走去。

站在门边的两人看到桑希尔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个秃头男子对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另一个神秘地点点头。

桑希尔刚转过门厅,正准备奔前台而去,那两个人突然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

桑希尔大惑不解,有些晕头转向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秃头把一支微型手枪顶在了桑希尔腰部,另一个戴礼帽的紧紧拽住桑希尔的胳膊,“老老实实跟我们走!门外有辆车等着。看到没有,你背上正有一把枪抵住你呢。老实跟我们走!”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真太荒谬了。”桑希尔想弄清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跟你开玩笑!你夹在我俩中间快走!”戴礼帽的人与秃头挟持着桑希尔急速往门外溜去。桑希尔被挤在中间简直像待宰的鸡鸭一般,尽管他长得很高大,但毫无反击能力。更何况秃头的那把手枪正冷冰冰地顶在他的腰眼上。

两人拥着桑希尔来到饭店外。早已等候在那儿的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到他们跟前。门打开,戴礼帽的人把他推了进去。然后,两人也迅速钻进车,车子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疾驶的汽车内,桑希尔一脸无辜地对坐在他身边的两位陌生人抱怨道:“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别跟我开玩笑了,吓着我了。”他竭力保持镇静。

看两个人毫无反应,桑希尔越发恐惧了。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们也看见了,有几个朋友正等着我呢,我们能不能再开回去,让我把事了结了,再跟你们走?或者让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被绑架了?”桑希尔大脑一边快速地转着,一边还要在两位陌生人面前表现出幽默感。

两人依然不动声色。

车子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了下来。桑希尔觉得时机到了,他猛地冲向车门把手,却惊讶地发现,门被牢牢地锁住了。

桑希尔失望地瘫在座位上。两人同时对他发出一声冷笑。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桑希尔问了句:“锁上了?”

车子驶入一个大庄园。

这是座富丽堂皇的郊区别墅。巨大的花园如一条绿色长廊包裹住庄园四周。

“这是谁的房子呢?真有趣,我不请自到。”桑希尔一边坐在车上查看周围环境,一边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两个人还是不动声色。

车子在一处草地前拐弯时,桑希尔注意到草坪边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汤森。“也许这个庄园的主人叫汤森吧,”桑希尔暗自思忖。

车停在一幢楼房外面。两个男子推着桑希尔下了车。

这是座宫殿一般的豪宅。戴礼帽的人按了按门铃,不大一会儿,女仆出来开门,一见他们便说道:“他在楼上。”

秃头对她说:“马上叫他过来。”说着推着桑希尔进了门。戴礼帽的转身朝房屋后面走去。

桑希尔进了屋,一边环视屋内琳琅满目的陈列品——名画、瓷器之类,一边又不失时机地向秃头贫嘴道:“顺便问一下,我能吃点儿东西吗?”

那人这回倒是客气地冲他一摆手说道:“这边。”就带着桑希尔穿过房间大厅,到了另一扇门前,“请进。”

两人进去后,那人对桑希尔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随后,关上门出去了。

桑希尔倒也学乖了,知道在车上都未能逃脱,在这儿就更别想了。他颇合作似的回答道:“没关系,我在这儿看看书也行。这儿真像个图书馆,居然有这么多书!”

桑希尔开始在房间里游荡起来。

他来到大办公桌边。发现桌上有个邮件,邮包上写着:莱斯特·汤森先生收纽约葛兰湾拜纽路169号。

“看来这里的主人真叫汤森。原来这儿就是外交人员聚居的葛兰湾啊!”桑希尔对自己的处境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他朝窗外望去,刚才那个戴礼帽的家伙正跟一个穿黑衣服的打高尔夫球的男子嘀嘀咕咕。窗外是平坦的高尔夫球场地。

穿黑西服的男子抬眼朝这边望了一下,便转身向屋里走来。

黑衣人进屋走到办公桌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桑希尔。桑希尔也把他仔细端详了一番,“看来他就是那个汤森先生了。”他想道。

这位汤森先生四十来岁,不胖不瘦,十分干练。脸上的那只鹰钩鼻子和犀利的目光使他很容易就能从人堆中被分辨出来。

他冷冷地然而又是彬彬有礼地问候道:“晚上好!”然后走到窗前拉上窗帘,打开台灯。立刻,他的脸一半处在灯光下,一半埋在阴影中。他转身直视桑希尔道:“你比我想象的还高点儿、英俊点儿。”

疑惑不已的桑希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拿出自己惯常的利器——冷嘲热讽,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真想不到,你对我这么满意。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打开一盏壁灯,“想喝点儿什么吗?”

桑希尔赶紧答道:“我对酒不感兴趣。可我今晚还得看戏呢,纽约的温地加剧院。请你讲讲道理,汤森先生!”

听到桑希尔叫自己汤森先生,黑衣人略为一惊,但瞬间就恢复平静,而且脸上的笑意表明他似乎十分喜欢并认同自己被人叫作“汤森”。汤森依然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你这样讲话可是有点太不礼貌了,凯林先生。”说话间他发出一个指示,立刻从门外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这个人的眼睛很大,而且向外凸着。

“我的秘书对你倒是很感兴趣,是吧,蓝尼?”被称做蓝尼的那个人双手握拳,一步一步逼近桑希尔。

桑希尔一看这阵势,吓得立刻改换话题:“你刚才叫我凯林?是吗?”

汤森反唇相讥道:“你难道不是凯林吗?”

桑希尔立刻感觉面前出现了一道曙光,这些人一定是抓错人了,把他当成那个叫什么凯林的人了。他急忙争辩道:

“等等,我叫桑希尔,罗杰·桑希尔。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汤森从蓝尼手中拿过一支烟点上,像看戏似的看着桑希尔的表演。

桑希尔紧跟上一句,“很明显,你的手下绑错了目标。”

“凯林。”汤森微笑着看着他,正准备往下说,桑希尔气愤地打断了他,“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是凯林!”

这时,刚才为他们开门的那个女人闯进来说:“对不起,客人已经到了。”

汤森对她点点头,“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随即转向桑希尔,“我们还是别演戏了,谈谈正事吧!”

“不!”桑希尔断然拒绝道。他怎么可能充当一个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认识的“凯林”先生呢?何况这个凯林显然是汤森的仇家。

蓝尼又开始威胁性地向桑希尔进逼。

汤森正色道:“你都了解了我叫汤森,我们当然也了解了你叫凯林。感谢你对我们的了解,也请你不要误解我们。”

“我根本不了解你们。”桑希尔打断他的话。

汤森正色道:“当然我们不需要你被迫接受我们的建议,”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桑希尔,“希望你帮助我们。”

“你到底要干什么?”桑希尔气得快要疯掉了。他丧失了继续与这个汤森进行游戏的耐心。

“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们合作呢?”汤森反问道,他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去纽约的温地加剧院看戏,我母亲还在等我呢!”桑希尔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打开门,却失望地看到那两个把他绑架来的人正堵在门口。他转身冲汤森咆哮道:“搞什么名堂?你真的犯了个严重错误!”

“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汤森对凯林的“表演”也感觉越来越受不了。

桑希尔痛苦地回答道:“我再说一遍,我不叫凯林!”

“凯林先生,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汤森站起身,蓝尼离桑希尔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们知道你去过匹兹堡,在迈生自杀之后。”

“我从未去过匹兹堡,更不知道谁是迈生。”桑希尔气愤地反驳道。

汤森回到办公桌边拿起一堆文件,开始念道:“6月16日,你入住匹兹堡雪梧旅馆,登记名为乔治·凯林,来自加州伯克莱。你住的房间号为796。我们也知道你在费城住的是匹兹堡酒店,登记名为乔治·凯林。8月11日,你住进波士顿的史代乐。8月29日,乔治·凯林,住进底特律的伟堤酒店,说是来自波士顿。目前,你常住在纽约的广场大楼,房间号也是796号。两天前,你预订了芝加哥的大使旅馆,然后是南达科他州,瑞平市的喜来登酒店……”

“那不是我。”桑希尔叫道。他实在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被人看成是凯林,而且还给加上这一大堆不知从何说起的行踪。

“我看我还是把我的身份证给你们看看。”桑希尔一边说一边往外掏身份证。

蓝尼在一旁插话道:“谁都可以找几个假的身份证。”神情颇不以为然。

汤森提高了嗓门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合作?行还是不行?”

桑希尔也急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谈什么,怎么跟你合作?”

汤森愤然走出房间。临出门时,他对蓝尼说道:“不合作的话,让他活不过今晚!你好好照顾一下凯林先生,必要时给他点儿酒喝。”他向蓝尼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转身离去。

汤森一走,蓝尼打开嵌进墙壁里的一个酒柜门,不冷不热地问桑希尔:“凯林先生,你是喝点儿苏格兰威士忌还是麦酒?”正说着,戴礼帽的和秃头一前一后来到了这间房里。

“我告诉过你了,我得赶快回去。”桑希尔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家。

“这个不用急,我们会安排的,只要你听话。现在还是喝点儿酒吧!”蓝尼说着端着酒杯、酒瓶来到桑希尔身边。

桑希尔烦躁地应付道:“要喝你喝吧!我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秃头突然厉声说道:“你最好还是自己喝!别让我们强迫你喝!”

桑希尔觉得危险一步一步临近,本能告诉他得赶快跑了,于是他突然拔脚向门边冲去。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绑架他的人早有防范似的猛地扑向他,将他死死按倒在沙发上。

桑希尔反正豁出去了。这时什么幽默感、绅士风度统统见鬼去吧!他死命反抗着,挣扎着。奈何那两人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他。蓝尼此刻优哉游哉地端着酒杯,俯身靠向桑希尔。他倒了满满一大杯烈性酒,撬开桑希尔的嘴,咕咚咕咚地硬往他肚子里灌,一边灌一边阴险地说道:“干杯!”

蓝尼和戴礼帽的人趁着黑夜架着已经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桑希尔上了一辆敞篷车,戴礼帽的人开着车驶向离别墅不远的海边悬崖,蓝尼驾驶另外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然启动,桑希尔被震得睁开了睡意蒙眬的双眼。他眨巴眨巴眼皮,满嘴酒气地说道:“我要乘大巴。我要坐大巴。”

蓝尼始终一言不发,唇边挂着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阴险的微笑。

车在山边峭壁小道上疾驰。越来越近的绝壁、黑乎乎的大海的影子一次次地向桑希尔扑来。似乎被突然看到的阴森恐怖、怒浪滔天的大海吓住了似的,他猛然一惊,一把推开戴礼帽的人,将他从驾驶位上推落到马路上去,然后自己开着车径直向前方驶去。

戴礼帽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向蓝尼的汽车。汽车里的蓝尼起先一惊,接着,当他看到了酒后驾车的桑希尔正以极高的速度将车驶向悬崖时,投以阴险的一笑。他和戴礼帽的人把车停在路边,两人幸灾乐祸地观望着。

就在车子即将冲下悬崖的一刹那,桑希尔下意识地踩了刹车闸。于是,敞篷车的一只轮子悬空挂在崖上,另外三个轮子则压在崖边。整个车身已有三分之一的部位悬空了。

桑希尔被震得睁开双眼,他疑惑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上帝啊!黑糊糊的夜空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海怒涛。

桑希尔似乎觉得很惊奇,自己怎么会在这儿?于是本能驱使着他把车子倒回到悬崖边的小路上,他又开着车往回跑起来。嘴里始终叽叽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蓝尼满以为车已翻到大海里,现在却突然发现这个不合作的凯林又开着车回来了!他和戴礼帽的人大惊失色,两人开车奋力向桑希尔赶去。

桑希尔在半梦半醒间沿着公路狂奔。蓝尼紧追不舍。两辆车时而首尾相咬,时而又甩开一段距离。桑希尔刚一闭眼,车头差点儿与迎面开过来的一辆货车撞个满怀。桑希尔似乎越开越带劲,简直忘了自己的处境。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辆警车。桑希尔看也没看,依然驾车狂奔。警察立刻警觉到:这辆车严重超速。于是警察飞身上车,一路警笛大作,直追桑希尔而去。

桑希尔有些迷惑地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这是怎么回事?警察在追捕谁?

正在桑希尔恍惚间,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突然横穿公路。桑希尔的车前灯里照出了这个人慌乱的神色,显然他也被这辆突如其来的飞车吓蒙了。

桑希尔被吓醒了一半,急忙转方向盘想避开这个骑自行车的人。

骑车的人倒是给避开了,但慌不择路中,桑希尔左拐弯后撞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的车尾。紧紧追踪桑希尔的警车来不及刹车,狠狠地撞到了桑希尔的车尾。

两个警察走下警车,狼狈不堪地走向桑希尔。

桑希尔伏在方向盘上昏昏欲睡,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像在梦中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脸上那又疲倦又蒙眬又酩酊的神态分明表示出了他内心的疑惑,而那两个警察愤怒的神色也道出了他们的心声: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两人躲在蓝尼汽车里远远地观望着这边的动态。看到桑希尔被警车带走,蓝尼的眉头紧皱起来。“怎么办?”他在内心一遍遍问自己。

两名警察架着瘫软的桑希尔走进警察局。其中一个对佩戴着警长标志的头儿说:“这人超速了。他开得太快了。”

桑希尔喃喃自语道:“有人想杀我!有人想杀我……杀我……他们住在一个大房子里……他们……想杀我……叫……警察到这儿来……”

警长对酒气冲天的桑希尔厌恶地皱皱眉头,也许是见惯了这类酒后狂徒的痴人呓语、疯癫丑态,他对桑希尔的陈述压根儿就没听进去。他不以为然地冲一个警察示意了下,那人立刻架着他走进旁边一间屋子。

桑希尔被警察好不容易安顿在椅子上,他又大喊大叫起来:“他们用枪逼着我……他们用……枪……逼着我……”

警察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像哄小孩似的说道:“你睡一觉就会好的,好好睡一觉吧!”

桑希尔在一片混沌之中,找警察这根弦倒始终未断。他还在持续不断地用已经很僵硬的舌头嘀咕着:“我想让……警察来……想让……警察来……”

恰在此时,另一个警察急匆匆闯进来,他冲正安顿桑希尔的那个警察正色道:“劳尔,这辆车是被偷的。”

被叫作劳尔的警察猛地一惊,他望望醉态百出的桑希尔,心头的疑云越积越重。

桑希尔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向劳尔,“我要打个电话,打个电话。”他以乞求的口吻拉着劳尔的胳膊。

“只能打一个电话。”劳尔扶着他向电话间走去。

此时的桑希尔,酒已醒了不少,但大脑依然不听使唤,而且头像炸裂了一般疼痛。出于惯性,他依稀记得应该做什么,提什么要求,诸如此类的问题。他迷迷瞪瞪地冲劳尔说道:

“我得找我的律师。我的律师。”

劳尔把他架到电话间门口,向他指了指里面的电话说道:“只许打一个。”

岂料做惯了经理的桑希尔却倚住门框,以命令秘书的口气说道:“1098A区。”

“我不是接线员。”劳尔冲桑希尔耸耸肩。不过,看着桑希尔那副又天真又固执,仿佛你不给拨号,我就赖在这门框上不走的架势,他还是苦笑着替他接通了电话。

桑希尔拿起话筒:“妈妈吗?是你儿子罗杰在跟你讲话。”桑希尔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他对妈妈讲话的语气简直像个吃奶的婴孩。

“我现在在哪里?”桑希尔转过头冲劳尔问。

“警察局。”劳尔平静地告诉他。

桑希尔一连喷了好几个酒嗝,又接着对话筒喋喋不休起来,“我在警察局……不不不……我没喝酒……不是我自己喝的。”桑希尔回转头冲警察们做了个鬼脸,“是两个家伙硬把一瓶酒灌进我嗓子里去了……是他们灌……的……不……不是我自己喝的……”

“行了,我们走吧!”劳尔上前想搀扶他出来。

桑希尔醉意朦胧地说着:“我还没说完哪!”他甩掉劳尔拉他的手,“请你把我律师找来,找到这儿来,明早就来。”

劳尔对他的废话不耐烦了,“快走吧!”

桑希尔倒不依不饶起来,他端出经理的架势说道:“这话是谁说的?我要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劳尔理直气壮地回敬了他一句:“这是克林纳警长说的。”

桑希尔又捧起话筒,“我没事,妈妈。这是警长……克林……什么什么的说的……”

他又转向劳尔,一脸的神秘状,“我在跟我妈妈通话。”

劳尔不由分说,上前挂断电话,架着他走向大厅。

大厅里,一名医生正襟危坐。劳尔径直把桑希尔推到医生面前坐下。

医生立刻就闻到了桑希尔身上那股醺人的酒气。他尽量不露出厌恶的神态,“你叫什么名字?”他打开记录本。

桑希尔对这时候才有人询问他的尊名大姓颇感安慰,他硬着舌头,竭力想控制住自己的举止,使自己看上去符合经理风范。

“罗杰·桑希尔。”他又打了个不争气的酒嗝,很失望地眨眨眼。

医生盯着他那涨红的脸命令说:“张嘴说‘啊’。”

桑希尔乖乖地大张嘴巴:“啊。”

医生低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喝酒了吗?”

桑希尔颇配合地点点头:“我想是吧!”

医生又抬起头:“你喝了多少?”

“这么多!”桑希尔一会儿比画成一个瓶子,一会儿又比画成一个杯子。

医生合上笔记本,以下结论的方式命令道:“你违犯了交通条例。我想你是违章了。你喝得太多了。”

桑希尔经历了这一场突变,从下午到深夜,一口饭也没吃,光被稀里糊涂地灌进去一大堆烈性酒,再加上又被枪顶住过腰,又接受了汤森先生不知所云的恐吓与纠缠,还有莫名其妙的悬崖历险以及紧张万分的公路追逐,现在又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警察局,听到了一大堆云山雾罩的问话,他的神经真的快要崩溃了。

他不顾体面地爬上屋里的大办公桌,在众目睽睽之下蜷身而卧,准备美美地睡觉了。

医生对这个狂徒酒后超速的判断更加坚信不疑,他厉声对桑希尔喝道:“如果你不马上接受检查,我们将吊销你的驾驶执照。”

桑希尔在桌上翻了个身,调整了下双腿蜷曲的角度,以使自己能睡得更舒服。

他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明天再说吧!这帮白痴!”桑希尔想着想着酣然入梦了。

第二天清晨。

明亮的阳光洒进克林纳警长那间尽管略显凌乱但却不失庄严的办公室里。

屋里聚集着警长、法官、律师、桑希尔、桑希尔的母亲等一干人等。屋子本来就不大,这样一来更显得压抑。

桑希尔的母亲是位非常注重保养的太太,从她那甚至比桑希尔还显嫩爽的皮肤就可看出这一点。她今天穿了一身深红的衣服,与桑希尔沉痛的心情恰成对照。

坐在前排的位子上,她的嘴边始终挂着一丝洞察一切般的微笑。好像这种场面她已见得太多。“不知道这次罗杰又要玩出什么新花样。”自认对儿子品性十分了解的桑希尔太太,倒也不急不火,“这个嗜酒如命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啊。”一想起儿子的不如意的婚姻、整天搂着个酒瓶子睡觉的丑态、自以为是的自大与自命风流,桑希尔太太就深深地叹息起命运的不公平:这个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看之可爱的宝贝干吗非要成为她的儿子?

桑希尔太太只希望儿子的这次闹剧像以往一样,尽快收场!越快越好!

作为桑希尔的律师,自然要替自己主顾精密策划一番。这位律师四十岁上下,过度用脑已使他的头发微秃了。

他站在法官的前面开始了为当事人的辩护:“桑希尔先生是为了逃命,所以才那样开车的。他的喝酒以及出逃都是非自愿的行为,都是被情境所迫。在当时情况下,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那种被人灌醉的状态下,本能地驾车狂奔。”

坐在上手的是法官。显然,他对桑希尔的陈述怀有许多疑虑,但又不能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可能有部分是事实。

这位略微发福、神色异常严峻的男子对桑希尔的律师提问道:“你当了他多少年的律师?”

“七年,整整七年了。”律师答道。

“你认为他是个很正经的人吗?”法官的用意很明确。如果是正经人,那么所有这一切倒也情有可原。如果是个酒鬼、恶棍,被人暗算,也是罪有应得。尽管从理智上判断,酒鬼也该受法律保护。

“当然了。”律师毫不犹豫地答道。

出人意料的是,桑希尔的母亲在听到律师说这句话之后,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

桑希尔回过头,嗔怒地埋怨母亲:“妈妈!”

桑希尔太太对律师的高看实在无法认同,“正经?儿子什么时候正经过?如果正经就不会离婚,如果正经就不会经常喝酒,如果正经就不会半夜三更往家打电话,说自己在警察局。”她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律师的恭维很可笑。

听到桑希尔饱含怨气的称呼:“妈妈。”她变换了一下双腿交叉的方式,无可奈何地撇撇嘴。

法官最后总结性地说道:“你所说的这个故事到底背后隐藏着什么?我想最好还是让警长去调查一下。明晚7点半,我们再根据调查结果来判断吧。现在就请警长跟你一块儿去看看你所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这一切到底是事实还是捏造。”

桑希尔越来越觉得这些人可恶!包括他自己的母亲,平常就很少相信他。现在到了儿子人命关天的时候,居然还不相信,并且把这种不信任以冷笑的方式公之于众,这太过分了。而这位法官作为执法者,怎么也缺乏对一个受迫害公民的基本同情与理解呢?

在桑希尔看来,他天真而且固执地认为,这一切不是明摆着的吗?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地去调查一番吗?他犯得着为酒后开车找出这么一个离奇的借口吗?他实在想不通,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逻辑怎么别人相信起来就那么难呢?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冒出来一句:“难道你认为我是在捏造吗?我有什么理由……”

“你安静一会儿!”律师猛回头冲他断喝道。

“我们还是要先检查一下。”法官站起身,结束了这初次的审问。

桑希尔听到这话反倒心里释然起来,“也好,就让事实证明一切吧!到时候看你们把你们的固守偏见、自以为是往哪儿放?!”

桑希尔满怀信心地站起身,带领众人向门外走去。

一辆警车在那座桑希尔才离开不久的别墅前停下,桑希尔带着他的律师及母亲再加上一名警察及警长鱼贯而出。

警长按响了门铃。

还是那个女人出来开的门。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么多人,镇静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警长单刀直入道:“你丈夫在家吗?”

女人从容自若地答道:“对不起,我丈夫不在家。”说到这儿,她又反问道,“我可以知道到底是谁在问我吗?”

“我是警长。”警长向她出示了证件。

“那就请进来吧。”她一点儿也没显示出惊慌或者怀疑的神色,仿佛这一切她早已司空见惯。

众人跟着她进屋。

她领着众人穿过大厅:“这边请。”她把他们带进桑希尔被灌酒的地方。

“就是这间屋子!我就是在这个沙发上被他们灌的酒,”桑希尔像找到了能洗刷自己罪名的最有力的证据一般兴奋地叫道,他走到那张沙发前,指着一张坐垫,“你们看,这上面还有”,他拿起垫子,却突然惊奇地发现坐垫上的酒渍一点儿也找不到了,这完全是张新坐垫。

“还有……”桑希尔嗫嚅了一下。

桑希尔太太把嘴撇得更大了。她的那副神情再明白不过地暗示着:怎么样?没词儿了吧?

桑希尔有些糊涂了,他愣了一会儿说道:“他们肯定是把它擦干净了,所以现在才没有一点儿痕迹。”

他又急忙把众人领向酒柜,“你们把坐垫擦干净了,总不可能把酒柜给消灭了吧?”这样想着,他就开始向众人解释道:“看,这儿有个酒柜,柜子里有苏格兰威士忌、姜酒,还有……”他打开柜门,天哪!里面一瓶酒也没有!全是书!堆得整整齐齐的。

桑希尔惊呆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几个小时下来,这里全变样了?

“还应该有波本酒。”桑希尔太太冷嘲热讽了一句。现在她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了,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不争气的儿子,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她只希望儿子乖乖地把钱一交就了事,干吗为了点儿罚金拙劣地表演半天?!

桑希尔太太想到这些,反倒觉得儿子傻得不明所以,似乎还有点儿可爱了。“看你这个小可怜儿下一步怎么办。”桑希尔太太冲儿子做了个鬼脸。

警长、警察与律师面面相觑。律师更是为桑希尔捏一把汗。

这时,上次进屋来告诉汤森先生客人到了的那个女人,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她一下直奔桑希尔而来,像老朋友似的抚着桑希尔的双臂,以真诚自然的口气说道:“罗杰罗杰罗杰,我们昨晚一晚上都在替你担心,你好了吗?怎么样?”

女人拍拍罗杰·桑希尔的双肩,充满深切的关爱。

桑希尔睁大了迷惑的双眼。

桑希尔太太又乐了,“怎么样,我没猜错吧。昨晚跟这个女人还有别人在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难怪这个女人要替你担心呢。这下事情都结束了吧,该回去了吧。”桑希尔太太想到这儿,整理了一下随手携带的小皮包,摆好一种要离开的架势。

那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对桑希尔倾诉老朋友似的关怀,“你好了吗?好好让我看看。”女人上下打量一番早已被她搞得莫名其妙的桑希尔,“你什么也没少,真好!”她宽慰地放下双手。

桑希尔回转身对着周围的人认真地说道:“我得声明一下,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妇女。”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头依然疑惑一片,他真的无法想象,这个女人怎么表演得如此真实自然?!把一种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关系搬演到警长面前。

同时,桑希尔心中倒是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想法:自己确实是中了圈套了,尽管暂时从这个圈套中逃出,但另一个更大的圈套正悄悄向自己袭来。

桑希尔觉得命运真是太不公平了。自己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从未与黑道或官场有过太多接触,经济上守法,做生意本分,何以会祸从天降?为什么这伙人单单盯着他不放?而且自己真的是有口难辩。别说警长开始不相信他了,他自己也感觉为自己辩护是越来越困难。眼前这个女人他就摆不平。女人的表演几乎使所有人都相信,他与这家人关系很熟,昨晚在这儿喝了太多的酒,当然是自愿,不是被迫灌的。然后他离开这家,结果这家人一直担心到现在。而他,却反咬一口,为了不交罚金,居然反诬朋友要杀他……

桑希尔不敢按这个逻辑思考下去。如果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的话,人人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桑希尔这个人太可怕了!居然为了怕承担一点儿并非很严重的责任,就诬陷自己的朋友,说他们是杀人犯!还信誓旦旦地带人来调查。

桑希尔只能简单地再重复一遍这个基本事实:“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人相信。特别是看到自己母亲首先就摆出那种看笑话的神态,他心里就更没底了。

果不其然,女人大笑起来,似乎她觉得这个桑希尔太爱开玩笑了,居然装得这么像,就像真不认识她一样。

她收住笑容,又关切地问桑希尔:“你没出事吧,罗杰?”

“别叫我罗杰!”桑希尔有些愤怒了。他不能容忍自己被这个女人如此玩弄,还故作亲热地叫他罗杰。

警长说话了,他说话的口气完全像例行公事,而不再带有任何替桑希尔平反昭雪的意味。

“昨天桑希尔先生被绑架到这儿来了,当然是桑希尔先生自认为的绑架。”

女人一听到这话,双眼立刻瞪得像牛眼一样。好像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桑希尔怎么会这样说!

警长接着说道:“后来他开了辆被盗的车逃离了这儿。车型是奔驰200型。”

女人转向桑希尔,依然叫他“罗杰”:“罗杰,你不是坐出租车走的吗?要是没有出租车,你为什么不向我们借一辆车呢?你昨天悄无声息地就走了,我们一方面害怕你喝多了酒伤身,一方面又怕你找不着回去的路。你怎么会……”

“我根本没偷任何车!”桑希尔简直要气炸了。

女人听到这仿佛非常痛心,她摆出一副对朋友寒心的神态,紧皱着眉头,撕破脸面似的对警长说道:“是他硬吵着要回家的,而且不要我们管,说是自个儿回去,坐出租车回去。”

“她在骗人!”桑希尔愤怒已极地指责道,“多么好的表演啊!简直惟妙惟肖。”桑希尔狠狠瞪了女人一眼。

那女人回敬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她摇摇头,好像在说,真没办法。

眼看调查陷入僵局,警长又站出来说话了。他想赶快把桑希尔在警察局所说的一切线索马上落实,其实叫戳穿也许更符合警长此时的心态。他得让桑希尔无话可说,然后班师回府。

“桑希尔先生一直强调他是被绑架到这儿来的,如果你不清楚的话,也许是你丈夫的一些朋友干的。”

桑希尔太太听到这不耐烦了。她气势汹汹地反问道:“可能吗?这不明摆着吗?还用得着问吗?”她在心里为警长的多此一举叫苦不迭:“赶快结束吧,还折腾什么呢,怎么把人家丈夫的朋友也牵涉进去了呢,一个桑希尔就已经够添乱的了。”她无奈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起来。

警长还在问:“你知道一个名叫乔治·凯林的人吗?”

那个女人疑惑地摇摇头,“不,不认识。”

桑希尔听到这里,觉得现在唯一能攻破这座堡垒的便是找到她丈夫,也许能从他那里找出破绽来。否则,这个女人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丈夫呢?”他厉声问道,“就是你丈夫,不是别人干的这些事!”桑希尔步步紧追道。

“我丈夫在联合国!”女人平静下来,一副与桑希尔公事公办的嘴脸。

“联合国?”桑希尔有些怀疑,同时也感觉这个地方太带有权力与政治色彩,不是他这个普通广告商人能够涉足的。

女人挺了挺腰板说道:“是的,他要在今天下午的联合国大会上发言。”

“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桑希尔有些不相信他的耳朵。

警长觉得这场闹剧必须收场了,否则闹不好还会有大麻烦。“惹恼一个能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的政治人物有什么好处呢?”想到这点,警长立刻对众人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桑希尔太太第一个响应,她忙搀扶着儿子想拉他出去。“何苦呢,不就是交点儿罚金吗?用得上费这么多心力吗?你才是表演呢!”她连出门后教训儿子的话都想好了。

“等一等!”桑希尔还想继续探寻下去,但母亲已挎着他的胳膊向门外转身离去。

那女人完全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像棋坛高手一样,把所有的运筹帷幄都深藏于心。此刻,她理也直了,气也壮了。她以暗含威胁的口吻说道:“你们不想同我的丈夫见见面吗?他就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或者你们另约时间?”

警长忙说道:“不,不需要了。”

桑希尔觉得太窝囊了!今天的一切都被这个女人,以及女人背后的某种力量完全操纵了。他不甘心地冲警长嚷嚷道:“你是说你不想再调查了?”

母亲拽拽桑希尔的衣袖,通情达理地说道:“掏钱吧!”

桑希尔愤然甩开母亲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扔下一堆面面相觑的人。

女人摆出家庭主妇的样子送他们到别墅门口,彬彬有礼地站在台阶上,冲众人频频挥手致意道:“再见!再见!”

警车开走后,一直在花圃里修剪花木的一位花匠从花丛中抬起头,他就是那个汤森!

人来人往的喧嚣街道。

一辆出租车停在广场大楼门前,车上走下来桑希尔与他母亲。

桑希尔这回拽着他妈妈,把她往大楼里拉。

母亲不解地问道:“我们跑这儿来干什么?还要讲你的谋杀故事?你是不是患了被迫害妄想症了?”

桑希尔不急于辩解,他只是忙不迭地对母亲说:“你来看看再说。”

两人进到大堂,桑希尔一边拥着母亲往前台走,一边对母亲说:“我一定能找到乔治·凯林,到那时自然真相大白。只是不知道这个凯林是何许人物,居然让这么多人为他疯狂,连我也被牵连进来。既然那个要杀我的人自以为我就是凯林,还拿出证据说,我这个凯林还住在广场大楼,那我们何不冒险试试呢?”

母亲真的是有点绝望了,一边让儿子拉着走,一边不解地望着他。

两人来到一架电话机前。

桑希尔看了一眼电话,又看了一眼母亲,小心翼翼地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总机吗?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作乔治·凯林的客人?我找他有点儿事。”桑希尔捂住话筒对母亲说:“她说给查一查。”

母亲习惯性地耸耸肩,撇撇嘴。

“什么?有?!”桑希尔真是又惊又喜。他绝没想到天底下真会有一个乔治·凯林。“难道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以致他们认错?”他想不通。

“好的,好的。796号房间,我记住了。谢谢,非常感谢。”桑希尔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同时,他猛地回想起,在那间屋子里,那个汤森先生曾对他这样说过:“你比我想象的要英俊点儿……”这句话不是说明他也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乔治·凯林吗?要不还需要想象干吗?

“不管那么多了,妈妈。咱们直接上796,找找这个乔治·凯林。”桑希尔对母亲说道。

母亲对突然冒出来个“乔治·凯林”也颇感意外,但她绝没有把这点与儿子的谋杀故事联系起来,“也许是个巧合吧?”她想道。

“好吧,这回就算找着他了。”她对儿子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桑希尔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他又重新拿起了话筒:“喂,对不起,我再问一下,他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是吗?那他这会儿在吗?……真的?……好的好的,万分感谢!”

桑希尔若有所思地冲母亲说道:“他两天前就订好房间了。一直没露面。”说到这儿,桑希尔用鼓励的同时也带撒娇的口吻对妈妈说道:“怎么样,妈妈?去想办法把796房间的钥匙从大堂拿过来怎么样?我们直接进去!”

母亲瞪了他一眼说道:“趁人不在溜进去,这样做道德吗?”

桑希尔熟知母亲性格,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给你十块钱,干不干?”

“你干这事不觉得丢人吗?”母亲瞪了他一眼。

桑希尔依然挂着那副赖皮的微笑。他又掏出一张钞票,“再添五块,帮帮忙吧!”他恳求道。

母亲狠狠地又瞪了他几眼,转身去了。

母子俩走上七楼走廊。

两人来到796号房间门口,正准备开门进去,一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

她对桑希尔先生说道:“对不起,打扰一下。您想换床单吗?”

桑希尔显然对这个问题手足无措,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装成住客的样子答道:“不用了。”

女服务员看到了桑希尔的窘态,急忙笑着解释道:“这床单好像一直没有用过,这床也没人睡。看到您现在来了,我就过来问问。”

桑希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谢谢,不用换了。”随即带着母亲进了屋。

一进屋,桑希尔就像得到某种印证似的,急切地对母亲说道:“怎么样,连她都把我当成凯林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凯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完,桑希尔就在屋里仔细搜寻起来。

桑希尔太太放下提包,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屋内的陈设来。

屋子显然没人住过,一切都是那么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桑希尔觉得很奇怪,谁给这个凯林订的房间?如果说是凯林自己订的,为什么不来住?是专为等他这个冒牌凯林来住呢,还是别有圈套?

桑希尔疑惑之间突然发现桌上有张照片,急忙拿起来细看,在照片里一大堆的人物中间,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汤森先生。

“这不是我们那位在联合国的朋友吗?”他指着照片里的汤森对母亲喊道。

桑希尔太太接过照片一看,那是一张人物合影,背景是联合国大厦。

桑希尔太太神色有些严肃起来,她不无夸张地说道:“我都有点儿紧张了。”

桑希尔安慰她道:“别害怕,别害怕,就像你平常跟人打桥牌一样。”

门铃声响了起来。

桑希尔正在卫生间里查看,一听见门铃声顿时紧张起来。“会是谁呢?是汤森他们吗?还是乔治·凯林回来了?如果是汤森,那岂不是连母亲都得被枪顶住腰带走?”想到这儿,桑希尔看了母亲一眼,母亲也正用征询的目光瞪着他。

母亲开口说话了:“我看咱们得走了。”

桑希尔走出卫生间直奔门口,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之慨。

门打开,原来是刚才那位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问他道:“您叫我吗?”

桑希尔一愣,接着马上想到自己刚才在卫生间里无意间按动了一个按钮,原来是用来招呼用人的。

他暗自窃笑自己,随后对女服务员说道:“你进来一会儿吧!”

女服务员微笑着进屋,桑希尔决定从她身上挖到点有价值的东西。他和颜悦色地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艾西。”女服务员始终微笑着。

桑希尔又装作打趣似的问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凯林呀!您是凯林先生呀!”女服务员觉得这个凯林先生真有意思,居然还忘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桑希尔紧追不舍。

女服务员觉得这个凯林先生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忘性大得惊人,她依然微笑着回答说:

“刚才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啊!就是刚才那会儿,五分钟之前。”

桑希尔松了一口气,他又不放心似的想确证一下,“这么说,你以前并没有见过我,五分钟之前才是第一次见到我,对吗?”

“当然了,是呀!”女服务员有些糊涂了,她不知道这个凯林先生到底想干什么,干吗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不过她的微笑始终绽放在脸上。

桑希尔觉得有必要问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了,那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怎么就能确认我是凯林先生呢?”

女服务员听到这句问话,内心的疑惑才冰释,原来这位凯林先生是惊讶于自己的未见其人先知其名啊!这也太简单了,于是她依然绽放着笑容对桑希尔先生答道:

“这不是796号房间吗?这间房是您预订的呀!”女服务员自豪地说道,似乎颇有在智慧上超出这位凯林先生的优越感。

桑希尔至此方才把内心的一块沉重的包袱放下:“原来如此!”但同时又有一个新的疑问产生了,“谁订了这套房又没来住?谁在这儿扔下了这张照片?如果是汤森扔下的,这间房就能证明是他预订的吗?他自己设计一个子虚乌有的凯林,然后又让我去充当这个凯林,再把这个凯林杀掉,有这种必要吗?”

看到女服务员还在对自己微笑,桑希尔赶紧收回自己纷飞的思绪。他对她点头道:

“谢谢,你可以走了。”

女服务员对自己的这趟走动颇感失望,她就回答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实在不过瘾。于是她又问道:“出了什么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可以走了。”桑希尔礼貌地下了逐客令。

服务员一走,桑希尔又开始苦思冥想起来:“既然汤森他们没必要假造一个凯林再干掉他,那么这张相片肯定是汤森发出的一种威胁。汤森一定要让凯林这个人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威胁。”

毕竟在广告界混了这么多年,桑希尔的广告公司也跻身纽约几家大的炙手可热的公司之列,桑希尔在真正处理事务时绝对不像他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现出的那样懒散,不守信用,爱说大话,整天就知道泡酒吧。相反,在生意场上,这是一个原则性极强、办事非常果敢、头脑清晰、判断准确的人物。

此刻,他正调动自己全部的社会经验,力求使自己能冷静地把发生在这十几个小时之内的事情细细清理一遍。

“也许这间房真的是凯林先生预订的?但他为何不来住?莫非他感觉到了汤森阴谋的存在?那为什么不退房溜之大吉呢?而且在汤森那里的时候,汤森念的那份文件里,已列出了所有凯林的行踪,甚至包括未来的行程安排。凯林怎么会这么大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敌人的黑名单上,难道凯林一无所知?还是……”

想到这里,桑希尔突然觉得仿佛有一丝曙光出现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尽管他现在还不清楚这线希望来自何方,但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凯林实在是个关键线索,所有的行动都针对着他。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性,即汤森的敌手故意放出这么一个凯林诱饵,让汤森围绕着这个实际上也许并不存在的凯林白费力气,好达到汤森的对手们秘不告人的目的?

反正种种可能性都存在。桑希尔觉得特别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就因为在广场大楼的餐厅吃饭(其实根本就没吃到嘴里),就让他莫名地背上了“凯林先生”的黑锅?

在桑希尔思前想后的当儿,桑希尔太太倒挺悠闲地左顾右盼,仿佛她正在随同儿子经历一次冒险,不过这次冒险不具备任何危险性。

此刻,门铃又响了。

这次桑希尔倒是颇为镇静地打开了门。

进来的是洗衣工。

洗衣工手里拎着一套刚刚干洗过的深蓝色西服,毕恭毕敬地冲桑希尔一躬身说道:“凯林先生,您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我给您送过来。”

桑希尔刚刚觉得稍有点儿头绪,这会儿又乱了。“这是从何说起?从哪来的衣服?”他尽量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疑惑,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问道:“我什么时候把衣服送去干洗的?”

“大概是昨天晚上吧。”洗衣工想了想。

“是我亲自给你的吗?”

洗衣工略带惊讶地说道:“亲自?不,是您打的电话,我们一贯都是这么做的。可能您忘了,您打了电话后,我们就亲自来取。”洗衣工加重了“亲自”这两个字的读音。

“那你见过我吗?”桑希尔觉得又有些紧张起来。如果他见过那个“凯林”而还呼我作“凯林”,那只能让人称奇,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他没见过我……

“没有,先生。我来取衣服的时候,您不在屋里。”桑希尔的思绪被洗衣工的回答打断了。

“好了,没什么了。”桑希尔一边掏小费递给洗衣工,一边从他手中接过衣服。

“谢谢您,先生!”洗衣工欢天喜地地出去了,临到门口还冲桑希尔一点头,“见到您真高兴。”

桑希尔等他出去后转身对母亲说道:“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不过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无法得出结论。这么说来,整个旅馆部的人都未见过这个凯林先生。”

“管它呢,先试试你的衣服吧!”桑希尔的母亲对这套西服的兴趣远远大过那些分析。

桑希尔脱下自己的外套,开始把双手往那套西服里伸。

“我看这衣服对你不大合适吧!”望着儿子高高地伸出的手臂,桑希尔太太觉得他会把新西服的肩膀扯掉。

果不其然,这件外套紧紧地裹住桑希尔的肩膀,他的手臂长出衣服袖子一大截。

“看来这衣服不是为我专门设计的。那个凯林先生要么比我矮,要么就是虚拟凯林的人自以为是地设计了凯林的高度。”桑希尔自言自语道。

他又开始试裤子,没穿上前,他就把裤子比到自己的腰部,结果发现裤腿短了一截。穿上后,显得更短了。

桑希尔太太望着儿子不伦不类的打扮,嘲弄似的笑道:“这条裤子好多了,还能穿。”

桑希尔前后转着身,自嘲地说道:“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他们把我想象得太矮了。岂不知我是个伟男子。”

正当桑希尔准备脱下衣服时,电话铃意想不到地响了起来。

桑希尔疑惑地看看母亲。他觉得这电话铃不可能再是旅馆的人打来的。

“接不接?”他问母亲。

“当然不!”母亲尽管不大相信儿子的分析,尽管觉得儿子的幻想异常发达,但她宁肯稳妥些。这个电话她凭直觉感到来者不善。

桑希尔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不接,那自己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就会永远处于被动。接了之后也未必能立竿见影,找到事实真相,但起码还可以缓冲一下,没准儿还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你拿着衣服!”他把西服扔给母亲,毅然决然地坐到电话机旁。

“喂,你好!”桑希尔慎重地开了腔。

母亲坐在他旁边,紧紧盯着他和话筒。

电话机里传出一个男人阴沉的声音:“见到你很高兴,凯林先生。”

桑希尔一个激灵:“你是谁?”

那个男声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我们是昨晚绑架你的那两个人。”

桑希尔的心越缩越紧,他又想起了昨晚恐怖的死亡追逐。

“我知道了。但我不是凯林。”桑希尔还在继续申辩,同时也想拖延时间,尽量多掏点儿东西出来。

“不是你吗?你前天晚上预订了房间,现在你住进去了,不是吗?凯林先生?”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突然挂断了。

桑希尔急忙拨总机:“总机,总机吗?我是凯林。刚才我接的那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是在大厅?真的?……好的好的,谢谢!”

桑希尔又激动又紧张地挂断电话,对一直盯着他看的母亲急切地说道:“就是昨晚想杀我的那几个人,他们来了,就在大厅,现在。”

“现在?你弄清楚了吗?”桑希尔太太觉得这一切太突然了,她半信半疑。

“是的,没错。电话是从大厅里打来的。”桑希尔紧张地从座位上起身,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他们现在可能还在大厅里呢。我一定得找到他们!”桑希尔转眼之间就下定了决心。昨夜的恐怖情景又一次浮现在脑际,不过这一次所激起的感情已不单单是害怕和紧张。桑希尔突然明白了一点,如果他不能变被动为主动,那他将在这场生死游戏中彻底丧失自主权,只能成为别人手下追逐的目标或筹码。与其坐在这里紧张地算计如何避免杀手的追杀,不如放手一搏。更何况别人已找上门来了,岂可束手待毙?!

桑希尔决定先到大厅里看看再说。硬拼肯定拼不过,报警也有问题。桑希尔明白,以他昨天在警察面前树立的形象看,在没有抓到这些人的可靠证据之前,光凭他的报告,人家一定又会以为他这人是无事生非。

现在他只有先观察事态发展,然后再决定是留是退是战是进。

他等待着母亲起身与他一起走。

“我可不愿见这些杀人犯!”母亲唠叨着。她一方面觉得未必如儿子所说,这些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一方面她又觉得事情的发展确实有些蹊跷。

犹犹豫豫之间,她面露难色。

不容母亲分说,桑希尔架着她就向门外走去。

他们想乘坐电梯,两人在电梯旁左顾右盼观望着。桑希尔害怕那两个汤森的打手突然间出现在他跟母亲身后,那就惨了。这一层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寂静得让人害怕。

电梯门开了,一些乘客走下电梯。

桑希尔急忙抓着母亲的胳膊,把她拽进电梯里去。就在桑希尔与母亲迈进电梯门的一刹那,从里面出来了两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戴礼帽的和秃头。

桑希尔目不旁视,没看见那两个打手。但对方却发现了他。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又挤回了电梯。

这一次桑希尔发现了。

那两个人站在桑希尔右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桑希尔顿觉芒刺在背,十分难受。

电梯往楼下走。

桑希尔悄悄拽拽母亲的袖子,用手指指旁边那两个人。

母亲先是不解,接着又看了桑希尔不出声的口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人就是儿子所说的杀手。

这可得好好看看。桑希尔太太左看右看,越看越感觉奇怪,怎么这两个人一点儿都不像她想象中的坏人。相反,在一身笔挺西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潇洒,端庄。她倒觉得儿子那一身肥膘和高高大大的骨架比人家更像打手。

两个人也感觉到了旁边这位妇人频频射过来的目光。他们对她报以和善的微笑。

这下,桑希尔太太更觉得这两个人礼貌周全,怎么看怎么像两个良民了。

她决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没准儿也可以借机教育一下的儿子多疑。

她微笑着问那两个人:“先生们,你们真的想杀死我儿子吗?”

面对这个女人突如其来的问话,整个电梯内的乘客全愣住了。特别是桑希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认为已相信了他的母亲,竟如此愚蠢大冒傻气,太令他尴尬了。而且他觉得,这句问话无疑向对手表明,我们已有所防备,我们已知道你们的身份。这不但破坏了桑希尔原来的设计——让自己永远以一个不知情者、被牵连进来的人的身份出现在汤森面前,而且把桑希尔太太也供了出去。“看看,这个凯林不仅自己防范我们,甚至还让他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不定他们在背后怎么设计的呢!”桑希尔太太的问话等于向众人宣布了这个意思。

望着桑希尔太太那可笑的神态,戴礼帽的和秃头男子再也忍不住了,他俩首先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缓解了所有人紧绷着的神经,桑希尔太太也禁不住大笑起来,她心里的判断是:“只有毫不知情的人才会把我的话当成彻头彻尾的玩笑。”

想到这,桑希尔太太把抑制不住的笑脸扭向儿子。

电梯里别人的大笑,是因为桑希尔太太这个问题的愚蠢以及由此而来的喜剧效果。

只有桑希尔笑不出来。他笑谁呢?笑他母亲吗?他又笑什么呢?又有什么可笑的呢?难道笑自己的境遇不成?“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现在桑希尔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

电梯门刚一打开,那两个人就想抢先出来。桑希尔急忙挡住他们,以无可争辩的语气说道:“对不起,女士优先。”

正当两人迟疑的工夫,桑希尔一个健步冲出电梯门,向大门口狂奔而去。

桑希尔的母亲在他身后急得大叫:“罗杰,罗杰,罗杰!”

那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会心地一点头,撒腿就追。

桑希尔太太现在傻眼了。“怎么刚才还温文尔雅的两个小伙子转眼间就变了呢,刚才不是还在笑吗?怎么立刻就换上了满脸杀气?莫非他们真的是要追杀我儿子?要不,桑希尔跑,他们跑个什么劲呢?天哪……”桑希尔太太不敢再往下想了,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再也笑不起来了。

桑希尔冲出楼门,刚好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门口,有对夫妻正准备上车。

桑希尔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当仁不让的作风,他二话不说,抢先一步挤进了车里。

“砰”的一声,桑希尔关上车门,把那对夫妻的咒骂挡在门外,对司机说:“走吧!快点儿!”

“去哪儿?先生!”司机踩动了油门。

“我也不知道。你就开吧,越快越好!”

桑希尔担心地望望车窗外,两个打手正奔出大门口。

司机对桑希尔的表现非常感兴趣:“天哪,一定是部侦探片!一定会有一场殊死追杀!等着瞧吧!”这位成天看侦探故事的主儿,此刻把平常的想象力全都派上了用场。他太高兴了,自己的出租车能参与到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追杀中来。尽管他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谁追杀谁,是黑帮间相互追杀,还是警方追捕黑帮。

司机从反光镜里也看到了那两个人。

他俩飞速冲下台阶。

刚才那对夫妻此刻刚好又拦了辆出租车,正当他们再次打开车门准备登车时,戴礼帽的和秃头又抢先一步挤进了车里。

夫妻俩近乎绝望地冲门卫大吵大嚷起来。门卫唯唯诺诺地又为他俩叫来第三辆车。

桑希尔在车里取出刚才在房间里看过的那张照片,反复把玩之中,背景建筑物吸引了桑希尔的注意:联合国大厦。

“对呀,就到联合国大厦去。这个汤森不是说他在联合国大厦工作吗?那个自称是他老婆的女人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丈夫要在联合国大会上讲话吗?那我就去看看这位外交官是何许人吧。如果他还胆敢在联合国大会上露脸,那我看来也得在全美人民面前露一下脸了,我一定要当众揭发他!闹就闹大!要么就别闹!”想着,桑希尔果断地冲司机命令道:“去联合国大厦。”

“好的!”司机像待命的战士听到了前进的号角,加大油门,飞驰而去。

桑希尔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猛烈的阳光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他抬手遮了遮炫目的阳光,望了望矗立在眼前的联合国大厦。

桑希尔平静了下心态,按照在出租车里想好的方案,从容不迫地进入大厦。

联合国大厦经常向游人开放,桑希尔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大厅的值班小姐。

他优雅地问道:“我想找一下汤森先生,他在哪儿?”

小姐很有礼貌地问:“您跟他约好了吗?”

桑希尔以不容置辩的口气点头道:“当然了,他想见我。”

桑希尔在车上就考虑过可能会有秘书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他觉得汤森不想见他还想见谁啊,自己送上门来了,汤森还不定多乐呢!

值班小姐开始登记:“您叫什么名字?”

“乔治·凯林。”桑希尔开始试着按自己的想象以凯林自居起来,尽管他始终找不着感觉,而且成为另一个人并不是桑希尔的愿望与特长。

这时,那两个打手乘坐的出租车也赶到了联合国大厦门口。

两人下车后,直奔联合国大厦而去。

值班小姐递给桑希尔一张纸条:“您按照纸条去找一下吧,上面画有路线及部门标志。”

“谢谢!”桑希尔如获至宝。

按照小姐的图示,桑希尔来到了会议大厅休息室,他在门口把小姐的纸条递给了门口的一位女工作人员。

“我要见汤森先生。约好的,就现在,他让我来找他。”桑希尔镇定自若地说道。

随着逐渐接近目标,桑希尔的心跳也加速起来。特别是想起昨晚的恐怖经历,想起汤森冷酷的目光,想起今天早上汤森屋里令人惊讶的迅速改装,他就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而对手却是那么的阴险与强大。

工作人员对着面前的话筒喊起人来:“汤森先生,汤森先生,听到广播后请到休息室门口来一下。汤森先生,汤森先生,听到广播后请到休息室门口来一下。”

工作人员放下话筒不大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身材健壮的男子向这边走过来。

工作人员向迎面走过来的男子点头致意,桑希尔却不知所以。

那个男子来到桑希尔身边,桑希尔却还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值班工作人员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她笑着对桑希尔说道:“凯林先生,您想见汤森先生,这不,他来了。”

桑希尔望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吃惊坏了:“天哪,他是汤森!那天在汤森家里见到的那个妄图杀我的人也自称汤森,难道……”

不容桑希尔多想,汤森先生已把手伸了过来,“你好,凯林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桑希尔为了确证一下,转头问值班工作人员道:“这就是汤森先生?”

工作人员也感觉很诧异,“刚才你还说你要见汤森先生,你们已经约好了,汤森先生正在等你,怎么这会儿汤森先生真过来了,你却连认识也不认识?”

汤森先生倒觉得很有趣,他笑着对桑希尔说道:“是呀,我是汤森,这没错呀!”

桑希尔的脑子有些乱,“这里是真的联合国大厦,这该不会有假吧。而这里的工作人员都认得这位先生,并且指认他为汤森,看来他才是真的汤森。但那天在那个别墅里,分明看到‘汤森’的标牌,也看到了寄给汤森的邮件,那个汤森别墅也该不会有假吧。那么为何那个自称汤森的人能占据它呢?”

桑希尔对汤森疑惑地说:“肯定出错了吧?!”

汤森像老朋友似的把手搭上桑希尔的肩头,“有什么事吗?这边请吧!”汤森带着桑希尔向大厅比较清静的地方走去。

戴礼帽的和秃头全都赶到了桑希尔与汤森所在的大厅,他俩躲在回廊阴影中,悄悄戴上了黑手套。

“你的家是在葛兰湾吗?”桑希尔想起了那天在汤森家邮件上看到的这个地址。

“对呀!”汤森微笑着点点头。

“你们家是一座带花园的别墅吗?”

“对!”汤森觉得这个陌生人的举止很奇怪,来找自己却又不认识自己,但却认识自己家。

桑希尔心中的直觉越来越强烈了,那个汤森肯定是假的,他借用了汤森先生的名义,并且设置了诸如邮件、标牌等小物件,让我以为他就是汤森。但那个假汤森又是如何住进真汤森的别墅的呢?……

为了最后一步的确认,桑希尔又不厌其烦地问道:“那是一幢很古老的建筑吧?”

汤森倒有些莫名其妙了,他点点头:“是。”

“那你昨晚在家吗?”桑希尔紧追不舍。

“不在。开会期间我不在家,我住在大会提供的旅馆里,这样方便些。”汤森已经有戒备心理了。

“那你妻子呢?”一想到今天早晨那个在众人面前自称是汤森夫人的女人,桑希尔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想掐死那个女人,她表演得无懈可击,硬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桑希尔想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汤森夫人。

“我妻子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汤森先生的态度开始变得冷淡了,“我有必要向一个陌生人陈述我的私生活吗?”说到这儿,他改用不耐烦的口气说道,“你到底要打听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桑希尔既是提问,也是回答汤森的问题,他巧妙地说道:“既然您不在家,那么住在你屋里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呢?”

汤森大吃一惊,“我屋里怎么会有人呢?”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对桑希尔说道:“我不在的时候,门是锁着的。”

汤森感觉可能有某些事在他背后发生了,而眼前这个凯林可能知道某些情况,要不他怎么会告诉我家里住人了呢。但他又是谁呢?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个叫凯林的人呢?又是谁占据了我的别墅呢?如果这个自称凯林的人所言不虚的话。

汤森先生不想再兜圈子了,他不能忍受自己被蒙在鼓里,而现在看来,有些事正以他的名义进行着。

他对桑希尔正色道:“好了,凯林先生,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是做什么的,你想干什么,你来这里目的何在,你都知道些什么?”

桑希尔觉得是该跟这位真汤森先生摊牌了。把所有这些情况都告诉他,没准借助于汤森先生外交人员的身份,倒可以更快查清事实真相。他刚想回答汤森先生的问题,汤森先生又追问了一句:

“还有,据你了解,都是哪些人住在我们家?他们在干什么?”

桑希尔突然想起了怀里揣的那张照片,何不就从这张相片谈起,还能给汤森先生一个直观印象,看他认识不认识那个假汤森,想到这儿,他赶忙掏出那张照片,往汤森跟前凑了凑:

“汤森先生……”

还没等桑希尔把话说完,汤森先生突然大张着嘴巴直挺挺地倒在了桑希尔怀里。

桑希尔忙不迭地扶住汤森。天哪!他差点惊呆了!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一把锐利的匕首已深深刺中汤森先生的后背。而这一切都是在他刚刚吐出“汤森先生”这四个字的瞬间发生的。

桑希尔脑子一片空白。这一刻,所有的逻辑判断、精细思考,甚至直觉都被这一刀给吓走了。他傻愣愣地用手握住那把刀不知该如何处置。

“啊!”“天哪!”“杀人啦!”……

喊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尖叫刺激了桑希尔的耳膜,他忙抬起头来,以慌乱的目光向四周望去,“上帝啊!”桑希尔意识到: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桑希尔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右手握着那把刺入汤森先生后背的刀,左手还抱着汤森先生。

这一形象无疑在向所有人宣告:汤森先生是被我刺死在怀里的。

值班工作人员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快叫警卫!”

这一声喊叫不但惊动了在场的几位新闻记者,而且也提醒了桑希尔。

记者手忙脚乱地对准现场“咔嚓咔嚓”拼命抢拍,谁都知道这条新闻巨大的轰动效应,一名外交人员在全世界的政治中心,在象征全人类的公平、正义、法制地带,被一名颇为英俊的男子用匕首刺死。这该引起人们多少丰富的联想啊!

桑希尔在工作人员的尖叫声中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办。

逃!快逃!一旦等工作人员叫来保安,自己就麻烦了,酒后开车的罪名还没洗清,现在又被所有人目击用刀杀人,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调查清楚,还我清白啊!先逃跑再说。

桑希尔慢慢地把怀中的汤森先生放到地板上,然后撞开围在他周围的人群,慌不择路地疯跑起来。他边跑边叫:“我什么都没干!”

一片惊叫声中,保安到了。

“你认识那个人吗?”保安问工作人员。

惊魂未定的工作人员起先摇摇头,猛然又想起了桑希尔过来找汤森先生时带的纸条,她急忙拿起那张纸条,哆嗦着念道:“乔治·凯林先生……”

桑希尔冲下楼梯,不顾一切地撞开所有阻挡他前行的目标。

他连续撞倒了好几个游客,撞翻了好几个清洁箱。桑希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被逮住!”

人在绝望时候迸发出来的力量有时连当事者本人都不敢想象,这种潜能一旦被激发出来,犹如一股巨浪,任何力量都难以阻挡。

桑希尔此时的亡命奔逃就是最好的证明。尽管已届中年,身体也发福,个子又偏高,但假如有一天桑希尔能看到此时的他,一定不敢相信,这个如猎豹一般凶猛的人就是他自己。

桑希尔在一片惊叫与怒骂声中远远地甩开了追捕他的警卫。

他冲出联合国大厦,迅速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顷刻间,他已淹没在纽约的人海车浪中了。

在中情局的一间办公室里,几个人正围桌而坐,每人面前都摊开着一份报纸。

报纸头版头条的通栏大标题是:

外交使节遇刺

一名女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拿起报纸,平铺直叙地念道:

“据悉,杀人犯以乔治·凯林的名义进入联合国大厦行刺。而根据初步调查,此人又名罗杰·桑希尔,是纽约曼哈顿广告公司的老板。他头天晚上因酒后驾车被拘留。他在警察局陈述说,他是被汤森先生灌的酒,汤森先生想谋害他。会不会因此而让桑希尔先生铤而走险抢先杀掉汤森先生,目前还无法得出结论。警方说将严密监视桑希尔的行踪,也希望所有发现桑希尔行踪的人立即向警察局报告……”

一屋子人听女人读完报道,纷纷发表意见。

一个中年男子首先问大家:“你们认识这个桑希尔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不认识。”

女人把目光投向坐在圆桌首端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他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双目像鹰隼一样犀利。此刻,他正用手托着腮帮子沉思。

随着女人把目光投向他,所有叽叽喳喳议论的人们也都陆陆续续把目光对准他。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在这个圈子里面是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所有的决断最后都得由他做出。

女人咳嗽了一下说道:“教授。”她说:“你看怎么办呢?其实我们大家都清楚,根本就没这个乔治·凯林先生,但现在居然冒出了一个乔治·凯林,您看这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闭嘴不语,大家都在等他的意见。

教授放下手臂,略为沉吟了一下,用低沉而缓慢的语气说道:“是的,这个乔治·凯林确实不存在,我们中央情报局的使命大家都清楚,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美国的利益。为了维护国家利益,我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仿佛为了强调某种东西,教授把“任何手段”四个字说得分外铿锵有力,“维护国家利益,当然包括维护美国公民的利益,而这其中,我们首先要保护中情局及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这些国家精英们的生存权利。没有他们的辛勤工作,没有他们的牺牲奉献,没有他们从世界各地发回的消息,美国这台国家机器一天也运转不了。”教授尽管没有慷慨激昂一番,但不怒而威,他的分量并不需要高音喇叭来加重。他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打入冷战时期最大的敌对国家间谍机关内部的一名工作人员,出现了严重的信任危机,她正渐渐失去对方的绝对信赖,而她的存在,对美国利益却是至关重要的。幸亏对方间谍机关的一名头目对她颇有好感,利用这一点,我们已成功销毁了所有不利于她进一步开展工作的证据,并且为了使她今后不仅能渡过难关,还能更有发展,我们才集思广益,创造出了乔治·凯林这个人物,让他充当替罪羊,所有那名特工干过的事,我们都栽到这位名存实无的乔治·凯林身上。当然了,虚幻归虚幻,我们还是周密地发出了拟想当中的这位乔治·凯林的基本信息,希望对手认为真有其人。但想不到的是,现在竟然真的冒出来了个凯林先生,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可能我们的戏有些演过头儿了,对方以为乔治·凯林不仅存在,而且危害极大,故而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他,所以才发生了这种种事情。很不幸的是,罗杰·桑希尔撞到了对方的枪口上。”

屋里另一位老谋深算的资深情报人员插嘴道:“这次刺杀外交使节,肯定是别人嫁祸于他。只是这‘别人’是谁,一时还难以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我们的那位老对手。过几天,我们的内线就会把信息反馈回来。”

屋里唯一的女性,就是刚才读报的那个女人,打开记录本,像等待命令似的对教授说道:“那我们怎么处理桑希尔呢?”

教授冷冷地:“什么也别管!”

女人一惊,不过这种惊讶瞬间就消失了。但她还是不解地重复了一遍:“什么也别管?!”

教授冷冷地瞥了女人一眼。这一眼的用意很明确地告诉所有人:至于这个桑希尔,根本就不应该放在我们的情感考虑之内,他只是一个牺牲品,原因就在于我们的对手选上了他。这跟我们无关。我们要考虑的是,他的出现对我们计划的影响,通俗地说,就是他的利用价值,只有在他有用的情况下,我们才谈得上顾及他的生命安危,而不是相反!

一位年轻些的工作人员说道:“这个杀人犯——根本不存在的乔治·凯林,到底能活多久呢?”

教授站起来,短促而有力地一挥手,冷冷地说道:“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个中年男子说道:“我们不能把罪过都推到桑希尔身上!原来可以把一切脏水都泼到凯林身上,因为他不存在。但现在桑希尔是个大活人哪,不是替罪羊,成了替罪人了。单纯靠他个人冲撞,公平吗?何况现在对方已利用了这个‘凯林’,制造了这起杀人案,目的就是置他于死地。我们似乎应该……”

教授用官腔打断了他的话:“作为情报部门,我们应该根据情况再进一步调查。以前也出现过两次类似事件,结局都不妙。所以目前还是暂时置身事外,静观事态发展。”

“桑希尔!”那个女人拉长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在掂量这个人名的分量。

纽约火车站。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此聚集似的,整个火车站被各种肤色、各种年龄、各种阶层的人挤满了。

巨大的气浪、声浪一波一波荡漾,滚动在火车站上空。

桑希尔躲在火车站公用电话间里给母亲打电话:“我知道,妈妈。我没地方可去……但我不能自首,现在自首,谁能证明我的清白?所有人都看到他倒在我怀里,我手里握着那把刀……你看报纸了吗?那上面有我‘杀人’的大幅照片……”

桑希尔一边心烦意乱地扯扯领带,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现在的他倒是颇能领会“惊弓之鸟”的含义了。

“报纸上说我酒后超速开车,还是偷来的车……我都知道,但别人都说我是凯林,我这个凯林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凯林都干了些什么事……”

一个旅客隔着玻璃窗示意桑希尔能不能快点儿,桑希尔吓得转过身背对着那个旅客。

“我还是坐火车保险——坐飞机会被人认出来,到处都有我的照片,我还是坐火车去。”

桑希尔急急忙忙挂断电话,心神不宁地走出电话亭。

刚出电话亭,他就隐约看见一个穿黑西服的人朝他走来。

“天哪,难道是假汤森?”桑希尔觉得自己神经快要崩溃了,他马上就联想到灌酒、追杀,还有那把血淋淋的刀……“这才刚出虎口啊,难道又要再入狼窝?”

桑希尔直愣愣地看着黑衣人向他走近,几秒钟内,桑希尔的脑子一片茫然。他真的有点身心俱疲了。一瞬间,桑希尔甚至连束手就擒的念头都有了。只觉得双腿发软,根本不听使唤。

等黑衣人走近并转过弯离开,桑希尔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人只是像假汤森而已。

虚惊一场后,桑希尔暗自苦笑了下:“真是有点儿疑神疑鬼了。”

镇定了一下心绪,桑希尔向售票处走去。一路上他发现许多人手中都有那份报纸,他的照片正被各种旅客以各种姿态用各种心情观看、鉴赏、评论着。

桑希尔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刚戴上墨镜,桑希尔就迎面与一个警察擦肩而过。再环顾一下四周,桑希尔立刻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置身于一个四周全是警察的牢房中。那么多警察正散布于人流之中,警惕地搜寻着猎物。桑希尔觉着到处都是刺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他身上闪来闪去。

警察再多也不如纽约火车站的人多。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桑希尔倒觉得多少有那么种屏障。

售票员从桑希尔出现在售票窗口的一瞬间起,就断定这人必是报上登的杀人犯无疑!尽管桑希尔戴着墨镜,那神态、那身段都与报上的巨幅照片相吻合。售票员像等待猎物的猎人一样,心怦怦跳着。他把登有桑希尔照片的报纸往柜台里挪了挪,以防桑希尔发觉,然后正正衣衫,笑迎这个在他看来简直是自取灭亡的狂徒。

“请问还有开往芝加哥的卧铺票吗?”桑希尔堆起一脸笑容。

“那趟车刚走了五分钟。”售票员幸灾乐祸的口气未加任何掩饰。

“还有别的车吗?”桑希尔的心“咯噔”沉了下去。

“您可以坐马车或者乘出租车。”售票员说完这句话,深为自己的“幽默”自鸣得意。

桑希尔立刻对这人产生了反感,特别是在目前这种腹背受敌的窘境下。

但他还得耐着性子:“那么下趟车什么时候开?”

“你很匆忙啊?”售票员一心要与这位报上悬赏捉拿的人犯玩一把。

“我问你下趟车什么时候开,还有没有票?”桑希尔提高了嗓门儿问道。

售票员碰了一鼻子灰,“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他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远超出他职责范围的话,“你的眼睛怎么了?”他盯着桑希尔的墨镜。

桑希尔被彻底激怒了,他近乎咆哮着冲售票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管我眼睛怎么了!关你屁事!回答我的问题:下趟车什么时候开?”

售票员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了,这才涨红着脸,自讨没趣地说道:“还有十分钟。我去问问还有没有票。你站在这里别走开。”

说完他转身朝里间走去。

桑希尔从愤怒中平息下来,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他干吗这么多事?特别是盯着我的墨镜?还有,有哪一个售票员会要求顾客站在窗口不要走开?他不在我眼前查有没有票,反倒跑到里间去查,哪有这样的售票窗口?糟了!”想到这儿,桑希尔转身朝进站口快速奔去。

售票员踌躇满志地进到里屋,凭借超人的目光和机智的言谈已成功地将一个全国通缉的特大杀人犯稳在了自己的售票窗口,这是多么大的业绩啊!他沾沾自喜地拿起了电话:

“对,对,他就在15号售票口,你们快点儿来。”放下电话,他以轻松的步态朝售票窗口走去。一路走,一路用轻快的语调大声说着:

“你很幸运,还有……”

话没说完,他就愣在那儿了:怎么不见人了?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那个杀人犯!

桑希尔急急火火赶到进站口。

“票呢?”检票的老头问他。

桑希尔回头一看,发现许多警察已经开始移动起来:他们肯定得到消息了。想到这儿,也顾不上许多,闷头就往站里冲去。

检票员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喊道:“你的票呢?哎!哎!你的票呢?”

桑希尔奋力甩开检票员的手,大声嚷嚷着:“我要去看一个朋友。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对不起。”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向开往芝加哥的那辆火车。

“那也得有票啊,哎——哎——”检票员无望地冲桑希尔的背影喊道,随后他把脸转向循声赶到的警察。

桑希尔来到那辆火车前,看到许多警察正在车厢外来回巡视。

桑希尔没有选择余地,他随便登上了一节车厢。

刚踩到车厢的踏板上,桑希尔立刻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气息弥漫在四周。车厢里也有警察,同样在来回巡视。

桑希尔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他已没有后路。他强装镇静,打起精神往卧铺车厢走去。

刚走到一节车厢中间,发现迎面走过来一个警察。他急忙掉过头往回走,匆忙中与一个女人差点儿撞个满怀。

桑希尔急忙向左边一闪,希望女人从他右边先过去。不料那个女人为了让他,向右边一闪,结果两人谁也没过成。

两人相视一笑。桑希尔赶忙做了一个请女士先行的手势,女士也做了个邀请他先过的手势。两人大概都觉得对方既然如此礼貌,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于是两人又同时向前走去。

当然了,依然是谁也没有过成。两人又相视一笑。

桑希尔这才注意地看了一眼这个女人,这一看不打紧,桑希尔走神儿了。

这是位妙龄女郎,金发齐颈,深蓝色的眼睛里荡漾着一股惹人怜爱的柔情。娇小的身躯裹在一件连衣裙里,妩媚撩人。桑希尔觉得这美得惊人的躯体似乎在渴求强有力的保护。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拒绝在她面前充当保护者的冲动。

就在桑希尔深深感叹造物奇迹的时候,那个在车厢来回巡视的警察已经越走越近了。

女郎紧张地张望桑希尔背后那个警察的眼神使桑希尔醒悟过来。

但已来不及再逃避了,那样反而会引起怀疑。

时间不允许桑希尔从容考虑,不管三七二十一,他闯进了走廊过道旁的一间卧铺。

警察走过来了。

那个女子站在桑希尔刚刚钻进去的那间卧铺门口,看上去很像卧铺的主人。警察经过时,她主动对他指点道:

“他从那边走了。”她指了指下一节车厢,“我想他是下车去了。”

警察忙按她指的方向跑去。

等警察走远了。她这才敲敲卧室的门。

桑希尔既紧张又疑惑地从卧铺间里出来,“谢谢!”他对女人说道。但他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为什么要救我?”

女人温柔地摇摇头,表示不值一谢。

乘警们开始查票了。

又到桑希尔最难挨的时刻,他一节一节车厢晃荡,乘警们一节一节车厢检查。实在没办法了,桑希尔只好藏身厕所。

从憋了许久的厕所里出来,他想到餐车看看,再说肚子也饿了。

桑希尔刚到餐车,就发现第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份报纸,他的照片正向每一个过往的旅客招摇。

桑希尔急忙走过去,乘人不注意把报纸翻了过去。他恨不能把所有报纸统统收缴来,一把火烧光。

桑希尔举目张望,那个绝代美人出现在他视线内。

桑希尔顾不了许多,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这个女人是唯一救过他的人,看来只有找她帮忙了。

打定主意,桑希尔径直向她奔去。

她好像对桑希尔的到来一点儿也不吃惊,她指指对面的空座位,示意桑希尔坐下。

桑希尔尽量拿出一副绅士派头,点头微笑,然后优雅地坐下。

侍者见状走了过来。

他递给桑希尔一份菜单,“你要点儿什么?”

桑希尔倒不忙点菜。他急于跟这位金发女郎搭上话,毕竟,眼前这位金发女郎是他无论如何都得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们又见面了!”他这样开场道。

“对!”女郎的态度比起刚才生硬了许多。

桑希尔翻看着菜谱:“你要了什么菜?”

女郎随口说了几道菜,并特别推荐道:“火腿煎蛋不错。”

桑希尔忙对侍者说道:“就照这位女士的来一份吧!”

放下菜单,桑希尔发觉女郎刚才一直在注视自己的脸,几乎达到了目不转睛的程度。

“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面呢?要不就是我的脸有问题?”桑希尔决定一步一步取得女郎的信任,看能不能让这位女郎掩护自己顺利抵达芝加哥。

“不,只是因为你的脸很好看。”女郎微笑了一下。

这个回答大出桑希尔意料,他绝没想到女郎如此快人快语。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就像桑希尔第一眼看见女郎就喜欢上了她一样,桑希尔同样感觉到了女郎对他的喜爱,只是不知道这种喜爱到底到了一种什么程度?

桑希尔斟酌了一下说道:“你很诚实。”说这话的同时,桑希尔不经意地又流露出那么一丝自得:“你是那种诚实的女人。”

桑希尔也搞不清楚,自己这样说是不是在恭维。不过,他挺喜欢女郎的率直。

女郎又是微微笑了一下。

女郎的闭口不语让桑希尔很着急。她的微笑既鼓励着桑希尔也困扰着桑希尔。

“你知道,刚才我处境很危险,所以我才躲避。”桑希尔摘下眼镜用纸巾擦着。这样,他的整个面容就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女郎对他的解释又报以一丝微笑。

桑希尔感觉这次的微笑充满了对他的不信任,那神情仿佛在说:“是这样的吗?”

桑希尔决定暂时绕过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赶快取得这个女人的信任。不定现在警察还在哪个车厢搜寻他呢,也没准儿待会儿就会跑到餐车来。

“干脆单刀直入吧!”想到这儿,桑希尔用半真半假的语气说道:

“我一见到火车上的漂亮女人,就想求爱。”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这位漂亮女人。

女郎总算开口了:“对不起……”桑希尔一听“对不起”几个字,心凉了半截。他急忙想堵住女郎的嘴,于是便说道:“我很幸运遇到了你。”

女郎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在这儿花了很长时间、很多钱专门来等你。”

他装糊涂地说道:“怎么回事?难道你已经吃过了?”

“不,还没有。”

桑希尔想,还是从客套家常入手吧,这样还有个缓冲余地。于是他说道:“我们还没有互相介绍自己呢。”

“我今年26岁了,已婚。现在你该知道我了吧,我已没秘密可言。”女郎干脆得再次让桑希尔震惊。

“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桑希尔还想多知道点儿,尽管他知道这个女人说的也许并非是实话。

“我是工程师。”

女郎说完这句话又闭口不语了。她把脸转向桑希尔,直面着他,意思是该你说了。

桑希尔以最快的速度编织着新的谎言:“菲立普,我叫菲立普。是肯顿电子公司西部销售区的经理,我……”

女郎轻蔑地一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不,你叫桑希尔。你的照片已经刊登在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了。”

桑希尔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读出了女郎眼睛里的含义。但他不了解,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她为什么要保护他,这会儿为什么又要揭穿他。

桑希尔决定刺她一下。他装作很天真的样子问她:“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不向警察报告呢?为什么还要保护我呢?”

女郎以一种操纵全局的高高在上的口吻说道:“别担心,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的脸长得不错。”

原本想游龙戏凤,岂料成娇凤戏龙。

这种被耍弄的感觉让桑希尔大感心理不平衡。他尽量抑制住自己的不快,装出一种大丈夫的宽容气概:“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女郎似乎看出了桑希尔的窘态,但她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故意要进一步打击这个落魄男人的自尊,她高昂着头,柔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暧昧的神采。

“今晚真是个漫漫长夜啊!”她瞥了一眼桑希尔,那眼神里既有挑逗,也有渴望,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温情与怜悯。

她的感情很复杂。这一点,桑希尔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对他的感情,绝不仅仅是刚开始时的“惊艳”,也不仅仅是高高在上者对落难者的施舍与玩弄,这里面有真情但又有压抑,有调侃但又有真诚,有戏弄但又有交流。这个女人在桑希尔身上倾注了太过复杂的情感,她本人与桑希尔都有些承担不起了。

她望着迷惘的桑希尔,补充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桑希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让我想一想。”

女郎这时的神情又渐渐回复到起先时的柔媚上来。她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无目的地在桌上画着,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温驯。

她用淡淡的一抹柔情包围住桑希尔周围的一片空间。

桑希尔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莞尔一笑,不算太勉强也不算太情愿。两人相视而笑。

桑希尔拿出火柴盒准备抽烟,他的火柴盒上的标记引起了女郎的兴趣。桑希尔看到她的目光一直注意在火柴盒上,就向她解释道:

“你是在看这三个字母吧,R.O.T.,这是我的个人商标和代号。”

女郎饶有兴致地问道:“中间的那个‘O’代表什么?”

桑希尔一边擦着火柴替她点烟,一边淡淡地说:“什么也不代表!”

桑希尔给她点着了烟,刚想把手从她面前缩回来,却被女郎轻轻地攥住了。

她爱怜地在他手上来回轻抚着,忍不住吻了一下。

这种再明显不过的“明示”无疑给桑希尔发来了明确的信息,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有些无法自持了。

桑希尔受到了极大鼓舞。一方面,因为他的生存现在处于危险中,而这个女人也许能救他于水火之中。因而他为自己能最终博得女郎的欢心感到宽慰,总可以稍稍喘口气了,保护伞业已张开。另一方面,抛开完全功利的目的,桑希尔不得不承认这个女郎的魅力。

于是他趁热打铁、贼胆包天地说道:“要是我能有间卧铺就好了。”他说完看了看女郎,发现她正含情脉脉地倾听,于是他继续“开导”她道:“那样的话,我就能邀请你到我的卧铺里来了。”

这样的提示真是有些过了,他还不如明白地换成:“要是你能邀请我到你的卧铺里去就好了。”那样的话,也许反而效果会更好。

女郎想笑,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继续保持饶有兴味的样子。

桑希尔总算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与对象,他对女郎急切地说道:“自从离开纽约开始,我就在车上东躲西藏。离开纽约前的日子就更别提了,整个儿一个人间地狱。”桑希尔脑海里总也忘不掉假汤森那如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还有那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的亡命追杀。

“我不但得躲着警察,还得提防那伙非要把我当成乔治·凯林的人,他们更可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桑希尔紧皱着眉头。

女郎换了一只手托腮,好像极同情他的处境似的。她轻轻地安慰道:“你多狼狈啊!真不容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桑希尔好不容易碰到了知音。他真想抱住这位女郎,向她倾吐所有的遭遇。但他还没丧失理智,他很清楚,他目前的处境依然十分危险。最明显的威胁在于:他到现在还是个逃票者!到了晚上怎么办啊?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

当务之急还得尽快找到落脚点,所以,谈话的重点还要往这方面靠。

“唉!”他长叹一声,好像他把所有的苦果都独自一人吞下,所有的苦不堪言的过去都不必在这位娇小玲珑的女人面前重提了。他开始向主题迂回:

“到目前为止,我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还不知这漫漫长夜怎么过呢。”桑希尔一脸苦相。

“我有个带行李仓的大卧铺。”女郎总算应和了桑希尔最关心的话题。桑希尔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里来了。他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警察还像刚才那样来回巡视,而这个女人还是不提把他“引渡”到她的卧铺里去,那他就只好跳车了。总不能一个晚上都待在厕所里啊!“在E车厢,是3901号。”

“多么好的号码啊!”桑希尔恭维了一句,喜形于色。

“我的号码好记吧!”女郎像是故意逗他似的,笑容里带着一股捉摸不透的天真。

桑希尔不知道是该说“好记呢”还是作别的什么表示。如果又点头又说“好记!好记!”那跟傻子有什么区别。如果不表示,会不会触犯女郎?如果要表示,又该表示些什么?

桑希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作“寄人篱下”。想当初他对玛奇发号施令时,根本没体会过下属的感受,当经理当惯了。而今,他的命运却操纵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手中。

“3901号,明白吗?”女郎再次提醒道。桑希尔差点儿蹦起来说:“明白!明白!”他还得维持住他男人的面子与自尊。

“我没行李。”女人进一步明确道。

“我也没带行李,不会太打搅你的。”桑希尔声音尽管保持克制,但听起来总有那么一丝发颤的感觉。

桑希尔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真是天助我也!”桑希尔又暂时忘记了危机四伏的境遇,权且尽情享受眼前这片刻来之不易的安全吧!

他往自己的面包片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果酱,送入口中满意地咀嚼起来。这是他离开纽约后第一次比较舒心地坐下来吃东西。同时也开始对晚上在美女的卧铺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有所憧憬。

他看到女郎根本没动刀叉,于是向她推荐道:“你不想在你的面包上涂果酱吗?非常好吃!”

他做了个要往她面包片上涂抹的动作。

女郎没搭理他。她向东窗外警惕地看了看,然后冷冷地说道:“晚安。”

桑希尔不解地望着她。

她斩钉截铁地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要这份晚餐的。更不会要了还要把它吃完!”

桑希尔不明白她这话到底是逐客令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简直摸不着头脑嘛!”他心里暗自憎恨起这个多变的女人来,“怎么搞的,不就是借你卧铺住一宿吗?干吗拿腔拿调的。”

但桑希尔不想也不敢当面把这些想法端出来,毕竟还得依靠她呀!整列火车上就只有跟她还有些缘分了。

他强作豁达大度:“这是个好建议。”他边说边扔掉餐巾,把刀叉往旁边一掼,准备起身。

女郎看出了他细微的神态变化。缓和了下语气说道:“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看桑希尔没反应,还傻愣愣地待在那儿,她只好和盘托出:“顺便说一句,你注意没注意,现在是紧急停车!”

桑希尔这才意识到,他刚才为两片面包上的果酱欢腾雀跃时,火车已停了。这是个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偏僻地方,没什么理由就停车了,而且也没广播停车信息,这都有些反常。他为了那片刻享受,忽略了这些对他来说是异常危险的信号。

“还有。”女郎又往车窗外瞥了两眼,她此刻已离开了桌子:“你看,有两个警察正要上车。”她向车窗外指了指。

桑希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正准备登上餐车,其中一个人的脚已经迈上了餐车踏板。

没时间考虑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案就是:撤!他扔了几块钱在桌上,环顾了一下四周,也顾不上女郎了,拔腿就冲餐车另一端跑去。

同餐车的几个乘客惊讶地望着这位外表颇体面的绅士跌跌撞撞地夺路而逃。

女郎在自己的卧铺车厢里放下随身携带的小皮包,脱掉外套,舒了一口气,在沙发上横躺下来。

在她头顶上方的行李、卧具两用仓里,传来桑希尔憋闷的声音:

“我都快憋死了!我无法呼吸。”

“你就老实待在那儿吧!”女郎仰头望了一下行李包。

这是火车卧铺车厢里的专用行李仓,平时关上可以装行李,需要时,又可以把它拉开,摊平成一张床。

女郎耸耸肩说道:“你就凑合着吧。待会儿要是警察非要把它打开,你想憋还憋不了了呢!”

“这简直像个沙丁鱼罐头。”桑希尔还在抱怨。

“闭嘴!”女郎突然小声喝道。

走廊里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卧铺门上就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女郎整整衣服,端坐在沙发上,平和地说道:“进来。”

门开了,两个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三十来岁,十分粗壮,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像是刚从警校毕业的。他跟在三十来岁的警官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只记录。那个年长些的走近女郎,用公事公办的腔调问道:

“你是谁?干什么的?姓名!”

警察习惯性地抛出几个问题。

“伊芙·肯德尔。”女郎头一次报出她的名字,声音是那么柔美,和她的外表一样富有魅力。

她看了眼警察,反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吗?”

警察也有些惊讶于这个女人的美丽了,他稍稍变换了一下口气:“刚才在餐车上与你坐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呢?”

警察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接下来的事就是拿出铐子铐人了。

“嗯?”她提高了声调,停顿了一会儿,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地点点头,“噢,你是说我的朋友啊!”

“你的朋友?”警察的眼睛发亮了。

“对,确切地说,是我的朋友之一,再确切地说,是我以前的朋友之一。”女郎在跟他兜圈子。

“以前的朋友?什么以前的朋友?”警察有些迷惑了。

肯德尔像回忆往事似的闭紧了嘴巴,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以前见过他。后来很长时间没再见面了。”

肯德尔整个神情完全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也许她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也许她特别熟悉警察提问的套路?也许她是在戏弄这个傻大三粗的警察?也许她还有别的什么企图?

总之,她的成熟与老练完全与她的年龄不相符。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子何以如此镇定地扯下弥天大谎?

她的一切都让人捉摸不透。

警察急忙递给她一份报纸,那份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报纸。他指着报上桑希尔拿刀行刺的照片,充满希望地问伊芙·肯德尔:“是这个人吗?”

“对,没错。尽管这幅相片不太清晰,但我还是可以确认,就是他!”肯德尔一脸积极配合的神色。

警察大喜过望:天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女人不仅认识那个杀人犯,而且还跟他一起吃过饭,并且就在刚才还有人看见他俩在一起。更何况这个肯德尔如此配合,只要她一说出那个男人在什么地方,那我的巨幅照片岂不也要在全国所有报刊上出现?——警官罗奈德勇擒杀人狂魔凯林……想到这儿,他脸上溢出无法自制的笑容,急忙趁热打铁地说道:

“我们是纽约的警察。这个人涉嫌一桩谋杀外交使节的大案。”

“谋杀外交使节?”肯德尔惊叫起来,“天哪!这是真的吗?这可能吗?”

这位急欲升官的警察进一步启发道:“确确实实是真的。刚才有人看见你们一起离开餐车。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要是知道请告诉我们,也许你还不清楚,你的情报将会在这场围捕桑希尔的行动中,起到多么重大的作用。明天全国的报刊上都将登载这样的消息,伊芙·肯德尔小姐协助纽约警察罗奈德勇擒杀……”

“但我们不是一起离开餐车”,肯德尔打断了这位警察喜形于色的浪漫幻想,“我们是碰巧在同一时段离开餐车。”肯德尔认真地纠正道。

罗奈德警官觉得这个叫肯德尔的女人太过较真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桑希尔在什么地方。

罗奈德摆出摊牌的样子:“谈谈吧!”这既是命令也是劝诱。

“谈什么?”肯德尔一脸的迷惑。

“你不是很早就认识这个桑希尔吗?”罗奈德步步紧逼,想从外围入手套出肯德尔的话。

“也说不上认识。”肯德尔费劲地皱皱眉,好像她正为此大伤脑筋,“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仅此而已。现在如果你不提醒,我连他的全名都忘了。”

肯德尔的这番话让罗奈德大伤肝火:“怎么这个女人瞬间就从知情者演变为一无所知的傻子?”但他又不好发作,因为于情于理,肯德尔的话都很难找出破绽。

罗奈德一时找不着头绪,只能问些套话:“那你们刚才都聊了些什么?”

“食物呀。”肯德尔毫不犹豫地答道,仿佛这个问题倒激发起了她无限的兴趣,“我们就是谈谈食品,食品的营养价值,还有旅游见闻。我很感激他,因为他很务实。他所提出的建议都是切实可行的。诸如减肥计划、营养套餐、旅游胜地等等。他还很懂……”

“他没告诉你要去哪里吗?”罗奈德急忙打断了肯德尔。

“没有。”肯德尔一脸懊丧,仿佛很为没能协助纽约警察罗奈德智擒杀人狂魔凯林而遗憾。

“他有可能去芝加哥,也有可能你们一上车就被吓跑了。”肯德尔说完,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望望无所适从的罗奈德警官。那神情无异于在说:“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罗奈德警官无计可施。他知道想再从她嘴里掏出点有关桑希尔的情报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实在摸不透这女人的真假,她的回答倒是清楚明白,无懈可击。她只是以前偶尔认识桑希尔,并不熟识。现在两人见面聊聊天、谈谈情况倒也无可厚非。谈完拉倒,各走各的,似乎也没必要必须告诉对方自己的行踪。

罗奈德自己也不知道这话起不起作用,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说了:“如果他来了,你一定得通知我们。”

肯德尔连他这一线希望都给堵死了,她略带疲倦地说道:“我今晚不会再见任何人了。”她摇摇头,“杀人犯!太可怕了。真是太恐惧了。希望你们抓住他”,伊芙一脸怕怕的样子,“等你们一走,我就锁上门!”

肯德尔从沙发上站起身,定定地望着他们。

这一举动无异于在下逐客令。

两位警察知趣地朝门口挪动。罗奈德临出门前,最后又叮嘱了一句:“如果,万一你看见他,请无论如何告诉我们!我们就在车厢那头。”

罗奈德怀着极大的希望而来,又带着极大的失望而去,明天的各大报纸上将不会刊登他的照片了。想到这儿,罗奈德感到无限的惆怅。

“我会的。”肯德尔严肃地点点头,“晚安!”她目送他俩出去。

“赶快放我出来!”行李仓里传来桑希尔奄奄一息的闷声。

肯德尔暗自发笑,“他又夸张了!喘几声就可以了,还搞成个生命垂危的样子。”想到这儿,她故意笑吟吟地答道:“我在找钥匙哪!”

肯德尔翻动自己的提包,摸索出一把钥匙。她晃动着钥匙,调侃地问道:“在那里感觉如何啊?”

“我的眼镜压断了。”桑希尔抱怨地说道。

肯德尔站在沙发上为桑希尔打开行李仓门,桑希尔一骨碌滚落下来,手忙脚乱地站定,手里举着压断了腿的眼镜。

肯德尔望着他,温柔地笑了。

桑希尔本来还想埋怨几句,看见肯德尔的微笑,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还抱怨什么呢?命能保住就不错了。”他自我安慰地想道。

面对肯德尔的似水柔情,桑希尔充满感激地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让我上去再告诉你吧!”肯德尔调皮地指了指他们头顶上方的行李仓兼睡床。

天将黑,晚霞似火。

绚丽的夕阳稳稳当当地停在西边地平线上,火红、橘黄、灰黑色的云块在天际中翻腾飞动。

灿烂的光线打在明亮的车窗玻璃上,随着火车的飞驰,幻化成一片耀眼的光斑。

透进最后一抹夕阳的卧铺车厢中,桑希尔动情地将肯德尔搂在怀中。

肯德尔温柔地将头靠在桑希尔宽阔的肩膀上,右手轻轻地在桑希尔的胸前抚摸着。

一会儿她抬起头来,低声喃喃道:“我一直在想,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去芝加哥是很危险的。”她搂紧了桑希尔,仿佛害怕失去他,“警察会随时抓住你。你不觉得,如果你住在我旅馆房间里,让我来随时照顾你,不是更好吗?”

肯德尔小鸟依人般将下巴抵在桑希尔的前胸上,仰望着他,似乎在乞求桑希尔,让她分担一点儿他的危险与忧愁。

桑希尔此时完全像个骄傲的骑士,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那可不好!让你卷进来会十分危险。”桑希尔说。“你知道吗,你十分可爱。”桑希尔抚弄着肯德尔的金发,恨不能将她全部含在口中,“尽管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可此刻却这么相爱,你真的是上帝赐给我的吗?”

桑希尔觉得眼前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像在梦中,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阵阵袭来。

“你不是杀人犯?你今晚不会暗杀我吧?”肯德尔娇嗔地说道。

桑希尔以温柔的唇回答了这个问题。两人纵情热吻起来。好半天,桑希尔才从粘着状态中分出嘴来说话:“你想我会那么做吗?”

肯德尔妩媚地一笑,她搂紧桑希尔的肩膀,优雅地转了个圈。

“我想更多地了解你。”肯德尔一副痴情的样子。

“你会的。”桑希尔充满信心地说道。也不知道这信心是给对方的还是在为自己打气。

肯德尔羡慕地拥着桑希尔:“你还是个广告人哪!”

桑希尔现在对自己的工作完全失去兴趣,他觉得要是再谈广告一定会大煞风景。于是,他转向所有恋人都絮絮叨叨谈论不休的话题:“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愿为你做一切。”肯德尔热烈地回应道:“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你了。”

桑希尔确实为之动容了,这个女人几次三番拯救自己于危难之中,萍水相逢的这段缘分更是弥足珍贵。

他真诚地说道:“我也一直在想,我用什么回报你呢?我想我……”

正当两人缱绻之际,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桑希尔立刻从肯德尔的温柔乡里脱身而出,迅速钻进卫生间。

肯德尔打开车厢门,一个列车卫生员站在门外。

肯德尔松了一口气,她笑着说道:“噢,是列车员,打扫卫生吗?”

列车员笑着点点头。

“卫生间就不用打扫了。我在外头等你吧。”说完,肯德尔转身出去了。

列车员开始清扫起来。

桑希尔在卫生间里心神不定地走动着。突然,他在梳妆镜前的台子上发现了一个十分精巧的女用剃毛刀。桑希尔百无聊赖地举起它看了半天。这时列车员已打扫完卫生走了出去,肯德尔进来冲卫生间喊道:“出来吧,列车员走了。”

桑希尔顺手把那把剃毛刀装进口袋,关上灯走了出来。

他打开车窗,望着窗外迷茫的夜色沉吟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呀?”

他呼吸了口新鲜空气,舒展下胳膊,“打开窗真好!”

肯德尔从背后走近,搂住他,两人又接起吻来。

肯德尔撒娇地说道:“你今晚睡在地板上吧!”

桑希尔不吭声,把肯德尔搂得更紧了。

肯德尔被桑希尔搂着。桑希尔搂得越紧,她的目光反倒从刚开始时的迷离、沉醉渐渐冷漠、坚定起来。当桑希尔闭上眼尽情享受眼前这难得的宁静与温馨时,肯德尔的眼神却越来越硬起来。

夜深了,全车旅客几乎都沉入了梦乡。

一个行李员带着一张纸条敲响了一间卧铺车厢的门。

门开了,我们非常熟悉的假汤森与他的助手蓝尼出现在门口。

行李员把纸条递过去:“E车厢的3901号旅客伊芙·肯德尔让我把这个交给二位。”

假汤森和蓝尼微笑着接过纸条。

列车终于抵达芝加哥站了。

肯德尔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身行李员的红色制服,外带一顶红色制服帽给桑希尔穿戴起来。

桑希尔扮成行李员,扛着肯德尔的大包小包东西向出站口走去。

肯德尔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冲桑希尔发布指示:“你一直往前走,别向两边看。”

两人紧张地行进着,突然又遇上了在车上盘问过肯德尔的那两个警察。

罗奈德老远就向她打招呼:“肯德尔小姐,您好吗?”

肯德尔礼貌地点点头:“我昨晚睡得很好。”

罗奈德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句:“你见到那个我们要抓的人了吗?”

肯德尔反问了一句:“你是说桑希尔吗?”

罗奈德紧张地点点头,似乎又看见了一线希望。

“没有。”肯德尔的话让罗奈德泄了气,她又补上一句,“祝你们走运!”抛下两个警察,带着桑希尔穿过人流向出站口走去。

“怎么样?”肯德尔抽空还想安抚一下桑希尔。

“我随时都可能昏倒。”桑希尔偷偷脱下帽子擦擦汗,又急忙戴上。

“你一直走就行了。保持镇静。”关键时刻,反倒是肯德尔安慰起桑希尔来。

两人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这一段路程在桑希尔看来简直太长了。怎么还不到头呢?

再加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警察,更让桑希尔胆寒不已。

而肯德尔的皮箱又分外的沉。

“你箱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特别是这个小包?”桑希尔吃力地扛着,提着,拎着,拽着。

“还不是你脱下来的衣服!”肯德尔无不揶揄地笑了。

“几点了?”桑希尔面露焦急之色。

“9点10分。”桑希尔听到肯德尔撇来的这句回答,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怎么办?你在车上说的找来帮助我的人可能都离开饭店了。”桑希尔着急地叫道。

“也许吧!不过你别叫,别人听见了会误会的。”肯德尔小声然而却严厉地喝道。

看到桑希尔垂头丧气的样子,肯德尔又安慰他道:“别着急,你马上就会看到他的。”

桑希尔急促地喘着气说:“我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两人离出站口越来越近了。

“我想咱们就要成功了。”桑希尔压抑不住地激动着。

两人向车站外走去。

一个被剥了衣服的侍者出现在车厢门口。警察见状立即围了上去。

看到警察们按照他指的方向狂奔而去,侍者喜滋滋地开始数起钞票来。

警察们开始对穿红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大加甄别。他们每看到一个穿红制服的人就上前仔细端详一番。芝加哥火车站太大,穿红制服的工作人员又那么多,警察们面对越来越多的红制服,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桑希尔顺利地溜进了车站门口的卫生间,开始刮脸。

很快,桑希尔的刮脸用具就引起他旁边也在刮脸的男士的注意。肯德尔的那只女用剃毛刀片只有普通男用刀架的三分之一,因而让人感觉轻轻的。

有几个警察来到卫生间巡视,他们从满脸涂着剃须液的桑希尔身边走过,没认出他来。

倒是桑希尔旁边的那位对桑希尔颇不以为然,那神态分明是说:“瞧,这个变态。”

肯德尔趁桑希尔进卫生间的机会偷偷溜进车站旁的电话间里打电话。毫无疑问,这个电话是打给假汤森的。后者就在离肯德尔几步远的另一间电话亭里。等假汤森布置完以后,他先走出电话亭,随即肯德尔也走了出来。

就在肯德尔离开电话亭不久,桑希尔重新换上了他的西服外套,焕然一新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肯德尔问道。

“我的脸大,刀片又小。你让我怎么办?”

见肯德尔对他的幽默不感兴趣,桑希尔只得转换话题:“你那位朋友说什么了吗?一切都安排好了?”

肯德尔叹口气:“他说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不能在旅馆见面。这是路线图。”肯德尔递给桑希尔一张纸条,“你在芝加哥市中心乘坐302路汽车,下午3点半到41号公路草原站与他及凯林先生派来的人会面。汽车大概得行驶一个半小时才会到那儿。”肯德尔此刻的神色让桑希尔摸不着头脑,桑希尔隐约感觉到肯德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按照常规,肯德尔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因为按照她先前的说法,她这位朋友在芝加哥神通广大,一定可以帮他请到那个假汤森说的即将入住芝加哥大使酒店的乔治·凯林先生与他面谈。这也是桑希尔冒险跑到芝加哥来的最主要原因。在桑希尔看来,只有这个乔治·凯林先生才是解决问题的症结所在,既然假汤森一口咬定他就是乔治·凯林,而且知道乔治·凯林的所有行踪,那么他按照假汤森所掌握的情报,跑到这来寻找预计中即将出现的乔治·凯林,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桑希尔当然不可能知道乔治·凯林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一手炮制的。这一点不仅桑希尔不知道,就连假汤森他们也不知道。假汤森他们也相信了这个纯属虚构的人物——乔治·凯林的存在。

现在桑希尔感觉出,肯德尔对他要去见的人兴趣并不大,而且肯德尔的复杂矛盾的神态也引起了桑希尔的注意,她似乎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安排这次会见。

肯德尔继续说道:“他们会在草原站等你,3点半准时派一辆汽车接你。他俩不会在车上,但汽车会带你到一个地方,在那儿你会见到他俩。”肯德尔说完,茫然若失地看着他。

“出什么事了?”他拍拍肯德尔的胳膊,“你的手好像在发抖。”他用目光示意肯德尔那双不停颤动的手,“你似乎有点儿紧张。”

“紧张?”肯德尔重复了一遍桑希尔的话,使劲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强作笑颜道,“那还不是因为有这么多警察的缘故。”她向四周望了望。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与肯德尔分手在即,桑希尔有些依依惜别起来。

肯德尔不无伤感地说道:“也许会吧!在将来某个时候。”

桑希尔真诚地说道:“我一直没机会好好感谢你,以后再说吧。另外,我怎么能再找到你?”

肯德尔急推一把桑希尔,神色慌张地说道:“快走,他们来了。”

桑希尔回头一看,只见大批警察正奔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肯德尔匆忙准备离去,桑希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一下。”

两双眼睛深情地对视着。

荒无人烟的四十一号公路。这里离芝加哥市中心不知有多远,灰白的公路在大片的荒地、高粱地、玉米地间伸向远方。

远远地驶来了一辆大巴士,在标有草原站的站牌前停下,桑希尔走下车来。

他左顾右盼一阵,整个原野空无一人,四周寂静一片。他开始耐心地等待起来。

一辆白色轿车越开越近,但在桑希尔面前停也没停一下,风驰电掣般驶去。

桑希尔继续等待在骄阳下。

又一辆大货车驶来了,桑希尔满心希望它能停下来。但它除了扬了桑希尔一身尘土,什么也没留下。

好不容易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来了,而且在站牌前停了下来,一位穿黑西服的人走下车来!黑色轿车开走了。

那人也看到了桑希尔。两人对望了一下,但谁也没吭气。桑希尔觉得应该是这个人——时间、地点、特征都对!于是他下定决心主动走过去打招呼。

“天气真热啊!”他没话找话。

那人也无聊地望望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道:“天气不好啊!”

桑希尔决定主动出击:“你是在等一个人吗?”

陌生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在等巴士。”

桑希尔尽管觉得他的回答不太对劲儿,但眼前又实在没有第二个可供选择的对象,于是他决定单刀直入:“你是不是叫凯林?”

岂料那人竟点头道:“对。”

桑希尔惊讶不已。

又一辆车开过去了。公路上又死寂一片。

陌生人突然指着远处天空里的一架飞机说道:“真奇怪,你看那边的高粱地里,有一架撒农药的飞机。”刚说完,一辆巴士就开过来了。

陌生人毫不犹豫地上去了。

桑希尔简直莫名其妙。难道碰上一个同名的?

他只好又开始等待。

当他无意间抬头向刚才陌生人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时,他惊讶地发现那架飞机正冲他飞过来。他疑惑地看着那架飞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恐怖。飞机似乎正对他俯冲而来。

他的猜测渐渐变成事实,那架飞机真的冲他直飞而下。他惊讶万分地趴在地上,飞机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天哪!这架飞机真的是冲他来的!桑希尔立刻想起了那次海边悬崖上的亡命历险。

飞机绕了个圈又折回来,还是直冲他飞来,他又一次趴在地上。这次飞机居然开始开枪扫射他,一排密集的子弹打在他周围的土地上。

桑希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是一片开阔地,选择在这里杀死他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公路上又驰过来一辆车。桑希尔急忙向它招手,车主理也不理,驾车直驶而去。

飞机又向他这边俯冲过来。桑希尔开始狂奔起来,他不能待在公路上,这里没有一个障碍物,太容易成为靶子了。他向路边的玉米地里没命地冲过去。

飞机又是一梭子子弹,桑希尔抱着头,只能又趴在地上。在飞机又一次折回之前,桑希尔终于一个箭步冲进了高大浓密的玉米地里。

玉米秆掩护住了桑希尔,飞机似乎一时找不着目标,盘旋了一阵之后,开始向玉米地撒起农药来。

这是一种腐蚀性极强的农药。一阵白色的粉末儿落下后,桑希尔猛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窒息过去。桑希尔急忙冲到玉米地边,猛吸几口新鲜空气。

恰在这个时候,一辆巨型油罐车沿着公路开了过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突围的机会了。”想到这儿,桑希尔不顾一切地冲出玉米地向油罐车冲去。

他站在公路中央举起双手准备拦车。司机似乎见惯了这类“蹭车者”,他加大油门,根本不予理睬,准备横冲直撞过去。按照他的经验,这种人只要汽车一冲到眼前,保准儿会跑开。

但他低估了桑希尔的决心。眼看巨大的储油车越来越近了,他还是坚定地站在公路中央。当司机意识到这是一个亡命之徒时,车子已到了桑希尔面前。

司机急忙踩死刹车闸,但车头已撞倒桑希尔。好在这种储油车底盘一般都离地很高。所以桑希尔倒地后,他的身子离汽车底盘还有一段距离,车身跨过他的躯体,他在车身底下却安然无恙。

而一直紧紧追赶桑希尔的飞机却来不及躲避,一头撞在车身上爆炸了。

桑希尔从车底下钻出来,司机和副手也从驾驶座里夺门而出。他们一边奔逃,一边招呼桑希尔:“快跑!油车可能会爆炸!”

三人刚跑出一段距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烈焰飞腾,巨大的油罐车带着巨大的能量以惊天动地的声势爆炸了。

公路上渐渐围起了几辆车。司机们远远地观看着爆炸现场。桑希尔背道而驰,他悄悄向司机们停靠在路边的车子摸过去。

不一会儿,响起了一个年轻司机的叫骂声:“浑蛋!你给我停下,那是我的车!那是我的车!”

被盗的是辆小货车,货车上还装着台电冰箱。偷车的当然是桑希尔了。

芝加哥的街道上。

傍晚,两名警察在一条街边拐角处发现了一辆无主小货车,车厢里还放着台电冰箱。

在离这条街不远处,就是芝加哥大使酒店。

桑希尔此刻正躲在大使酒店门对面的街心花丛里,他掸掸身上残留的农药粉末,整整衣衫向大使酒店走去。

桑希尔直接来到前台,对值班经理说道:“请问乔治·凯林先生住几号房间?”

值班经理查了查记录回答道:“他已经结账了。今早7点10分走的。”

“7点10分?”桑希尔一脸的不相信。

“没错!这是他的账单。”值班经理给桑希尔看了看账本上的存根,“他到南达科他州去了,瑞平市,喜来登酒店。”

“不可能吧,我今天上午还接到通知,说是他会与我及我们共同的一位朋友见面,怎么7点10分他就走了呢?”

“是7点10分,没错。”值班经理合上记录。

就在桑希尔茫然地转过头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肯德尔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门口。

桑希尔感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一切时间都是她安排的,但她却安排了自己的一次死亡之旅。她说她的朋友和凯林9点多还在旅馆,但实际上凯林7点10分已经离开。

桑希尔不愿意多想。他宁肯多想想肯德尔在列车上的鼎力相助,也不愿把肯德尔跟假汤森和谋杀连在一起。

“如果是那样,那太可怕了!”桑希尔不愿多想下去。但他必须见到肯德尔。于是他灵机一动,冲值班经理说:“对不起,再打搅一下。肯德尔小姐今天想见我,但我忘了她的房间号,好像是在4层。”

桑希尔想起刚才隐约看见肯德尔进电梯后,电梯上方的红灯亮在“4”这个位置上。

“463房间。”

“谢谢。”桑希尔直奔电梯而去。

肯德尔听到门铃响就打开了房门。

“你好!”桑希尔不冷不热地说道。

肯德尔见到他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感到很奇怪吧?没甩掉我!”还没等桑希尔说完这句冷嘲热讽又有所暗示的话,肯德尔就扑进了他的怀里。这下该桑希尔不知所措了,半天他才说道:“喝点儿酒吧。”

“好的。”肯德尔发自内心地说,“苏格兰威士忌吧!”她走向酒柜。

桑希尔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份晚报,那上面的通栏大标题让他惊诧万分,怎么如此迅速地登载了这则消息?报纸上写道:

“农药飞机坠毁,撞上储油车,两人死亡”

肯德尔端来酒杯:“你今天怎么样?”

桑希尔决定试探试探她。其实他越来越清楚,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肯德尔。而且凭直觉他断定,肯德尔也爱上了他。所以即便是肯德尔出于某种原因要来杀他,他觉得肯德尔肯定不会是自愿的,她一定是由于某种原因才被迫这么干的,所以在她的眼神里才会有那么复杂而又矛盾的神色。

他对她又爱又恨又疑又怜。

他反问肯德尔道:“你是说与凯林先生和你那位朋友的见面吗?他们没出现。奇怪吧?”

“那有什么奇怪。”肯德尔色厉内荏。

桑希尔一字一顿强调道:“我是按照你纸条上的路线、地址去的,你不感到奇怪吗?”

肯德尔已经近乎狡辩了,她慌张地说道:“也许你去错地方了。”

桑希尔一语双关道:“我想我去的正是你想让我去的地方。”

肯德尔已经快招架不住了,她明白她正在桑希尔面前一点一点现出原形。她又急又怕。她现在特别恨假汤森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她才不会去干这种傻事。她承认,她是有些爱上这个既聪明又懒散,既善良又带点儿幽默及憨劲儿的桑希尔了。这在她的间谍生涯中是头一次,而这是被严格禁止的。

肯德尔无奈地辩解道:“你给凯林先生打过电话了吗?”

桑希尔不依不饶,尽管他自己也逐渐明白,他可能身陷于肯德尔为他精心设计好的一个圈套,这个肯德尔很有可能和假汤森他们是一伙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桑希尔反倒觉得自己的命颇值钱。竟然为了杀他动用了飞机,还使用了美人计。太夸张了吧!干吗不直接干掉他,又省钱又省心。看来他们还是相信我就是那个乔治·凯林,尽管他们也知道了我叫桑希尔,但他们还是相信我就是那个乔治·凯林,而且颇想从我这里得到情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杀我的。

但这个肯德尔该如何处置呢?

他一想起芝加哥火车站临分别时,她那深情的目光,又对她恨不起来了。

他直视肯德尔的目光说道:“他已经离开了,这你肯定知道。他去南达科他州了。”

“南达科他州?”肯德尔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对,拉皮德。我去过那儿。”

“那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肯德尔沉默了一会儿才这样问道。

“我还没决定,也许这得依你而定,”桑希尔实话实说,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把肯德尔拉过来!

他真诚地对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肯德尔有些吃惊。

“是的,你不是答应过要做我的帮手吗?”

肯德尔为他端来一杯酒。桑希尔举起酒杯,想用真情唤回这个女子,“为我们之间长久的友谊干杯!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肯德尔伤感地低下头说道:“有时不得不离开。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你也有你的。”

“也许我们的计划是可以合在一起的。合在一起吧,永不分离!你明白我说的这些话吗?”桑希尔激情澎湃地鼓励她。

电话铃突然响了。

桑希尔警觉地说:“你去接吧!”

肯德尔拿起话筒:“喂,你好!……不,我这边还没完全准备好……什么时候?在哪里?……好吧,我去见你。”放下话筒,肯德尔拿过笔记本随手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那页纸放进手提包里。

桑希尔问她:“是生意上的事吗?”

肯德尔点头道:“是。”

桑希尔继续追问道:“是关于工程设计的?”

“对。”肯德尔收拾好手提包。

桑希尔继续努力道:“今晚咱们俩在一起,不去办公事好不好?”

肯德尔笑笑说:“不,不行,我得去。你哪也不能去,就待在这儿。”

桑希尔不置可否地笑笑:“当然了。但我坚持我的意见。”

肯德尔坚定地说道,好像自从桑希尔一进她的房间,她就一直在做这种打算,现在总算有决心把它说出来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桑希尔积极响应。

“我想让你离开我。”肯德尔坚决而又痛苦地说道,“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昨天在火车上的那个晚上是我们最后一晚,从此以后,一切全结束了,我们之间什么也不存在。再见了,祝你好运。从现在开始,你就别再说话了。”

桑希尔不甘心:“再没别的了吗?”

肯德尔冷冷地说道:“没有!”

桑希尔简直有些绝望了:“没有别的问题可谈了吗?”

肯德尔不为他的乞求所动,“没有了。”她突然提高嗓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求求你了,请离开我吧。”

桑希尔一方面深深感到失望,一方面又觉得肯德尔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好。

一对本不该恋爱的情人就这么互相折磨着。

桑希尔执拗地说道:“我不能那样做。要不我们一起吃完饭再说?”

“不行。”肯德尔铁了心。

桑希尔也铁了心,他坚定地说:“吃完饭就走,行吗?”

肯德尔看再这样争论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于是她说道:“好吧!但不能穿这套脏衣服出去吃饭。你叫洗衣房的人来吧!”

桑希尔喜出望外,他急忙拿起话筒说道:“洗衣房吗?463号房间。洗一套西服,请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衣服送回来……一套西服得多长时间?……二十分钟?好的。”桑希尔挂断电话。

他想尽量延长与肯德尔相处的时间,于是说道:“你想想看,二十分钟他就能把衣服熨好?可能得花一小时呢。”

肯德尔没搭理他,心事重重地替他脱上衣。

桑希尔倒是逸性大发:“小时候都是母亲给我熨衣服的。”

肯德尔打断了他的甜美回忆,她淡淡地说:“但你现在是大孩子了。”

桑希尔望着肯德尔动容地说道:“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力量把你这样一个女孩子塑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杀过人吗?你那么淘气,而我差点儿被人耍了,在野外被人干掉。”

肯德尔一直没有说话。

门铃响了,洗衣房的人来了。肯德尔把上衣、裤子扔给了洗衣工。

桑希尔说道:“我先洗个澡吧。”

肯德尔好像正中下怀的样子,她急忙应和道:“好吧!”

桑希尔进了卫生间。他打开水笼头,但他留了个心眼,他没洗。他仔细地听着客厅的动静。

肯德尔听到浴室里发出的声响,以为桑希尔在洗澡,她得赶快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于是她悄悄地带门而出。

桑希尔一见她离开,立刻从浴室里冲出来。他直奔刚才肯德尔记下什么东西的那个笔记本,翻到肯德尔撕掉的那一页纸的地方,拿起床头的铅笔,在留有肯德尔写字的印痕上来回轻轻涂抹起来,不大一会儿,一行清晰的阴文小字现了出来,是一个拍卖会的地点及时间。

桑希尔匆匆赶到设在一座大楼里的拍卖会场。他一进拍卖会大厅,就看见了肯德尔、假汤森,还有蓝尼以及另外几个打手,他们全都出现在现场。

果不其然!

但在这种场合,拯救肯德尔于水火的热情反而高涨起来,因为他看到假汤森的那双脏手不停地在肯德尔的颈部来回抚摸。

拍卖师举起一张油画,大声喊道:“现在我们开始拍卖。这是件原作,起价一百,有出二百的吗?”

“三百!”观众席中一人喊道。

“有谁愿出四百买这件原作吗?”

“四百!”一位太太举起竞价牌。

“好,有位太太出价四百。”拍卖师巧舌如簧地鼓噪着,“有没有人出价四百五?四百五有没有?”

看到场内半天没反应,拍卖师举起了拍卖槌:“好,四百第一次,四百第二次,四百第三次!成交,这件原作品归属那位太太,乔治太太。”

全场爆发出一阵掌声。

拍卖师又举起一件古董:“下面是一件少见的古物,起价八百。”

“九百!”“一千!”

“谁愿出一千一?”……

桑希尔走近肯德尔,他豁出去了。

“我们又见面了。”他冲假汤森说道。所有的当事者都大吃一惊。肯德尔先是傻眼,后是气愤。

桑希尔冲假汤森一点头说道:“你最好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别再汤森长汤森短了。他已经死了。”

假汤森很快恢复了平静,气宇轩昂地说道:“我真没想到你会到这个地方来扫我们大家的兴,凯林先生。”

肯德尔像是为自己也像是为桑希尔辩解道:“他一直跟踪着我。”

假汤森立刻警觉起来:“他在你房里待过吗?”

肯德尔只好如实回答:“待过。”

假汤森的手慢慢离开了肯德尔的颈部,肯德尔立即明白了这一举动的含义,主子有些不信任她了。

拍卖会场,第三件古董正被大家热闹地争购着,那是一个古代小陶俑,肚子特大。

“好,七十三号先生出价三百。”

“四百!”一个声音高叫着。

桑希尔向假汤森望去,他正举着七十三号牌。

“五百!”假汤森暂时失去了对桑希尔的兴趣,他似乎对这个大肚子小陶俑产生了浓烈的占有欲。

桑希尔不失时机地讽刺道:“我以为你们只收割玉米哪,想不到你们还收购工艺品!要是我,我只愿意花二十块买这个玩意。不过这个姑娘可是无价之宝。连她的心、身体都包括在内,无法估价啊!”桑希尔想离间他们了,同时又不愿向他们显示出自己对这个肯德尔的真实感情。

“七百!”假汤森又一次举牌竞价。

“七百第一次,七百第二次,七百第三次!好,成交!这件陶俑归属于菲利普·范达姆先生。”

全场又是一阵掌声。

桑希尔总算知道了假汤森的名字:范达姆。

范达姆买下了古董,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现在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这个桑希尔了。

范达姆说道:“你刚开始时是个很出色的人物。你觉得自己被错认为凯林先生,而后又干了几件很主持正义的事情。在我看来,你一定受过联邦调查局或中央情报局的特殊训练,否则不可能死里逃生!”

桑希尔颇为自得地说道:“那样的表演尚能令您满意吧?”

范达姆豁达地点点头道:“的确很成功。”

蓝尼此刻悄悄地走开了。

桑希尔决定先想办法把肯德尔拉过来,于是他对范达姆说道:“我现在不知道你们下一步要干什么,不过我希望你能让这位对我施行过美人计的女士先吻我一下,如果她装有毒牙,这样便可以把我毒死。”

肯德尔站起身,半演戏半认真地要打他。他抱住愤怒的肯德尔的肩膀,“你在开玩笑吗?我想你不会打人吧!”

范达姆紧盯着肯德尔对桑希尔说道:“凯林先生,我想我们谈得已经够多了。”

桑希尔挑衅性地示威道:“为什么不叫警察来?应该有很多警察吧。如果当初我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把这件事在警察那里解决就好了,也就不用后来又被你派的这个姑娘拿捏住了。如果我早跟警察自首,那么现在我的状况就会好得多。”桑希尔说完准备转身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就发现蓝尼挡在入口处,他回头一望,另外一个出入口也被范达姆的手下把持住了。

桑希尔立刻联想到自己第一次被他们用枪绑架时的情景。

他只好在观众席中硬挤了个位置坐下,害得他旁边的女士对他怒目而视。

桑希尔看到蓝尼挟持着肯德尔离开会场。

桑希尔突然心生一计,他决定要大闹拍卖会场,这样就会惊动警察来抓他,范达姆他们当然也就不能再用枪抵住他的腰了。

桑希尔不禁为自己的妙想暗自喝起彩来。

“两千二百五,最后一次!”拍卖师刚要放下拍卖槌,桑希尔突然大声叫道:“一千五!”

所有的观众都哄笑起来。

“我们已经叫到两千多了。”拍卖师善意地解释道。

他高叫着:“我是说再加上一千五。”

对他这个显然纯属谎言的叫价,拍卖师没予理睬。桑希尔反倒来劲儿了,他不依不饶地说道:“两千块就买那么个破玩意儿吗?”

这下全场一片哗然。

“两千二百五,成交!”拍卖师对他有些讨厌了,“下一件工艺品,起价七百。”拍卖师又高叫道。

“那玩意儿是假的。”他又大叫起来。

坐在他前面的一位女士回过头,厌恶地说:“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真假?!”

拍卖师也忍不住说了他一句:“我想请那位先生尊重我们的会场。好,我们从八百开始。”

“九百!”有人喊道。

桑希尔也不甘寂寞,他大叫道:“一千一!”

“好,一千一,”拍卖师接受了他的报价。

“有没有人出一千二?”拍卖师鼓动道。

“十三!”桑希尔又让全场观众大吃一惊。他好像还嫌表达得不够清楚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十三美元。”

全场哄堂大笑起来。

拍卖师气愤地继续报价:“有没有出一千二的?”

“一千二。”底下有人喊道。

“好,一千二,第一次,一千二,第二次……”

桑希尔又高叫起来:“两千!”

拍卖师大惊失色:“两千?”

桑希尔像玩上瘾了,他连续叫道:“两千一,两千五。”

拍卖师放下拍卖槌厉声问道:“你能不能不跟我们捣乱?”

拍卖师旁边的协拍人插话道:“我们说的是一千二。”

桑希尔不屈不挠地说道:“我就说两千五。”

协拍师看到场内气氛越来越乱,只好走到桑希尔跟前想拉他出去。

岂料桑希尔对准他就是一拳。

全场秩序顿时大乱起来。桑希尔与协拍人扭成一团,直到警察来了,才把他制住。

桑希尔被警察向外拖着,同时大叫:“我说了三千。三千!三千!”

警察架着他经过蓝尼面前,他冲蓝尼得意地点点头说:“他们把我抓走了。”言外之意,你们是逮不着我了。

两名警察把他押出大楼,他自觉地朝警车走去。一路走还一路对押他的警察说:“谢谢!你们拯救了我。”

所有这一切,都被坐在现场的中情局教授看到了。

坐进警车里,桑希尔得意地对旁边的一名警察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警察不屑一顾地摇摇头:“我们还得查一查。”

桑希尔模仿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声音说道:“芝加哥警察抓获了刺杀联合国外交使节的凶手桑希尔。”

正在开车的那名警察透过车内反光镜看了看桑希尔,突然兴奋地大叫:“就是他!”

坐在桑希尔旁边的这一位急忙拿出步话机:“喂喂喂,总部吗?我们抓到了杀人犯桑希尔。”

开车的手握方向盘大声喊道:“没错,就是他。”

拿着步话机的人突然改变了语调:“什么?请再说一遍……你肯定吗?好吧!”

他放下步话机,对司机说道:“改去机场。这是命令。”

桑希尔刚才还扬扬自得,这会儿却懵了。

“我要到警察局去自首,为什么要去机场?”

“这是命令。”一个警察冷冷地说道。

“我是杀人犯,我是杀人犯,为什么不带我去警察局?”

在桑希尔徒劳的叫喊声中,警车开进了机场。

教授急匆匆赶到售票厅。他对押着桑希尔的两名警察出示了中央情报局的证件:“谢谢你们,我差点儿赶不过来了呢。”

他抓住桑希尔的胳膊说道:“咱们走吧。”然后不由分说押着他走向出入口。

疑惑不解的桑希尔跟着教授来到飞机旁,教授这才告诉他说,他们这是要去南达科他州的拉皮德。

桑希尔觉得再也不能就这样一会儿被范达姆的人稀里糊涂地追杀,一会儿又被这位中央情报局的特工挟持上飞机。他向教授摊牌,如果不讲清楚,就绝不上飞机!

没办法,教授只好向桑希尔和盘托出了。

原来那个范达姆表面上经营一家进出口公司,实际上是在为冷战时期美国的头号敌国服务。最近据内线情报,这个范达姆有可能近期回国,所以教授他们必须设法拦截他,看看他都要往国外带些什么。

而乔治·凯林这个人物纯属子虚乌有。他是中情局为分散范达姆的注意力而故意虚构的一个人物。中情局安插在范达姆身边的一个内线出了点小问题,为了不影响范达姆对她的信任,中情局精心策划,把所有罪证都算到了乔治·凯林身上。而范达姆碰巧在让手下去广场大楼餐厅寻找乔治·凯林时,错抓了桑希尔。因为范达姆让手下通过前台喊话,说是有人找凯林。而此时桑希尔正为给母亲打电报从饭桌上往外走。他们当然就会以为桑希尔是听到了找凯林的广播后出来相见的。

而“凯林”被抓后,又拒绝与范达姆合作,因为他根本就无法合作,他什么也不知道。看榨不出油水,范达姆决心干掉桑希尔,岂料他又逃脱了。这才有了后面更进一步的嫁祸于人,说他刺死了外交使节,又派飞机对他进行围追堵截……

在介绍的时候,教授始终没有触及一点,即中情局为何到此时才出现。

其实中情局一贯如此,因为现在他们看到桑希尔没准儿在南达科他州会对他们有所帮助,也就是说,桑希尔现在有用了,所以中情局适时地出现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让桑希尔顺其自然、自生自灭的。

教授在飞机上的一席话听得桑希尔目瞪口呆,好在他脑子反应还比较快,他立刻想抽身出来。这一段时间的历险已使他筋疲力尽,他根本不愿再为了所谓国家利益替中情局到南达科他州与范达姆进行一场生死斗。

他连忙搬出一大堆理由,诸如他的妈妈需要照顾,他的公司需要有人管理……但教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击退了他所有的理由。

“你认识的那个姑娘——肯德尔就是我们中情局的一名工作人员,她就是我们安插在范达姆身边的内线。”

桑希尔直如五雷轰顶。

“你要知道,你现在使她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状态。其实保护她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教授接着说,“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详细谈谈具体的计划。”

教授结束了谈话,让桑希尔一个人在飞机上沉思。

南达科他州,瑞平市,拉皮德。

这座城里坐落着举世闻名的四总统大型石雕。这些巨大的依山凿成的石像就在拉什莫尔山总统石雕纪念公园里。

纪念公园的餐厅里游人如织。

桑希尔与教授坐在石椅上。

桑希尔有些紧张地问道:“他们要是不来怎么办?”

教授沉着地回答:“会来的。”

桑希尔趁机抱怨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今天。”

教授既是给他打气又是提醒他注意:“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积极卷入了我们这个事件。你有责任帮我们解决掉这个范达姆。”

“他们来了。”桑希尔小声叫道。

教授随即转身离开。桑希尔跑到自助餐柜台前选了几样东西回到自己的餐桌上。

肯德尔、范达姆、蓝尼三人走进餐厅。

范达姆坐在桑希尔对面。蓝尼叫肯德尔到一边去。范达姆先开口说话了:“你约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桑希尔满面笑容:“我想你接到我的电话一定很惊奇吧!”

范达姆不露声色地说道:“我知道警察局会放掉你的。祝贺你!不过我想在这个公共场合谈我们的私事可能会不太方便吧。”

桑希尔决定单刀直入,成败在此一举:“也许我还不知道你今天晚间什么时候离开美国,还有你的最终目的地。可能你想知道我们交换的条件吧?”

“条件?”范达姆还是不露声色。

“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让你今晚飞不成。”

“你要什么?”

桑希尔摊牌了:“我希望那个姑娘跟我在一起。我不希望让她过一种非人的生活。我现在不是在讨论我的计划,这一点你要清楚,我是在讨论你的计划。”

“你是说交换,对吗?”

“随你怎么说。”

范达姆开始进攻了,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我真感到奇怪,凯林先生,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到这儿来就是跟你做买卖呢?”

桑希尔也毫不示弱地应答道:“我本来就该拥有她。”

两人谈话陷入僵局时,肯德尔走了过来。她对范达姆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回去了。”

范达姆起身和蓝尼一道准备同肯德尔一同离去。这时,桑希尔突然冲上去紧紧抓住肯德尔的手不放:“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让我走,让我走。”肯德尔大声叫着。

肯德尔的喊声吸引了全餐厅的人,他们都把目光集中到两人身上。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肯德尔拔出手枪对准了他。

桑希尔惊恐地冲肯德尔喊道:“你别干傻事。”

愤怒已极的肯德尔哪里肯听,她冲他连开了两枪,然后夺路而逃。

全场震惊。

桑希尔痛苦地捂住肚子倒地呻吟,鲜血染红了衣衫。

蓝尼拦住准备冲上前去的范达姆,冷冷地劝他道:“我们不能介入这个事情。”

警察来了。教授冲在前面,拨开众人:“你们靠后边。”他俯身望着桑希尔,双手捂住桑希尔的腹部,然后指挥众人把桑希尔抬上车。蓝尼发现教授的双手沾满鲜血。

在一片惊叫声中,教授开车走了。

而肯德尔也早已踉踉跄跄地跑掉了。

教授把车开入一片小树林中,这里环境清幽,很少有人打搅。

教授打开后车车盖。“出来吧。”他冲里面喊道,“戏演得还不错。”

桑希尔走下车,他扔掉裹在肚子上的沾满血浆的绷带,朝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肯德尔走去。

肯德尔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你没事吧?”

桑希尔深情地看着她说道:“没事。”

肯德尔感慨万千地说道:“想不到我还能再见到你。不过我们时间不多。”

“是吗?”桑希尔真恨良辰苦短。

“我想告诉你,我要向你道歉!”肯德尔郑重地说道。

桑希尔轻声说道:“不必了。我明白,那都是为了责任与义务。”

肯德尔难过地说着:“当时我就很难受,我不愿再提了。”

桑希尔也检讨道:“我曾经对你说了一些很粗鲁的话。”

肯德尔惭愧地说道:“当我开枪把你击倒的时候,我很高兴,我想你的表演很出色。因为这不是你的工作,所以我想你的表演相当不错。但我在跟你一起时的……表演……”

桑希尔用眼神制止了她。

肯德尔继续说道:“我是在一个晚会上遇见菲利普·范达姆的,那是一个周末,我没什么事,所以就去了。后来教授和他的同事找到了我,他们告诉我,我与范达姆的关系可能会对他们有用处。”

桑希尔接上她的话茬儿:“所以你就成了一个女特务。”

肯德尔半是认真半是套话地说道:“我们应该做点儿有益的事情。”

桑希尔有些不相信眼前的奇遇,他带点儿疑惑问道:“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肯德尔笑着对他说:“你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桑希尔坦白道:“我已经结过两次婚了。”

肯德尔用唇堵住了桑希尔的嘴,两人紧紧相拥。良久,桑希尔才说道:“能和你在一起,真幸福。”

肯德尔知道时候不早了,她对桑希尔依依惜别道:“再见,亲爱的。要不然的话,他们会发现的。”

桑希尔觉得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我们就这样再待几个小时多好。”

“我从未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教授在远处开始按喇叭了。

桑希尔不得不与肯德尔告别:“好吧,我还得回医院装病,等你和那个范达姆的关系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肯德尔远没有桑希尔这么乐观,她有些不解地问桑希尔:“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桑希尔同样困惑地问道:“告诉什么?”

教授这时走过来说道:“我们得走了。”

桑希尔生气地冲教授嚷道:“你们还瞒着我什么?”

教授看了一眼肯德尔,冷静地对桑希尔说:“她今晚要跟范达姆他们一起走。我没告诉你,这个姑娘对我们的整个计划都至关重要,所以她必须跟范达姆继续待在一起。”

桑希尔有些愤怒了,他扯着嗓子质问道:“你怎么能让她干这种危险的事情呢?我不喜欢这种危险的游戏。”

教授仿佛是台机器,冷静地说道:“当然了,这是场冷酷的战争,但必须进行。”

桑希尔愤愤不平地说道:“她一个姑娘家从事这种危险活动,你要知道,也许她再也回不来。”

肯德尔听到这里禁不住掩面而泣。

桑希尔冲动地想上前拉住肯德尔,但一名特工赶过来冲他迎面就是一拳。他被打翻在地。

桑希尔在医院病房里来回走动,屋里收音机还在报道桑希尔被枪击的事件:“许多目击者看到那个女人打死了凯林。现在已证实,这个凯林是联邦政府的一个工作人员。”

他关掉收音机,教授走了进来。

教授扔给他一堆东西,“这是你的衬衣,鞋子。今后几天你还得待在医院里。”

“还要待几天?”桑希尔一想到今晚肯德尔就要陪范达姆走了,心情就特别难受。他已经暗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挽留住肯德尔,坚决不让她跟范达姆走。

“我想我该走了。”桑希尔要求道。

“你最好还是在这儿待着。”教授的口气不容争辩。

“现在城里情况怎么样?”桑希尔想缓和一下氛围。

“一切都很顺利。大伙儿都在愉快合作。”

教授加重了“合作”两字的语气。

“我也会愉快合作的。”桑希尔赶紧说道。

教授跟桑希尔道别,然后推门而去。当桑希尔再走到门口准备开门时,却发现门已被锁上了。

他走到窗户旁,踩着一个凳子翻出去,扶着窗台,顺着屋檐,摸到了另一个房间的窗户前,桑希尔一骨碌就翻了进去。

响声惊动了病床上的女人,她开灯后吓得大叫起来。

桑希尔急忙冲她摆摆手:“对不起。”同时快速向屋门口走去。

女人望着桑希尔潇洒的背影,禁不住陷入遐想。

傍晚时分,桑希尔乘坐的出租车来到了总统雕像纪念公园。

下车后,他看见不远处的拉什莫尔山山巅上有一处建筑隐隐闪着灯光,就徒步向那里走去。等到走近后一看,才知是一座大别墅。

桑希尔悄悄摸到石墙窗户下,踮着脚尖向里窥看,一辆车驶入房子,蓝尼走下车来向屋里走去。

桑希尔登上别墅的户外梯子,悄无声息地向上摸去,大约到了别墅顶端的位置,桑希尔发现了一块窗玻璃,他赶忙趴了上去,从这儿可以俯瞰到室内的情况。

蓝尼、肯德尔、范达姆三人都在房子里。

肯德尔懊恼地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

范达姆安慰她:“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蓝尼站起身看看墙上的钟:“飞机准备好了。”

范达姆转向肯德尔,“你想毁掉自己吗?以后别干傻事了。你应该保护自己。我们一定要建设好我们的幸福生活。”他冲肯德尔有力地挥手。

蓝尼此时神情怪异地走近范达姆说道:“我是否能在临行前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肯德尔忙起身说:“我也该收拾行李去了。”随即向楼上的屋子走去。

等肯德尔走了,蓝尼神秘兮兮地对范达姆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是早点儿跟她了结了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

桑希尔看到肯德尔走上楼来收拾东西,就急忙站在梯子上向她住的房间的窗户上扔了块石子。

肯德尔闻声出来站在屋外的阳台上,但她没朝桑希尔这边看,急得桑希尔没办法。

蓝尼也听到了声音,他警觉地竖起耳朵,对范达姆说道:“没什么事吧?”停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个古董里有珍贵的微缩胶卷呢?那可是十分重要的核机密呀。我对她那种人是从来不信任的。”

范达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知道的,她一生气,就会高喊起来的。”

躲在天窗外的桑希尔突然发现蓝尼悄悄从背后摸出一把枪对准范达姆。不仅范达姆惊呆了,连桑希尔也惊讶万分。

蓝尼阴险的话语声声逼耳:“你还准备把她带到大洋彼岸呢!先吃我一枪!”他冲范达姆当胸开了一枪。

桑希尔一震,但范达姆安然无恙。

蓝尼冷笑道:“这就是她打死凯林的那支枪。我在她行李中找到的。没想到吧。”

范达姆气得冲蓝尼就是一拳,打得蓝尼跌坐回沙发。

桑希尔马上明白了肯德尔的处境。刚来时,他只是出于私愤,出于儿女情长才想带肯德尔逃出魔掌。现在看来,无论如何要带她走了。

肯德尔闻声出来,她高声问道:“这声音从哪儿来的?”

范达姆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们也正纳闷儿呢!你快点收拾吧。”

肯德尔又回到自己屋里。

蓝尼问范达姆:“你还要带她上飞机吗?”

范达姆恶狠狠地说道:“当然了,我们上了飞机再干掉她。”

桑希尔不必再听下去了。他一步一步爬向她的窗户,总算沿着别墅外的栏杆摸上了她的阳台,他悄悄翻上去开了门。

肯德尔已经提着行李走下了楼梯。

桑希尔在屋里站定,他低头一瞅,自己双手沾满了血和油漆,是刚才爬墙时弄的。他拿出包着火柴盒的那块布擦手,火柴盒上的R.O.T三个字母引起了他的注意。“何不用这个火柴盒警告一下肯德尔呢?”想到这里,他急忙向楼下望去。

范达姆递给肯德尔一杯酒,“亲爱的,你愿意跟我进行这趟长途旅行,我十分高兴。”

肯德尔挤出一脸的笑容应答道:“我愿意。”

趁范达姆和蓝尼商量飞机着陆事宜时,桑希尔把写有“他们要杀你”字样的火柴盒扔到了肯德尔脚边。但肯德尔没注意到。

倒是从屋外进来的蓝尼发现了地板上的这个火柴盒,不过他也没多想,捡起它就把它扔在了肯德尔面前的烟灰缸里。肯德尔这才注意到了它。她大吃一惊,趁蓝尼和范达姆嘀嘀咕咕之际,她打开了火柴盒,R.O.T这三个字母对她来说太熟悉也太亲切了。

蓝尼转回头对着她说道:“我们该走了。飞机三分钟之内着陆。”

肯德尔对他撒了个谎:“我的耳环丢在楼上了,我去去就来。”

肯德尔刚进屋,桑希尔就搂住了她。肯德尔又急又气,她小声说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你不知道他们要杀你?”

桑希尔恨不能把所有情况都告诉肯德尔。他急急火火地说道:“他们已经在你行李里找到那把你用来杀我的手枪了。”

还没等肯德尔细想,范达姆已经在楼下叫她了。没有办法,桑希尔眼睁睁地看着肯德尔心事重重地走下楼梯。

当初那个在真汤森的书房里冒充汤森太太蒙骗警长的女人又出现了。她送走了范达姆、蓝尼、肯德尔等人,回到屋里,突然在监视器的荧光屏上不经意地看到了桑希尔偷偷潜出肯德尔房间的身影。

桑希尔急急火火地冲上楼梯,刚到楼梯口就发现一支枪正对准着他。

那女人端着枪命令桑希尔:“别站着,坐到沙发上。”

桑希尔简直懊恼死了。这下可怎么办呢?

肯德尔在陪范达姆去飞机着陆地点的路上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只要一上飞机,就只有死路一条。

范达姆也看出了肯德尔有满腹心事,但他不明白她为何几次回头看那座别墅。

到了飞机旁,范达姆做出请肯德尔登机的手势。

“完了,这下看来是真完了!”肯德尔绝望了。突然间,别墅响起了枪声。众人急忙回头,只见桑希尔飞也似的冲出别墅。他开起蓝尼停在院里的汽车朝这边狂奔而来。

“是桑希尔!”肯德尔在心里尖叫着。她不由分说,先下手为强,夺过范达姆怀中的那尊藏有核机密微缩胶片的小陶俑迎着桑希尔没命地跑过去。

蓝尼和范达姆还在犹豫时,肯德尔已经跳上了桑希尔开过来的汽车。“往总统石雕纪念公园跑。别的路口都有他们的人。”肯德尔命令道。

这边蓝尼和范达姆也清醒过来了。范达姆下达了追缉令。

“你要知道她用枪逼着我,整整五分钟!最后我才发现,她手里还是那支你用来‘杀’我的枪。蓝尼把它放桌子上了。”桑希尔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两人在一片树丛前停了车,手拉手钻进树林。同时,蓝尼带的人也赶到了。

在躲避之中,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树林边缘,而蓝尼也赶到了他们附近。

走出树林,他们才发现他们就在四位总统石雕的头部。

已经没有退路了。蓝尼的手电筒的光不时地在他们身上晃过。

只有从总统的脸上下去。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一场间谍追逐战、一场保卫国家核机密的战斗在美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华盛顿、林肯、杰弗逊、罗斯福四位总统的巨大石雕身躯上进行着。

桑希尔和肯德尔艰难地抓住华盛顿的头向他的嘴边滑去。肯德尔几次差点儿失手跌下谷底。

桑希尔还在开玩笑:“也许我们永远爬不下去了。我还想着咱们能赶上开回纽约的火车呢!”

肯德尔也趁换手之机问桑希尔:“你的第一次婚姻如何?”

桑希尔一边继续吊在华盛顿的唇上,一边回答她:“我太太总算同意离婚,留给我两个美元。”

肯德尔一下没抓牢华盛顿,慌乱中她抓住了桑希尔的脚。

肯德尔总算攀住了林肯的耳朵,没把桑希尔拽下去。桑希尔移向肯德尔,两人并肩扒住了一块凸出的岩石。

蓝尼赶到了。他发现了目标,于是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们滑去,也是几番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才没跌下去。

桑希尔费力地攀住林肯的肩膀,当他刚在林肯的前胸上喘息时,猛一扭头,发现范达姆正拿着一把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来呀,来呀。”范达姆挑动着他。

桑希尔大叫一声扑向范达姆,只听一声惨叫,范达姆被撞下悬崖。

这边肯德尔也发出连续的尖叫。

桑希尔回过头,发现她正与蓝尼争夺那个小陶俑,蓝尼猛推一把,肯德尔倒退几步,差点滚落深渊。她急忙抓住一块石头,全身都吊在这块悬空的石头上了。

桑希尔急忙挪过去,向肯德尔伸出手。肯德尔双手抓住他。他险些被拉下去。桑希尔明显支持不住了,既要拉着肯德尔,还要攀住岩石,他的手向下滑去。

他绝望地冲蓝尼喊道:“救命!救命!”

蓝尼阴沉着脸,捧着陶俑一步一步向他俩靠近。终于,蓝尼站在了他们头顶上方、桑希尔用手抓着的那块岩石上。

蓝尼狞笑着伸出右脚使劲踩住桑希尔的手,桑希尔痛苦地挣扎着。

就在蓝尼准备用脚踢开桑希尔攀住岩石的手时,一声枪响,蓝尼倒地。陶俑摔碎在他身旁,胶卷掉了出来。

原来是教授他们赶到了。教授站在山顶,远远地望着蓝尼的尸体,微微一笑:“真不错,只用了一粒子弹就把他干掉了。”

肯德尔绝望地说:“我快不行了。”

桑希尔倒像是焕发出无穷的精力似的,他微笑着鼓励肯德尔:“坚持住!我们拉你。”

在开往纽约的火车上,躺在卧铺车厢床上的桑希尔正在拉肯德尔也爬到床上来。

桑希尔一脸的幸福,喜形于色地说道:“来吧,我来拉你!”

同样幸福的肯德尔笑着挤进桑希尔的卧床:“我们两个真傻。”

火车长鸣一声冲进了山洞。

(张丹) k5TyGhySo1sDGqjmDL2MFr8kt94AaVPmrsWL4XmKKKcDRUYLZPDcSlV2qKpUMiH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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