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背运万事休。德特惠勒兄弟的业务一团糟。星期三夜里,塞思·德特惠勒回到他的男时装店,倒出五加仑无铅汽油,点燃一根莫里斯牌长支香烟,头尾悬空放在柜台边角儿上。这样,再燃烧一会儿,香烟自然会失去平衡,掉进下面放好的汽油池里。然后,他钻进他的奥尔兹牌轿车,回家了。这辆车是以分期付款方式买下的,如果最近这笔款子支付不上,五天后,经销商就要把它收回。
你就是往纸库那样的地方投一个凝固汽油弹,效果也不过如此。你要是有工夫的话可以去筛一遍灰烬,一颗纽扣你也找不出来。这是斯凯勒县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灾。照理说,梅布鲁克保险公司应该手脚大乱了,但实际情况是,谁也没有怀疑是有人纵火骗取保险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瓜,在终止了火灾保险合同一周后再把自己的产业付之一炬呢?
你要知道,付账单之类的事是由波特·德特惠勒负责的。一个月前,当保险公司的账单送来时,波特看了看资金平衡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账单放进了抽屉。两周后,保险公司的通知书再次寄达,再过两周又是一封通知书,上面明确写着保险合同将自动失效的最后时限,再后来就是那场冲天大火了。塞思和波特关系一向很好(他们一直是彼此关照的,人们都这样说。特别是波特,更会体贴别人)。塞思四十二岁,长着北欧人特有的长下巴(他们的母亲是北欧人)。波特三十九岁,一样的脸形和下巴。兄弟俩都是黑头发,而且又黑又亮。塞思的头发比波特多些,尽管他比波特大三岁。他们细部的特征我还能说出不少,包括伤疤、胎记之类,但我想你们更想知道促使我写下这篇文字的那些事儿,肯定会有意思得多。好吧,且听我细细道来。
我已经说过,他们关系很好,谁也没和谁红过脸,意见分歧都很少。就是这场大火也没有改变以往的常态。但你总不会让我违心地说,这件事增进了他们的手足之情吧。怎么说你也得承认,多多少少有点儿变化。
“我不能理解的是,”塞思说,“怎么会有人笨到让火灾失效,更要命的是,还瞒着他的哥哥。这样的脑筋我无法理喻。”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波特说,“一个人要把一份连保险公司也生怕其失火的产业付之一炬之前,竟然不和他的生意伙伴商量一下,特别是这个伙伴恰巧是他的兄弟。”
“我所做的一切,”塞思说,“完全是为了让你从始至终摆脱干系,当然,我也料想,凭你的小鸡胆子难以胜任这样的大举动。”
“我所做的一切,”波特说,“完全是为了把你从你根本无力应付的但却着实令人忧心的财务状况中解脱出来,而且,我确实极少听到你通报一下那些蝶形领结的事情。”
“可是,正是你力主大量购进那些蝶形领结的。”
“这我知道。”
“不是少,而是整整一卡车。事实证明,斯凯勒县的男性公民并没有为它们而疯狂。”
“这我刚听说。”
“这个话题不是我提起来的,但是既然你提到了那些蝶形领结……”
“也许我该提的是鞋罩。”波特说。
“噢,我可不想听到这两个字。”
“而我也不想听到那四个字。我们卖出了一双鞋套没有?”
“当然。”
“多少?”
“富勒十五个月前刚买了一副。这会儿,我想,就放在他的车上。他早就提过鞋罩的事儿,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生产。”
“有总比没有强。”
“你现在是不是可以不提它了?”塞思说。
“你也不提蝶形领结了?”
“我想是的。”
“提不提的,反正它们也都化为灰烬了。”波特说。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那股恶风的,”塞思说,“我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
关于鞋罩和领结,话说了不少,但德特惠勒兄弟面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不过,这些话也不算白费,他们应该明白了两点:两个半斤八两的人实际上是一回事;在现有的立场上谈问题于事无补。
唯一的办法是宣布破产,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不在乎破产,”两兄弟中有人说,“我不在乎破产,但我真不愿被人看作是失败者。”
“我也一样。”两兄弟中的另外一个说。
“其实我一直在想破产的事儿。”
“我也一样。”
“但破产也有个时间地点的问题。”
“噢,地点没问题。再没有比斯凯勒县更好的破产之地了。”
“太对了,”塞思说,“可这时间的确不好。手里有大量现金时才是宣布破产的恰当时机。在这大萧条结束前,手里一个子儿没有就宣布破产,那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呢。”
他们在进行这场谈话期间,心里都想到一个人,此人名叫乔·罗布·拉思巴登,在斯凯勒县经营建筑行业。他是两年前破产的,可他的做法很对头。相形之下,他的创业意识就成问题了——不是行业和项目选择得不好。建筑这一行在当时是很吃香的。他的聪明表现在其他方面:把所有不动产——车、房子、游艇——全都记在了妻子名下。
然后,他把所有欠款都收回来,尽可能地变成现金存起来,归总之后封在一个大坛子里,埋在一棵已有六十多岁但仍然拼命结果的大梨树下。这样,破产之后,他还是住在原来的豪宅里,喝着啤酒,抽着雪茄,过着滋润的日子。
“天哪,如果我真能想出值得一试的办法,”波特说,“我一定会一往无前地付诸实行。”
“这毫无疑问。”塞思说。
“可我想不出来。”波特说。
“我也一样。”
“你总可以把那个酒瓶快点儿递过来吧。”
“等我再给自己斟一点儿,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你根本没给我反对的机会。”
此时已是深夜,谈话的地点也转到波特的住处。他们选择在这里继续这场特殊的谈话,是因为塞思的妻子在家,还有那个辍学后在本·富兰克林商店打工的女儿雷切尔。塞思只有这一个女儿。波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他们都和波特的前妻生活在一起。波特的前妻是两年前和波特离的婚,早就离开了佐治亚。但波特知道他们这会儿住在瓦尔达斯塔,因为他每月要往那里寄支票。
“赡养费监狱。”波特说。
“你说什么?”
“我说赡养费监狱。就是不付赡养费的人要去蹲的地方。”
“他们还给不付赡养费的人准备了专门的地方吗?”
“这只是一种表述方式。我想,他们只是看哪儿方便就把你扔在哪儿吧。我想做的只是把赡养费付清,只有那样,格特才会放我一马。我的要求高吗?只是一种温饱罢了。可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跟我要我根本就没有的钱。”
“得啦,那样的日子你怎么受得了,在监狱里度日如年。”
“这我比你清楚,”波特忧心忡忡地说,“说了半天还是钱的问题,不是吗?”
“是不是都让你说了。说真的,你有多长时间没给格特寄钱了?三个月?”
“应该说是五个月了。”
“你看,她并没有把你投入监狱。至少她没有在你身边,整天跟你叨叨钱的事儿。”
“琳达·梅烦你啦?”
“那还用说。不过从我上次揍了她之后,她说话客气多了。”
“噢,上帝呀,”波特仰头问天,“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让男人比女人强壮?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妻子能痛揍丈夫了,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我没工夫想这个问题。”塞思说。
你们也许注意到了,再没人提起蝶形领结和鞋套的事,好像这些事都烟消云散了。同样,也没有人再提起,终止火灾保险合同或不核实这个合同是否还有效就放火烧房,是多么的不明智。火气也随着灰烬的熄灭而降了下来。塞思和波特又成了关系亲密的好兄弟。
这才是使事情更加糟糕的可悲之处。
“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转机。”波特说。
“不是我愿意做的事,”波特说,“往往就办不成,可我还是去做了,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我已债台高筑,而且还在增高。”
“那又怎么样呢,”塞思说,“话又说回来,再糟又能糟到哪儿去呢?”
“我也这么想。”
“那么?”
“还是越来越糟。”
“我想你心里已经知道你在说什么,”塞思说,他揉搓着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的大下巴,“我想的是,”他说,“杀了我自己。”
“你想的是这个?”
“正是。”
“我想的是我自己怎么做,”波特坦承道,“在我难以入睡的这些夜里我都在想。想到凌晨三点也没有一个圆满的答案。什么样的方法你都想到了,就像是跨栏跑,一个栏杆之后是另一个栏杆。就当是数数催眠吧。但跨来跨去,你发现这些栏杆都是一样的,最好还是你自己停下来比较明智。”
“我已经想明白了,”塞思说得情绪高涨起来,“我留下的遗嘱会告诉琳达·梅和雷切尔,这中间的利弊得失,先让那贱货高兴一阵子,然后我把汽车险撤保,等她明白过来,会发现还欠保险公司一笔钱。你知道,现在没车就等于没有生活。”
“这些细节你没必要告诉我。”
“只需往脖子上套个绳索,”塞思说着打了个酒嗝,“我的麻烦就了了。”
“还有我的。”波特说。
“你也打算学我?”
“不必,”波特说,“如果你已经那么做了。”
“你怎么想的?”
“我想的是十万美元。”波特说,“天哪,如果我有十万美元我就可以宣布破产,并且生活得跟国王一样!”
塞思看着他,站了起来,向他跟前走去,拿起他面前的酒瓶,就着瓶口满饮一口,把瓶塞儿猛地塞了回去,但并没把酒瓶放下。
“兄弟,”他说,“我认为你该醒醒了。”
“干吗这么说,兄弟?”
“我去死而你致富,你想得倒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保险,”波特说,“我想的就是这个——保险。”
波特解释了整个事情是怎么回事。他们的父亲曾给这兄弟俩买过人寿保险,赔付金恰好是十万美元,只要这兄弟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死于意外事故。投保人活着他是受保人,但他死后,受益人就变了。如果波特死了,受益人就是塞思。反之亦然。
“这事儿你早就清楚?”
“当然。”波特说。
“永远也不能退出合约?你不能为我退出合约,我也不能为你退出合约?”
“不能退出,”波特说,“我想如果我能,我会退出,但既然我不能,我也就不退出了。”
“你也不能让它失效,即使你想那么做?”塞思问道,“比如说有人粗心大意忘了采取必要的续保措施。鉴于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过,”塞思说话时眼望着别处,“我觉得有必要提一下。”
“你千方百计也做不到,”波特说,“但它们有明确的时限。所谓的二十年付寿险,也就是说,二十年后平安无事,保金照付。这是老爸安排的,你想动用这笔钱也不可能。你只能坐等看谁先死。”
“好吧,我会等的。”
“除非我们并不非得看到谁死。”
“哦,我想不必。我只是认为,一个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这当然不错,”波特说。
“一个人想杀死自己,这也是掌握自己的命运。”
“没有法律禁止这样做。”波特说。
“我刚才已经大胆说出了我的想法,”波特说,“你呢,有没有什么可行的主意,说出来听听。”
“我正在琢磨呢。”塞思说。
“打定主意要做某件事的人会有许多话说。有的要当机立断,有的欲速则不达,”波特揉着自己的下巴说,“怎么说的都有。”他又补上一句。
“我想今夜就干。”
“上帝保佑你。”波特说。
“让这该死的事了结吧。感谢我主,我的麻烦就要过去了。”
“我的也一样。”波特说。
“到时候你就有钱了,”塞思说,“而我则会进坟墓,我们俩,一个自由得像鸟,一个轻松得像风。你可以给我办一个体面的葬礼,然后很有派头地宣布破产。”
“给你办一个最高规格的葬礼,”波特应允道,“包黄铜的棺材,一应俱全。我是说,既然我要破产了,那么,价一定好砍。殡葬馆的老约翰得亏一笔了。”
“你真不赖,兄弟。”
“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兄弟。”
酒瓶子在哥俩手里又传递了几遭。塞思终于宣布他准备上路了。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他的车已被车商收回去了,这一来,拿什么往悬崖上开呢?他走回来,重新坐下,又可着劲儿地灌了一口酒,突然,他身体前倾,直瞪瞪地盯着波特。
“这个保单的事儿。”他说。
“怎么了?”
“保的是咱们两个,这是你说的。”
“如果是我说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那就是了。”塞思说着,把双臂抱在胸前,稳稳当当地又坐了回去。
“什么叫那就是了?”
“那就是说你干掉自己,我得钱,葬礼归你。”
“你这如意算盘怕打不成。”波特慢慢地说道。
“我看咱们谁也打不成,”塞思说,“你看,咱们两个都是潜在的受益人,那我为什么要去当那个受益人呢?所以我想,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什么?因为你比我老,塞思。”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你损失的年头儿就比我少。”
“那损失的也是剩下的全部啊。长幼不是问题的关键。”
波特略作思忖:“可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他说。
“这也不是关键。我还可以说我有妻子儿女。”
“那我更可以说我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儿女。”
“前妻。”
“前妻也是妻。”
“还是实事求是吧,”塞思说,“格特和你的三个儿女有你没你一个样,对琳达·梅和雷切尔来说,有我没我也一个样。”
“同意。”波特说。
“所以。”
“有一点,是你把我们大家带进这个困境的,店是你烧的,你有责任让我们摆脱它。”
“你是那个因为自己的愚蠢令保险失效的人,你还应该通过保险让我们摆脱这个困境,这才公平。”
“现在说到愚蠢了——”
“是的,说到愚蠢了——”
“鞋套!”
“领结,你这该死的!蝶形领结!”
你大概也想到会这样了吧。
我已经告诉过你塞思和波特一向关系很好,现在有了进一步的证据。行文至此,很多人会把整个事情一笔勾销,自杀不自杀的也就烟消云散了。其实不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也阻止不了波特和塞思去实现他们的想法。
他们的做法是,其中一个人抛出一枚硬币,另一个人猜是哪面朝上。硬币落地后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停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哪面朝上,重要的是,塞思赢了。
“这下好了,”塞思说,“我觉得我得到了缓刑令。这枚硬币给我吧,我要把它当作我的幸运护身符。”
“三局两胜。”
“我们已经说好是一锤定音,”塞思说,“所以,你现在就别指望别的了。你现在有一周的时间,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宁愿快刀斩乱麻,来个痛快的。”
“不,我需要一周时间。”波特说。
“你会得到镶铜边的棺材和其他的一切。‘黄杨树演唱组’将在你的葬礼高歌一曲,只要你愿意。费用一点儿也不用操心。葬礼上你想让她们唱哪首歌?”
“我想,《你那颗善骗的心》就不错。”
“这首歌她们最拿手。”
“我相信。”
“你现在要确保的是,把现场弄得像一场意外事故。这不会费你什么事的,就像咱们讨论过的那样。我要做的就是从车行租一辆半吨的轻型卡车,把它开到哈伯顿路那个弯道处。你呢,把自己灌个酒饱,只管朝那路的尽头直扑过去。我就差自己亲自去做了。一个月前已经有两辆车翻过去了。”
“这么频繁?”
“对,就这么频繁。”
“活该我倒霉。”波特说。
从塞思没能说服波特立即付诸行动的那一刻起,事情开始进入混乱状态。因为波特认为,问题已经解决了。而我有一种预感,即便是波特在掷硬币中赢了,塞思也会这样认为。他们两个太像了,就像一个豆荚中的两颗豆子。
波特思考的是,假如他胜出,塞思会不会去兑现他的承诺,而波特断定他是不会的。问题倒不在于他有没有办法证实这一点,重要的是,人们有一种普遍的倾向:当无法证明某件事时,往往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波特·德特惠勒也不例外。他断定塞思根本不会去自杀,也压根儿没有真的打算那么做。这就是说,如果波特那么做了,那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
难说他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是不是这会儿定下来的,反正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很忙,第三天,他真到车行里租了一辆卡车。“我车上装着几袋水泥和一筒钉子,”车行老板弗里兹说,“如果你想车厢里宽敞点儿,就麻烦你把车上的货给我卸到仓库里去。”
“不必了,”波特对他说,“就在车上吧,重点儿好。”
“好吧,你可以明天早晨再还。”弗里兹说。
“恐怕是得这样了。”波特说完,开车直奔塞思家。
“咱们去兜一圈儿吧,”他对塞思说,“咱们前两天议论过的事,我又想出一个新主意,我觉得,在事情出错前,咱们一起再议一议。”
“听你的,”塞思说,“等我把这块三明治干掉。”
“带上吃吧。”
“这主意不怎么样。”塞思说。
车开出不远,波特说:“能不能请你看看那边儿,兄弟?”
“看什么?”塞思说着,好奇地把头转向右边,与此同时,波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螺丝扳手,照着塞思的头顶,结结实实就是一下。他打的是头顶的右侧,那是要害(如果有人用螺丝扳手给你右脑壳一下子,那你这个部位也就自然成为你的要害)。塞思轻轻哼了一声,就再不出气儿了,就像冰箱里的灯泡,门关灯灭。
现在我也不能准确地告诉你,塞思在那一刻是死了还是没死,对这一点,除非你有充分的理由,否则我是不会跟你争辩的。这事儿,连塞思也不可能知道,在当时那种状态下。
波特还是把车开上了年久失修的哈伯顿路,我估摸着,他还是想尽量照原计划行事。这里有一段路,形状像个鱼钩,当地人把它看作是一个问号,因为它像伤寒病一样,对斯凯勒县的人口膨胀起了一定的抑制作用。每年都有人用生命来减缓人口图表上增长曲线的上升,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前程似锦的年轻人。不时有人提出要增设护栏,都因生态保护运动人士的反对而搁浅。
如果这个弯道拐得不好,你就会掉进五百英尺深的悬崖。
波特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后再把塞思(或塞思的尸体)搬到驾驶员的座位上。然后,他一手按着油门,一手把着方向盘,把车推向悬崖边缘。在做着这一切的同时,他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花花绿绿的十万美元钞票,有它们壮胆,这个产破起来心里有底。
还记得吧,我说过人不能事事走运,这话套在波特和塞思身上都合适。换个角度说,你要是起点就不对,那也只能一错再错。眼前的事不就是这样吗?就在波特用力推车的当口,一块活动的砾石让他滑了一跤,而卡车却靠着惯性又往前走了走,然后就不再动了:前轮已悬在了悬崖外面,后轮却被一棵树桩绊住,发动机突突响了两声,熄了火。
波特骂了一连串脏话,然后,他又到车后面去推,可是怎么推也推不动,这时他才想起来,刚才摔倒时按了刹车板。再骂了一串更脏的话之后,他只能再进驾驶舱去扳动刹车板,这样,他就不得不趴在塞思身上,用手去做那些本该用脚完成的动作。波特从驾驶舱抽身出来,猛地把车门关上,就在这时,一辆挂着印第安纳牌照的破旧雪佛兰轿车开了过来,车里的人惊叫着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两根绳子,显然是想把半悬空的卡车拉回来。
你不能为波特接下来的行为责备他。他不是那种临危不乱的人,那样的人少之又少,他发出一声悲鸣,纵身一跃,上了卡车顶。这回,卡车彻底失去了平衡,像龙卷风裹挟着的风筝一样飘了出去,我们的波特,也跟着随风而去。这当然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可是,这时的他已无法决定何去何从。
据印第安纳来的那位老兄讲,波特在往下掉的过程中还喊叫了几声。最后遗言吗?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些话是不便刻在墓碑上的。
墓碑还是有的,而且是花岗岩的,哥俩一人一座。他们的葬礼合二为一,镶铜边的棺材也是每人一个,质量很好。黄杨树演唱组献上了《你那颗善骗的心》,除了波特喜欢的这一首,还加演了一首塞思中意的《往事不堪回首》,兴许是唱得兴起,又免费奉送一曲《我的好兄弟》,以张扬这感人的手足情深。
琳达·梅和雷切尔从保险公司领取了二十万美金,佐治亚的格特及其子女也都有份。波特和塞思的苦恼结束了,在他们打这笔钱的主意之前,他们的目的不过如此。
唯一值得玩味的是,事情到底坏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