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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闺疑云

一列火车在田野上飞驰,优美、恬静的田园风光从车窗口闪过,引人遐想,令人陶醉。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闲情逸致,这不,车窗内的这位女士就在埋头看书,可能她对这类景致已司空见惯,也可能书中的内容更吸引她,总之,她的注意力全在书上。

这是头等车厢的一间包厢,包厢内只有这一位女士,静谧的环境确实适于读书。

“噢,对不起,碰到你的脚了!”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位衣着考究的男子,他看起来既潇洒又有些大大咧咧,在往行李架上放手提箱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同包厢里唯一一位女乘客的脚,他忙随口道歉,但语气上并不太认真。女乘客没有应声,仍然专注地看着书。

“我以为这个车厢空着呢,对不起啊,我那个车厢太可怕了,有个家伙抽雪茄,呛得要命。”原来这个男人是从别的车厢过来的,他坐在女士对面,又问了一句:“你抽烟吗?”

“不。”女士把头从书上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谢天谢地,在火车上我最受不了烟味儿了,你明白吗?”

女士对这个男人的唠叨并不愿搭腔,冷漠地看着窗外。由于他喋喋不休,她的书读不下去了。

男人自觉没趣,安静下来,从脚下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位旅伴。

这位女士一看就是个很有教养的人,服装讲究得体,虽然不太乐于交谈,但也并非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长得很漂亮,深色头发,皓齿明眸,鹅蛋脸,难得的是她神清气爽的气质,配合着柔和的面部线条,让人觉得她是个温和柔顺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本已经读了快一半的厚书。他仔细看了看,书名是《儿童心理学》。

“请把火车票拿出来。”列车员是个微胖的老头儿,他来检票了。

女士把自己的车票递给列车员。

“谢谢!”列车员看后还给了她,然后转向那个后来的男人。

他拿过男人的票一看,说:“您坐错车厢了。”

“坐错车厢了?”男人装糊涂,狡辩着,“你没看错吧?”

“这是三等车厢的票。”

“这火车可真奇怪,花头等车厢的票钱,给我三等车厢的票。”男人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对不起,请您补票!5英镑46便士。”列车员可能是见多识广,这种事遇见得多了,并不为对方无辜的样子所打动,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有零钱找吗?”

“有的。”列车员准备找零钱。

“噢,不必了,我找找看。”男人又改变了主意,在兜里翻找着。

女士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时抬眼打量一下这位油嘴滑舌的人,想看他怎么对付过去,但又不好意思总盯着他,生怕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觉得尴尬。但是,她已感到这个人挺有趣的。

男人掏了半天口袋,才找出几枚硬币,他把硬币举到列车员面前:“我就只有这些零钱了,差几个便士可以吗?”

列车员用不容商量的表情看着他,既不搭腔也不接钱。男人自觉无法过关,无奈地收回手臂,翻起眼睛看看对面的女士,忽然探身过去对她说:“喂,小姐,对不起,真是不巧,您有没有零钱呀?”

女士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她本来就没有真的在看,男人的请求是女士没有想到的,她不禁有些慌乱,“啊……我可能……我怕……”,她打开小皮包,开始在包里翻找。女士虽然心里有些吃惊,但很乐意为他解围。

男人看着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笑了,忽然他指着她的包说:“啊!这个就可以了,这张邮票就可以了,非常感谢你啊!”他自己伸手从女士包中捏出一张邮票放在手心里,再次把手伸向列车员,“这就行了,这就付清了,邮票上的数够了。没问题吧?”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令列车员颇为惊讶,他还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旅客,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接过钱和邮票,撕下一张车票,用眼睛翻翻这个厚脸皮的人,走出去了。这个男人倒无所谓,冲着列车员的背影说:“谢谢列车员大人啦!”列车员不等他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一场风波过去了,男人好像不胜其烦地转身歪在靠背上,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女乘客已经不想再看书了,便随手拿起当天的报纸翻看着。忽然,社交版上的头条新闻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上边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和一位贵妇模样的女子并排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前面,笑容可掬。她认出照片上的男人正是自己对面这位不拘形迹的人,这让她有些吃惊,她细看照片下的说明,写着:“约翰(约翰尼)先生和海伦夫人在曼彻斯特又出新闻。”

她偷偷地越过报纸看了一眼对面,他没有任何察觉,依然闭着眼睛养神。她觉得非常有意思,想不到今天这有趣的一幕让自己碰上了。看他的外表,形象迷人是不用说了:高高的个子,灵活狡黠的眼神,坚毅的下巴,性感的嘴唇,虽有几分滑稽,但也挺吸引人。身上那身衣服虽不邋遢,可也不利索,因为一看就知道这身衣服该去熨烫了。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不知有多少浅薄的女人会追随他的鞍前马后,他一定还没结婚。

女士胡思乱想着。她是学心理学的,难得遇到这样一位有趣的人,正好把他当作观察对象,啊,对了,他叫约翰尼。她只管想着,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住了。

狩猎场上,人声喧嚷,马嘶犬吠,汽车穿梭,热闹非凡。每年春季,都是上流社会的狩猎季节。女人们穿着漂亮的衣服,男人们则在获取猎物前,炫耀着自己的骏马。不知多少风流韵事也在此时发生。这时,人丛中走出一男二女,男人一身骑装,手持马鞭,正是火车上坐进头等车厢的约翰尼。三个人兴高采烈地边走边谈着什么,约翰尼在女人面前总是很出风头,极为得宠。一个长相干瘦的摄影师抢步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约翰尼先生,请你们停一下好吗?啊,太太,请您站前边一点儿,好,就这样。”

“请你们笑一笑好吗?再笑一笑。”

“真没意思。”这个叫约翰尼的男人嘟哝着,但还是站了下来,做出一脸微笑。看得出来,他随时都可以摆出应景的各种表情。

“约翰尼,你们好!”摄影师还没来得及拍照,又有几位女士拥过来与约翰尼打招呼。他马上撇下摄影师,向女士们脱帽致意,显得不失风度。

摄影师无可奈何地再次挤上来对女士们指指手里的照相机:“对不起,请你们……”

“噢,不打扰你们了,过会儿见!”女士们匆匆走开。

“请再笑一笑,再笑一笑!”当摄影师再次对准焦距时,一声马嘶,又把约翰尼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摄影师从取景框中发现自己又被撇在一边,气得要命,无奈之下不由也扭头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一匹马似乎受了惊吓,嘶叫着不停地跳跃。而骑在它身上的骑手仍牢牢地伏在马鞍上,双腿夹得很紧,手中的缰绳把马头勒得高高昂起,使得马匹没有一点撒欢的余地,终于不得不驯服下来。

这引起了人们不小的骚动,大家生怕被马撞到,四散躲避。等马驯服地停下来,人们发现,骑在马背上驯服惊马的居然是位女骑手。她穿着上黑下白的骑装,头戴黑色头盔,显出她不但具有一副好身手和处变不惊的风采,还有张迷人的面孔。人们在惊吓之余,不由得发出由衷的喝彩。

不远处,约翰尼也被她所吸引,欣赏着她的英姿。

“真不敢相信,这是火车上那位小姐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女骑手,心里说道。

女骑手用手轻拍着坐骑的脖子,像在安抚它的情绪,显得很有经验。

约翰尼问身边年轻的女人:“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女人回答,“不过,你最好别去惹她,她就是莉娜……”

“老实说,我对那些女孩子已经烦了,你替我介绍好吗?”

“才不呢,要见她可难呢。”

“那我还是自己来安排吧。”约翰尼不准备放弃。

这时,响起了一阵号角,一位太太催他:“快点吧,要出发了!”

约翰尼转身离去时,仍不舍地回望着那位女骑手。

这时,各路猎手纷纷鞭打坐骑,向集合地点跑去。狩猎开始了。

从外边看,这是座很大的别墅,环境优美。古典式的建筑与周围景色显得很协调。这个地方少见人踪迹,住在这里的人们独享着这难得的静谧。

这就是那位女乘客,也就是女猎手莉娜的家。与骑马场上的矫健身姿相反,家居的她又恢复到乘火车时的那种样子:一身宽松舒适的长裙,头发盘起,一派娴静和恬淡。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一排高大的窗户让屋外的阳光洒进室内。她斜倚在窗前的大沙发上,手里依然捧着那本书在读。

屋内家具不多,但都很讲究:古典式的长桌、短几、酒柜和精致的雕花吊灯与这所高大宽敞的老式书房十分契合;而桌上的鲜花、垂挂的窗帘、立灯,又显得屋内富有生气而不死气沉沉,处处透出主人的高雅品性。看得出这是一个有特殊地位的家庭。

女主人似乎沉浸在书本当中。一阵清脆的敲玻璃声把她惊醒了。

“莉娜,我们可以进来吗?”屋外站着三个年轻女性,看来与女主人很熟。

“啊,对不起,我没看见你们。”莉娜连忙起身开门。

“莉娜,你好吗?”姑娘们向她问候着,却不急于进门,她们在门中间闪开一条路……

啊,只见火车上的那个男人——约翰尼——从姑娘们身后跨出,站在了姑娘们让出的空当儿中,看着莉娜笑着。

“请允许我介绍埃克斯加先生。”

“幸会!”约翰尼·埃克斯加立即上前伸出手去。莉娜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拢拢头发,出于礼貌,与他握了握手。她仍然感到意外:“你们……”

一个女孩连忙解释:“正好路过,看到你……”

“他急着要见你。”另一个女孩插嘴道。

“为什么呢?”莉娜不解地问。

她不得不问,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惊喜,那样不是她这种女孩所应表现的,那太没涵养了。可她的确感到惊喜。惊的是这个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总能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使她享受到一份心动的快乐;喜的是他居然找到了自己,并主动登门。她们怎么说的?“他急着要见你。”不错,是这么说的,他为什么那么急?难道他对我……她来不及想下去,她心里有点儿乱,也想不清楚,她只要接受这个现实,这个自己乐于接受的现实就够了。

现在他就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么无所顾忌。她却不敢直视他,只等他回答。

“啊,我听说,这个地方,男士是很吃香的。”约翰尼用一句适时的玩笑,遮掩了一时难以解释的尴尬。应付这种场面,他显得自信并且游刃有余。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约翰尼像是一个老手,很会讨女孩子们的欢心。同时,他能见到莉娜,看来是动了一番心思,并经过了一番安排的,不像是不期而遇。

在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笑声里,他和莉娜互相打量着,还是约翰尼先开口:“你最好快点儿喽!”

“快点儿做什么呢?”莉娜不解地问。

“你不想上教堂祈祷吗?”

“你们来是想接我上教堂吗?”莉娜仍有些矜持地问。

“不是,如果……”

“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一位姑娘说。

“你们真好!我想我要去的。”莉娜同意了,虽然这并非她本来的安排。

约翰尼非常高兴:“太好了!戴上那顶你在火车上戴的帽子。”

“好的,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会儿,我马上就下来。”莉娜边说边快步向里边楼梯跑去,看来与他们一起出去使她很兴奋,“那你们坐下来等吧。”

大家纷纷坐在莉娜刚才坐过的长沙发上。

约翰尼随手拿起莉娜看的那本书翻着,忽然,他看到书里夹着莉娜从报上剪下来的自己的照片,这正是莉娜那天在火车上看到的那张。约翰尼有点儿意外。

虽然约翰尼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在众香国中他也一向得宠,但在莉娜面前,在她那既沉静又有学养的气质面前,他不由得略显踟蹰,不像在别的女孩儿面前那么应对自如。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她的心里,竟然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虽然这仅仅是初步的,也许仅仅是出于好奇,但这毕竟是个不错的开端。

约翰尼知道自己这次是很认真的,心里丝毫没有与别的女孩儿交往时的那种戏谑游戏的念头,而是尊重胜于欲望,这于他是少见的。这一点让他自己都感动。他今天找到她了,而且发现了她的这个小秘密,他暗暗得意起来,受到了鼓舞,他的野心受到了激发,他到底是约翰尼呀!

而此时,这还不足为外人道,他忙把书合起来,见有个姑娘好奇地看着自己,他冲她不自然地咧咧嘴,那个姑娘感到莫名其妙。

莉娜兴冲冲地跑上楼,遇上了妈妈。“你急什么?”妈妈问。

“我要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我和巴洛加丽她们一块儿去。”

“不行,她们……”

“我讨厌她们。”莉娜说着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妈妈不解地看着关上的房门,弄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的行为真是怪极了!”说罢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了。

田间小路走来了这一男四女,他们有说有笑地来到了教堂门口。人们纷纷走进教堂大门,同来的三个女伴也鱼贯而入。趁她们不注意,约翰尼落在了后边,在大门边悄悄拦住了莉娜。

“你真的要去教堂吗?”约翰尼问。

“当然要去。”

“我们为什么不去散步呢?”

“这样不太好吧。”

“我告诉你怎么办,”约翰尼说着把手伸进兜里,“咱们掷硬币决定吧。”

等女友们回头招呼他们时,才发现他们已不见了!约翰尼会信上帝?鬼才相信,她们也就随他的便了。

约翰尼带着莉娜来到教堂不远处的一个僻静的小山坡上,那里有一棵苍老的大树,的确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然而他们彼此单独面对的时候,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连约翰尼,平日里在女人堆里谈笑风生的本事,现在似乎一下子离他而去,他真恨自己不争气,只好看着眼前这个大概是第一次与男人私会,没经验又有些羞涩的女孩儿,脸上不断做出鬼脸,为自己的反常而气恼。所幸莉娜低着头,没有看到这些。

不过约翰尼就是约翰尼,他有自己的方式,既不会故作温柔,也不会屈从于自己所不习惯的东西,就如眼前这个姑娘的高雅与矜持,并不能吓住他,开始只是不习惯而已,一旦习惯,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他立即发起了进攻。

约翰尼忽然一把搂住莉娜,把脸凑过去,想与她接吻。这种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当然是莉娜所不能接受的。她从书中看到的可不是这样,自己所期望的和风细雨式的,温柔、充满诗意的恋爱更不是这样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当然遭到她顽强的拒绝。

其实莉娜明白,他想方设法接近自己,并把她带离人群,可见是已经用情于她了。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老是让人觉得是逢场作戏。莉娜使劲挣扎着,不让他亲近。但她终究没有挣开,被约翰尼按住了双手。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杀死你吗?”约翰尼有点嘲弄地看着她,“你紧张的样子,好像我要谋杀你似的。”

“你放开我!”莉娜仍在挣扎。

约翰尼只得放开了她的手,因为不想吓走她。

“噢,现在我才知道,你以为我要吻你,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莉娜赶紧整理被弄乱的衣服。

莉娜的娇喘不已让约翰尼陶醉,惹他怜爱。为了摆脱尴尬,安抚她的恼怒,约翰尼把话题转到她的头发上。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替你整理头发而已。”

“我的头发有什么问题?”

“你别问这个,否则让我觉得自己太没礼貌了。”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在约翰尼面前,莉娜显得太天真了。

“当然是真的。”

“也许我是古板了一点儿,但我实在不懂你这样的男人。你总让我觉得你好像在嘲笑我。”莉娜有些不悦,其实她并不是在生气,而是感觉在这个男人面前多少有点不安与自卑。

“非常抱歉。但你的发型总有点儿不对劲儿,我有可能成为一个热情的美发师。”

“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来看看!”说着,约翰尼伸出手去,从后边真的为莉娜整理起头发来。他把莉娜扎在一起的发辫拆开,“唉,别动,你要干什么?”他按住莉娜的头,不让她左看右看。

“我觉得你这个部位很漂亮。”他边说边拿着她的一根发辫摆来摆去,比画着。

“哪个部位?”莉娜天真地问。

约翰尼用手指一点她领口处微露出来的前胸。

莉娜忙用手去掩:“请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约翰尼立即缩回手,偷偷地抿嘴笑起来。他有意地逗一下这个有些古板却十分纯真的姑娘,她那敏感的样子,使他觉得很开心。

他继续他的玩笑,把她的发辫固定在她的头顶上,成了一个朝天锥的形状,然后假装很满意地说:

“行了,很好看。”约翰尼知道对她不能开这种有点儿过分的玩笑,在她照镜子之前,马上又把头发放了下去。他其实根本不会整理头发,只是想借机多抚摸一会儿她的棕发。

“母亲喜欢我的发型。”

“你认为我的马术怎么样呢?”约翰尼想起那天莉娜驯服惊马的情景。

“如果你的嘴里也含着马嚼子,我想我也一样能控制你。”莉娜对自己的马术颇感自豪,当然对他的骑术不敢恭维,对能在这个话题上占了上风感到一丝得意。

“也许你认为已经控制我了,你会转过身吻我。”说着,约翰尼扳着她双肩,把嘴凑向她的脸颊。莉娜又一次闪开了:“你已经把我的头发折腾得太久了。”莉娜将外衣递到约翰尼手上,然后跨开身子,转过身去从小皮包里拿出镜子,检查自己的发型,不由得皱起眉头。约翰尼赶忙解嘲地说:

“也许这并不太好看。你看镜子里有一只猴子,你不介意我叫你猴脸吧?”他见莉娜没有在意他这个玩笑,就站到她的对面,端详着。

“我认为我设计的发型最好看。”他自信地笑着,认为时机已到,又一次把脸凑上前去。莉娜把镜子装进包里,把小皮包拿在胸前,啪地将扣扣上了,借机用双臂挡住了约翰尼前倾的身子,使他的企图再次落空。然后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必须走了,吃午饭要迟到了,而且我父亲看见我打扮得这么漂亮回家,说不定要中风的。”说完,撇下约翰尼,大步向山坡下走去。约翰尼并没有觉得扫兴,依然笑着,跟着她走下去。

约翰尼送莉娜回到她的家,在院门前,莉娜拦住了约翰尼。

她现在不想让家人看见约翰尼。因为她只是跟他出去一次,什么也说明不了,何必在父母那里添一个话题呢。她现在的确有些喜欢他,但这也许只是某种好感而已,也许很短暂,过后就完了。约翰尼身边看来女孩子不少,谁知他是不是像对其他女孩子一样跟自己逢场作戏,转头就忘呢。总之,她还是小心点儿好,否则被问起来,自己该如何答对呢。

其实,在她的潜意识中,有一点更重要,那就是她希冀能像书中写的那样,品尝初恋时神秘、相思和心动的甜蜜滋味。

“好,那我3点钟再来找你。”

“但我下午不能再出去了呀。”

“当然可以。”

“真的不行,下午我和妈妈要去拜访朋友!”莉娜争辩着,不知她是真话还是拒绝的托辞,抑或是一种矜持。

但约翰尼不管这些,盯着她一字一句地拆穿她:

“你说谎!”

父亲的身影在书房窗后闪过,莉娜真有点儿着急了。

“你真是的!”莉娜抢过自己的外衣向大门跑去。约翰尼追着喊道:

“别忘了,3点!”

莉娜刚要进屋,忽然听到窗子里传出父母的说话声,父亲嗓门儿很高。原来他们正在谈她,当然他们最关心的是婚姻问题,她听到母亲在用“老小姐”称呼她。

父亲似乎不以为然,他说:“这有什么不好?还不是一样值得敬重?莉娜有智慧,有学识,人格也很健全……”

一般来说,当父亲的只注重声名和荣誉,这当然是对的,这关乎一个人的品格、责任以及家庭的传统。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女大未嫁,甚至连一个正式男友都没有,那一切不都显得过于空洞了吗?母亲的关爱常常都是具体的、实际的。所以,父母二人为此发生争执简直成了家常便饭,莉娜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有自己的主意,既然要嫁,就嫁一个能让自己动心,人品出色,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快乐,不断增加新鲜感的男人,可不能像自己的父亲,固然爱她,但那么严厉、古板,缺乏幽默感和乐趣。

他们边说边向饭厅走去,听到他们的对话,莉娜受到了刺激,特别是“老小姐”的话撞击着她刚刚萌生的感情。她有些怅惘地回过身去,猛然发现约翰尼还在她身后,父母的话他当然听到了。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他,在他嘴边深深吻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屋里。

她进了家,在前厅放下皮包,放慢脚步来到饭厅门口,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推门进去: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她说着,坐在餐桌前自己的位子上,向侍者要了一块烤肉。从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她已平静下来。

在饭桌上,妈妈关心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没有去教堂,我去散步了……和一个男人。”莉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这让她的父母吃惊不小。“男人?”他们不约而同地发问。

“是的,是约翰尼·埃克斯加。”

莉娜竟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可是他们家的头号大事。怎么事先一点没听说?父母这样想。因为刚才他们还在议论她的婚姻大事,谁料,女儿已经走到了前面。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果真不错。她竟背着父母与一个男人偷偷来往。这个约翰尼·埃克斯加是个什么人?人品如何?靠得住吗?女儿是父亲的骄傲,刚刚他还夸耀过,这个人配得上她吗?

刚才他们还在为女儿没有男朋友而操心,可现在,他们操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约翰尼·埃克斯加,”妈妈插嘴道,“那不是汤姆·埃克斯加的儿子吗?”看来这个约翰尼是个社交名人,否则母亲怎么能知道他。

爸爸马上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只可惜他变坏了。人家怎么说的……一块没煮熟的肉!”听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爸爸,你怎么说他变坏了呢?”莉娜不解地问。

“也许是玩牌作弊。他到这儿来干什么?”父母并不确切知道他是否变坏,只是因为不高兴才信口而言。

“参加狩猎,如果他作弊,是不会让他参加的。”莉娜试图为约翰尼辩解。

“也许不是作弊,也许是玩弄女人吧。他不仅和一个女人来往,他和所有的女人都有来往。总不能让我去问那些细节吧!”爸爸显得很不耐烦。

但是莉娜不在乎这些,她内心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并像是宣布一样,说:“我还是要与他来往。他下午3点来找我。”

女儿这种样子,是他们很少见到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对。

这时女仆推门进来,通报有电话找莉娜。莉娜猜到一定是约翰尼来的,立即兴奋地放下餐具,跑到大厅。门在她身后敞开着,仿佛她有意要父母听到,表示自己准备答应约翰尼的任何约会。

电话果然是约翰尼,但他是要告诉她,下午不能来了。这令莉娜很失望,但她装出表示理解的样子说:“谢谢你打电话来,下次我仍会很高兴跟你出去。”

她压抑着自己的失望回到餐桌前,但已没有了任何胃口。

莉娜时时在想着约翰尼,她把杂志上频频出现的关于约翰尼的消息都摆到自己面前,显然,她爱上他了。她现在已是一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女人,尝到了思念与等待的滋味。约翰尼一直未再来找过她。她忍不住打电话去的时候,总是听到他不在的回答。她甚至到邮局去查询过,是否有他的来信,但仍是失望的消息。她忍不住来到与约翰尼第一次散步来过的小山坡,不知道她是想能在这里再次与他邂逅,还是仅仅为了回味那次的情景。这种煎熬弄得她心神不定。

这一天,家里收到一张印制精美的晚会请柬。这种请柬对莉娜家来说是司空见惯的。父亲愿意参加这种聚会是因为可与上流社会中那些朋友交换一下对于时局、对于世界的看法,尽管纯属清谈,但能高谈阔论一番,对他这个退休将军来说是件挺过瘾的事,表明自己并未老迈昏庸。母亲热衷这种聚会,是她可以带女儿一起去,向这个社会圈子介绍自己女儿的风采,其中不乏优秀青年,像他们这种家庭中的孩子按例是要在这种场合找寻自己的伴侣的。尽管自己的女儿参加过无数次这种聚会,至今仍待字闺中,但她仍兴致不减,乐此不疲,相信女儿总会看上某个幸运儿的。

母亲已经换好衣服,但仍不见莉娜的动静。母亲来到莉娜的房间,只见她懒洋洋地躺在靠椅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上前催促:

“莉娜……莉娜,已经7点了,还不快去换衣服!”

“妈妈,我不想去了。”

“不想去?那怎么对别人说呢。”她扳过莉娜的头,看到她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你是不是病了?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有点儿发烧啊?”她用手试试莉娜的额头,起身为她去取阿司匹林。

恰在这时,女仆送来了给莉娜的信。莉娜打开一看,是约翰尼发来的,内容是请她去参加晚会。

这个约翰尼,总是令人惊奇,他的出现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却总能给人带来惊喜。真想不到,在晚会上又能见到他了。莉娜难抑满心欢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见妈妈拿来阿司匹林,她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事:“干吗吃药?”

“你不是……”

“啊,我头已经不疼了,我这就换衣服。”

“那我在外面等你。”妈妈说罢摇了摇头走出房间。这个宝贝女儿,情绪怎么反复无常,刚才还愁云密布,现在却已艳阳高照,连她这个当妈的都捉摸不透。

莉娜待妈妈走出房间,立即跳到衣橱前,打开橱门,顺手拿出平常穿的那种深色长裙,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把它扔在一边,换上了一件漂亮的白色带花边的晚礼服长裙。

晚会上,绅士、小姐、太太们翩翩起舞,只有莉娜没有心思,她穿行在对对舞伴中间,像只单飞的蝴蝶,东张西望。不用说,她在找约翰尼。

舞会上,漂亮、端庄的莉娜吸引着很多男人的目光,有一位个子不高的男士走到她面前,向她发出邀请,莉娜没有理由拒绝,只得随那位男士跳起舞来,只是她心不在焉,眼睛仍在四处张望。舞会的主人对莉娜的父亲夸赞莉娜,这令莉娜的父亲很高兴,但对女儿的表现,他有点儿不解和不满。这时男仆来向主人报告说,一个男人没有请柬,但要进来参加舞会,他名叫约翰尼·埃克斯加。

正说着,约翰尼·埃克斯加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依然是那副自信又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对他这样自信又执着的人,他要想去哪里,谁又能拦得住呢?只是出于礼貌,他才没有直接进入舞池,否则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站在舞池中央了。

主人们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因为事先没有邀请他,这时也并不想让他进去。

“可是,我大老远地赶来……”约翰尼对他们的冷淡并不介意,只要能进去就行。他的目光已经开始在跳舞的人群中寻找了。

正在舞池中央的莉娜这时已经看见约翰尼,她那张期待的脸立即展露出笑容,她顾不得向舞伴道一声歉,便撇下他径直向约翰尼走去,她的心也随着迈动的双脚急促地跳起来。她恨不能一步跨到约翰尼身边。

正好一支舞曲终了,女人们都发现了约翰尼,蜂拥而至与他搭话。

“对不起,我来迟了。”他应付着大家,眼睛却只看着跑到面前的莉娜。

这时,另一支舞曲响起,约翰尼不由分说,拉起莉娜就进了舞池,把那些先是热情,后又嫉妒的女人甩在身后。他们跳着舞,眼睛直视着对方,一眨都不眨,会心地反复地问着好,莉娜感到真是幸福。

约翰尼故伎重施,边跳边带着莉娜移向边门,趁人不注意,双双溜了出来。找到莉娜来时坐的朋友的车,他们钻了进去,开车就走,很快就来到了月光下的林荫道。

如水的月光洒满大地,使这无边的田野充满诗意,斑驳的树影在林荫道上婆娑;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秋虫的鸣叫时起时伏,给这对恋人增添了不少情趣。约翰尼把车停下,忽然问:

“想接吻吗?”

“嗯,我想!”莉娜这时毫不犹豫地回答,经过了长时间的等待和期盼,她终于把自己的热吻送给了约翰尼。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不口是心非的女人。”约翰尼对莉娜说。

“那她们怎么说?”

“她们说好啊。”

“她们人数很多吗?”莉娜想知道他有多少女人,试探地问。

“是的,恐怕不少。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从头儿数,就像数绵羊一样,不过数到75就睡着了……”约翰尼笑着回答。他的确很了解女人,所以说话总是用一种亦真亦假的口气,让人猜不透他说的是不是正经话。

果然,这些话把莉娜逗得笑了起来。

不管约翰尼说的是不是正经话,至少验证了父亲说过的话,他与许多女人有过交往。这也不足为怪,约翰尼英俊潇洒,走到哪儿都会引来女人的目光,而他那大大咧咧的做派,对女人常常有令人出奇的举动,更会令女人着迷,所以对莉娜来说,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你对她们都这么坦白吗?”莉娜轻松地问道。

“不,我对她们都没这么坦白。”

“那为什么对我……”

“没关系啦,因为我认为这样对你可能比较容易有结果。”莉娜听了这句直截了当的话,不由得低下了头,然后,带着一丝幽怨,叹了口气:

“我也希望这样,但是……”

约翰尼似乎不愿意听到这个“但是”,重新发动起汽车,打断她的话:“你没说实话。”

“我们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随便去哪里都行……我觉得我并没有爱上你,就是怕失去你。你可能不会理解,我怕你。我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莉娜仿佛受了感动,口中滔滔不绝起来,“我在想,那天上午咱们见了面,今天晚上又一起开车兜风,然后——啊,我家就要到了,进去喝杯酒吗?”

“噢,不了,我想我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约翰尼把车停在莉娜家门口,但莉娜并不想回去,不想现在就分手,她还想继续享受二人世界的温馨,于是她问他为什么把车停下来。约翰尼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扶下车,送她进了房子。莉娜好像打定主意不想就此打住,就带约翰尼进了爸爸的书房,对开门的男仆说:“我只是来喝杯酒。”

她让约翰尼坐下来,为他和自己倒了两杯酒。“我想我们需要喝一杯了。”她对约翰尼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勇气。可能因为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也可能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些什么。

约翰尼用手臂把莉娜揽到身边,他们又吻到了一起,莉娜觉得无限幸福。沉浸在爱河中的莉娜,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这间书房,平时死气沉沉的,四壁高大的书橱就像紧闭的大门,隔绝着历史与现实,人一旦走进它就仿佛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书橱里排列整齐的一本本厚书整日里板着面孔,对谁都不会微笑一下;还有父亲的那张大画像,表情严肃得令人窒息。虽然莉娜很爱自己的父亲,但她还是不愿看到这幅画像,她更是很少走进这间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房间。然而现在,此时,因与约翰尼在一起,她感到这个房间是那么可爱。

约翰尼也不禁打量起这间书房,他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书房正中莉娜父亲一身戎装的大画像上。原来,莉娜的父亲是个退休老将军。学着画像上莉娜父亲的表情,约翰尼也一脸严肃,走到画像前:“喂,老爹,你是不是有些过分呢?”他笑着对莉娜说:“他不喜欢我。”

“我知道。”

“他一点儿也不信任我。”他又转向画像,“你说对不对?也许你是对的,你要赶快来阻止我们,否则就来不及喽!哈哈!”他又转向莉娜,“你听到他在说什么吗?”

“我听得很清楚,我爱他!”

约翰尼把莉娜揽在身边,面对画像,“现在说什么呢,能娶你的女儿是我的荣幸了!”莉娜猛地听到这句话,感到很突然,虽然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这样,并且这也是自己的心愿,可现在……莉娜想要说什么,但约翰尼没让她说话,用手一拍画像,差点儿把它打下来,又连忙把它扶好。两个人笑着走到旁边。

“你听到他拒绝了,对不对?”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莉娜安慰着约翰尼,紧紧抱住他,送去了一个深吻。

这时他们仿佛听到了一曲优美的圆舞曲。

“我们跳舞吧,待会儿……”

“别说了。”

他们像是随着那曲心中的旋律,轻轻地、陶醉地移动着脚步,莉娜的双眼始终盯在约翰尼的脸上,任凭他带着自己旋转,旋转……

昨夜的美好时刻,促使莉娜做出了大胆的决定。第二天清晨,她收拾了一个随身小提箱,悄悄走下楼来,把提箱放在门厅,忐忑地打开客厅的门。父亲坐在沙发里看报,悠闲地叼着烟斗,母亲在绣着花,他们根本不知道家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妈妈,我要去邮局一趟。”莉娜撒了个谎。

“那好,你帮我带一些绿线,”母亲拿出一个样子,“一定要同样的颜色,你最好在太阳下比较一下。”

“知道了,妈妈。”她又来到爸爸跟前,“爸爸,你有什么事要我办吗?”

“我什么也不需要。”爸爸眼皮都没有抬。

莉娜又看了一眼双亲,心中不禁有一丝难过。她快步走出客厅,强忍要流出的眼泪,提起了小提箱,这时,身后的门里传来妈妈要她回来喝下午茶的声音,她不敢回答,匆匆走出家门。

对于莉娜来说,此一去,前途如何,是不可知的。她将独自面对生活。然而,她的心中充满爱,她将把爱和全部身心交给一个男人,她将用爱去面对一切,去开辟新的生活。哪怕会遇到暗礁险滩,她都在所不惜。有一句话说:“恋爱中的女人胆子最大。”此话不假,莉娜的决定为这句话做了注脚。

莉娜就这样离开了双亲,尽管心中有一丝不舍,但是与爱情相比,它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只是希望,有一天她回来时,双亲能够理解她、原谅她。

雨水冲洗着教堂和牧师办公室屋外的花草,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芳香。屋内,由牧师主持,约翰尼与莉娜举行了婚礼,他们交换了戒指,说出了心中的誓言,终生相守,白头偕老。此刻,身穿白色婚纱的莉娜显得无比激动,巨大的幸福感在她身体里激荡,她的眼睛放射出幸福的光芒;当他们在牧师面前相拥相吻时,莉娜将约翰尼抱得很紧,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接下来就是蜜月旅行。这一对爱侣周游了世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相伴的脚印。在威尼斯的水上小艇里,他们相偎相依穿行在水巷之中,热恋的目光时时相聚。诗意的威尼斯为他们添上浓郁的温情;在巴黎,他们流连于塞纳河畔,驻足于埃菲尔铁塔下,徜徉于巴黎圣母院广场前。浪漫的巴黎为他们的蜜月旅行打上了一个彩色的句号……当他们回到家时,箱子上贴满了各国的标签。

终于,他们回到了约翰尼布置好的新家。这是刚刚装饰一新的一所大宅,显得清新而又气派。莉娜当然喜欢,又不禁担心地问:“这么豪华的房子,你负担得起吗?”约翰尼没有回答,拉着她各处参观,并介绍了可爱的年轻女仆艾瑟。

约翰尼把莉娜又引到客厅:绿色的小棕榈树,白色的钢琴,华丽的地毯,大餐桌上铺着漂亮的桌布,屋内阳光明媚,阳光透过大窗子给家具洒上一片亮光,显得晶莹剔透,这样的客厅谁会不喜欢呢。约翰尼打开唱机,那个曾在他们心里奏起的旋律响起,他们情不自禁地又翩翩起舞。

莉娜再一次陶醉在约翰尼给她带来的惊喜中。这个约翰尼,他是怎么想出这个点子的?他是怎样背着自己完成这一切的?这一刻,莉娜感到幸福极了。她带着新婚的喜悦,加上这时的惊喜,她感到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了,在约翰尼的怀里,在一圈圈的舞步的旋转中,她有些眩晕。未来的生活能这样起步,一定是无限美好的。

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地爱身边的这个男人,倒不完全是因为他给自己创造了这优美的生活环境,她看重的是他总会给他们的生活不断补充新的内容、新的刺激与新的欢乐,她相信今后的生活将丰富多彩。

这时,女仆给约翰尼送来了一份电报,内容是向他索要1000英镑。他问莉娜有没有1000英镑,要先借用一下。莉娜不明白为什么,约翰尼说:“大概我向他借过1000英镑。”

“1000英镑?你为什么要向他借呢?”

“因为我要与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子度蜜月,我要让她快乐。她不快乐吗?”

“难道你自己没有钱吗?”

“我现在没有啊!”约翰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很有钱的!”

“哈哈,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约翰尼,我真的不明白。难道你破产了吗?”自从认识约翰尼以来,除了那次在火车上,他从自己这里要了一张邮票之外,(那次不算,因为那次两个人说不上认识)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到他缺钱。他总是大手大脚,给人的印象是他有花不尽的钱。莉娜当然绝不是看中他这一点。一般来说,能花钱的人总是能挣钱的,他肯定有工厂,有商店……总之是很能赚钱的工作。哪一个人为了花钱时的痛快而去借钱呢。难道约翰尼就恰好是这样的人吗?如果他为了讨好自己(她想起这点儿就沾沾自喜)那倒大可不必,她不强求他一定是个富翁,可也不希望他靠举债来实现眼前的一切,因为生活不是空中楼阁,是实实在在的,日子需一天天过,他不是个孩子就是骗子。

约翰尼点燃一支香烟:“是啊,我最近总在破产。”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几次我谈到这个话题你都……”听到约翰尼的话,尽管他总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莉娜真的有点担心了,“你怎么会想到要租下这么华丽的房子呢?”

“你总要住房子呀,你总有一天会继承大笔遗产的。”

“等一下,我还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你想要的是我父亲给我的遗产吗?”莉娜有点紧张地站起身来,似乎不能想象约翰尼真有这个念头。

“噢,亲爱的,我们不用过早地考虑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只需要享乐。”约翰尼理所当然地肯定了她的疑问,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莉娜不能想象约翰尼娶她是为了她的钱。她宁愿相信他不过是天真而已,简直就像个娃娃,因为她会告诉他,她的收入是绝对不够支付现在的费用的。

约翰尼还不死心,因为他没有想到是这样,“那你父亲呢?”

“我不可能要求我的父亲,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到车站接我们的时候,你看到他有多么节省。你总不会要靠他那些薪水过日子吧?”

“噢,不会的。”约翰尼有点心不在焉。

“回答我呀,约翰尼。”莉娜不愿意她的丈夫是这样的人。她仍怀着希望,希望约翰尼给她一个令她放心的肯定的回答。

约翰尼第一次脸上出现了怅然若失的表情:

“我想我已经山穷水尽,没有办法了。只好……只好找朋友借一点儿了,总有朋友会借我一点儿家用钱的。”

莉娜听到这个回答,真是彻底失望了:“我想……我想你一定是疯了!”

“莉娜,跟你结婚是我做过的最感荣幸的事情。”约翰尼说着又要去吻她。他大概以前总是用这种办法躲开那些烦心的事情,但是莉娜躲开了。

女仆送茶来了,约翰尼忙着倒茶,莉娜打定了主意,坐到他的身边,对他说:

“约翰尼,你不要再去借钱了。”

“那我怎么办呢?”

“你必须去工作!”

“工作?”这是约翰尼根本没有想过的,“你让我穿上旧衣服去开矿?”

“你别开玩笑了。”

“我以为你是在做梦,让我们现实一点儿吧,你知道现在失业率是多少吗?你打听过吗?”约翰尼还是根本不愿去考虑这个问题,甚至有些烦,不愿意再讨论这个问题。

这时,莉娜的妈妈来了电话,莉娜的不辞而别让她有些伤心,但她现在已经回来了,听到她很快乐,也就释然了。她告诉莉娜,爸爸要送给他们礼物,很贵重的礼物,莉娜感到这件礼物这时对她真是太重要了,赶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约翰尼。

做父亲的关心的总是些重要的问题。他在电话里询问他们今后的生活,莉娜不想让他担心,只好对他说,她与约翰尼正在讨论这件事,告诉他工作有很多,机会也不少,他们正在考虑之中。而约翰尼只关心父亲的礼物值多少钱。正说着,父亲的礼物已经送到了。原来是一对老式的雕花座椅。莉娜看了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她家的传家之物,曾有很多人想买,父亲都没有卖。她已经猜到,父亲一定是留着送给她的。今日果然被送到她的家里来,她怎么能不高兴呢。莉娜告诉约翰尼,这两把椅子是父亲最珍贵的财产,自己是第一继承人,父亲一定希望她也把这两把椅子世世代代传下去。

但是约翰尼却大失所望,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钱,而不是什么椅子,但又没法明确表示,只好言不由衷地说:“的确是最珍贵的财产。”

莉娜没有注意他的反应,又抓起电话:

“爸爸,你对我真好,我真想哭一场!”她确实无法用语言表达她对父亲的感激。这说明父亲不但原谅了她,而且接受了约翰尼,希望他们幸福。能得到父亲的祝福,莉娜怎能不感动呢。她把电话交给约翰尼,要他对父亲表示感谢。约翰尼只得接过听筒:

“你好,将军,你为什么不把这两把贵重的椅子送到博物馆去呢?……我当然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父亲在电话里再次问起了工作的问题,约翰尼对他说,确实在考虑,他已收到表哥梅格·盖特上尉的邀请信,没想到莉娜的父亲也认识他。约翰尼说,他准备接受这个工作,老将军这才放心了。

约翰尼放下电话,莉娜对约翰尼在工作问题上向父亲撒谎很不高兴,但约翰尼诡秘地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莉娜一看,果真是他说的那样,这真是一封邀请信。莉娜让他弄得真有点儿哭笑不得,嗔怪他没有早告诉自己。约翰尼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因为以前没想到会派上用场,就像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两张座椅一样。

莉娜简直拿他没有办法了,因为对他说的话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最终的结果总让你出乎意料。虽然她已领教过很多次,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受他愚弄,当然这是善意的。而偏偏他又是那么善于表演,让你只有相信他,不怀疑他。只有一点,莉娜有点儿不能接受,就是他的这种把戏不分事情,不分场合,随时都会出现。就像工作这种事情,这关系着今后的生计,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呢,可他居然就做得出来,就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不在乎,这可怎么好呢?

不过,总算他没敢对父亲开玩笑,像对自己那样,而且既然有了工作,生活应该没问题,莉娜也就放心了。

一场小小的不愉快总算告一段落。

莉娜过了一段婚后的平静时光。这一天,她骑马回来,在房间里看见一个陌生人,他先夸赞了一番这套美丽的房子,然后自我介绍说是叫比奇·杜威,是约翰尼的老同学,今天路过,特意进来喝杯茶。比奇身材胖胖的,有一副和善又有些滑稽的脸,手里总拿着个大烟斗,心宽体胖,看来他是个不爱事事较真的人。

“他常跟我提起你,”比奇说,“上星期在赛马场还看见他呢。”

不想莉娜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因为她以为他每天上班,不可能去赛马场的。而且,他不是已经戒赌了吗?

“也许你不相信,他不可能戒赌的,”比奇说,“你别介意,约翰尼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认为你是一流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说话间,莉娜忽然发现屋子里那两把老式椅子不见了。她有些着急。比奇看她着急的样子,笑起来:

“哈哈,约翰尼……他干的好事。他趁你不在的时候,把它们卖了。”

“卖了?”这真让莉娜吃了一惊,“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钱哪,他必须还赌马所欠的债呀。我告诉你,他可是欠了一大笔债呢,赛马场的记账先生可是不会让他欠太久的。”

“我不信,告诉你,你说的话我一点儿都不信。”莉娜很不客气地向比奇大声说。

“你不能把事情看得太认真了,亲爱的,我们说的是约翰尼,举世无双的约翰尼,这一点用不着我来说。”

但莉娜仍不相信,她认为,不征求自己的意见,他是不会这么做的。正说着,从窗户里看见约翰尼已经回来了。

比奇急忙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他回来了。一会儿,你问他我说过的事,只要一秒钟,他就会编出天大的谎言来,无论如何我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约翰尼忽然看见比奇,真是喜出望外,热情地寒暄了一番。他看到莉娜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忙关心地询问,比奇在旁边嘲弄地对他说:

“你太太好像发现有些东西不见了。”

约翰尼怔了一下,看见比奇手中的烟斗,急忙打岔说:“我去拿火。”

比奇存心想看好戏,又拉回话头:

“那些椅子呢?不见的椅子到哪儿去了?”

“啊,是的,椅子,我遇见一个美国人,今天上午就让他搬走了。”约翰尼闪烁其词地回答。

“什么美国人?”莉娜知道他花招很多,但很想看他这一次到底还能耍出什么花样儿来。

“我没告诉你吗?我真笨!”于是他开始讲起来,如何认识这个美国人,那人如何喜欢这两把椅子,愿出100镑把它们买下,最后他强调,任何人都会接受这个价格的。

“我不接受!”莉娜坚定地说。

“我没想到你会不接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莉娜问。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了。”约翰尼真会耍赖。

没想到莉娜好像并没有开始那样恼火,反而露出了笑容,也许当着比奇她不想太过分:

“没关系,反正你已经把它们卖掉了。收拾一下,我们去吃晚饭吧。”

“你真善解人意。”约翰尼如释重负。

“等一等!”比奇站起来,看来他不想让这场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他指出,约翰尼说的肯定都是编造出来的谎话。

然而莉娜却不想再深究下去,并邀请比奇留下吃晚饭,还暗示他,只要是约翰尼的朋友,就会随时受到欢迎。比奇没有办法再说下去,瞪了约翰尼一眼,无可奈何地收了场。他真不明白,只要是遇到约翰尼,任何女人,哪怕是最优秀的,也都变成了温顺的小羊。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有福。

又是一个好天,莉娜上街买了两本喜爱的书。往回走的路上,一家商店的橱窗使她停住了脚步。里边赫然摆着她家的那两把老式座椅。她这才知道比奇说的是实话。

她匆匆走回家,看见比奇也在。

“对不起,比奇先生,我想我错怪你了。”

“现在你不错怪我了吧?我由衷地感激,我从心里乐意原谅你。”比奇显然明白莉娜所指的“错怪”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发现莉娜的神情有些不对: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你不是在生气吧?”他关心地问。

“请你原谅我,我……”

“你用不着为了约翰尼生气,那是浪费时间。如果你是为了我生气,那我没话说了,因为我常惹别人生气,要是为了约翰尼,那就大可不必……”

莉娜抱歉地拍了拍比奇的手臂表示感谢,比奇真是个好人。正说着,约翰尼大喊大叫地走进花园里来。他手里大盒小盒抱了一大堆。

“比奇,快来帮忙。艾瑟……”

他气喘吁吁地把东西放在石桌上,手舞足蹈起来: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你们都站好……亲爱的,你还记得那条你特别喜欢的项链吗?现在它是你的了。”说着,他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递到莉娜手里。他又把一个盒子放在一边,“这是给艾瑟的。”然后拿起一根拐杖,“比奇,这个给你。这是最好的了。”比奇很高兴地接过来。约翰尼又把一摞盒子放在比奇手上,让他举着,打开最下边的方盒,拿出一件貂皮大衣,对莉娜说:

“亲爱的,你还记得这件大衣吗?那天你羡慕得不得了,现在也是你的了!”约翰尼又从比奇手里盒回那些盒子,一股脑放在莉娜手上,“这些帽子都是给你的,我从来也不喜欢我们初次见面时你戴的帽子。”

约翰尼一下子拿回这么多东西,莉娜简直不敢相信,不知他又在搞什么鬼。他这样挥金如土,心血来潮,到底是哪来的钱。

莉娜想问:“你为什么一下子买回这么多东西……”

可是约翰尼打断她:“哎哟,宝贝,你别生气,如果你不喜欢,我还可以拿回去退还哪!噢,我还给你买了件礼物,你们等着。”说着,就跑出去拿。

哈,原来他从外边牵进来一只小狗儿,莉娜真高兴,她很喜欢小动物,立刻张开双臂迎接小狗儿。小狗儿似乎也很喜欢莉娜,两只前爪立起来致敬。

“约翰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莉娜实在忍不住了。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连比奇都沉不住气了。

“我今天赛马得了大奖,我总共下了两百镑赌注,赔率可是10 ∶ 1呀……”

“你得了两千!”比奇也为他高兴起来。

只有莉娜不作声,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约翰尼注意到了,他连忙走到她跟前:

“啊……你一定不高兴我赌博了,但我这全是为了你,笑一个嘛……”约翰尼因为赢了钱,情绪特别好,希望莉娜也为他高兴。

“约翰尼,”莉娜没有笑,一脸严肃地问:

“这两百镑是从哪儿来的?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美国人,那是卖了椅子得来的。”原来约翰尼不但撒谎撒得快,坦白也很快,撒谎只是蒙混一时而已。

“你宁可把椅子卖掉,也要去赌博吗?”莉娜严厉地问。

可是约翰尼并不紧张,依然笑呵呵地说,他赌马一向是很准的,说得比奇也大笑起来。

但是莉娜这次真的非常难过,低下头去。约翰尼想尽各种办法逗她笑,比奇也做出鬼脸,装鸭子叫,都没能使莉娜笑起来。

“你笑一笑嘛,亲爱的,”约翰尼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啊,我还忘了一件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那家商店的收据,赎两把椅子的钱已经付清!”莉娜见到这个,才破涕为笑,感动得抱住约翰尼。

“干得好,老小子!”比奇管约翰尼叫“老小子”,表示他着实佩服约翰尼的本事,真想给他两下才痛快。

莉娜对约翰尼确实无法真的生气,即使他卖掉了那两把椅子,莉娜也仅是有些难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难得的是自己虽然猜不透他,但他却对自己无不了解,项链、大衣直至小狗儿,这些礼物每件送到自己的心坎儿里,让她欢喜都来不及,哪儿还来气呢。特别是最后,他又把那两把椅子赎了回来,这些事都集中在一天里发生,在一个时辰里发生,真让她应接不暇。看来还是比奇了解他,约翰尼就是约翰尼,如果不是这样,他还怎么是约翰尼呢,让他改变是不可能的,只有自己去适应他了。无奈的是,自己永远也无法追上他的步伐,赶上他的变化,那么,恼火的对象不应该是他,而是自己。

“香槟酒来了,我们庆祝一下吧。”艾瑟这时正把酒和杯子摆放到桌子上。

约翰尼拿出一条狐狸皮围脖送给艾瑟,艾瑟受宠若惊,爱不释手,连声道:“太感谢了!不知道我的男朋友会怎么说呢!”

比奇为约翰尼和莉娜每人倒了香槟,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约翰尼想阻止他,因为他身体不好。比奇说:“就一杯嘛,不要紧。”

约翰尼举起酒杯,走到莉娜跟前,温柔地说:

“亲爱的,为最后一次赌博干杯!”

比奇接过话头儿,举杯道:“为最后一次赌博干杯!”其实他早就忍不住了,说完一饮而尽,再说他才不会相信约翰尼这“最后一次”呢。

还没等约翰尼和莉娜把酒杯送到嘴边,就听见咣的一声,比奇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摔碎了。比奇踉跄着,手捂着胸口,弯下腰来,使劲咳起来,脸憋得通红。

莉娜连忙上前去扶他,让他仰坐在椅子上,一边替他解开领带和扣子,一边喊约翰尼去倒水来。

可是约翰尼紧锁眉头,一动不动:

“不,我害怕去碰他,我爱莫能助。他的病在复发前,要是没有要了他的命,会自动缓解的。”莉娜仍很担心,紧紧抓住约翰尼的胳膊,紧张地注视着比奇。

好像约翰尼很了解比奇的情况,果然不一会儿,比奇像是恢复过来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莉娜,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他有气无力地说。

约翰尼尽管冷眼旁观,内心也不无担心,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莉娜说:“这早晚会要了他的命的!”

男人们总是有他们自己的弱点,从比奇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约翰尼的爱赌博只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当然这只是在莉娜面前,想看约翰尼出点儿丑而已,他并不是个心术不正的人,何况他还是约翰尼的好朋友。特别是当约翰尼赌马赢钱的时候,他真心替他高兴,甚至还很佩服他。因为只有约翰尼有这种胆量与运气。同时说明他自己也深爱此道,否则他不会觉得赢钱是件很过瘾的事。他自己还很爱喝酒,只要有机会,他总要想方设法喝上一口,这时,就会把自己的身体抛到脑后。不知他是否在这次事故之后真正吸取教训。

莉娜感到,她想改变自己的丈夫,其实并不是要改变他那些让自己喜欢的特点,只是想改变他赌马的嗜好。她现在为比奇担心,更为自己的丈夫担心。

莉娜上街,总要买一些书回来。这天,她刚从书店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书,看见一位熟人刚好把车停在路边,忙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那位太太看她拿着书,笑道:“你买这么多书,每一本都看吗?”

莉娜解释说:“不,这是给约翰尼买的。”说着把左手拿的两本书递给她看。

“约翰尼?约翰尼变得用功啦?”她半信半疑地问,“噢,是侦探小说啊。”

“他很爱看。”莉娜有些自豪地说。

“看来约翰尼终于定下心来过日子啦。”

“这很适合他。”

“他已放弃所有的恶习了吗?”

“恶习?”莉娜不解地说,“太太,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说赌马之类的事情啊。”

“他根本没有时间赌马,他要上班哪。”

“是吗?那上星期二下午,他是请假去的喽?我在赛马场看到他了。”这位太太扬扬得意地说。

“噢,是吗?那可真是有趣。对不起,再见。”莉娜再次从别人嘴里听到约翰尼去赌博,心里十分生气。她强压着怒气,告别了这位长舌的女人,快步回家。一路上,她脸色很不好看,气愤和失望交织,使她恨不得立刻见到约翰尼,亲自质问他。

她来到约翰尼工作的地方,从窗子里没有看见约翰尼。她推门进去,向秘书打听他的去向,秘书不知道,请她去找老板梅格上尉谈一谈,莉娜同意了。

梅格热情地把莉娜让进办公室,莉娜开门见山地说:

“梅格上尉,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你是约翰尼的表哥,也是他的老板,我想跟你谈谈他的事情,我很担心。”

“是的,这个我明白。但是话说回来,我也告诉过他,我不会控告他的,但是呢……”梅格停下来,看了看莉娜的反应。

莉娜一听这话,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他被开除了吗?”梅格终于告诉了她真相,“我开除他的时候,他怎么对你说的?”

“你是什么时候开除他的?”

“六个星期以前了!”

莉娜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急切地说:

“梅格上尉,我不会开玩笑。如果这是开玩笑的话,你一定要老实地告诉我!”

“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并不好笑,埃克斯加太太。六个星期以前,我们意外地接到一张订单,付款的时候,整整少了两千英镑,我去查了约翰尼的记录……我很抱歉,这件事情他应该告诉你呀!”

“啊,没关系,”莉娜似乎明白了这笔钱是怎么回事,同时担心另一件事,“你是说,你要控告他吗?”

“暂时不会的,我尽可能给他机会让他把钱还回来。但是呢,毕竟……”

“是的,我明白,谢谢你,”莉娜站起身来告辞,“再见,梅格上尉。”

莉娜这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万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这是她绝不能原谅的,更不能容忍。她气冲冲地进了家门,女仆告诉她约翰尼还没回来,她头也没回就上了楼。

女仆艾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从没见过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只好直瞪瞪地看着莉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房间里,莉娜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决心要离开他。他简直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把一些衣服装进一只提箱,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悲伤,觉得有些话必须发泄出来,就扔下手里的衣服,来到梳妆台前,飞快地给约翰尼写了一封短信,装进信封。这时忽觉悲从中来,忍不住要流下眼泪。她内心这时虽然被一股怒火和悲伤所笼罩,但仍很矛盾,拿不定主意是否真要离开这个她仍很留恋的家。她犹豫着……终于慢慢撕碎了手里的信。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约翰尼默默走了进来,没有了往日那种风风火火的样子。

“你听说了?”约翰尼问道,他严肃的表情有些让人同情,“我很难过,是的,亲爱的,我非常难过。”他递过来一张纸,“医生发了这封电报来,上面讲得很详细。”原来他与莉娜想的不是一回事,但这对莉娜来说同样是一个极重要的消息,那就是电报报告了莉娜父亲去世的消息,莉娜终于忍不住靠在约翰尼身上失声痛哭。

莉娜娘家的老宅里,齐集了他家的所有人。大家肃静地坐成一圈,静听家庭律师宣读老将军生前立下的遗嘱,这时已经进入到财产分配的部分,尽管每个人都怀着悲痛的情感,但现在涉及到每个人的利益,所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渴望将军会给自己留下一些什么。

只有莉娜,背向着律师,一身缟素,仍沉浸在哀伤里。她人虽然在这里,但看得出来,她的心里仍在想着父亲。他曾是那么地爱她,以她为自豪,尽管平时他显得严肃,甚至有点儿严厉,因为他曾是位将军,但心里非常珍视他的膝下爱女,对她怀着温柔怜惜之情。莉娜也同样爱自己的父亲,虽然里边包含着敬畏,但时刻都在依恋着他。他是她的榜样,是她内心的支柱。现在,这根支柱轰然倒下,她感到不安,感到自怜和悲痛,她一时无法自拔。

律师仍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念着:

“我要留给我的妹妹艾米丽每年一千镑的年金,至其终老;留给我的外甥女艾尔西为数五千镑的遗产;留给我两位亲爱的表弟罗伯特和尼尔逊每人五百镑;其余财产留给我的爱妻玛莎,希望她能每年提出五百镑供给我的女儿莉娜。另外,留给我的女儿莉娜和她的丈夫约翰尼·埃克斯加由著名画家乔西·华纳特所画本人的画像。”

遗嘱念完了。律师摘下眼镜,如释重负,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重要使命一般。约翰尼始终伸着脖子注意地听着,特别是念到最后,他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律师的嘴。现在,他似乎有点失望地看了看坐在他前面的莉娜。

他感到有点儿闷,对莉娜说:“我去喝水。”

“我去给你倒,亲爱的。”

“不,我自己去,书房里就有。”说着,约翰尼打开身后的门,进了将军的书房。他走到小几前,倒了杯酒,拿到将军的画像前,站了一会儿,行了个举手礼,“算你赢了,老家伙!”端起酒杯向着画像上的将军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不知他所说的赢了是什么意思,但他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约翰尼夫妇的小汽车沿着海边公路飞快地开过。他们一路上一直沉默着。还是约翰尼打破了沉默。

“莉娜!”

“什么事?”

“你嫁给我以后,有没有丝毫后悔的意思?”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你父亲只给了我们一张画。”

“你得的是最少的……那你呢,你有没有后悔呢?”

“跟你结婚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莉娜笑了笑:“你说这话是真心的吗?”

“是的,是真心的……我是想看到你幸福……而且希望我死后……”

“我会先死!”莉娜打断他的话,在说话时她充满了爱意,同时,用温柔的目光看着约翰尼的脸,“即使我想不爱你,也没有办法。”

“有过这想法吗?”

“有。有一次。”

“什么时候?”

“当我发现你失去了公司工作时。”

这句话让约翰尼暗吃一惊,他没想到莉娜会知道这件事,显得很紧张。

“你知道了多久了?”

“上星期。”

“谁告诉你的?”

“梅格,我遇见他了。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这种谈话令约翰尼很难应付,他一转方向盘,把车拐向路边,打岔说:

“好久没看见海了,把车停下看看海好吗?”也不等莉娜回答,就把车停下了。

“他那个人保守一点儿,要赚钱应该赚大钱……多少美丽的景色,如果我要是有一万英镑……或是两万镑就好了,我就来这里投资开发。”

莉娜见他不愿意告诉自己真话,不想戳穿他,轻轻叹了口气,顺着他说:“你需要的就是两万镑吗?”

“嗯,也许要三万镑,再多些也无妨。”约翰尼似乎已被前景所鼓舞,不住地说着。

看来,约翰尼确实想干这件事,并且说干就干,几天的工夫,那片海岸的照片、设计草图都已完成。他与比奇为这个项目激动着,兴冲冲地一直讨论着方案。

莉娜从门外走进来,在桌旁坐下。看见他们的样子,忙问他们在谈什么,约翰尼告诉她要成立一个海湾投资公司,由比奇投资,然后申请银行贷款,就可以干起来了。

莉娜瞥了一眼比奇,他还不知道约翰尼以前被公司开除的原因。

“我说给你听。”约翰尼拿过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准备画图向她说明自己的想法。

“但是……”莉娜想说什么,但被约翰尼打断了,他看看比奇,生怕莉娜说出什么来,忙说:

“亲爱的,我给你画图,你会明白的。”

“比奇,你明白吗?”莉娜问比奇。

“我想应该明白。”

就在这时,女仆艾瑟进来告诉约翰尼,梅格上尉打电话找他。约翰尼表情有些不自然,站起身来,告诉艾瑟,他到书房去接电话。

莉娜要比奇解释给她听听。比奇得意地说:

“啊,亲爱的小姐,我喜欢他有做大生意的胆子,这是非常刺激的。”

书房里,约翰尼在接听梅格上尉的电话,不用问,是催促他还钱,约翰尼语气肯定地告诉他:

“我不是跟你讲了吗,我有钱,几个星期就会到手了,到时我就会还给你的。”

客厅里,比奇还在向莉娜解释他和约翰尼的计划:

“我们先把整块地买下来,然后再出售一部分土地,转手之间就可以得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余下的土地,我们在上边盖些建筑物……”

“是的。但是你们相中了哪些地呢?要用多少钱,把地卖给谁呢?……”

“哈,这没什么困难的。”

“比奇呀,你怎么永远也长不大呢?”莉娜倒不反感比奇,而且挺喜欢他,但是总觉得他过于天真,不禁为他担心。

“小姐,你是在责备我吧?我去角落站着,接受处罚吧。”比奇说着,真的走到了角落。

“比奇,你这样对约翰尼不公平。”莉娜走到比奇身边,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我这是对他好呀,让他当公司的总裁,有薪水领,还可以开支票。”比奇觉得有点儿委屈了。

“我怕的就是这样!”莉娜看着比奇,她知道比奇能理解她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的?”但这次,比奇真是没明白,他觉得约翰尼的设想挺有吸引力,自己已被他说服了。正说着,约翰尼接完电话,推门进来。比奇急忙对约翰尼说:

“老小子,莉娜在劝我打消念头呢!好啦,小姐,这个念头挺不错的。”

约翰尼不想当着比奇的面再为此事争执,忙催促比奇去换衣服,因为时间不早了,该吃晚饭了。他趁机告诉莉娜,比奇这几天要住在家里。

乘比奇上楼换衣服之机,约翰尼很不高兴地问莉娜:

“你有什么权力来干涉此事呢?”

“没有啊,我只是……”莉娜其实并不想当面打击约翰尼的积极性,所以只希望做做比奇的工作,但是心直口快的比奇向约翰尼捅了出来,这会儿莉娜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只是什么呢?”约翰尼语气显得很严厉,看来他是真生气了。

“我只是告诉比奇,他不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万一有什么差错,他也需要承担责任,并不是因为你没有经验才劝他打消念头的。”

“你对生意又懂得多少呢?”

“很少,但是……”

“如果我当真听你的话,那整个计划就泡汤了,你知道吗?”这次约翰尼一点儿也不打算让步,莉娜还是第一次看见约翰尼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感到有些不安。但是她有自己的主见,而且不想让约翰尼冒这种风险,所以,仍坚持着:

“这个计划本来就不是好的计划嘛!”

“这是我的计划,又不是你的。我说它好就是好,我要把自己的生意做成,不许任何人阻拦!你清楚吗?”

他们争论的声音很低,但口气都强硬起来,一边说,一边沿楼梯向楼上走着。最后,莉娜只得说:

“是的,我清楚了。”他们不愉快地结束了谈话。

莉娜心里的矛盾没人能理解。她为此苦恼。她希望约翰尼从事正经的工作,但又怕约翰尼的品性无法胜任或面对未来的各种挑战,结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希望他干些什么。看来这次约翰尼是真动心了,他真想干成这件事。自己的阻拦伤了他的心,也铁了他的心,他是想向众人,特别是向她证明自己,所以她无法再阻止他了。只是希望他不出事情就好。

她觉得约翰尼和比奇都像孩子,而且天真得可气。她不明白,比奇已有了自己的事业,证明了他的成功,可他却那么信任约翰尼,这个一事无成的约翰尼,为他的异想天开所左右。男人的事真弄不明白,而且他们有那么强又那么易受伤害的自尊心……

这天清晨,莉娜在庭院里修剪花木,约翰尼慢慢走到莉娜跟前,告诉她:“一个小时前,那项交易取消了。”

莉娜听了感到意外,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

“比奇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那块地根本不好,谁知道呢,或者因为我不想拿比奇的钱担风险,或者因为工作太匆忙……”约翰尼强笑着,显然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现在事情出现了这样的结局,莉娜才重提昨天的争吵。

“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吗?”莉娜问。

“我没有生气啊!”

“你知道吗?我昨天没法入睡。因为你从来没那么严厉地对我说话,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怕……你不再爱我。”

“不会的,亲爱的,我不会生气的,而且我很爱你。”约翰尼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并没有往日那种热情的目光与表示,只是用手抚了抚莉娜的头发,就转身出去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莉娜看出了这一点,她望着约翰尼的背影,慢慢转回身,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她猜不透约翰尼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晚上,约翰尼夫妇与比奇一起玩拆字游戏。比奇不知道曾发生在他们夫妻间的争吵,只是听约翰尼说放弃了计划而觉得惋惜,强调他并没有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好,如果约翰尼觉得有开发价值的话,尽可以放手去做,没必要实地察看一番后又放弃这个计划。

但约翰尼坚持要他一起去再看一下那块地。否则的话,自己就必须负全责,而比奇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似乎他并未彻底放弃。

比奇不想再跑一趟,他认为没有必要,因为那是约翰尼自己看上的地,而且想出了开发它的主意,表示了对他的信任。

“无论如何,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一看。”约翰尼仍坚持自己的想法。

比奇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看呢?”

“我告诉你啦,我要负全责的。”约翰尼说。

莉娜默默地听着他们谈话,虽然满腹疑虑,但还是一言未发,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真不想去那儿,天气太坏,又湿又冷。”

“比奇,如果真的要去,那什么时候出发呢?”约翰尼问道。

这时,比奇手里拼出了一个词,赫然摆在桌面上,“‘MURD’加上‘ER’就成了‘谋杀者’了吗?”比奇不知为什么拼出了这么一个词。

莉娜猛然抬起头,她似乎从这个字上感到了某种不祥的兆头儿,她看着约翰尼的侧影,约翰尼好像并没有受她的影响,说:“越早越好,7点好吗?那时候路上的车不会太多。”莉娜觉得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7点钟对我来说是太早了,你不知道我早晨起不来吗?”比奇很不情愿为这次没有必要的旅行而放弃晨睡的好时光。

莉娜心中的不祥感觉陡然加重了,她低头从比奇拼出的那个词转向桌上那张实地照片:高高的悬崖,下边是汹涌的恶浪,似乎预示着某种凶险。这令她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打了个寒战。幻觉中,她好像看到约翰尼站在比奇背后,乘他不备,猛然将他推向大海,比奇的笑声突然化作惊叫,挣扎着向崖下坠落……她不敢想下去,使劲闭上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摔倒在地板上,两个男人赶忙跑过来扶她……

莉娜自昨晚晕倒被约翰尼和比奇抬到床上后,一直昏睡着。她这些天来,听说了约翰尼的种种作为,心里一直很乱,她把这些事情强压在自己心里,并没当面向约翰尼说破。她还是爱他的,不想伤害他,并希望他能好好工作,弥补过失。所以,她对他的开发计划并不赞同,还试图劝阻比奇放弃,这样,约翰尼一个人就无法进行下去,但是约翰尼知道后,向她发了那么大火,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使她不安的心理更加紧张了。最使她无法控制的是,忽然凭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约翰尼为什么一直坚持要比奇一起去实地考察?她害怕看到她所担心的事情发生。这些焦虑、慌乱和不安搞得她心神不定,疲惫不堪。直到第二天早晨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晃到她脸上,她才猛然醒来。

莉娜回头看看身旁,约翰尼早已不在了。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起身,抓起睡衣套在身上,拉开窗帘。外面已是阳光明媚。她顾不得梳妆就跑出房门,想去看一看比奇,不用说,昨晚的不祥之感仍笼罩着她。正好碰上女仆艾瑟,她忙问,比奇是否在楼下吃早餐,艾瑟告诉她,比奇很着急,都等不及吃早餐,就到车上去等约翰尼。他们大约一小时前出门的。她也不知他们到哪儿去了。

莉娜来不及细问,跑回房间,换上一件外套就慌张地跑下楼来,她拿不准到哪里去找他们,就来到昨晚谈话的书房,发现那张悬崖的照片后边写着那个地方的地址,不由分说,驾驶着汽车就飞快地朝那里赶去,她想他们一定是去了那里。

风吹乱了莉娜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莉娜下了车,沿着崖边寻找着。她不明白,她是要证实自己的担心成真,还是害怕看到昨晚幻觉中的事情。她探头向崖下看去,急浪拍打着礁石,溅起大片高高的浪花,发出慑人的声响。她感到晕眩,不敢再向下看。

忽然,她赫然看到两道清晰的汽车轮胎印就横陈在自己前面,它笔直地消失在悬崖边上。不用说,肯定是一辆汽车冲向了崖下的大海。她好像看到了一件罪恶的发生,这使她惊栗不已。

莉娜开着车往回走,神情凝重,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终于回到了家。她拖着迟滞的脚步拾阶而上,悄悄推开房门,蹑脚走进屋里,眼睛搜寻着。对面窗外的树荫把她的脸映得阴暗不定。这时,客厅传来了一阵轻松的口哨声。原来,约翰尼已经回来了。

莉娜移动脚步,随着口哨声来到客厅,只见约翰尼背对着房门,在小柜里鼓捣着什么。忽然他说话了:

“应该可以了,你试一下。”

“可以啦,有了吗?”忽然从屋子的角落里传来比奇回答的声音,他正在把一个插销插进电门里,说着直起腰来。

这对紧张的莉娜来说不啻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原来两个男人都在这里,自己纯粹是虚惊了一场,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容,但她不想打扰他们。

可是比奇发现了她。

“回来了,小姐?”比奇看了她一眼,随口打了个招呼。

约翰尼也抬起头来,随意地问候着:“你好,亲爱的。”

他们在忙着自己的事,哪里知道莉娜刚刚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早晨。

莉娜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觉得屋内阳光是那么明媚,生活是那么美好。她无比激动地走到约翰尼面前,一下子抱住他,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面颊上,久久不愿松开。

约翰尼见妻子这么动情,很受感动,但总觉得她的举动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干吗?我们只不过才去了几个小时而已。”他还以为是莉娜在替他担心。

“我感觉好像已经好久了。”莉娜说的是实话,因为在这几个小时中她经受了多么可怕的煎熬啊。

比奇在旁边打着哈哈,约翰尼打断他:“比奇,你少说话!”

比奇说:“我的车掉下悬崖,你还不让我说呢。”

莉娜一听,刚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约翰尼怕她担心,不让比奇说下去,但莉娜坚持要听,比奇就把事情的经过讲给莉娜听。

原来,他们一起到了那个地方,两人因意见不一致而争论起来。比奇认为那个地方不理想,因为那个地方碳岩的成分太多,不适合开发。争执不下时,比奇就上了汽车。因为他对开车并不是太在行,在倒车的时候,汽车滑向了崖边,幸亏约翰尼跳起来一下拉住了刹车,为比奇跳车赢得了时间,比奇才没有跟车一起掉到悬崖下边去,否则莉娜就见不到他了。

“事情真是这样吗?”莉娜对这惊险的一幕都有点不敢相信,又转过头来向比奇证实。

比奇说:“确实如此,我差点送了命。”

约翰尼则现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可是这对莉娜来说就不一般了,她激动地说:“约翰尼,你知道你这样做对我有多大的意义吗?”

“亲爱的,”约翰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比奇抢着说,“这对于我也有极大的意义呀。这个家伙值得嘉奖一番,我们进城去狂欢一夜,以资庆祝。我做东,怎么样呢?”

约翰尼亲热地搂着莉娜笑着对比奇说:“不去了吧,你不是要去巴黎吗?”

“去巴黎?”莉娜问。

“是啊!我的证券在那儿。我必须做出妥善的安排,你还不如同我一起去呢。约翰尼,怎么样,要不要去呀?”

约翰尼笑眯眯地看着莉娜:“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哪,你不要忘了。我告诉你一个另外的办法,我可以开车送你到伦敦。你认为呢,莉娜?”

“一起去吧,莉娜!”比奇很高兴这样的安排。

“可是我……”

“你一定觉得很闷,一起到伦敦轻松一下,你会很高兴去那儿。”约翰尼拥抱着莉娜说。

比奇也一再劝她去。

“我知道,怎么也阻止不了他的。”莉娜幸福地笑着说。其实她此时高兴还来不及呢,因为她满心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了。

“啊!”比奇高兴地欢呼起来。他为约翰尼有这样一位好妻子而高兴。

“你们最好跟我一起到巴黎去,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艳遇。我在香榭丽舍大街遇到一位漂亮的女子,我还和她一起吃了顿晚餐呢!后来,我们——咳,对不起,小姐,我又……我又得意忘形了,就当我没说好了。”莉娜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比奇自己也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约翰尼和比奇去了伦敦。莉娜没有同去,她与女仆一起在家。

这天清晨,莉娜正在整理房间,自家小狗的叫声吸引了莉娜,正在这时,女仆艾瑟进来报告说,门口来了两位警官要找约翰尼,听说约翰尼不在,就要求见莉娜。莉娜低头想了一下,叫艾瑟带他们到书房去。

警察跟着女仆来到书房,见到了莉娜:

“埃克斯加太太吗?”

“是的。”

“我是奥得逊警官,是警察局派来的。这位是我的同事班森先生。”

“你好,班森先生,请坐。”莉娜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们找你的丈夫。他不在家?”

“是的,他到伦敦去两天。”

“这样,这两天你可以帮我们的忙。”警官说。

“当然了。你们要喝点什么吗?”莉娜客气地说。

“不用了,我们喝过了。我相信你一定认识比奇·杜威先生吧?”

“是的,他是我丈夫的老朋友。”

“真不知如何启齿呀。也许你看了这个就会明白的,这是今天下午的报纸。”说着,警官把手中的报纸递给莉娜。

莉娜接过报纸,走到另一张桌子旁,戴上眼镜,这才打开报纸,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发现一具男尸,已证实死者是英国人比奇·杜威。”

莉娜看到这里惊呆了,原来的担心又一次翻腾了出来,她有些失神地怔在那里。

莉娜觉得自己的幻觉终于成为了现实,她现在的思想混乱极了。她为比奇难过,那是个多么好的人哪,宽厚、开朗、风趣、谦恭,和自己相处得那么好。为了帮助约翰尼成就理想,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钱去支持他,这次就是到巴黎去出卖自己的股票,准备全部用来投资这个项目。可是现在却离他们而去。她也为约翰尼难过。她是那么爱他,他也给过自己那么多的欢乐,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比奇做出这种事来呢?比奇在支持他,这还不够吗?她不理解,比奇是约翰尼最好的朋友,约翰尼为什么要如此对他。她相信,如果比奇死了,一定是约翰尼干的。她有了这个定见,思想也紧紧围绕着这个定见无法解脱。她不知如何对警察说。

警官看着莉娜的反应,然后对望了一眼,站起身来,走到莉娜身旁。

莉娜对警官说:“真是太令人震惊了。我们和他很熟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很抱歉,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我们是代表法国警察局来调查这个案子的。他们在他的皮包里发现了一份文件,显示他最近和你丈夫刚成立了一家公司。”

“法国警方认为他的死因是什么呢?”莉娜问。

警官从口袋拿出一份报告。“这是我们接到的从法国巴黎发过来的一份报告的副本。”说着,他打开一张纸念道:“杜威与另外一英国人同行抵达此间,两人均有明显喝酒迹象。杜威一抵达就吩咐要一瓶白兰地,根据这里一名服务生的证词,这位同伴要求用大杯子来喝酒,显然是这两个人打赌的结果。杜威把白兰地倒入大杯中,倒得几乎要漫出杯来,然后一口喝掉。他的同伴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并不在场,他在几分钟之前先行离开了。法国警方还没能够查出他的身份,根据服务生的证词,那个人的名字可能是欧根或欧金。”

警官看着莉娜一脸悲伤的表情,带着歉意说:

“很抱歉让你这么难过,夫人。但是你知道你丈夫的朋友当中有谁叫这个名字吗?”

莉娜未及答话,那位班森警官接过来说:

“或者告诉我们一些他们合开公司的事情。”

“是的,可以。”莉娜觉得这个问题没必要隐瞒什么,就说,“我丈夫本来计划和他一起开发土地。他到巴黎是准备为公司筹款的。显然事情还没有办好就已经死了,这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

警官们再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再次表示抱歉,然后起身告辞。莉娜几乎没有理会到他们要走了,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赶紧送他们出门。在门口,奥得逊警官问约翰尼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希望在他回来以后,莉娜能让他往警察局打个电话,莉娜答应了。

奇怪的是,他们说话的时候,班森警官一直盯着墙上一幅不大的画儿在看,不知道哪一点吸引了他,经奥得逊警官提醒,才一起走出门去。

莉娜在他们身后关上房门,无力地靠在门上。待了一会儿,她慢慢走回书房,既悲痛又狐疑,不明白比奇为什么就这么死了。她走到父亲的画像前,像是想与父亲说说自己的心事,可是父亲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不由得烦躁起来,因为约翰尼只说要去伦敦,并没说也去巴黎。

“他们要到巴黎去!我告诉你,他们要去巴黎!”

莉娜回身拿起电话,要通了约翰尼住的旅馆。服务台的一位服务员接了电话。

“我要找埃克斯加先生……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一早就离开了?……啊,没关系,谢谢你。”原来约翰尼已不住在那儿了,也就是说,她现在根本无法找到他。莉娜无奈地放下电话,随手拿起刊登那条消息的报纸,走到沙发前,无力地靠在沙发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你好。”莉娜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来一看,是约翰尼,他就站在门口。莉娜肯定是因为心里沉重,所以才没有听到开门声。

约翰尼一脸凄容,慢慢走过来:

“我在报上看到了他的消息。我很喜欢比奇。”

“是吗?”莉娜觉得听他说这话有些滑稽。

“是的,我喜欢他,傻傻的,胖得出奇的笨蛋。”

“是吗?”莉娜依然冷冰冰地对他,她已不再信他的话了。

“当然是。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

“除了我之外吗?”

“我只想到我自己,从没有关心他。你也喜爱他,对不对?”约翰尼坐在沙发旁边,关切地看着莉娜。

莉娜现在完全被悲痛笼罩着,喃喃地说:

“我一直很喜欢他,”她抬眼看了约翰尼一眼,“警察来过了。”

“他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希望你能帮忙。他们接到了巴黎来的电报,有一个叫欧根的人,他们说……”莉娜没说完,约翰尼就打断了她:

“我知道了。报纸全登出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他们希望你打电话到警察局。也许你能帮忙查清这个英国人……”

“嗯,”约翰尼哼了一声,站起身,显得有些不安,“你都告诉了他们哪些事情?有没有说开公司的事?”

“当然说了。我告诉他们,比奇正打算为公司筹款。”

“这件事不如由我来说。你还说了些什么?”约翰尼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紧张。

“差不多就是这样。我还告诉他们你随时都会从伦敦回来。”莉娜说着,用眼睛冷冷地看着约翰尼。

约翰尼立刻走到电话旁,接通了警察局的电话。他告诉警官,他与比奇一起开车到了伦敦,一块儿吃了晚饭,然后送他到了飞机场。自己一直留在伦敦。以后有需要的话,自己乐意帮忙。

约翰尼这样说,让莉娜暗暗吃惊,他们明明说一起去巴黎,怎么……莉娜忽然瞥见桌上放着一本书——《谋杀者》,这是约翰尼看的。她把书翻过来,看见了作者伊莎贝尔太太的照片。

这一连串的事情,使莉娜不知如何应付。她爱着约翰尼,可是又感到很多疑点都与他有关,她不由得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于是,她决定先拜访这位作者。

第二天,莉娜来到了伊莎贝尔太太家,她正好在家。

“伊莎贝尔太太,我最近读了您的新书,真是太吸引人了,我必须和您谈谈。”

伊莎贝尔非常高兴见到莉娜,忙请她坐下来,“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恭维。我从不知道你还是谋杀故事的忠实读者。”

“我也是最近才感兴趣的。”莉娜坐在伊莎贝尔身边,她们原来就是认识的,但莉娜很少读她的书。“尤其是对坏人的作案手法……”

“不是坏人,是男主角,”伊莎贝尔纠正她的措辞,“我总是把谋杀者当成我的主角。”伊莎贝尔并不是一个犯罪行为的崇拜者,她只是对这类题材和情节感兴趣,并且有她独特的理解,因此她的书里,并不表达好人与坏人、正义与邪恶之类的社会性定语和评判,“对不起,我打断了你的话,你刚才说,你对犯罪的手法很着迷?”

“是的,”莉娜接着说,“特别是他把被害人引到桥上,而他事先已经知道桥被锯断了……”

“你别忘了,他还知道被害人不会游泳。”

“像这样的情节,你认为是否是谋杀呢?”

“照我的观点来看,毫无疑问,这当然是谋杀。约翰尼怎么看呢?”伊莎贝尔忽然问。

“约翰尼?噢,我还没和他讨论过。”

“我想他一定会感兴趣的,因为这与报上登的他朋友在巴黎死去的情节是一样的。”

“是吗?”莉娜对伊莎贝尔的敏感暗暗惊奇。

“桥和白兰地都是陷阱,问题在于是谋杀还是意外,这种预设陷阱的手法一点儿也不新鲜。”

“曾经有人这样做过吗?”

“是的,而且是真实事件,我这里就有。”说着,伊莎贝尔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找书,说道:“理查·帕玛就用这招解决了被害人——在哪儿呢——他害了六七个人以后,终于被处以极刑。以白兰地杀人,他是不是太傻了呢?”

“的确太傻了。”莉娜随口应和着。

“白兰地,这是很有趣的想法。也许你可以去找我哥哥,他是验尸官,遇上这方面的问题,我都去请教他。”伊莎贝尔没有找到那本书,只得这样说。

“没关系,不麻烦了,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莉娜不想让伊莎贝尔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目的,连忙起身告辞。忽然,伊莎贝尔大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这本书就在你们家。这本关于理查·帕玛案件审理的书,里边就有用白兰地杀人的情节。几个星期前,约翰尼把它借走了。”

莉娜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匆匆离开了伊莎贝尔的家。回到家中,莉娜在书架上没有找到那本约翰尼借回来的书,她拉开约翰尼书桌的抽屉,看见那本书就放在里面。显然,约翰尼确实看过了。她把书拿出来,发现书里还夹着一封信,就抽出信纸……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是找约翰尼的。对方是保险公司的人,对莉娜说:“请转告埃克斯加先生,他的查询我们在回复上有点延误。我们的回答都写在信里了,明天一早就会送达。”这更证实了她对约翰尼的怀疑。

第二天,莉娜早早地就起来了,她站在窗前,等待着邮差送来的邮件。她决心查明约翰尼对保险公司的查询到底是什么内容,她怀疑这与比奇的死有关。果然,远处邮差骑车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不一会儿女仆来送早餐,莉娜像是很随便的样子,用平淡的语气问女仆:

“有信来吗?”

“有三封埃克斯加先生的信和你的杂志。”女仆果然没在意,把早餐放到桌上就转身去拉开窗帘。莉娜坐在桌前,像准备要吃早餐,把那三封信摆在餐具的旁边,偷眼寻找有没有她想找的信。

约翰尼被室外射入的阳光弄醒了。起身后他像往常一样,热情地跟莉娜和女仆问候了早安,也像是随口一问:“有信吗?”

“有三封。”莉娜为他送过去一杯咖啡,顺便把信递给他,约翰尼接过信,神情有些拘谨,等莉娜坐回到桌子上,又偷偷看了两眼莉娜,见她没有注意,这才打开信封,取信来读。

莉娜打开自己的杂志,趁找眼镜的机会,偷偷看到约翰尼把一封信匆忙塞到外衣兜里。

“噢,太好了!”约翰尼高兴地大声说。

“有好消息吗?”

“史波第到印度去了。他喜欢刺激的生活。他真是个好朋友啊。”说着,他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这才去洗漱。

趁这个机会,莉娜赶忙从约翰尼外衣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忽然,洗澡间的门响了,吓得莉娜急忙转过头,还好,约翰尼并没出来,只是嚷着:

“亲爱的,没有肥皂呀,这块马上就用完了,不够用啊!”

莉娜告诉他:“洗手池旁边的柜子里有。”洗澡间的门又砰地关上了。

莉娜喘了口气,虚惊了一场,赶忙把信看完。

约翰尼洗完澡出来,看见莉娜抱着双臂站在窗前。他走过去柔声问:“亲爱的,你觉得冷吗?”

“是的,是有点儿冷。”

约翰尼用双手把她搂在自己胸前:“这样就会暖和一点儿。现在觉得怎么样?”

“嗯,好一点儿了。”

“这样就会更好了。”说着,约翰尼低下头去与她亲吻,这次莉娜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情地回应,匆匆做了个样子就把脸扭开了,但是约翰尼没有察觉出来,笑着问:“亲爱的,今天晚上我们做什么?”

“上伊莎贝尔家吃饭。”

听了这话,约翰尼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晚餐,但未动声色地轻轻“噢”了一声。

晚上,伊莎贝尔家。屋外栅栏旁停了两辆汽车。一棵老树的巨大枝干在月亮映照下,洒下一地暗影,风吹动着枝干和树叶不停地摇摆,影也随之晃动。

屋内,宽敞的大客厅没有点灯,只有餐桌上的烛光照着吃饭的人们。

约翰尼、莉娜和伊莎贝尔的哥嫂在这儿共进晚餐,伊莎贝尔坐在主人的位置。客人们不住地称赞晚餐的味道,看来,他们吃得很尽兴。

约翰尼坐在伊莎贝尔旁边,一边吃,一边与她讨论小说的情节。

“伊莎贝尔,我们再谈谈你的新书好吗?”约翰尼问道,“有一个人走进房间里,把门锁上,坐到钢琴前面,然后隔着门对他开枪,是不是这样?这样不合情理嘛!为什么进来后就把门锁上,然后再弹琴?是不是琴弹得不好,怕丢脸哪?哈哈……”

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都等着看伊莎贝尔怎么回答。莉娜当然在约翰尼一谈起谋杀话题的时候就一直在注意地听着。

“我是这样安排的,”伊莎贝尔回答,“钢琴上的某个键与暗藏的手枪上的扳机是相连的,当他弹到这个键时就没命了。”她对自己安排的这个绝妙的情节很为得意。

“为什么这样安排呢?太失策了。”约翰尼提出了反驳意见。

“有什么不好呢?”伊莎贝尔问。

“太复杂了。如果你想杀某个人,就用一个简单的手法嘛!你们说呢?”约翰尼看看大家。

“很不错,”伊莎贝尔的哥哥赞同他的主意,“还是简单的好。”

“你要用什么简单的方法杀人呢?”莉娜似有所指地问约翰尼。

“我不确定,我喜欢简单明了的方法,不过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对我起疑心。”

“你举个例子来说吧。”莉娜紧追不舍。

“比如说用毒药,我会用我最常想到的砒霜。”

伊莎贝尔的哥哥这时插嘴道:“我记得格拉斯哥的一桩命案,尸体在事发四年之后才被找到,但在指甲和头发里依然发现了少量毒药的痕迹。”

“是这样的呀。那抓到杀人凶手了吗?”约翰尼问。

“我想想看——好像没抓到。”

“我说得没错吧?”约翰尼见自己的观点得到证实,有些理直气壮。自信是他的特点。

“但是,约翰尼,你认为这个凶手会快乐吗?”莉娜的话里有话,她盯着约翰尼,满腹心事的样子。

“我不知道,但是他没有理由不快乐。”约翰尼颇不以为然。

“现在,任何留下的痕迹、弹道、细小的头发都可以证实他的身份。”伊莎贝尔说道。

“不错,但是现在一定还有医学无法查出的药啊。”约翰尼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好像他在力图证明些什么。大家对他的想法不知如何作答。

“医生,你的看法呢?”约翰尼察觉伊莎贝尔似乎与她的哥哥对视了一眼,忙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伊莎贝尔的哥哥拿起餐巾擦嘴,想躲过这个话题。

“大家离开餐桌休息一会儿吧。”伊莎贝尔也想把这个话题岔开。但是,约翰尼依然兴趣十足,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一定有这种毒药,我从你们交换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他看着他们兄妹俩的眼睛,紧紧逼着追问。

“胡说,哪有这种东西呢。”伊莎贝尔矢口否认。

“我相信一定有的,你说呢,医生?”

“我就是知道也不会说。”伊莎贝尔的哥哥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话中露出了马脚,但他有自己作为医生的原则。

“这又何必,难道我像杀人凶手吗?”约翰尼嘲笑道。

这时伊莎贝尔的嫂子插进来反问约翰尼: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你觉得看着一个人的脸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要杀人吗?你呢?伊莎贝尔,你能吗?”

“不是我自夸,通常我真是有这个能力。”伊莎贝尔对此颇为自信。因为她研究过很多案例,而且在自己的书中写过各式各样的犯罪人的心理。

“那你看我呢?我会杀人吗?”约翰尼来了精神。

“你连只苍蝇都不会加害,”伊莎贝尔开心地说,“你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再给你一百年,你也学不会谋财害命的。埃克斯加太太,你相信吗?”

莉娜笑笑,没有说话。约翰尼接过话茬儿说:“我想,我确实不敢。”

吃完晚餐,约翰尼、莉娜回到家里。约翰尼特意把门插上了插销。莉娜顿时有些紧张,甚至觉得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刚才餐桌上关于毒药的谈话,让她害怕。

“约翰尼,你为什么把门插上?”

“今天艾瑟休假,要明天早晨才能回来。”约翰尼笑着说。

“她会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她只是休假去了。”说着,约翰尼把室内的灯关上了。

他们摸着黑往楼上卧室走去。莉娜在楼梯口迟疑地停了下来,约翰尼觉察到了,返回身轻轻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上楼去。

他们走进卧室,约翰尼打开电灯,扶着她的腰的手感到她在发抖,他忙关心地问:“你在发抖,亲爱的,是不是感冒了?”

莉娜只得承认可能是感冒了。

“那赶快上床睡觉吧,把衣服脱掉。”说着要替她解扣子。

莉娜紧张地拦住他,“不要,约翰尼,请你不要……”

约翰尼笑了起来:

“这让我想起我们在山坡底下的第一次见面,你坚决不让我碰你,你还记得吗?”

莉娜依偎到约翰尼胸前,深情地说:“那一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好一会儿,她转过身,对约翰尼说她想今晚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希望他到隔壁去睡,“你介意吗?”

约翰尼很感费解,也有些不高兴,“我当然介意呀!”

“拜托你,我这几天睡不好觉……”莉娜力图解释。

“我不明白,从前是我不在家时你才睡不好,现在你……”约翰尼愈加不高兴起来,道了声晚安,走了出去。

莉娜看着约翰尼的背影走出了卧室,紧张的心情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沙发旁边,再也无力站起来。

连日的心力交瘁,莉娜终于病倒了,她躺在床上昏睡着。待她醒来时,看到约翰尼和伊莎贝尔都守在床边,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昏睡了一整天,伊莎贝尔告诉她,已请医生给她好好检查了一下。医生说只要好好补充睡眠就会好的。

约翰尼似乎放下心来,站起身去吩咐艾瑟准备晚餐。伊莎贝尔安慰她道:

“你的约翰尼真是好担心你呀!”

“是的。你一下午都在这儿吗?”

“我一接到电话就赶过来。我警告你,你最好赶快好起来,再让我跟你丈夫单独在一起,我的事业就完蛋了。”伊莎贝尔见莉娜好多了,就开着玩笑逗她开心,同时也流露出她认为约翰尼是个非常好的人。莉娜听了她的话,会心地笑了起来。

“跟他在一起很愉快吧?”莉娜知道约翰尼很会讨女人欢心。

“比这个更糟糕。他快把我的秘密全挖出来了,我怀疑他是否要写侦探小说呢!”

原来约翰尼还没死心,这不禁又让莉娜紧张起来,她欠起身,问:

“什么秘密呀?”

“他真让我为难,开始我不想告诉他,但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那今天你告诉他什么了呢?”

“唉,老实说,你有办法拒绝约翰尼的任何要求吗?”伊莎贝尔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是关于毒药的事对不对?”

“是呀,我真是大傻瓜呀,他要是抢在我之前把这个手法写进侦探故事里,也是我活该。你想想看,如果把它放进日常饮品里,一服下去,马上就没有命了,而且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被杀的人痛苦吗?”

“一点也不会。而且这种手法是不会被发现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翰尼还没有回来。莉娜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儿睡意,她像在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楼下,所有的灯都黑着。忽然大门被打开了,外边的月光一下子射进来,地下现出一条惨白的光带,约翰尼拉着细长的影子走进来,他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边是一杯牛奶,他拾阶而上,向卧室走来。

他把牛奶放到莉娜的床头柜上,吻了她,说声“我爱你,莉娜!”就转身出去了,显得很冷漠。

莉娜瞪大眼睛,盯着这杯牛奶,想起伊莎贝尔说的那种杀人手法,真切地感到结局就要到来了。

又开始了晴朗的一天。莉娜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杯牛奶。显然,莉娜并没有去喝它。

莉娜正在往手提箱里装衣服,她准备回娘家去。

“你还在生我的气,亲爱的。”约翰尼很委屈地说。

“不是的,我只是不舒服而已。”

“你觉得在你母亲家要比在自己家舒服吗?”

“不,是我母亲打电话来要我回去一趟。”

“今天一早就打电话来了?”

“她起得早,一个人又很寂寞。我告诉她我精神紧张,她就要我回去住几天。”

“好吧。我下去把车准备好。”

“不用了,我自己开就行了。”莉娜急忙阻拦。

但是她知道约翰尼的要求是无法拒绝的,因为约翰尼严肃的脸上表现出了一副坚定的神情:

“你一定要让我送你回去!”说着就去备车。

不知为什么,莉娜认为自己是下一个牺牲者,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只是感觉一定会是这样。因此,她现在一看见约翰尼就紧张,看见他那缺少笑意的眼睛就会全身战栗。她开始处处提防,尽可能减少与他接触的机会,她不想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其实细想起来,这样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但她哪里还有心情去细想呢,紧张使她丧失掉很多理智。何况,约翰尼对毒药那么感兴趣,千方百计地从伊莎贝尔那里得到了药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杀自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汽车沿着海边公路飞驰而去,这是一段危险的弯路,但约翰尼把车开得越来越快。莉娜紧张得坐立不安,她认为约翰尼会把车撞下山崖。于是,悄悄把车门锁打开,准备随时跳下车去。然而这也被约翰尼发现了,他探过身把车门重新关好。在这种车速下,想跳也不可能了。何况,外边就是悬崖峭壁。莉娜紧张地注视着约翰尼那毫无表情的脸,恐惧使她快要发疯了。

她再次把车门锁打开。他想伸过手去关车门,不想被莉娜死死抓住,惊叫起来。约翰尼在情急之下把车开进了一条岔路。他死死踩住刹车,汽车停下了。莉娜不顾一切地冲下汽车向前跑去。约翰尼明白了莉娜的意图,追上去抓住她的双手,大声喊着:“你听我说!”制住了使劲挣扎的莉娜。约翰尼怒不可遏地对她叫喊着:

“你这样会把我们两人都害死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想让你从车门里被甩出去!你再也不要羞辱我了!”说完,甩开莉娜,转身回到了车上。

“约翰尼,你到哪儿去?”

“我现在送你到你母亲家去。”约翰尼冷冷地说。

“然后呢?”

“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这时,莉娜猛然明白了,她拽住约翰尼不撒手,大声说:

“约翰尼,你得说,你为什么问伊莎贝尔毒药的事,你到底干什么用,你打算要自杀吗?”

说着,莉娜扑到约翰尼的怀里,哭叫着:

“亲爱的,我的亲爱的!”

约翰尼铁青的脸显出一丝绝望:

“是的,这是体面的解决办法,否则我将面临牢狱之灾呀!”

“你是说你到底还是跟比奇在一起吗?”

“我们出门了,就是想去做最后一搏……”

“到巴黎去?”

“我本来是想利用你的保险去贷款的,但是没有成功。”

“比奇死的时候你是在利物浦,你没有去巴黎?”

“如果我去了巴黎,你想我会放弃开发吗?”

莉娜恍然大悟,她拍打着自己的头,后悔莫及:

“约翰尼,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你和我一样都有错。我只想到我自己!你为什么会做这些错事,是我使你改变的,你该告诉我的,但你觉得不好意思,你不敢来找我。但愿我能明白这一切。约翰尼,我会改变的,情况会变好的。”莉娜痛苦得不能自已,恨不能立刻挽回这一切。

约翰尼像是自尊心很强,无法一下子转过这个弯儿来似的,仍斩钉截铁地说:

“哪能说变就变呢!我不是好人!”

“我们回头,约翰尼,我们回家去,一起想办法好吗?”莉娜恳求道。

“不,没有用的,我送你回你母亲家去。”

“我们会成功的,求求你,约翰尼?”莉娜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多么严重,她无论如何不会再错下去,她央求着约翰尼。

“这不是你的问题,莉娜。”

“但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呀!”

约翰尼转身上了车。

经过这些天惊心动魄的折磨,莉娜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那就是她的家,她与约翰尼的家,所以她紧随约翰尼上了车,双眼闪烁着愧疚的目光,这让约翰尼深受感动。这一刻,尽管约翰尼没有答应什么,但误会似已冰释。这对夫妻恢复了信任,依然恩爱如初,或者可以说,他们从没有这么相互信任过。约翰尼伸出手臂,揽住莉娜的肩膀。但愿他们回到他们开始时的路上去,但那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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