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艺文志》记载的医学著作有两种。一种是“医经”,包括《黄帝内经》18卷,《(黄帝)外经》37卷;《扁鹊内经》9卷,《(扁鹊)外经》12卷等。另一种是“经方”,包括“五脏六腑”、痹、疝、瘅病方各数十卷,风寒热病方,狂颠病方,妇人、婴儿病方各十数卷等。此外,还有“房中”书八家,完全是为富人、贵人节制性欲而作,后来多被求道修仙者继承,脱离了医疗领域。“神仙”十家,有“按摩”“芝菌”等内容,可以说明当时的所谓求仙运动就是由医学发展而来,而《艺文志》的作者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把这类书和“医经”“经方”放在一类,统称“方技”。
《艺文志》对“医经”是这样介绍的:
医经者,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针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至齐之得,犹慈石取铁,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愈为剧,以生为死。
原,推究、考察的意思。“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这讲的是生理、病理问题;“用度针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是药理。两方面都弄清楚了,治病用药,就像磁石吸铁一样,药到病除。当然,“拙者”弄不好,也会适得其反,把事情搞砸了。根据《艺文志》的介绍,医经,可以说,是汉代,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西汉时期的医学理论著作,或者叫“理论医学”。
对于“经方”,《艺文志》则是这样介绍的:
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辩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故谚曰:“有病不治,常得中医。” (《汉书·艺文志》)
本,根据;寒温,是药的基本性质;气感,是病的主要原因。上述说法出自历史学家之口,当是汉代人有关医药的基本常识。“反之于平”,即恢复身体原来各种因素的平衡,特别是阴阳的平衡状态。这也当是汉代人的基本医学常识。病,是体内各种因素的平衡遭到了破坏;痊愈,就是平衡得到了恢复。当然,也有弄不好的,“以热益热,以寒增寒”,遇到这样的医生,还不如不去治疗:“有病不治,常得中医”,是说有病不去治疗,相当于找到了中等的医生。经方是直接治病的,所以经方类医书,是医学的实践部分,可以称为“实践医学”。
《艺文志》“医经”部分,标明“黄帝”“扁鹊”等书的,不仅有“内经”,还有“外经”,而且外经比内经篇幅要多。
汉代以前的书籍,经过秦始皇的焚书、项羽的纵火,能完整传下来的,极其稀少。现存的先秦典籍,大多是汉代鼓励献书时朝廷从民间收集,又经过刘向、刘歆等人整理过的。同一种书,由于篇幅众多,整理者往往把一部分称为“内篇”,其他的则称为“外篇”。依据后人的研究,内篇与外篇的区别,是“内篇论道,外篇杂说”(颜师古《汉书注·艺文志》),“内则谈于理本,外则语其事迹”(成玄英《庄子疏·序》)。医学著作的整理,也采取这样的方式,多分内篇和外篇,或内经和外经。依现代中医专家的研究,则“内讲理论,外讲方法”(柳长华《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也就是说,虽然医经总体上是理论部分,但就其理论的深度、完整性或系统性而言,似乎外经又稍逊于内经,也可说是对于医疗实践经验的初步总结。在实践方面,外经下连着经方;理论方面,外经上连着经论。外经应当是处于经论和经方之间的中间环节。
后人的研究,一般认为现存的《素问》和《灵枢》,就是《汉书·艺文志》中的《黄帝内经》十八篇。而《难经》,也是三国以前的著作,是汉代人对于《素问》和《灵枢》的解说和发挥。从表面上看,《汉书·艺文志》著录的“医经”中的外经,还有“经方”,都未能流传下来。流传下来的汉代医书,只有《黄帝内经》的《素问》《灵枢》和被认为是秦越人著作的《难经》。
也有人认为,那些所谓没有流传下来的医经,很可能就在民间流传。比如《隋书·经籍志》、《新唐书》和《旧唐书》著录的、书名带有“黄帝”“扁鹊”“明堂”的医书,有人认为很可能就是民间流传的那些“外经”。
笔者赞同这个判断,并且认为,《汉书·艺文志》所载“经方”类著作,也不可能完全失传。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的许多“经方”书,如今天特别知名的、葛洪的《肘后方》,就不可能完全是凭一己之经验收集的药方,一定有先前流传下来的验方。
这样,从汉代流传下来的中国医学,其内容大体就包含着两个部分:一是医经,一是经方。我们称之为“理论医学”和“实践医学”。经方经过初步理论化,形成医经外经的内容。外经再进一步理论化,就是“内经”,即流传到今天的《黄帝内经·素问》《黄帝内经·灵枢》和《难经》。这三部经相比较,则《黄帝内经·素问》的理论化程度又不及《黄帝内经·灵枢》和《难经》。比如,人体的结构,在《黄帝内经·素问》中还有“十二脏”之说:“黄帝问曰:愿闻十二脏之相使贵贱何如?”(《黄帝内经·素问·灵台秘典论》)。隋代全元越(起)注《黄帝内经·素问》,这一篇则直名《十二脏相使》。而《五脏别论》还在讨论脑髓、肠胃,是脏,还是府。《六节脏象论》还有“十一脏”之说:“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也。”据王冰注,从心脏至胆,为十一脏。而在《灵枢》和《难经》中,则五脏六腑十分明确,再无含糊和可商榷之处。从宋代开始,医学家们就认为:“《灵枢》不及《素问》之古。”(《四库全书提要·灵枢》),也就是说,比起《素问》,《灵枢》是理论化程度更高的医经。
用针灸、汤液治病,把经验积累起来成为经方,对经方进行分类整理加工,总结出普遍性的内涵,是科学上由实践到理论的一般步骤。这一步,从哲学上说,就是毛泽东主席在《实践论》中所说的“飞跃”。然而飞跃就像鲤鱼跳龙门,可能成为龙,可能更加深刻地反映了对象的本质和普遍性特点,成为以后实践的指导。也可能跳不过去,甚至受伤或者摔死。也就是说,总结出的理论也可能偏离实践,甚至发生完全的错误。如果说对经方的初步加工是第一次飞跃,那么,以后每加工一次,就飞跃一次,理论就会更加深刻、更加具有普遍性,同时,也更可能出现偏差甚至错误。
今天我们在汉代传下来的医经中,已经看不到那些作为初步整理总结成理论的“外经”。虽然有人认为《隋书》、《旧唐书》和《新唐书》记载的“黄帝”“明堂”类医书很可能就是这部分的遗存,但不敢引为根据。不过,在我们所说的“内经”部分,即《素问》《灵枢》等内容里,仍然可以发现当时的医学理论所联系的某些实践内容的影子。
前面我们已经介绍了《灵枢》《难经》中对于人体结构的认识水平,这个认识是不容易的。整个古代,中国传统医学都没有把人体各个器官的结构搞准确。这不仅遭到现代医学,也就是所谓“西医”的批评,而且在西医批评之前,中国的医生王清任也已经对此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这些内容,我们将在清代医学部分加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