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夜晚繁星如织的面庞
看到巨大的云符乃浪漫的表征
想到我永远无法用命运的神掌
趁有生之年追寻它们的踪影
(济慈,《当我害怕人生将尽》)
浪漫主义并不浪漫。这是后人的命名。“浪漫星云”之说偶然得之,倒也十分贴切。因为,以英国浪漫主义文学为例,这一时期恰是群星闪耀时,大诗人们共同造就了英国诗歌史上的巅峰。他们不仅拥有超越地心引力的璀璨壮美,更有一双始终凝视尘世的眼睛,既超然物外,又时常感到生存的“秘密重压”,听到“那沉静而永在的人性悲曲”。
这些诗人们并不知道自己被称为“浪漫主义诗人”。虽然他们的作品中偶尔出现“浪漫”一词,但到底何为浪漫,亚瑟·拉夫乔伊教授列出的定义至少有二十多种。一言难尽。简单来说,首先,浪漫主义作家们不仅具有瑰丽的想象,创新的诗论,独特的审美,而且也是“自我书写”的先锋,华兹华斯的《序曲,或一位诗人心灵的成长》即是一部诗歌体自传。柯尔律治的《文学生涯》侧重梳理诗学思想。拜伦的《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则记录了诗人壮游中的见闻和思考。这些带有自传色彩的作品与后人为他们所写的传记相互映照,值得探索。其次,法国大革命作为“时代的精神”是英国浪漫主义的宏大背景。两代诗人或亲历了这一历史事件,或诞生于它的历史余波,他们的经历也由此丰富、厚重。别的作家编织梦想,他们本身就是传奇,最终认识到无论世事的体系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人类的心灵有着“更神妙的材质与织体”,“比其居住的大地美妙千百倍”。此外,这些作家的生活方式与艺术创作高度融合,比如隐居湖畔思索自然与人性的华兹华斯,游历四方、投身希腊独立战争的拜伦,等等。研读他们的传记,我们感佩他们将生活与理想合而为一的勇气;吟诵他们的诗歌,我们珍惜这诗语与诗思表里如一的真诚。
浪漫主义的许多思想传统至今值得我们借鉴。他们热爱自然,但更关注与自然交流的心灵。他们重视生态,但深知生态实乃心态的反映。他们往往被贴上“自我”的标签,但对自我的反省与探索最终引向对人类的普遍同情。他们被称为叛逆者、反动派,但没有谁比他们更敬畏习俗与传统。他们对想象力的重视,对精神完美的追求,对唯理性主义的担忧,对视觉中心文化的反思,对“进步”与“速度”的怀疑,对“朴素生活,高贵思考”的信念……都拥有恒星般久远光明的价值。
第一代浪漫主义诗人的两大巨匠都曾为我们的心灵状态忧虑。华兹华斯认为,“在我们的时代里,众多因素正以一股联合之势钝化着心智的鉴赏力,使心灵不能发挥任何主动性,乃至陷入愚钝”。这股使心灵钝化的合力包括工业的发展、城市人口的激增和信息的高速传播——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好朋友柯尔律治也警示我们,在忙忙碌碌的世界里,“由于熟视无睹或者私心牵掣,我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心灵,却既不善感受,也不能理解”。他们认为,在任何时期,作家最重要的职责都是要提高人们心灵的灵敏度——“啊,灵魂自身必须焕发出/光芒、辉煌和美妙明亮的云章”。艾布拉姆斯教授曾通过镜与灯的对比来阐明浪漫主义的特征。我们看到,这些伟大的诗人们不是灯盏,是星辰。
浪漫主义的细腻文思和作家们的忧患意识,使得“浪漫星云”子系列绵延着“文学纪念碑”丛书的深厚关切。同时,作为一个欧洲现象,浪漫主义跨越文学、美术和音乐等多重领域,也让未来搭建更多的丰碑成为可能。我们希冀“浪漫星云”系列以一碑一契汇聚为一座巨石阵,浪漫之中不乏沉重,星云之下脚踏实地、悯念苍生。